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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自想着,忽然见戏班子更衣棚侧有人冲自己招手,他左右瞧瞧,身边看戏的人全走散了,只剩一个自己,当下走过去问何事。那戏子道:“这位小哥贵姓?”常思豪疑惑未答间,却见衣棚门帘掀起小缝儿,显然有人向外窥视,他立刻警觉起来,却听棚中人惊喜道:“侯爷?真的是你?”说话间帘子挑开,从里面探出半个身子来,粉妆卸尽,环佩未摘,正是“闺门第一”林怀书。
常思豪也感意外:“林姑娘,你怎么在这儿?”林怀书小心翼翼左右瞧看,打手势道:“请侯爷屈尊到棚中叙话。”
二人进来落座,留一人在外面守着,其余众戏子佯作无事,散去吃喝。常思豪问:“姑娘为何到了这小戏班来?又为何如此小心?梁先生和顾姐姐他们呢?”林怀书轻轻一叹,眼圈便红了。原来梁家班当初化整为零逃离京师,约在昆山合聚,因为告御状事先没有通知大伙,有些人心怀不满,也有人害怕徐家报复,所以没有回 来。最终梁伯龙查点人手,剩下的只是十来个徒弟和几位老琴师。
梁伯龙并不气馁,重新编组戏班,人手不足,唱不成大戏便唱小戏,仗着在昆山的老听众、老朋友帮忙,又招募些新人,总算把剧团支撑了下来,渐渐恢复了元气。不料想,前些时本地有一富户宋员外请梁家班到家中唱戏,结果戏唱完府中却失了盗,丢的珠宝首饰竟然藏在梁家班装戏服的箱里。当时不由分说,将众戏子按翻在地,用上了私刑。梁伯龙情知这栽赃陷害是冲自己来的,为避免连累他人,便将罪名全部揽到了自己头上。其它戏子被乱棍打出门外,戏班乱乱哄哄几天,人员散了大半,顾思衣也一气病倒。查访之下这才清楚,原来戏班招来的新人中混有徐家的奸细,那宋员外所做所为,也都是与徐璠、徐琨串通好的。林怀书心知求告无门,听说梁伯龙已被押进了徐府,怕他遇害,便跟着一班同行来到华亭打探动静,又因自己是角儿,所以不敢露面,只跑个龙套作掩护。可是徐府守卫森严,一直探不到什么消息。却不想今日遇见了他。
常思豪听完陷入沉默,心知徐大、徐二看透了梁伯龙的脾气,料他不愿与贪官污吏纠缠,连申辩也懒得申辩,而且义字当先,宁肯担下贼名也要护得别人周全,所以这一计才顺利达成。徐家在这一带只手遮天,官府与他们都是一个鼻孔出气,梁伯龙落到他们手里,便如落进了无底黑洞,那还好得了么?眼见林怀书跪地相求,赶忙搀扶起来。说道:“姑娘不必如此,莫说梁先生是我的朋友,就算素不相识,遇上这事,常某又岂能不救?只是你瞧我这身打扮也猜得出了,现在我的身份不宜暴露,而且强龙不压地头蛇,就算我表明身份,徐家这两个恶人也不会买账。”
林怀书道:“那……那该如何是好?”
常思豪在棚中踱了半天,忽然转过脸来瞧她:“你这帮同行靠得住么?”
林怀书道:“宋老班主人很好,大家都很同情梁班主的遭遇,否则也不会帮我的忙。俗话说‘人不亲艺亲’,大家都是吃这碗饭的,平时有个马高镫短,都会彼此照应。”常思豪点头:“我倒有个主意,只是有些行险,而且要用到姑娘出头,不知你愿不愿意?”
林怀书道:“您只管吩咐,若能救出班主,怀书就算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第七章 家丁
午饭一过,小戏班的人四向奔走,张贴新戏报。
围着观看的老百姓纷纷议论:“哎哟!宋家班请来大角儿了!”“林姑娘入宋家班了!这回他们这班子可要火了!”“这场准备演啥?”“全本的《红线女》!”“哎哟,那可是梁先生的名剧啊!可惜就林姑娘一个角儿,谁跟她配戏啊?没有梁先生的薛嵩,光一个红线出彩,那终究是差着味儿了。”“你管那干嘛?单看她一个人就值了!”
