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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剑》-第15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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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氏兄弟早已避在众家丁身后,待到烟尘散去,那数十骑已经打圈兜回,担了铳托弓架弩,射住阵脚。官道上蹄声滚滚,一彪人马开到。

        徐璠一瞧来者都是官府打扮,登时底气便足,撑身喊道:“呔!你们是哪个衙门的?”

        那队伍中为首之人披一袭墨绿斗篷,面目深隐于遮尘帽内,月光下微露颌尖。斗篷缝隙开处,象牙白云锦官服隐约可见,下面是贴风抖大红绸裤,足下一对中腰皂黑官靴。听他喊叫,理也未理,向旁边略一展袖,众骑兵同声喝道:“放下武器!”音波洪大,声透云霄。

        徐府家丁平时狗仗人势,欺负良善尚可,哪受得这等虎狼之威?登时吡里啪拉把刀枪火铳扔了一地。

        徐璠大是来气,喝道:“都捡起来!”

        身着墨绿斗篷者马后忽然闪出一人,戟指喝道:“就是他!他就是徐璠!旁边的是他兄弟!”

        徐璠见说话那人白发包巾,面上皱纹堆垒,左胳膊吊着绷带,正是宋家班的老班主宋有德,登时脸色微变。

        宋有德还要说话,穿墨绿斗篷的官人张手一拦,又用二指往前一摆,身后马队两翼迅速包抄,将徐家众人围在垓心。那官人嘿嘿一笑:“你这老头岁数大了,这天色又黑,准是认差了。堂堂徐阁老的两位公子,怎么会穿成家丁模样,带人出来打家劫舍呢?”他一摆手:“来呀!给我把这些土匪就地正法!”

        “且慢!”徐璠心知官家人什么都干得出来,忙挺身喝道:“我便是徐璠!你们不认得我,你们的上司总会认得,大家是自己人,不要发生误会!”

        “是吗?”那官人侧过头去打个响指,士兵押过一串人犯,身穿蓝衫,都是徐府家丁的打扮。他冲徐璠道:“这些人拦路劫杀戏班子,被下官遇上,捉了起来。他们招供说是受了徐家两位公子的指使,下官怎么能信呢?就地正法了十几个,其余的人还是这个口风,这就有些让下官难办了。”说着转向那些被绑人犯:“你们既自称是徐家两位公子指派,一定认得他们,那么现在就来辩认一下,前面这两位是你家公子否?”

        众人犯挑眉翻眼瞧着两位公子,一个个不敢吭声。

        徐璠面色微僵,这些人确是自己派出去的,可现在认下他们,就等于承认追杀戏班子是自己指使,眼前这官员的身份还没辨清,能否为自己遮护还不一定,若是继续托大,只怕陷入窘境。

        徐琨向前半步,大声道:“华亭境内,托投到徐家门下的人很多,服色也都一样,我们未必认得他们,他们却多半认得我们。不过这宋家班的名声倒是一向不佳。他们经常在前面唱戏,勾结一些小贼在人群里偷摸,然后两下坐地分赃,激起公愤也是咎由自取,何况这大晚上的,他们不住店不休息,仓皇出逃,本身就是大有问题。这件事我看还是交给当地衙门处理为妥,这位官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呢?”

        那官人一笑:“嗯,有理有理。既然如此,指认主谋也就没有什么必要了。不过坐地分赃,总要有赃,经下官检查,宋家班的人除了几箱戏服和零碎细软,随身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而且就算偷钱,也罪不致死。这些蓝衣人犯对众戏子痛下杀手,已然犯了死罪,来呀,将贼人就地正法!”

        旁边有士兵将那一串人犯按在地上,从排头开始,一铳一个抵头击毙,崩开的脑壳仿佛血瓢般一个个落在地上,刚打到第三个,其它人都熬不住了,纷纷哭拜于地,口中道:“大公子!二公子!救命啊!”“你们不能不管我们哪!”“这些都是您让我们干的呀!”

