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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常思豪道:“我等拥兵于外,离他家乡二子可是不远,想整治他们还不容易?只要咱们平时加强联络,消息不断,别人要加害便是痴心妄想。金吾,我知你一向希望出去领兵打仗,但是你在京中,经历的也是一场没有声息的战争,徐阁老这盘菜若能应付得了,将来别人也都不在话下。你就记住,不管是谁,都是这一百来斤,肉包骨头,没有什么不同。只要你凡事冷静,多想想再做,不愁没的赢。”
刘金吾大苦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还想要说话,远远有小太监过来道:“刘总管,皇上找你呢。”刘金吾瞧瞧三人,欲言又止,只得转身去了。
出了宫俞戚二将告别回去准备,常思豪自归侯府,吩咐李双吉和齐中华等收拾应用之物,准备随军出征。秦绝响近日来什么也不干,每天扎在院里煎汤熬药,衣不解带地伺候馨律,听见动静便过来瞧瞧,一见常思豪在屋收拾衣服,便询问情由。
常思豪本不想理他,然而一侧眼见他鬓发毛戗,倦容满脸,小腮帮瘦下去一条,柳叶眼下也出了黑眼圈,知道这是伺候馨律熬的,大概有几天没洗脸了。心里对他真是又烦又疼,酸楚之余张了张口,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狠狠心低下头去,继续收拾东西。就听得扑嗵一声,秦绝响跪在了地上,两眼里不住涌出泪来:“大哥,你真个不要和我做兄弟了么?你连句话,都不愿和我说?”
瞧着他这副样子,常思豪颇觉难过,停了手缓缓道:“当初相逢时,你是孤清惯了,忽然有个人陪着说话,心里便生亲近,也是人之常情。如今你已执掌秦家,总理剑盟,论长辈,陈胜一、陈志宾、齐梦桥、安子腾、何又南他们都对你尽心尽力,要兄弟,马明绍、江慕弦、雷明秀、引雷生、蔡生新这些人也对你恭顺服从,你人大心大,凡事自有主意,按心中所想去做就是,要我这大哥来有何用?”
秦绝响爬过来,一把搂住他大腿道:“大哥!你不是拿来用的,是拿来叫的!拿来跟的!我说要做你一辈子的兄弟,就要叫你一辈子的大哥!有你在身边,我这心里才有底呀!”
常思豪被他一面哭一面摇晃,心里便如打翻了油盐店,酸甜苦辣什么都有,然而知道此时若给他好脸色,将来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事来。当下腿上一棚劲,将他弹开少许,肃容道:“绝响,之前我在东厂已经说过,手上沾满的血,永远不会褪色,二洛不论态度如何,并没有真正动手伤害过你我,江总长、童总长和几位大剑的家人更是无辜,你心里时刻要记着,你欠着盟里一笔滔天血债,也要好好想一想,日后如何来还!”
秦绝响抹泪道:“是!我早已想过了,郑伯伯他们虽然不在了,但是剑家这面大旗不能倒,我定要和五派掌门一道,将盟里的思想论述、武功秘技挖掘整理一番,印制出来广散宏传,普授剑学,传播宗义,把百剑盟做大做强,力争比原来还要兴旺!”
常思豪瞧他表情庄重,义正辞严,说的话虽然冠冕堂皇,倒也像是真心实意。便伸手过来挽他道:“起来罢。”秦绝响扶住他胳膊,身子没动,殷切望来道:“大哥,事到如今,过去的事情是改变不了的,若是我做的事情让盟里的人知道了,非得众叛亲离不可,好好一个百剑盟,多半就此散了。这样只怕郑伯伯他们在九泉之下,也难心安。”
这话再明显不过,常思豪怎能听不明白?登时伸出去的手便往后抽缩,冷冷道:“你这圈子绕了半天,还是要我替你遮掩撒谎!”秦绝响忙扯住道:“不是撒谎,是说了也于事无补,何必自找麻烦?”常思豪道:“大丈夫做事光明磊落,对了错了总要说个明白,原不原谅在别人,承不承认在自己。绝响,你纵然不给别人一个交待,至少要给自己的良心一个交待!”秦绝响苦着脸央道:“郑伯伯讲话了,大丈夫做事也要从权,有些东西你我是这般想法,别人却不一定啊!俗话说:好媳妇两头瞒,坏媳妇两头传。这婆家事和娘家事,有时候就不能让双方都知道,否则就容易出乱子,知己的亲戚都这样,何况千人千面的百剑盟呢?大哥,过去的事确实无法改变,但兄弟和你发誓,那种事再也不会有了,咱们得携起手来往前看,你也要为盟里的前途考虑呀!”