一传十,十传百,待到傍晚,这片小广场上早已人山人海,尽是举家老小齐来听戏的,小板凳挤挤茬茬坐通了街,临街买卖铺户的屋檐上、房顶上、周围的树杈上也骑满了人。还有的在前面坐不下,跑到台后去坐,看众戏子们在衣棚里进进出出换衣涂脸,也乐在其中。
常思豪也换了身龙套戏服混在后台假忙活,过不多时,台上掌起大灯,锣鼓开场,直奔主题。头一出便是薛嵩受封潞州节度使,欢欢喜喜来到封地,见当地民风淳朴,土地丰饶,心中大是开怀,闲来无事,便游山玩水,以畅襟怀。扮薛嵩这戏子是宋家班的台柱,虽然唱功身段算不上精绝,却也十分熟练。跟着四下掌声大起,红线出场,在山林中练剑,闻步音忙将身形藏起,暗地里窥看英雄。林怀书使足了十二分的本事,时而英姿飒爽,时而袅袅婷婷,把小女子恋慕英雄的心事表现得淋漓尽致,不时招来阵阵彩声。
常思豪耳里听着戏,眼睛不断往四周洒扫,久久不见异常,心神便有些游离,瞧着观众们听到高兴处猛拍巴掌,忽然琢磨:“这倒也怪了,鼓掌这东西是从哪儿开始传下来的?有什么意思呢?”两手不觉间随之一拍,忽然领悟:“吴道给燕舒眉治病便是拍的此处,掌心是劳宫所在,归属心包经,击打此处,可令心血流动加快,开心的便更开心,不开心的,拍一拍,情绪也能调动起来。”他想来想去,颇觉好玩,又寻思:“那么想要心境平和,自然是要双手合十了。哈,怪不得和尚们……”忽然觉得自己在这样紧张时刻,居然还能想这些闲事,实在不可思议,看来这一路受萧今拾月影响可是不小,就在这时,东北方向观众涌动,一伙人挤了进来。
这伙人身着青蓝服色,一看便知是徐府家丁。常思豪心想:“来了!”不动声色地观察,只见这伙人抱着肩膀在台底下瞧了一会儿,彼此间互视谑笑,绕过前台,直冲衣棚走来,到近前,为首的一个黄白脸道:“有人没有?班主呢?”宋老班主跟常思豪偷偷对个眼色,见他点头,便陪了笑迎上去:“几位爷,小老儿便是这戏班的班主宋有德。不知几位是……”
黄白脸身边一个小厮引手郑而重之地道:“这位便是徐阁老府上‘马大管家’座下‘扈大差办’手底第一得力大红人吕豁达、吕大护院。”
宋老班主赶忙施礼:“原来是吕大护院,失敬失敬。”
黄白脸上下打量他几眼,歪声嘎气道:“你胆子不小啊!”
宋老班主吓得赶忙低下头去,点头哈腰地道:“老朽乡野粗人,若有礼数欠周之处,望爷海涵。不知老朽做了什么不应不当的事,劳得吕大护院前来问罪?”说话时身上突突乱颤。常思豪知这老班主也是走南闯北久经风霜的人了,这帮底下办事的秃尾巴狗只会仗势狂叫,其实色厉内荏,一毫吓不倒他这老江湖。此时装出来这副样子,倒像是一辈子没出过门的老豆腐。
黄白脸嘿嘿冷笑:“梁伯龙胆大包天,在京师告歪状冲撞皇上,回到昆山又借唱戏为名,入人家院,偷人珠宝,他那班里的戏子也都是他的同党,你竟敢用这些人,这胆子岂非跟他也差不许多么?”
宋老班主忙解释道:“您有所不知,梁家班如今已经是四分五裂,众戏子们也要各讨生活,林姑娘一再表示过与梁家班再无半分瓜葛,老朽这才敢收她用她。”
黄白脸鼻孔中冷冷一哼:“这些话你信我信都没用,你让林怀书自个儿跟我家公子说去罢!”
“要我跟谁说?”随着话音,林怀书从台上退了下来,原来这折戏已经唱完。
黄白脸上去一把揪住她腕子:“想知道是谁,见了面儿不就知道了么?”
林怀书愤力一挣,没有挣动,却见徐府家丁往两下分开,从后面又走出一个人来,喝斥道:“还不放开林姑娘!”
