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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剑》-第16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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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齐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徐瑛向他走近,将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张御史,一些无心之失,算不得什么,相反的,家父对你全力维护之心,一直很是激赏。”张齐激动地站起道:“不敢当!应该的!这都是下官应尽的本分啊!阁老真是英明,能知下官之心,下官这些日子寝食不安,一直担心阁老误会,结果却……唉,下官真是……真是不和该说什么好了。”

        “嗯。”徐瑛笑着轻轻拍他坐下,踱着步子道:“之前的冷落是为了掩人耳目,这样让你淡出我们的身边,再替徐家做事,方能不受人怀疑。张兄,你在家父心中,可是一枚很重要的棋子哩!哦,呵呵呵,说是棋子,可能有些不妥当了。”

        张齐忙道:“怎会不妥当?妥当之极,妥当之极,应该说是下官的荣幸才对。”

        徐瑛又“嗯”了一声,脸色渐转凝重:“如今朝堂上的形势是越来越乱了。陈以勤为官多年,他的脾性都在我们心里,此人鼓不起多大风浪,暂时不足为虑。倒是常思豪一伙,不管从小年告御状,还是万寿山争峰,都越发地咄咄逼人,而且矛头直指家父,不能不让人忧心。”

        张齐满脸不屑:“姓常的不过是个老粗而已,阁老还用怕他吗?”话刚出口,就见徐瑛眉心微凝,登时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赶忙轻轻扇了自己一个小嘴巴,陪话道:“瞧我这嘴!不是怕,阁老只是太谨慎了。”

        徐瑛背起手道:“我也是这么觉得,不过小心使得万年船,凡事都要防微杜渐啊。”张齐道:“是,是,还是阁老想得周全。”徐瑛道:“听说常思豪从南方回来了,我这段也没怎么出府,对外面的事不大了解,你可听到过些他的情况么?”张齐道:“听说他和东厂的人搅在一起,召些官员每日听戏赏画,吃喝玩乐,我也接到过请贴,不过我本身官小职微,对戏文诗画又不甚了了,因此没有应邀赴会。”徐瑛一笑:“这样是不是有些多虑了?过去看一看,增加一些交游,多一些了解,知己知彼,也没有什么不好嘛。”

        张齐听这话音,隐约感觉出了一点眉目,点头笑道:“其实下官一直想要替阁老出力的,这么做,还不是怕他老人家误会吗?”徐瑛明白他正处于边缘状态,怕过去赴会,让徐家误解他是要投靠新主,哈哈一笑道:“想多了,想多了!不过我也明白,张御史是个有心人哪。有心人天不负,工部那边最近说有个缺,急着要从底下选拔出一位右侍郎,拿了名单过来问家父的意见,家父看那名单,尽是些上年纪的,便有些不中意。皇上初登大宝一年,颇有励精图治之心,原该破格提拔一些年轻的人才,扫荡一下朝中的陈腐之气。我当时在场,就说你这御史也干了些年了,表现一直是很不错的。大家也都认为你比较年轻,年富力强,应该适当压一压担子。”

        “右侍郎!”

        张齐喜得舌头又跳了一回井,连连点头道:“是,是!多谢三爷栽培,阁老的器重!”

        徐瑛摆摆手,意味深长地道:“哎,不要这么说,人哪,还不得自个儿成全自个儿吗?是否最终决定还要看一看你近期的表现,相信以你张御史的才干,应该是很有机会的。”

        “明白!明白!”

        从徐府出来,张齐感觉身子也轻了,腿也快了,走起路来就像往起飘似地,也不知怎么到的家。一进院儿也没看脚下,正好踢翻了晾衣笸箩,吴氏在横杆下往上搭布衫,回过头来见湿衣铺了一地,立时皱眉道:“瞧你,沾上土又得重新涮一遍。”张齐笑道:“涮什么?扔了买新的吧!”吴氏瞧他牙缝里的韭菜,气乐了:“买新的?就你那点俸禄?又没人送礼,【创建和谐家园】都贪不着。”张齐笑道:“你知道什么?过些日子,说不定我就要到工部报到了!”

        吴氏赶忙问他怎么回事,听完经过,脸却又阴了,扭过去自顾自地抖衣服道:“敢情是一桩空头人情,高兴个什么劲儿?”