常思豪听得目中凝光,一时难决。
如他所说,若是公开真相,必出乱子,偌大百剑盟,说不定眨眼之间便分崩离析。现在鞑靼【创建和谐家园】蠢蠢欲动,义军不知何时就会杀出古田,广州又有曾一本捣乱,国事如此纷烦,百剑盟若出事,自己必须要管,可是管起来又实在太难。以前郑盟主在时,盟里也不是铁板一块,他能将这些人心聚拢在一处,不乱不散,从权的行为,多半也有过不少。难道说,自己真该昧着良心,为绝响作以隐瞒?
秦绝响瞧出他有活动气,赶忙又道:“小弟是真心为盟里好,过年那天,光红包我就发出去白银三十多万,一则是表示歉意,二来也是希望能凝聚人气,希望大家心不要散。郑盟主已经不在了,如今国事乱,家事乱,事事都乱,咱们想要实现剑家理想,构建太平盛世,不知还要多少年。但小弟相信,只要人在心在,每一天都是起点,总有能实现的那一天,郑伯伯若在,肯定也是这个想法,大哥,你说是不是?”
他左一句郑伯伯,右一句郑盟主,说得常思豪心头躁乱,望着他良久,心知现在自己没精力管盟里事务,只能暂由这孩子顶着,将来能学好便罢,若是尽搞邪魔歪道,等自己回过手来,再收拾他便是。当下缓缓发出一声长叹,说道:“绝响,但愿你能心口如一才好。”
秦绝响大喜:“大哥放心,小弟怎会食言?”常思豪将他搀起,就听门外有人道:“侯爷可在屋么?”
第二章 伺候
秦绝响听出是馨律的声音,忙起身拍拍膝头尘土,出去托着肘臂把她扶了进来。口中道:“姐,你有什么事,告诉我一声,我来告诉大哥就行了,你这身子正虚,受了风可怎么成?”常思豪见馨律手掩胸口,精神萎靡,本来脸色就很白晰,再加上没有血色,越发有一种纸面生霜的冷感,忙道:“师太还当好生静养,万勿轻动为好。”
馨律佝着身子涩淡一笑:“养了几天,我这身子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再说一副臭皮囊而已,也没必要那么娇气。”秦绝响也不和她争辩,解下外氅围着颈子给她慢慢罩在身上,动作轻柔,不敢挂上半点风丝。扶她坐下,又在底下掩了掩,左左右右地抻检,看别有哪处透了风。馨律近来似也被他服侍惯了,当着常思豪的面虽有羞窘,却也并不十分难堪,低头道:“唉,这几日,亏得这孩子前前后后地伺候,真教出家人惭愧。”
秦绝响道:“姐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爷爷病,是你给裁发接的脉,我大姐的病,也是你给细心调理。秦家上下哪个不感你的恩,领你的情?你我姐弟自来就亲近,那也更不必说了。何况你身上这伤,还有我一半的责任。一想到那天震伤了你,我便恨不得把自己这两只手给剁下来!”
馨律道:“那是无心之失,算得了什么?可不许你再乱挠乱咬的!”说话间扣住了他腕子。常思豪瞧秦绝响那细伶伶的腕子上红一块青一块,有不少抓痕和掐血印,显然经过一番自虐自责,心想:“这孩子毕竟还有些善念,不是完全坏了良心。”一笑道:“师太不必管他,他这是自作自受,受点惩罚也是应该。”馨律摇头一叹,问道:“这两天,可有夫人的消息?”