        徐家兄弟虽然在这一方作威作福,却也从未见过杀人如此轻描淡写的,徐璠一脸怒气刚要说话,徐琨拉了拉他的衣角,两人忍住不言。

        那些人犯一瞧这架势,显然这两位公子是要袖手旁观的了,一个个磕头如捣蒜,争着坦白徐家如何指使自己强抢民女、逼人投献、违禁走私等事,乞求大人网开一面。

        那官人一摆手,停止了行刑,笑道:“好,不必多说了,将来有让你们说的地方,来啊,把剩下的绑好,等回京再行细审!”有人应声将人犯押回队列。

        徐璠一听“回京”二字,问道:“这位官爷是京师来的?”

        那官人从怀中掏出一方纸简轻轻摇晃。

        徐璠、徐琨一见此物都直了眼睛,吸着冷气道:“东厂驾贴!”

        那官人将遮尘帽往后一抿,露出一对煞气森森的柳叶眼来,狡黠一笑:“正是。”二徐面面相觑,心知东厂的人势焰薰天,打死三五品的官员都像吃饭喝水一样,父亲徐阁老也要敬他们三分,这帮人可不能轻易地惹火。徐琨哈哈一笑:“原来是东厂的各位官爷到了,家父在朝为官,平素与郭督公也多有往来,咱们那就更不是外人了。”

        那官人笑道:“哎哟?看来真是徐家两位公子在此?却不知两位一身家丁打扮,深夜在城外放火射铳,所为何故呀?”

        徐璠道:“我们带人出来是为捕盗捉贼!那边那个白须白发的大个子以唱戏作幌,偷盗别人财物,旁边的两个是他勾结的江洋大盗,这三人武功厉害非常,一个不慎就要被他们逃之夭夭,正好赶上您领兵到此,那是再好不过,将他们乱铳打死,这桩功劳就是您的了。我们兄弟正好摆酒设宴,替大人贺功洗尘。”

        那官人哈哈大笑,冲常思豪道:“哎哟,这事儿可有趣极了,大哥,您什么时候变成江洋大盗了呢?”

        常思豪道:“我是什么人,还不就在两位公子的一句话么?”

        徐璠一听二人这对答,登时两眼发直,指着那官人道:“你……你是秦绝响?”徐琨反应甚快,两眼盯着常思豪,惊道:“哎哟!怎么,您……您莫非就是云中侯常思豪……哎呀!大水冲了龙王庙!我兄弟只道您在广东被海贼杀了,哪想到原来您没死!唉,这真是误会,误会呀!”

        “呸!”秦绝响怒道:“你们若没认出我大哥,又怎会叫得出我的名字?现在又装什么相!”徐琨登时语塞,知道忙中出错,这下可漏大发了。秦绝响喝道:“给我全部正法!”

        他手下军兵同时举铳点火,常思豪喝道:“慢!”走近几步低道:“绝响,这二人暂不能杀,咱们留着还有用。”秦绝响皱眉道:“大哥,今天机会难得……”常思豪点头:“我知道,听我的罢。”

        徐璠瞧他二人耳语,道是对自己阁老公子的身份也有所忌惮,脸上露出笑容,拨开兄弟拦来的手,晃到近前道:“据我所知,小秦兄弟是南镇抚司的人,这次请了东厂驾贴出来,有些职权越得太过了也不好罢。其实咱们之间只是一点小小误会,都是做大事的人,何必放在心上呢?走走走,咱们这就进城去,我徐府作东,咱们喝它个一醉方休!”