        张齐凑来道:“这怎是空头人情?只要我去把云中侯那边的情况打探清楚报回来,三公子必然不能亏待了我。况且阁老之前也不是真对我冷淡,那是故意的疏远,好掩人耳目。我呀,在他老人家眼里,还是个大将之才哩!”

        “呸!你这……”吴氏正待说,又瞧瞧身后,不敢大意,把院门关上回来,这才拿指头戳着他脑门继续说道:“你这缺德耗子,给点香油就把肠子拉出去了,也不好好动动脑筋。徐家那套词儿若是真的,因何不提前知会你?那徐三和他爹一样都是坏种,之所以那么说话,是怕你明白过味儿来骂他们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什么深沉姿态,都是故意装的,你还瞧不出来?”

        张齐听得俩眼都直了,琢磨半晌,拉住夫人的手道:“若真应你所言,如其奈何?”

        吴氏怪怪一笑,倒扭过了身子,弯下腰去捡起湿衣裳,抖得刷刷响,口里不咸不淡地道:“哟,我这头也梳得歪,脚也裹不正,一个妇道人家,汉子待着好呢,吃点残汤剩水,汉子不待见呢,就只好以泪洗面,一肚子里只有委屈,能有什么主意?”张齐苦起脸来追着她【创建和谐家园】转:“世上恩爱,莫过你我夫妻,怎地连个笑话儿都当仇记在心里哩?为夫的这肚里都开锅了,你要是有面,就快点下吧。”左右央了半天,见她不理,忽然有了主意,忙贴过来嘻皮笑脸,使手上上下下地撩拨胳肢。

        吴氏被他搅得一阵面红心跳,咯咯咯地笑起来,瞧他依顺,知道也不能把弓绷得太满了,抓他手压低了声音说道:“好了好了,你就没想想,徐三儿让你去探常思豪,倒底为了什么?”

      第七章 两条船

        张齐道:“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姓常的和徐阁老作对吗?”

        吴氏道:“哦,他敢和徐阁老作对,你怎么就不敢?”张齐一翻眼睛:“我?我才多大个官儿?我有那本钱吗我?”吴氏道:“招啊,敢跟徐阁老做对,说明人家有这本钱。徐家怎样?他也是坑了严嵩发的家,就不怕别人也来坑他?如今明里平静,心里其实也怕着呢,要不然让你去打听常思豪干嘛?”张齐沉吟道:“姓常的有那气势也没那实力,徐阁老的根基,不是他想弄就能弄得动的。”吴氏道:“风水轮流转,皇帝都能换,莫说他一个首辅了。现在的形势你还瞧不明白吗?不是我说你,你这点本事搁在朝堂内外,哪儿显得着?徐家几时又放在过眼里了?现在为什么偏偏找你来干这事?还不是说明,他们身边已经没可用之人了吗?”

        张齐听这话十分窝心,可是脑筋跳了几跳,也觉颇有道理,道:“他们不想显山露水,也是有的。”

        吴氏道:“话不是那么说,现如今连对门老宋大姨都知道,徐阁老上了岁数连山都爬不动,让谭纶背上去,又被人气了个倒仰儿,回来就病倒,怕没几天活头儿了。”张齐厌恶地道:“她一个半大老太太,懂得什么!”吴氏道:“你可别说这话,这世上的事儿哪件是真的?传过九耳,假的也不假了。重要的也不是真假,是人们怎么看。”张齐焦躁道:“你说这些有啥用?倒是说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哪!”

        吴氏想了一会儿,道:“他不是让你去吗?你就去。正好也摸摸那边的情况。现如今这水大浪急,能多搭上个舢板踩着也是好的。人这玩意儿难说,谁知道哪块云彩有雨呢?”

        张齐琢磨着道:“不错,我搭好了这条线,老徐那边想怪也怪我不得,是他们自己让我去的。”

        吴氏道:“这就对了,依我看还是这姓常的势头好,皇上重军事,又把他认作了御弟,平南扫北的勤使唤,依我看这人红的,还远远没到紫呢。徐阁老这边,得力的人都安排定了,主要就是求稳了,他这塔你得爬到哪年是头呢?就算爬得差不多,他也该倒了。宁为鸡首,不为牛后,姓常的有野心、有本事,身边正是缺人用人的时候,跟着他这新贵,更有盼头。”

        张齐不住点头,脸上又泛起笑容来:“嗬,那前儿你还劝我安安稳稳是福气,这会儿又‘宁为鸡首,不为牛后’了,敢情你这心里小九九也是不少。”