黄白脸回头瞧去,神情立刻恭谨起来,放手低头道:“是,扈八爷。”
那姓扈的笑呵呵上前来,冲林怀书施了一礼:“在下扈禆间,是徐府一个小小差办。我家二公子徐琨也是爱戏之人,听说林姑娘到了华亭,不胜欢喜,特意忙忙地派人来请姑娘,又想起底下人粗疏无理,因此让在下跟来照看一眼,加意嘱咐且不可慢怠了姑娘。没想到这些下人不懂事,果然有所冲撞,看来在下真要跟姑娘陪个不是了。哈哈哈。”
常思豪心中暗哼:“狗东西一个扮黑脸,一个扮红脸,软硬兼施,总之要逼人就范。哼哼,却不知已经中了老子的计了。”
宋老班主打起圆场:“这位吕大护院不过说两句笑话而已嘛。您太客气了、太客气了。”
扈差办说了两句场面话,又道:“我家公子正在府中设宴款待宾客,想请林姑娘到厅前献艺,不知姑娘和老班主肯赏脸否?”
宋老班主笑道:“哎呀呀,您这不是太见外了么?这怎是老朽要赏您的脸,这是您和公子爷要赏我们的饭呐!”当下回头连使眼色,林怀书面有惧意,别别扭扭地应了,老班主挥手,众戏子纷纷下台。观众见戏只唱了一折便不演了,都有些败兴,但瞄见徐府人在后台,也都不敢造次,各自怏怏而散。
扈差办在前领路,徐府家丁护院前遮后坠,押着戏班来到徐府,旁门打开,众人在护卫眼皮底下鱼贯而入。常思豪低眉缩眼地掺在戏子中间顺利通过,心里长长松了口气。一路来到花厅,只见屋檐下红灯盏盏,流朱满地,高堂内金华灿灿,绽放光毫。两廊下使女丫环三五成排,穿梭如燕,明柱畔武士威猛,各拒冲要,立目昂然。
卫士将众戏子拦在中庭,传报之后,宋老班主和林怀书被唤入厅中,过了好半天,二人这才出来,由徐府家丁引到旁边西厢房里,作临时更衣之所。林怀书凑到常思豪近前低道:“我按您的吩咐,说自己已经成角儿,早与梁伯龙不和,更为告御状之事被蒙蔽而与他彻底反了目,二徐已经信了。”
常思豪迅速脱着龙套的衣服,点头道:“你这戏要尽量往长了拖一拖。”林怀书道:“明白。”常思豪换罢衣衫,掖紧衣角,在众戏子的观察掩护之下,从后窗钻了出去。
这府院不小,论规模不比京城内王宫贵族的府宅为差,常思豪加着小心连穿几个院子,也瞧不出哪里像是看押人的地方。正着急间,忽见前方人影一闪,他赶忙贴墙壁躲在了阴影之中。
略缓片刻,探头再看,那人影行动闪忽,穿过一道月亮门,往别院去了。常思豪心想:“瞧这人衣着应该也是徐府家丁,怎么走起路来,反倒鬼鬼祟祟?”这时路上有巡夜卫士走进这院,他不及多想,一拧身在花丛边打了个滚儿,也钻进了那道月亮门。
只见那家丁模样的人伏身躬腰,越发小心,摸到一栋无灯无火的小楼旁边,回头瞄了一瞄,飞身形跃上二楼,推窗滚身而入。常思豪略等一等,靠近去从另一侧跃起上檐,伏身在暗影之中,点破窗纸,往里偷看。
屋里微光隐约,那家丁不住开抽屉、拉柜门,显然是在翻找着东西,结果翻了半天,一无所获。他立在屋子当中,左瞄右看,忽然瞧着西侧书架上一尊佛像稍觉碍眼,过去摸索片刻,不知扳到哪里,只听砖石相磨之声轻轻响起,墙壁上现出一个洞口。
他脸露喜色,将手伸入洞中,掏出一本书册,翻了几页,确认无疑,赶忙揣在怀里,扳动机关,让洞口回归原样。回身刚想离开,忽然觉得黑暗中多了一人。他大惊之下扬手就是一掌,却不料这人动作极快,只一格便拿住了他的胳膊,同时感觉膝弯处挨了一脚,登时被踩跪于地。
常思豪拔出胁差抵住他咽喉,低声问道:“你是什么人?”这家丁挣了两挣,没有挣动。恨恨道:“没想到徐家竟有如此高手!可惜!可惜!”说了两声可惜,一低头,颈子往刀刃上撞去。常思豪赶忙将刀撤回,说道:“我不是徐家的人。”这家丁道:“那么你又是谁?”常思豪道:“你先说你是谁。”这家丁冷冷一笑:“套我话?休想!”常思豪手一松,这家丁滚身避开,却发现怀中书册已被摸去。常思豪略翻两下,见上面都是些人名和印章,问道:“这是什么?”