        常思豪瞧也没瞧,胳膊抡起往后一甩——“呯”地一声,拳头正中徐璠面门,把他连唇带牙打进了嘴里,脸上登时现出一个拳坑,鼻血拧着劲儿地就窜了出来,另有一部分钻进了气管,呛得他双手乱扒,咳嗽不止。

        常思豪那只带血拳头凝在空中,头也未回地道:“这是我替林姑娘打的,其它的暂且记下!”军兵过来将徐璠架住,按在一边。

        徐琨一瞧这场面,知道常思豪盛怒已极,好汉不吃眼前亏,等兵士过来,赶忙也顺从服绑。徐府家丁有一个算一个,全部解裤带绑在一起,倒地未死的伤者挨个补刀,有随行医官救治赵岢和梁伯龙,另有军士要去给林怀书收尸,梁伯龙急忙拦住,亲自去动手料理。

        诸事处理完毕,队伍掉头向北缓缓而行,常思豪问道:“小晴找到了吗?”秦绝响没料到他会先问起这个,忙答还没找到,不过已经多次加派了人力,相信不管是死是生,很快会有结果。常思豪默然不语。秦绝响赶忙引开话题,讲述自己来此经过。言说自己在京中得知南方消息,听闻大哥在海上遇难,被海贼所杀,登时火冒三丈,如何请下令来立刻调集人手南下,日夜兼程倍道而行。又如何走到华亭地界由于天色太晚,已经扎下了小营休息,却被一阵乱声搞得火大,出来一查,原来是徐家的人追杀宋家班的戏子,拿下一问知了原委,听说徐家分出两路人马,另一路在这边,猜到可能有计,便立刻带兵过来。

        常思豪黯然一叹:“可惜晚了一步,若能早来片刻,林怀书便不至死了。”也把自己在海上逃得性命,漂流到海南等事简略说了。

        秦绝响听完连连点头,道:“我说大哥福大命大,断不至于送在那帮海贼的手里。敢情是吴时来和刘师颜这两个狗东西做下的事。他们做的就是徐阶做的,咱们今天正好杀老徐这俩儿子出气,怎么大哥倒还拦着我?莫非想用在‘倒徐’上?”

        常思豪道:“是啊,有这两个人掌握在手里,不怕徐阶不就范。”

        秦绝响道:“嗨,把他俩剁成肉泥给老徐送去,说不定他一见之下两眼翻白,便被气死了。这不省事儿得多么?”

        常思豪道:“不要小瞧了徐阶的忍性。他若是动起手来,整个大明都要天翻地覆,凭你我兄弟几个,远远不是他的对手,这事我自有裁处,不必多说了。”本来秦自吟在萧府的事,也该一并告知,以免他这当弟弟的担心。但有恒山之事在先,不得不作考虑,因此瞒过不提。

        一行人放缓了行程,北归路上每日抽时间审问人犯,挖掘罪情。不一日京师已近,秦绝响分人手将徐氏兄弟及众家丁送至试剑山庄秘密看押,自随常思豪进城,黄昏时候刚入南门,迎面一队东厂干事护着车驾迎了上来,人群分处,郭书荣华下车快步直出,到近前执手相看道:“侯爷,可想煞荣华了!”

      第十章 探病

        常思豪笑着寒喧几句,对齐中华、倪红垒、郭强、武志铭四人之事丝毫不提,郭书荣华也不打听。二人上了宝雕车,郭书荣华说道:“侯爷这次平安归来,可得好好庆祝一番。”常思豪一笑:“那倒不忙的。”点手唤秦绝响,要来一份文书递过:“督公先请瞧瞧这个。”

        郭书荣华接过来看时,见内容是广州官员告吴时来到任后大肆安插随从亲信,无故贬官罢职多达五十九人的诉状,神情微微一怔。

        常思豪瞄着他:“唉,这件事情在南方影响很坏呀,督公,您看这事情怎么办才好哩?”

        郭书荣华道:“吴时来这厮如此胆大包天,简直不把朝廷王法放在眼里,此事属东厂权责之内,荣华一定秉公办理。不过……侯爷,自从万寿山上归来,徐阁老冒染风寒,一直未愈,吴时来是他的亲荐,咱们是不是应该把事情先压一压,等他病好一些,亲自处理为佳呢?”

        “哦?”常思豪讶然道:“原来阁老病了么?那我可得去瞧瞧,督公,您就陪我走一趟罢?”