        吴氏嗔着眼轻轻抽了他一巴掌:“瞅你,反正话儿都让你说了,我为了谁呀?”又拢住了他的胳膊贴过来。

        张齐特意将头移开些,也嗔着眼回她,嘟哝道:“那可难说,反正脚踩两条船的话是你说的,平日脑子没这想法,能出这主意?”吴氏抖胳膊骂道:“就你这模样也算个爷们儿?跟谁不比你强?好!我想养汉!我想脚踏两条船了!怎么着!我明儿就找去,我找二十的,找十八的!我到打磨场专找筛白面的小白脸儿!我——”张齐听她越喊越高,指不定喊出什么来,赶忙捂住了她的嘴,连声道:“姑奶奶,亲娘嗳,我的小甜桔子儿,我错了还不成吗?”知她这脾气按不住,上面道着歉,底下一抽,把夫人的裤带偷扯下来,滋溜钻进屋,爬上炕扒着窗口嘿嘿地摇。吴氏气乐了:“个杀千刀的,又来这套!你当是混天绫呢!快还我!”提着裤子拧着脚儿追进屋去。

        常思豪用徐渭计在侯府和东厂连搞了几次聚会,结识了不少官员,但对每个人都不深交,只以梁伯龙等戏子名流作掩,谈书论画,品戏言欢。转眼进入六月,便以消夏为名,将新一轮聚会安排在独抱楼。是日华灯初上之时,轿马香车充街塞巷,众官员纷纷来到,丹阳大侠邵方率人远接高迎,楼内楼外一片热闹景象。

        三楼之上,有人将窗子推开一条小缝,向下观望。站在偏后侧的陈志宾一面瞧,一面喃喃说道:“侯爷这么搞,倒底是要干什么呢?”秦绝响道:“水不混不好摸鱼,依我猜想,徐渭此计,多半是为了造一造声势。”陈志宾没有言语,眼仍望着楼下,好像不大明白的样子。秦绝响也没回头瞧他,接着道:“我大哥邀着郭督公和这帮官员频密接触,徐阶那边不会不起疑。一旦起疑,就要展开排查,偏偏我大哥和这些官员确实没说什么,他们即便回去如实汇报,恐怕也不能取信于徐阶,必然要遭到怀疑和清理。这样,徐党阵营人人自危,必然自乱阵脚,也就有了可乘之隙。”

        陈志宾瞟着他缓缓点头:“徐党势大,紧实严密,用间易被窥破,而这非间之间让他们自心生疑,不失为一条妙计……啊,侯爷他们到了,咱们下去迎一迎。”

        街口处,在骑着高头大马的四大档头协护下,几辆八马华车缓缓行近,到楼口落停,有侍者摆好梯凳,揭开车帘,常思豪和郭书荣华搭手钻出,一前一后缓缓而下。不少官员围拢施礼,二人环视一周,微笑回应。空车向前,第二辆切近,下来的正是梁伯龙和顾思衣,这二位一露面,引来不少好声,梁伯龙满脸是笑,高高向四外拱手致意。车辆如此接续不停,后面下来的都是书画名手、琴棋骚客,徐渭也混杂在其中。

        秦绝响带着陈志宾、邵方笑呵呵地迎上来,给郭书荣华请了安,和大哥见了礼,众星捧月般将一行人迎入楼内。位置座次早有安排,众人入席已毕,笙萧袅袅,裙花摇摇,宴会正式开始。徐渭坐在角落,手里托着半杯酒,观察众官员的表情动作。这些天以来,常请的人物基本上已经熟悉不少,偶有一两个生面孔,行为举止也没什么特别。常思豪照例和郭书荣华等人喝酒娱乐,其它事务一概不提。

        看过一圈,徐渭的目光便落在一个人的身上。

        这人身材不高,眉弯鼻直,三绺中须,相貌不俗。拿着酒杯走东桌、串西桌,和这个谈两句,和那个聊一聊,满脸堆笑。徐渭唤过近侍嘀咕几句,近侍离开片刻回来,在他耳边低低说道:“回先生的话,那位是张齐张御史,之前不知因为什么和徐家有了嫌隙,情况不是很好。其它的就不大清楚了。”徐渭嘴角冷冷勾起,摆手将其挥去。