那家丁瞧常思豪的面貌确实不曾见过,呆了一呆,忽然瞧见他手里的胁差,眼神虚起,又仔细辨了一辨,忽然惊道:“这……这象牙胁差,怎会在你手里?”
常思豪瞧他如此惊愕,忽然间有所领悟,问道:“你是戚大人的旧部?”
这家丁大吃一惊,在地板上打个滚儿又退远了些,张着眼睛不知如何回答。常思豪低低说道:“我名常思豪。这刀是戚大人从倭寇手中缴的,又转赠给了我,你见过,是不是?”
这家丁显然心中惊异,眼珠左转右转,仍不刻作答。常思豪知道与戚继光结拜赠刀之事没有外传,说出来未必能取信于人,此时更没空详叙其它,将书册扔还,说道:“瞧你这样子,似乎是潜伏在徐府很久了,我让你得了想要的东西,也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这家丁接书在手,愕然之余赶紧揣进怀里,问道:“什么忙?”
第八章 上钩
常思豪道:“瞧你这样子,应在徐府潜伏许久了。你可知府内关押人犯之类的地方在哪?”那家丁迟疑一下,审视着问道:“你要救谁?”常思豪道:“梁伯龙。”
那家丁又重新仔细打量了他一阵:“如果是要救他,那就不必了。”
常思豪心一提:“难道他已经遇难了?”
那家丁摇头:“他被徐大徐二派人押往京师了,不过你放心,我已将消息传出去,半路上自会有人出手救他。”
常思豪一愣:“你的人?”
那家丁稳了稳怀中书册,道:“这里不是说话的所在,三更后,你可到南城外北数第三家娼寮棚找我。”说完听听外面动静,一扒窗口钻了出去。
常思豪小心摸回厢房,换好衣服等酒宴散去,随戏班子出来,和众人讲述了经过。林怀书道:“那人说的能是真的么?”常思豪道:“我也是将信将疑,但他能认出我这把刀,又在徐府中偷东西,至少可以说明他绝不会是徐家的人。何况他被我发现的时候,竟有自尽之心,那决然不是假的。”林怀书点了点头。常思豪让戏班子连夜离城避祸,自带林怀书捱了些时候,直出南门。
三更夜色正浓时,二人找到那片低矮的寮棚区,这里构制简单,白天人们来做生意,晚上便弃之不管,此时四下悄然,暗森森半个人影不见。常思豪让林怀书隐在一边,自己由北往南查着数,缓缓向前摸去,经过第一间,走到第二间近前,正小心翼翼朝第三间迈步之时,忽听嘎声微响,身边这小寮门突然打开!
常思豪听声不对,拧身就是一肘——肘到中途,忽然瞧清开门人的面容,急忙忙收住劲力,惊道:“梁先生,是你!”