        徐府中无宾无客,一片安静。两个婢子悄悄然将书房内灯烛点燃,光线绒绒落在案头纸上,令徐阶轻轻虚起了双眼。

        “爹,您叫我。”三公子徐瑛在门外停步垂首。

        徐阶合上书卷:“进来。”

        徐瑛抬脚,迈过门槛时轻轻绊了一下,随即稳住了身形。

        徐阶瞧着他:“你慌什么?”徐瑛低下头去不敢答话,婢子施礼退出。徐阶道:“有你大哥、二哥的消息么?”徐瑛摇头:“没有。”徐阶凝定片刻,靠在椅背上叹道:“仇成父子,债转夫妻,你们三个,都是我的催命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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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阶道:“我听说,你大哥、二哥在华亭圈地,逼人投献,搞得百姓家破人亡,一家中男丁留下做活,女子全都聚在城边小寮【创建和谐家园】维生,是也不是?”

        徐瑛低头无语。

        徐阶叹道:“你大哥狂妄有节,二哥多怀机变,留他们二人在家乡,本来我不担心。可是这几年来,为父坐上这首辅的位置,他们在底下也跟着变了。”

        徐瑛试着道:“爹,这也不能单怪大哥二哥,自从俞大猷、戚继光他们把倭寇这一灭,咱们私货这一块就没了进项,徐府上下人多、家大业大,再不多圈点地,怎么补这个亏空?再者说,爹爹您将来养老,也得需要用钱不是?”

        “放屁!放屁!放屁!”徐阶气得连拍桌子,胡须乱舞:“钱重要还是命重要?命都没了还要钱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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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阶怒道:“还不严重?你想怎么严重?当年严世蕃【创建和谐家园】,都是从下面官员的手里拿,你们呢?直接从百姓手里拿、从他们的血肉里掏!从官手里拿,出了事你还能用他来挡一挡,从百姓身上拿呢?难道你还能拿成千上万的百姓来顶罪?没长人家的脑袋,就只顾着学人家敛钱!这回好了,落在人家手里,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说怎么办?你告诉我怎么办!”

        徐瑛奇道:“落在人家手里?哪个人家?”

        徐阶骂道:“你这蠢物!整日想什么水姑娘、旱姑娘,脑子里还有没有点别的?秦绝响带着一队人马去江南查常思豪的死因,可是却突然折返,从时间距离上判断,他应是走到了华亭附近折回,你难道还猜不透这里面的事么?”

        徐瑛愣了半晌不能答言。徐阶道:“常思豪是秦绝响的姐夫,他二人亲如兄弟。由于职权和辖地的关系,南镇抚司方面对秦绝响这次请令,大为不满。他是到东厂托情弄项,找程连安请了份驾贴才出的城。费上这么多周折力气,他怎会有没到地方就往回撤的道理?”

        徐瑛道:“这么说……他是查明了真相……不能啊,常思豪是烧死在广东的海上,秦绝响队伍才到松江府,怎么能查得着?除非……”

        徐阶逼他思考:“除非什么?”

        徐瑛两眼一直:“除非常思豪没死,在回京途中,他们遇上了。”徐阶:“遇上了之后呢?”徐瑛两眼更直:“刘师颜、吴时来他们设计谋害的事就漏了,可是,大哥、二哥为主谋的事常思豪不可能知道,更不可能告诉秦绝响啊,他们又怎会展开报复……”话说一半,瞧父亲那对闪着光芒的老眼,一时有些慌神。

        徐阶道:“杀常思豪的事,果然是他们俩的主意,你也都清楚,却瞒着我一个人,是不是?”

        徐瑛忙向前跪爬两步道:“爹!我们也是气不过啊!那姓常的算什么来路?竟敢当着百官在万寿山顶撞您——”

        “别说了!”徐阶大袖一甩:“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叫得再欢,不过是条吠日之犬,为父略施小计便将可其治得服服贴贴,可是你们呢?你们竟然跟狗去对着咬!也不想想,人家是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那是条虎,是条狼!凭你们几个黄牙嫩口,能咬得过他么?”

        徐瑛失语,歪坐在地。

        徐阶盯过来:“你们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么?”