        张齐走来串去地转了几圈见也没什么人愿意答理自己,不免有些郁闷,坐回原位,遥遥瞧着常思豪那桌有说有笑,郭书荣华挥洒风流,自己官小职微毫不起眼,想要过去亲近,一无借口,二没机会,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就着闷酒,往戏台上瞧去,只见此时梁伯龙和顾思衣一个青衫款款,一个白袖拖旖,正你一句她一句地交替唱着,昆曲南音浓厚,呢喃绵软,咿咿呀呀的声音,搅得他心里好不烦躁。暗想:“世道真是变了,娘们儿也能出来唱戏,可不是伤风败俗!这两个下九流不过会这么哼哼几句,居然也能攀上高枝,跟官员们同桌饮宴平坐平起,真是岂有此理。”

        一折唱罢,众人鼓掌将二人送下台去,戏台上换了名目,只见常思豪瞧了一会儿,似乎不感兴趣,起身带着梁伯龙到各桌间走动,每到一处说上几句,与众官员干上一杯。他酒品豪爽,惹来阵阵彩声。眼瞧着与自己这桌愈来愈近,张齐莫名一阵紧张,见常思豪举着杯和大家招呼,赶忙随着同桌人站了起来。

        客气几句喝下一轮,众官各亮杯底,开怀而笑。常思豪似乎抬脚要奔下桌,目光又落在张齐脸上,道:“哎哟,这位大人好生面熟啊。”梁伯龙道:“侯爷怎么忘了?这位张齐张御史在小年国宴上,曾经大骂胡宗宪,同吾吵过一架哩!”张齐虽有准备,却也颇不自然,满脸皱笑道:“君子和而不同,梁先生的胆识魄力,在下也是很钦佩的。”

        “说得好。”常思豪含笑道:“朝廷嘛,自有朝廷的体面。张御史也是一心为国的人哪。”众人都附合称是。常思豪道:“梁先生,张御史,你们之间这小小的龃龉,都不可记在心上哟!”梁伯龙笑道:“侯爷这话说远了,吾一个小小戏子,哪敢跟御史大人赌气记仇哩?何况张大人也是对事弗对人哉。”张齐听了稍觉得意,心想这戏子毕竟是迎来送往惯了的,倒有些自知之明,当下也谦逊了一番,话里话外都是些大人不记小人过之意。常思豪大是高兴,又单独敬了他一杯。

        等二人奔了下桌,张齐落座,觉得自己被高看了一眼,心里敞亮不少。

        酒至半酣,常思豪、郭书荣华那一桌人起身离开奔了包厢,同时还零星从别桌上召了三五个官员陪着,半晌也没回来。张齐感觉奇怪,询问身边的人,答说每次宴会都是如此,大概是侯爷他们单独欣赏书画之类,召去陪同的官员每次也都不同。

        散了席回到家,夫人半条腿盘在坑沿上正磕瓜子,见他回来,忙说徐家派人来过,见人不在便回去了。张齐知道徐三公子大概是想问问进展,当下把今天的情况和夫人讲说一遍。吴氏抽着腿道:“我说什么来着!这东厂的人可是不一般,内阁六部官如流水,他们却是铁打的营盘。不管是当初的黄公公还是之前的冯公公,都是心明眼亮、惯于见风使舵的主儿。冯保虽被挤卸了职,却在宫里维护住了小太子和李娘娘,生生地把李芳给搞了下去。郭督公更是人精,他能和这位云中侯处得如此热络,那还能没有原因?”

        张齐像拉磨似地低头背手在屋里转圈,踩得瓜子皮卡叭儿、卡叭儿直响,琢磨半天,道:“那这一宝,我就押他们身上?”

        吴氏道:“这枝儿还没抓住,就撒那杈儿的手,还不得摔死你个呆猴儿?徐阁老这边好歹也跟了这么多年了,这回又许下了工部的官,侯爷那边八字还没一撇儿呢,你着什么什么急?”张齐道:“两条船踩不稳,总要有一头重、一头轻啊。”吴氏道:“娘家须加维护,公婆也得伺候,有分教,这叫双桥好走,独木难行。”张齐上火道:“什么婆媳娘舅,都是你们妇女那一套!”吴氏推着他道:“什么妇人汉子、娘们儿爷们儿,人还不是都一样?别废话了,赶紧去吧,三公子还等着你哩!现官不如现管,眼前人答兑好了是正经!”