梁伯龙两眼流泪,一把将他抱住,口中哑哑有声,只是说不出话。小寮门里,那偷书的“徐府家丁”闪出半个身来,招手道:“进来叙话!”常思豪赶忙打手势让林怀书也过来,一起钻入小寮。
棚中黑森森如同夜中之夜,几人脚下踩动湿泥,发出的“唧、唧”的轻响。
刷拉火苗闪动,一盏小油灯点亮了四张面庞。那家丁吹灭了火折,说道:“原来真是侯爷,赵岢给侯爷请安。”常思豪将他扶住:“不必多礼。”见梁伯龙说不出话,问起根由,赵岢叹道:“梁先生在徐府押着,徐大徐二吩咐不许给他饭吃,每日三餐给他灌大酱,因此哑了嗓子。”梁伯龙不住点头,泪流满面,常思豪气得咬牙,心知对一个爱戏人来说,嗓子坏了实比要命还苦还难,林怀书扶住班主的胳膊,眼中也流下泪来。赵岢道:“我本是郎秋信将军的人,郎将军接到戚大人来信便着手调查徐家,可是中途失手被害。我为给郎大人报仇,便通过买地投献的方式进了徐府,暗中打探徐家的情况。”
常思豪对郎秋信这名字颇觉熟悉,稍一回忆便想起戚继光曾提到过他和另一个叫什么汤玉臣的,知道他们确是戚继光的旧部无疑,点了点头。
赵岢从怀中掏出三本书册,其中一本正是他今晚所偷,另外两本,封皮形制也与之相同。说道:“这便是徐家搞‘投献’兼并土地的账册。”常思豪接过来看,第一本记录的都是土地面积、性质和肥瘠成色,第二本所载却是各种时间,与第三本的人名、印章合在一处看,便是整个交易的记录了。
赵岢解释道:“这种记法叫作‘阴书’,把交易内容分成三份,分别收藏,这样有人偷到一本,也没有任何意义。当初郎大人弄到了第一本便即暴露,将书留给我便遇了害。我入徐府之后,几经辗转偷到了第二本。此后徐府的人加强了监察,我虽探得了藏第三本阴书的地点,却始终未能行动,前些天府中忽然押来一人,打听之下竟是梁先生,因此寻找机会,将他救了出来。”
常思豪奇道:“徐府守卫那样森严,你是怎样救他出来的?”
赵岢一叹:“说起来可委屈梁先生了,徐府中有一个污水池,里面养着鳄鱼……”
常思豪“啊”了一声:“排水沟……”
赵岢道:“正是。梁先生所在的地牢与这污水池相连,本来有鳄鱼看守万无一失,不过这畜生看似厉害,其实只需一个绳套拴了嘴,那便毫不足惧。我先拴绳套住了它,然后潜进牢中把梁先生救下,顺着水沟拖出来,因此逃得了性命。不过,可让梁先生遭了不少的罪啊。”
梁伯龙连连摆手摇头,示意那一点污泥臭水的苦楚,比起他舍命相救来,实在算不得什么,又紧紧握住他手,眼中尽是感激。赵岢道:“先生不必如此,您与青藤军师素不相识,都肯在金殿上为他出头,现在落了难,在下若是见死不救,那还算个人么?”二人四手叠握在一处,一时看得常思豪和林怀书也跟着心潮起伏。
赵岢道:“救出梁先生后,徐府内看守更严,行动也越来越困难,正好今天林姑娘进府唱戏,我这才有了机会盗书,却不想正遇见侯爷。当时我瞧见您手里拿着戚大人缴获的胁差,又肯把书册给我,便已知道您多半不是外人,但徐府中毕竟危险,因此我才跟您约在这里,让梁先生暗藏起来,偷辨真伪。”
常思豪笑道:“小心使得万年船,谨慎一点自是应该。”
赵岢道:“不过我倒有些奇怪,侯爷您怎么一听鳄鱼便想到了排水沟呢?莫非您也……”常思豪点头一笑:“不错,我是曾想从那里潜入徐府来着,到了那儿发现有道铁栅,锈得厉害,其中一条还带着些弯,敢情原来是你们弄的。我一开始不知道,还往里钻,那鳄鱼冲出来沿着水道追我,可把我吓得够呛。哈哈……”正笑着,就见赵岢脸色忽然一变,忙问怎么了,赵岢道:“徐大徐二极为谨慎,梁先生逃出后,他们一不声张,二不派人修补铁栅,这回鳄鱼无缘无故冲出去,他们也没有派人在城中追查,这岂不是很怪么?”
常思豪道:“你的意思是,他们假做不知,在等人上钩?”
赵岢道:“不管怎么说,此地离他们太近,终不保险,咱们还是速速转移为上。”常思豪点头把书册揣进怀里,林怀书搀着梁伯龙,赵岢断后,四人开门出来刚要走,忽然间就觉眼前一片光芒耀眼,有人喊了声“放!”顿时上百条火舌乱摇。常思豪一惊之下挥臂将林、梁二人扫回棚中,喝道:“趴下!”