        “没有没有,”徐瑛忙又跪直道:“真个没有了。”

        徐阶道:“哼,最好没有!没有最好!”徐瑛微抬头,嘴唇动动,低下头去不言语了。书房外有家人来报:“云中侯和郭督公过府探病。”

        “哦?”徐阶一怔:“他俩一起?”沉吟片刻,吩咐儿子道:“你出去迎一迎,请他们到内室来见。”徐瑛应声而出。

        徐阶回到内室,抓松头发,解外衣躺在榻上,吩咐人放下帷帘,将药炉搬近。不大功夫,徐瑛引常思豪和郭书荣华走了进来。郭书荣华对气味比较敏感,一闻这满屋的药味,稍稍噤了噤鼻子。徐瑛缓步走到床榻近前,躬下身子轻轻呼唤:“爹爹,爹爹,云中侯和郭督公过府来瞧您来了。”

        “唔……”徐阶鼻孔中长长一哼:“谁?”

        徐瑛又凑近些:“是云中侯和郭督公。”

        “哎哟,”徐阶撩开眼皮,推被挣扎着道:“怎不早说?快,快扶我起来……”

        郭书荣华赶忙道:“阁老抱恙在身,切勿轻动,还是好好躺着休息罢。”

        徐阶以肘撑身侧过脸来:“督公和侯爷亲临看望,老夫怎好失礼呢?唉,不成不成……”常思豪隔纱瞧他白发蓬松,肤色却透着红润,心里就明白了:定是他对皇上强登万寿山之事不满,回来之后就来了个托病不出。看来欺侮他老,他倒真的倚老卖上老了。作出安抚的姿态说道:“我们是来看望病人,若是因此打搅了阁老,于心何安哪?阁老还是随意些为好。”徐阶听他把“病人”和“阁老”分着说,已明其味,却仍佯作不知,身上一懈,叹道:“唉,人老骨头松,经不得风、见不得雨啦,没想到陪万岁爬了一趟万寿山,回来便高热不退,又转了咳症,直到现在仍是迁延难愈,唉,真是不中用了。”徐瑛在他腰后掖起枕头,将帐帘微微挑起。徐阶道:“你这孩子,只顾忙我作什么,快给侯爷和督公看座。”

        常思豪道:“那日在万寿山上,常思豪对阁老多有冲撞,紧跟着又奉旨南下,没能找个机会到府上来告罪,一直心有不安。”

        徐阶摆手:“侯爷说得哪里话来?虽然大家看法不一,但您也是一心为国着想,所谓君子合而不同,一些小小争论,又算得了什么呢?”等郭、常二人落座,又说道:“曾一本贼兵势大,南方殊不易平,不知现在这仗,打得怎么样了?”

        常思豪道:“阁老身在病榻之上还不忘忧思国事,真令人钦敬感慨。阁老放心,曾一本虽然狡猾,却非俞大人的对手。倒是后方问题多多,比较起来,更让人忧心哪。”

        徐阶道:“哦?当初吴时来三番五次请令要赴广东总督后方,发誓要报效朝廷,为国出力,一定做好俞老将军的坚强后盾。老夫感其意诚,故而推荐了他,莫非他在南方,做事不够称职么?”

        常思豪道:“吴大人做事如何,在下不好评论,不过据俞大人说,粮草军需方面供应上倒是不差。”

        徐阶奇道:“那么问题出在哪里?”

        常思豪道:“广东一省的粮食不够军需,所以大部军粮还得从外省来调,据查,其中一大半的来源,是来自松江府。”

        徐阶缓缓点头:“哦,松江府地富民丰,产粮能力一直在江南府县中名列前茅,要他们多出一些自是应该。”

        “是。”常思豪继续道:“不过松江府官仓方面,供给的却一直不多,主要来源反而是取自民间富户。照说这些富户纵然再怎么家大业大,也供不出这许多粮来,可是他们不但供给充足,而且源源不断,这就让人不得不奇怪了。”