        徐阶父子在书房说话,听人报说张齐来了,徐阶叮嘱两句让儿子接待,自己到屏风后回避。徐瑛又延俄了片刻,这才让人把张齐唤入,一见面儿笑道:“张御史这局开得很顺啊。”张齐一听就明白宴上的事早有人对他进行了汇报,躬身道:“托阁老和公子爷的福。”徐瑛给他让了座,说道:“之前我们配合着放出了些风去,将你与徐家不睦的事渲染了一番。姓常的正在用人之际,自然要收拢一切可用的力量,给你和梁伯龙开解就是这种心理的体现,说明他还是很希望你能为他所用的。”

        张齐笑道:“怎么说我也是阁老的人,若能弃大船就那小艇,他还能不欢喜?”

        徐瑛道:“船小好掉头啊,倘若赶上风雨飘摇、巨浪滔天,大船反不如小艇保险。有些人哪,往往在这时候,明里还在甲板上观望,暗里已经打定主意,要跳船了哩。”张齐心里一抽,感觉就像被人扒了衣裳一般,赶忙道:“嗨,小舢板才多大个地儿?那些不顾命的本就是长了双短视的眼睛,掉到海里也是咎由自取了。”

        徐瑛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张御史的眼光,我相信还是很不错的。”张齐欠身起来,向前凑近道:“三爷,那姓常的和郭督公每次饮宴都要找些人单独聚会,虽名谈诗论画,赏玩风月,可是未必这么简单。”徐瑛笑道:“此事我们早已知道,那不过是他在虚张声势罢了。这必是徐渭出的计策,意在使我们自相生疑,自乱阵脚。此等小计,岂能逃过我爹的眼去?”

        张齐一听这话,登时醒悟过来,五体投地般道:“还是阁老算无遗策!”

        徐瑛摆了摆手,转身坐下,继续道:“常思豪今天没有更多的行动,说明他也是在试着水。相信他在内心里对你是很看重的。你也应该多多表现才好。”

      第八章 计中计

        等送走了张齐,徐阶从屏风后转出,徐瑛回头一笑:“爹,这张齐很卖力气,我看这回有戏。”徐阶落座道:“难道你还真指望上他了?”徐瑛道:“咦?这话怎么说?”徐阶道:“徐渭善识人心,对张齐接近他们的目的必然能有所察觉。”徐瑛皱眉道:“那怎么办?咱们岂不是白费功夫了?”

        徐阶淡淡道:“怎会白费?徐渭自负聪明,届时必然来个将计就计。”徐瑛眼睛一亮,知道父亲只怕早已算在了前头。果然听他继续道:“这张齐是个摇摆不定、见利忘义的小人,很容易被拉过去利用反手打击咱们,徐渭清楚此人能力有限,对他的指望也不会太大,但多半会拿他当个先例,引逗其它官员加入其阵营,可是张齐已经臭了,谁又会喜欢与他这样的人为伍?”

        徐瑛道:“可是这厮一旦要真心叛变,替姓常的出力上本参咱们,倒该如何应对?”

        徐阶一笑:“那倒好了,他对咱家事务又知之不多,能参劾出什么来?到时咱们来个不申不辩,把事情往龙书案上一放,交由圣意天裁,你猜皇上会怎么做?”

        徐瑛犹如醍醐灌顶般,登时乐了:“若是常思豪自己来告,以他的身份,皇上还能左挡右劝,一手托两家。换了小小的张齐么,皇上反感他无事生非,必然要给他点厉害瞧瞧。张齐没了退路,又是个软骨头,崩溃之下必然往身后攀扯,将徐渭他们合盘托出,那时候龙颜震怒,常思豪一伙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百官中纵是以前有人心浮动,经此一役,也必然儆而收戒,不敢再有妄动。”

        他越琢磨越高兴,跟着道:“咱们身不动、膀不摇,抛出一个本已要弃的废子,便让他们全军覆没,真是痛快、妙极!爹,莫不是您一开始就打算把他推到那头去吧?”见父亲微笑不语,已明其意。又笑道:“如今这张齐已经站上了跳板,犹豫不决,就差背上能有人轻轻给点力了。怪不得您嘱我要对他敲敲打打。”

        徐阶道:“用人分顺用逆用,顺用不可示疑,逆用却要不拘常理。拿这张齐来说,真要用他必得坚其信念,稳其心志,哪有一面用着,一面又敲边鼓的道理?”