四人同时卧倒,就听耳边厢铳声大作,小小寮棚片刻间便被打得千疮百孔。
常思豪连推带拨,把梁伯龙和林怀书挤到角落,用身体将他们挡住,木屑草渣纷飞四溅,落了他一头一脸。
¡¡¡¡ÞßÁËÒ»»á¶ù£¬ï¥ÉùÏûÒþ£¬ÍâÃæÓÐÈËÃüÁîµÀ£º¡°½øÈ¥¿´¿´¡£¡±¸ú×ÅÓв½ÒôÏòå¼Åﻺ»º×ß½ü¡£
来人手中拿着一把朴刀,用刀尖小心翼翼挑开寮门往里探头,忽然白光一闪,身子扑嗵栽倒。
外面众人正自惊异,只见寮门里倏地飞出一物,叭嗒落地,骨碌碌滚到近前,正是那人的脑袋。吓得他们赶忙重新装药上弹,与此同时,寮门口处那无头尸体忽地站起,【创建和谐家园】向后,倒身飞来!为防万一,还有十几名铳手未曾发射,见此情景纷纷射击,硝烟过后忽觉眼前一花,天旋地转,自己端着铳的身子瞬间变得高大无比,脖腔上嘶嘶有声,还在往外喷着血线。原来常思豪以尸为盾冲出来,挡住一轮铁弹后立刻闪出,十里光阴剑如飞手,瞬间便摘去了他们的脑袋。
刚才常思豪在棚中时籍弹洞观察,早瞧见发号施令的人正是那吕豁达“吕大护院”,此刻冲出来瞄准方位快剑如泼,劈波斩浪般杀到近前,只一招便将他擒在手中,跃身回到棚前,喝道:“都把铳放下!”
徐府家丁各自上弹完毕,瞄准过来,人群中一个家丁喊道:“放!”顿时火媒燃起!
常思豪没料到他们连头领的性命都不顾,赶忙拿吕豁达急挡,铳声大作,瞬间将吕豁达的惨叫淹没。常思豪疾钻身冲回棚内,跌抢在地。赵岢过来扶住,瞧他衣上有洞,惊道:“侯爷,您受伤了!”急替他解开前襟,却见他胸口、腹前贴着几块厚泥巴,铁弹深深嵌入,还在咝咝冒烟。常思豪连叫:“哎呀好烫。”赶紧把铁弹抠出。原来刚才在棚中躲避之时,他已在地上抓了湿泥抹进怀里、糊在衣服之间。这泥腻如药丸,虽然防护性差,却也将铁弹威力消减不少。
一轮铳声响过,只听外面那发令的家丁笑道:“这等密集的乱铳还打不死?侯爷真是好身手啊。”又一人笑道:“哎,大哥,你搞错了吧?云中侯已经死在了曾一本那伙海盗的手里,随着焚船沉入海底了,怎会在咱们华亭出现呢?”
林怀书认出声音,低低道:“这是徐璠和徐琨!”赵岢透过弹洞往外瞄着:“这两个家伙很鬼,大概都换了家丁的衣服,隐藏在人堆里面,摸不准位置。”
徐璠的声音道:“是吗?不经你这提醒,我倒忘了。就是嘛,死人怎会还魂?不过这就怪了,这人不是侯爷,又是谁呢?”徐琨道:“那还用说吗?梁伯龙以唱戏为名偷人钱财,与他勾结在一处的,自然是江洋大盗了。”徐璠道:“原来如此。唉,可惜这年月,江洋大盗的脑子越发简单了,先是想从下水沟摸进咱们府里,失败了居然又想出利用戏班混进来这蠢主意,殊不知却正中了兄弟设下的圈套。”
徐琨笑道:“当初我便用一本假账骗得郎秋信显了形,没想到他这手下很鬼,偷走另一本,又劫走了梁伯龙,居然仍没被我逮到。这次召林怀书唱戏,便是假装放松防备,想引这人现身来个顺藤摸瓜。结果不但摸着瓜,这一摸还是四个。”
徐璠笑道:“四个大傻瓜,哈哈哈哈!”
常、梁、林、王四人正在憋气窝火,却听身后有吡啪声响,紧跟着小寮棚便燃着了起来。
赵岢道:“不好!他们在前边说话吸引注意,却派人绕到后面扔火把来烧!”