想起秦自吟,常思豪脸色少黯,答道:“没有。不过师太不必担心,对方虽别有用心,却无加害之意。”馨律沉吟片刻,道:“明天便是破五,这年也过完了,雪山师叔祖去了这么久,一直无半分消息回来,她老人家年纪大了,只怕出个什么意外,贫尼准备这就告辞,去寻一寻她。”
常思豪一听就明白寻雪山尼不过是托辞,其实她这心中还在内疚,是想去寻救吟儿罢了。忙道:“师太这身子仍须将养,还是在府中好好养伤为上。后天我便要随俞大猷将军远赴广西,吟儿和雪山前辈的事,一切交给我便好。”秦绝响奇怪:“你要去广西?”常思豪将曾一本率海贼来袭、皇上两路分兵事简述一遍,秦绝响和馨律面面相觑,想不到这大过年的,竟然出了这等逆事。
常思豪脸色凝重:“聚豪阁的人在南方闹得很大,连皇上都把他们放在了心上,自古光棍不斗势力,这样一来,还好得了么?我到了那边,尽量说服他们散去兵马,免遭朝廷的围剿。家里这边,绝响还是个孩子,办起事来不是那么妥当,还望师太能尽力帮扶,把盟务打理好,我在南方也就放心了。”
秦绝响在旁不住帮衬,馨律捱不过,也只好答应下来。两日之期眨眼就过,到了初七这天,常思豪早早起来披挂整齐,带了李双吉为贴身铁卫,齐中华、倪红垒、郭强、武志铭为随从,一行六骑由戚继光派来的士卒接着,来到神机营大营之内,只见马场上戚继光那三千浙兵已然排成方阵,左一方长牌手扶提重盾,右一方负藤牌斜挎腰刀,左后方竖长枪红缨似血,右后方支狼筅令人胆摇,更有传令官、军医官分列排头,轻骑兵牵骏马环围左右,【创建和谐家园】手、火铳手精神抖擞,铁兵车带尖刺耀人双眸。所有兵士虽然身量不高,却都站得笔杆条直,响绷绷的腱子肉将衣甲撑得紧趁挺拔,浑身上下一股雄阳气概,教人一望之下,便觉精神。神机营三大翼长都各统兵将列阵抱臂相观。俞大猷带着二十名亲兵也已到了,按剑站在一边,目光扫洒,不住点头。
常思豪上前打过招呼,问道:“老将军,怎么不见咱们的兵呢?”俞大猷道:“咱的五千兵马都在广西,要防古田军,这点人是不够的,我已请来了兵符,这次咱们南下,沿途在各卫所抽调充实,能收集到一万五千兵员,便可与韦银豹一较短长了。”常思豪心想那样加一起也不过两万兵马,攻杀可不比守城,这样就敢对敌十万,老将军这份胆略自信,可称不凡了。
此时不远处有人吵骂,两人同时移目瞧去,原来是戚继光在营边喝斥一个掌旗,正骂道:“蠢才!歪你不会钉上?多钉几个钉子,我就不信它还歪!”那掌旗不住点头哈腰,扛着一杆大旗跑了。戚继光瞧着他背影,脸上大有怒其不争之态,哼了一声,抖着甲叶子哗啦啦走了过来。
常思豪笑道:“戚大将军这威风还是头一次见呢!”戚继光脸色登时一苦:“这算什么威风?您可别笑话我了。这些神机营的人呐,唉,可真是一言难尽!”说话间营门外一马趟尘,刘金吾带着随从也赶到了,在门旗下往里瞧见三人,一滚鞍下了马,满面愁云地走了过来,冲常思豪道:“我本来去找你,以为能一道来,结果你倒先启程了。”常思豪笑着一拍他后背:“大好的日子,干嘛哭丧着脸啊?”刘金吾垂头道:“过好日子去的是你们,我可有岁月要熬喽!”他那些随从往两边一分,秦绝响甩缰绳走了出来,笑吟吟地道:“大哥不让我来送行,不过下官这次是代表南镇抚司来送侯爷和两位将军的。愿各位此去能一帆风顺,杀敌立功啊!”