        徐瑛喜滋滋地不住点头称是。徐阶瞧在眼里,忽然叹了口气,觉得牙又有些疼了起来。如此简单的道理儿子竟然如获至宝,这先天的迟钝,已经说明他在官场这条路上永远没戏,也就打消了再往下细说的念头。徐瑛道:“啊,对了,爹,再过几天,就是您老六十六大寿,请帖已经发下去了。孩儿的意思,这回不但要办,而且要大办,文武百官全要请到,风风光光地搞上它一回,也让这姓常的一伙好好瞧瞧,大明朝是谁在当这个家!”

        徐阶点点头:“知道了,事情要办得隆重,不要太铺张。去罢。”说完长长舒了口气,合上了眼皮。

        张齐回到家感觉身心乏累,侧身松松地往炕沿边一坐,把后背脑勺堆柴禾般靠在墙上,口里不住感叹:“还是你说的对,小家雀怎斗得过老家贼?云中侯那边的耍的心眼,早都被徐阁老识破了。他们这连日搞的宴会,钱花不少,可惜全是白费功夫。”

        吴氏在灯下拿个蒙了绿泥纱的圆绷子做着针黹,头也不抬地听完他的叙述,冷笑道:“那敢情的,徐阁老是什么人物?当年严嵩都看不透他,何况别人?”张齐嘬牙道:“瞧你,这心里倒底有没有谱儿?这会儿又来替他说话了。”“哟,要谱儿啊?”吴氏把活计往腿上一担,翻起眼睛道:“要谱儿上独抱楼啊,我又不是巷子里唱曲儿的,要的什么谱儿啊?”

      ¡¡¡¡ÕÅÆëâóâóµÀ£º¡°Äã¿´£¬ÎÒÈ¥Äǵط½²»Ò²Êǹ«ÊÂÂð£¿ÕâÄãÒ²µÃ×Ų¹Ò»¾ä¡£¡±

        吴氏歪歪细颈子,似乎觉得自己吃这飞醋有点过,低头干活儿不吭声了,隔了半晌,又停下手道:“话说回来,侯爷的计策就真的没效果吗?徐家若不受影响,何必用跳船的话来敲打你?说着笑着、肚里扭着,点着逗着、心里怄着,说明啊,他们其实已经虚了。”

        一句话又把张齐说含糊了,大瞪着两个眼睛,对着灯火苗直勾勾地【创建和谐家园】。

        吴氏道:“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越聪明的人越是信不着人。我看这两边都不是省油的灯,你在当间儿可得小心点儿,别再俩船一动,把你的大衩给劈了。”

        张齐越发烦躁起来:“我还兴夹了裆呢!”吴氏掩口笑道:“哎哟,那我可就真得到打磨场寻摸寻摸去了。”张齐瞧她在灯下笑得妩媚多娇,脸上几颗小麻子越发地俏皮可爱,不免一阵心旌神摇,可是心里正愁得没缝,情绪很快又低落下来,道:“你还有心思笑,徐阁老这边用我又信不着我,侯爷那边有拉拢之意,又防着我,如今我是后杈抓不实、前枝够不着,两头不讨好,摔下来可就真个变成呆猴儿了。”吴氏听他说得愁苦,放下活计,过来拢脖子坐进他怀里笑道:“瞧这官教你当的这个累,还不如回家接着种桔子去。”

        想起家乡桔林成熟时一片火燎红云般的景象,张齐脸上惨淡一笑。当初父亲累考不中,于是心灰意冷,在家种桔维生,取的便是“中举”之意,讨个吉祥。之后加力培养自己,以期代父圆梦。自己十年寒苦倒也争气,金榜题名之时老爹爹喜出望外,把八年卖桔的钱都拿出来,请乡亲们吃了一个月的流水席,那时候众乡亲欢笑敬酒,纷纷称颂,父亲酒到杯干,脸膛儿喝得红通通,毛孔亮起来好像桔皮上的小坑儿,嘴笑得更是好几天都没合拢,他这心里,是多么地高兴啊!当时自己头顶插花、身上披红地就在旁边看着,父亲捧酒碗的手指又圆又粗,上面布满夹着泥沙的小裂口,关节糙得像翘皮的树瘤,已经远远不像是个书生了。那钵大海碗一次次地举起来,酒水顺着他花白胡须淋漓而下的样子就如印在了自己心里,事隔多年还是这么清晰、这么鲜明。如今自己做了这么个御史的官,不上不下的熬日月,身心俱疲,倒真不如在家读书帮农的时候自在轻松。然而家乡父老都以自己在京做官为荣,若是蔫溜溜地回去,莫说父亲要气个半死,只怕在乡亲面前也抬不起头来挺不起胸了。