小棚本就是木制,上搭禾草,沾火就着,煞时间红通通一片,火苗窜起老高,棚中热浪灼灼,已经待不住人。此时出去必被乱铳打死,在棚中又是坐以待毙,常思豪眼瞧火焰迅速爬上顶棚,急得额角热汗直淌,心道:“海上燎完陆地烧,难道我就是死在火里的命?”
第九章 捉贼
赵岢两只手在地上迅速抠泥往怀里填,说道:“我先冲出去吸引他们注意,侯爷,您带他俩尽量往西冲,只要进了林子,逃起来就……”话没说完,只听耳畔一声娇喝“我来!”林怀书冲了出去。
常思豪大惊之下拦已不及,外面铳声爆响,他一伏身,十里光阴飞转,“嚓嚓嚓”将棚壁贴地斩开,喝道:“带梁先生走!”猛地一撑身,单手托住棚顶火梁,向外奋力一推——整个小寮棚拔地而起,卷烟带火泼拉拉向前砸去,徐府家丁纷纷后退!
梁伯龙眼瞧林怀书满身血洞倒在地上,大伸双手向前扑去:“小林子!”已哑的嗓子登时吼劈,血沁满口。赵岢见势不好,赶紧扯领把他扛在背上,撒腿往西便跑,棚后还有徐府的人守着,他们扔完火把一直举铳瞄准,此刻瞧见有人逃走,赶忙放铳,饶是赵岢步速极快,却也有几枚打在身上,忍痛继续前冲间,忽然腿上中了一弹,扑嗵摔倒,腰间佩刀落地。
徐府家丁大喜:“倒了!倒了!”围拢过来。
梁伯龙身上也中了两弹,他歪在地上瞧见赵岢扭曲的脸颊和佩刀,呆了一呆,猛地一滚身抄起刀来冲天高举,嘶吼一声:“吾【创建和谐家园】亲娘哉!”把刀抡得好像一天雪片,两眼透火生红,向前猛冲!
徐府家丁见他其状若疯,吓得手抖装弹不能,刹那间被他冲到近前,一刀一个,砍翻了数人。
常思豪在前方趁火棚一砸之势冲出去挥剑搏杀,然而对方人手太多,他不敢恋战,一回头瞧见梁伯龙还在那乱喊乱劈,登时知道不好,赶忙大喝道:“走!走!”虚晃一剑,捉一人当盾负在背上,急急向这边冲来。徐府家丁不敢追得太近,只是急急上弹放铳,打得人盾血肉横飞。
棚后放火的人本就不多,被梁伯龙杀得七零八落,常思豪再一到,顿时几剑收拾了个干净。他连连催促,梁伯龙也反应过来,扔了刀把赵岢抱在怀里,还想去抱林怀书的尸体,常思豪扯住道:“走吧!”抡着往前一推,自己断后,两人急向西逃。
徐氏兄弟大怒,招手喝斥,众家丁端铳齐上,边追边瞄准射击。道道人影从寮棚间隙涌出来又连汇成片,铳声下仿佛闪动着星光的黑潮,常思豪边逃边往后看,幸而火铳本身精度不高,跑动中铁弹打出来更是没准,否则自己有多少条命也不够扔的。忽然“扑嗵”一声,梁伯龙绊倒在地上,赵岢瞧他肩头汩汩冒血,挣扎喊道:“侯爷,你带梁先生快走!”梁伯龙喝道:“不!带他走!”常思豪吼道:“都别废话!”一下腰扯住赵岢胳膊将他甩在背上,另一只手架在梁伯龙腋下,连拖带拽,奋力前行。
他一个人负担三个人的体重,饶是功夫再高,速度也要受到影响,好容易逃离这片开阔地,眼见已到树林边缘,徐府家丁们追了上来,看看相隔有个【创建和谐家园】十步远,徐璠喝道:“瞄准!给我打!”
徐府家丁急急刹步,端铳点火,铁弹在常思豪身畔耳边飞过,破空声“休休”作响。与此同时,背后官道上旋风般卷来数十铁骑,踏得烟尘大起,一走一过间马上火光闪动,铳声大作,顿时射得徐府家丁纷纷倒地!
徐氏兄弟早已避在众家丁身后,待到烟尘散去,那数十骑已经打圈兜回,担了铳托弓架弩,射住阵脚。官道上蹄声滚滚,一彪人马开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