        徐阶瞧了眼郭书荣华,又扫了眼儿子徐瑛,托病态沉吟着没有吭声。常思豪闲闲地道:“经过调查,原来这些富户有粮的原因,是他们或本身有权有势,或与王族巨吏有亲,凭着这些可以免税的条件,大肆发起‘投献’之风,鼓动、催逼农民把土地供手交给他们。这样他们不但得了地,还变相吃掉了税收,因此才变得无比富有、脑满肠肥。”

        徐瑛有些按捺不住,道:“侯爷容我插上一句。皇族、戚畹、功臣、官绅的土地免税乃是祖宗成法,投献纳献之事,全国各地在所多有,均属公平自愿,以侯爷的说法,却似乎多含贬义,是否有些不妥呢?”

        常思豪一笑:“祖宗成法,在下是不敢妄议的了。不过松江府这些富户供应的军粮,价格远超其它省份,吴大人却坚持大批购进,不免让人有些奇怪,怀疑吴大人有私,自己受了好处,却拿国家的钱来饱了那些富户的私囊。”

        徐瑛眼神发弱,向床上偷瞄一眼,发现父亲脸沉沉着,想起他刚才“还有什么瞒着我”的话,脖子不由得一颤,微微低下头去。

        常思豪不动声色地道:“一些价格问题,小小不言,也算不得什么。问题是,那些富户供上来的军粮也不是自己的,而是用一张张白纸条,以国家需要为名,朝农民强‘借’的。”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递过。徐瑛强压颤抖接过来,转交在父亲手上。徐阶见那纸条上写着“谷二斤”,底下大红圆戳扯去了一半,剩下的部分明晃晃地是半个“徐”字,登时僵住不动。

        常思豪仿佛说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般继续道:“这些富户用欠条换来粮食,高价卖给国家,可是欠农民的粮却不还了,而是让他们拿这纸条当银子在市面上流通花用。然而,这一张‘谷二斤’的条子,却只能买半碗面茶。老百姓实在过不下去,有地的把地投了,没地的把人也投了,劳力都给富户做家丁、做佃农,家里的女人就只好围在城外【创建和谐家园】维生,惨哪。”他深深叹了口气,斜眼瞧着徐阶:“南方这仗还没打完,后方却又把百姓逼成这样,若真是激起民变,来个后院起火,那事情可就大了,阁老,您说是不是呢?”

        “嗯……”徐阶掩袖口边,连连咳嗽数声,脑袋无力地向后仰去,击床叹道:“可恼,可恨呐!”

        常思豪忙劝道:“阁老息怒。人心趋利,贪图钱财也是正常,只是巧取豪夺太过,不免会惹得【创建和谐家园】人怨。不过这些还都是小事,算不得什么,郭督公那儿刚接到份呈状,竟有些广州本地官员联名状告吴时来吴大人,说他到任后排除异己、安插亲信,您说这不是越乱越有人给添乱么?”

        徐阶扭过脸来:“督公,果有此事?”

        郭书荣华道:“哦……倒是不假。联名者多达五十九人,事情可谓不小。”徐阶道:“无风不起浪,郭督公,此事您还当如实奏明皇上,严查细审,秉公直办,勿以老夫荐情为念。案情若是确实,老夫必要上金殿到皇上面前请罪。”郭书荣华点头:“此事乃荣华份内之责,自当全力以赴,请阁老放心。咱们官场中事难说得很,相互排挤攀诬的事情也在所多有,未查明真相之前,阁老也不必为此太过劳神,还是安心休养为上。”

      第四十部

      第一章 牛羊斗

        徐瑛将常思豪和郭书荣华送出府门回来,徐阶劈头将那张“谷二斤”摔在了他脸上:“还说没事瞒我?这是什么?”徐瑛一脸苦相:“爹,事到如今,您再责怪儿子也没有用了。您老倒是想个主意,看看怎么对付这姓常的。”徐阶单臂一挥,甩得大袖飞扬:“对付人家?现在一切主动都在人家手里,不来对付咱们就谢天谢地了!”徐瑛缩着身子道:“是,不过我听他这语气,显然是外强中干,未必敢对咱们父子动真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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