        “想什么呢?”吴氏在他怀里拱了拱身子,领口内抹胸露出了一角。

        张齐低头:“想吃桔子。”

        吴氏掩怀一笑,将额角抵在他的颈侧轻蹭:“想吃桔子,可要自己剥哦。”

        独抱楼内一片灯火通明,常思豪、徐渭、梁伯龙、顾思衣和秦绝响屏退余人,坐在包厢里商量。梁伯龙说道:“徐先生,侬说那张齐此来是徐阶一计,倒让人有些难解哉,吾看这人无甚本事,徐阶为何要派他?”

        徐渭道:“用有本事的人做事,不算本事。用没本事的人做事,还能做成大事,这才是他徐阶的本事。张齐在小年宴上与你们有过冲突,派他来确实不合情理。据秦大人的调查,徐家对他不满的事又属实,让这样一个处于矛盾中的人接近咱们,反而比其它人来得要更合理。”

        常思豪道:“这么说,张齐此来是做内应,摸咱们的底细。”

        秦绝响笑道:“那咱们就给他来个将计就计,把徐大、徐二的案子拿出来让张齐去告。这案子大,又是御史份内之责,他不敢不告,也不能不告。徐阶看自己的人调炮回轰,怕要气个半死。”

        徐渭缓缓道:“如此则正中了徐阶之计。”梁伯龙奇道:“怎么讲?”徐渭两眼眯虚成线,眼袋下的阴影越发青森森吓人,道:“徐阶对我十分了解,他知道在我面前用间多半要被识破。即便如此还是派人来,显然其意不在于此,而是料我看透他计策之后,会将计就计。徐氏兄弟的案子,侯爷已经在皇上面前有所点逗,让张齐据此一告,皇上便知是侯爷的指使。一边是政治上用得着的徐阁老,一边是军事上使得上的云中侯,皇上权衡之下必然要力压此事,办法就是严肃处理张齐,在【创建和谐家园】暴露之前把他的头按下去。这样一来,看似双方面都无损,其实受打击最重的却是侯爷,因为百官经此之后不会再有人替侯爷效力,同时也在皇上心里埋下了反感的种子,另外,徐大徐二的事情会被永远压下,没有人敢再提。”

        众人一听都冷水泼头般沉默下来,如果被他说中,那么徐阶的心机真是阴深无比,接下来的每一步只怕都惊险之极。

        隔了好半天,秦绝响道:“与其跟这老东西斗心眼儿,我看不如……”手向颈间一横,做了个刀切的姿势。却见常思豪连连摇头。他不忿道:“大哥,你怕什么?反正聚豪阁的人都撤回江南了,他身边又没有硬手,咱还收拾不了他吗?”

        常思豪道:“徐阶一死,将会出现权力空洞,内阁中斗争起来,我们无法控制。”秦绝响眼睛直着,知道百剑盟总坛被毁,自己接得过来,可是这内阁六部可就大大不同了。徐渭侧目观察二人,面无表情。

        梁伯龙道:“刺死他倒弗算什么,只是未能揭下这老贼真面目,反要让他以倒严之功千古流芳了。”大家一听各自点头唏嘘。顾思衣道:“先生,您有什么高见?”

        徐渭沉吟片刻,道:“既然徐阶计中藏计,咱们便顺着他,将计就计的同时,再来个计中夹计。”

        郭书荣华率四大档头回归东厂,有干事奉上徐阶办寿的请帖,他接过略扫一眼,扔在桌上。曾仕权小心伺候着,把他脱下的外衣往臂弯里一搭,却不离去,向前小凑半步道:“督公,侯爷这趟跟徐公斗法,怕是眼见着要动真格的了。阁老树大根深,这一趟真不知鹿死谁手啊。”

        郭书荣华舒眉侧目,淡然一笑:“怎么,你担心侯爷城门失火,秧及到咱们这池鱼么?”

      第九章 不明白

        曾仕权把眼觑着,陪上笑容:“督公目如烛照,小权儿这点心思,都逃不过您的眼去。说实在的,要讲官场这一套,侯爷还是稍稍嫩了些。至于徐渭,此人思维怪诞,行事偏激,虽然足智多谋,却易为人所乘。至于梁伯龙等泛泛之流,更无作用,侯爷这一方的前景,实在堪忧呢。要是搞到后来看形势不对,他们动起硬的,和徐阁老来个鱼死网破,那这京师可就要大乱了。”

        郭书荣华手拢衣袖安坐椅上,目光微微放远,定静如叙地道:“侯爷承接剑家遗志,其心早已超迈俗流,只今必以天下为重,不肯对徐阶用武。只因杀之容易,可事情过后,徐党的人必然对他阳奉阴违,处处掣肘,对他将来实现剑家宏愿十分不利。”

        四位档头互相交换着目光,表情各异,想的却都是一回事:常思豪和秦绝响两兄弟笑里藏刀鲸吞百剑盟,说什么承接遗志也不过是托词而已,怎么督公心里却当了真呢?

        吕凉躬身道:“督公,仕权所言不无道理,虽然冯公公搁下话让咱们尽量配合,但常思豪的实力毕竟摆在那里,一旦败下阵来,徐阁老必然有所动作,届时咱们的处境只怕要艰难许多。”

        曹向飞鹰眉扬挑,昂然道:“怎么,你还怵上他了?若非用得着,皇上才不会一再容忍他倚老卖老!他这回办六十六,下回就该办七十了,脑子再好又能折腾几天?手下李春芳是个软柿子,张居正是个蔫巴鸡,没事时候都能充个门面,有事的时候就算伸手也给不上力!严嵩再不济还有个东楼小儿支撑大局,徐三儿呢?跟人家怎么比?老徐现在即便不倒,往后这几年的局面,他能撑得起吗!”

        郭书荣华目光移向角落的康怀:“慨生,你怎么看?”

        康怀垂首躬身:“回督公,东厂虽属官设,却独立于朝廷之外自成体系,任它风浪再大,咱们这定海神针也能不动不移。冯公公身在内廷,高瞻远瞩,能见人所不能,相信督公和他老人家早有成议,属下人等只需言听计从、埋首耕耘就是。”

        郭书荣华笑了:“怎么,你也跟小权学上了?”

        曾仕权脸上汗颜,康怀垂头道:“不敢,不过慨生心中浅见确未成熟,既然督公动问,属下只好怀揣冒昧,略陈一二。”他稳定一下情绪,跟着道:“依属下看来,大档头所言切实,极有道理。有严嵩墙倒众人推的前车之鉴,徐阶对自己的手下并不信任,这就引得下属官员或为求自保,或为求宠信,相互参劾攻讦,人心难以凝聚,又多有图一时之快者,打着徐家名号大肆妄为,不知收敛,民怨甚巨。皇上登基之后,几次想要出去游猎散心都被徐阶挡住,一些朝中大事如有异议,他也常常耍弄权术,明示天威,暗逞己意,惹得皇上多次不快。老皇爷在日因修道耗费巨大,国库空虚,皇上不是不知,但新登大宝,总是想要文成武德,建立几样功绩。侯爷的出现正切合了这个契机,因此受到如此重视也很合情合理。既然皇上想做事,那么徐阁老的保守就成了一个问题。正如大档头所说,倒严之后扶稳社稷用得着他,现如今新的形势下要他来撑大局,他非但撑不起,只怕还要变成一块绊脚石了。”

        吕凉听康怀思虑深远、想得很细,当下投去表示赞赏的一瞥。不料郭书荣华叹了口气。

        康怀低头不敢再言。

        曾仕权勾起嘴角正自偷乐,却见督公的目光虚略朝自己这边转来:“人本浮萍,如飘花流水,散迹天地。可是,那相聚时的一刻,又有谁真正懂得珍惜呢?”说完起身,淡静离去。

        四人恭送督公,半晌后才直起腰,曾仕权和吕凉彼此互望,康怀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曹向飞的目光在他们脸上一一掠过,冷然道:“咱们拜岳王爷,是学他的忠,拜关公,是学他的义,吃俸禄为国家办事是尽忠,脱下官服,彼此都是战友、兄弟。不管是出去的,还是刚刚进来的,只要在厂里待过一天,为厂里出过一份力,便永远都是东厂的人。冯公公受的辱就是你我受的辱,冯公公受过的气,就是东厂受过的气!此事无关时局,无关国体,无关实力,你们明不明白?”

        曾仕权和吕凉登时听了个灰头土脸,垂着头一声也不敢吭。曹向飞指捻冠带,鼻孔中稍具见责之意地“嗯?”了一声,其余三人赶忙退后一步躬身施礼,齐刷刷应道:“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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