戚继光抱拳笑道:“多承秦大人厚意。”秦绝响也笑嘻嘻地拱手。
常思豪把他和刘金吾拉在一起,压低声音,郑而重之地道:“我们走了以后,你们要密切注视京师各处的动静,多多往来联系,有事相互救援,不要独自逞强。对于徐阶,你们要能让则让,没有我的消息,切勿轻举妄动。尤其绝响,不要动辄诉诸暴力,一旦出了事情,搞得朝野动荡,国家一乱,那可就全完了。金吾,他还小,你要多带着点他,该说则说,该骂则骂,可不要由着他性子胡来。”
秦绝响笑道:“大哥,你把小弟看成什么了?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罢!”常思豪瞧他笑容不正,冷着脸道:“你又有什么歪点子?”秦绝响一笑:“这您就甭管了,您在外头建功立业,兄弟在京师又怎能闲着?”常思豪登时大感头疼,如今这形势已然够乱,他再随便添点什么动静,那可就离失控不远了。有心想就此把他拉在身边,百剑盟的事务又没人打理,若是东厂趁机下手破坏,情况就更不容乐观。尤其连陈大哥也弃下这边上四川了,现在还有谁能约束得住这只小猴?
刘金吾笑道:“二哥放心,我和小秦兄弟投缘对性,那是一心敬、哥俩好,没的可挑。说句不好听的,比您还得近着一层哩!他在京师,不管是吃喝玩乐、衣食住行、人身安全还是别的什么,我打包票,全管了。保证伺候得开心满意、到位得体。出了事儿,回头您拿我是问。成了吗?”
常思豪瞧着他俩这副样子,愈发地难以放心。暗想你若带他整天吃喝玩乐倒好了,就怕一个好大喜功,一个不知深浅,掺合到一起瞎胡闹。亏得自己刚才还把他俩往一块儿拉,这不是倒霉催的吗?然而此刻已然没有别的办法,也只好听天由命了。秦绝响道:“大哥,战场不比武林,一打起来千军万马,天上飞的都是带尖的筷子,你可要小心了。”
刘金吾笑道:“跟着别的军队出征要小心,跟戚大人的部队出征,那便决然不必。”秦绝响奇道:“那为什么?”刘金吾笑道:“你大概有所不知,戚家军有规矩:主将战死,所有偏将斩首;偏将战死,手下所有千总斩首;千总战死,手下所有百总斩首;百总战死,手下所有旗总斩首;旗总战死,手下小旗斩首,小旗战死,而手下士兵没有斩获,十名士兵全部斩首!所以这些兵保护上级向来是拼了命的,侯爷在他们中间,便如一群虎围着,走到哪都是稳如泰山。”
秦绝响一听这般规矩,不禁啧舌,说话间营门处不断有车马到来,下来不少文官,都是奉旨送行。戚继光忙又派人接引。马场上都是夯实的土地,风一吹有尘土飞起,众文官胡须怕被吹乱,各以袍袖掩面,缓缓而行。一人揣着袖筒踱到戚继光身边时停下脚步,拉着长音道:“戚大人此去南方,可算是龙归大海,虎入深山,英雄又有用武之地,可以去‘觅个封侯’了呀。”
这人八字眉、酸枣眼,左边稀右边浓的胡子,正是给事中吴时来。戚继光就是被他使了坏才调在京中,如何不认得?心想这狗头如今进了工部,放着河不治理、水患不平,闲着没事反来搞我,如今誓师出征,又来大吹酸风,真恨不得上去把他掐死。然而知道他是徐阶党徒,不得不强忍了火气,拱手道:“戚某一心为国,岂贪功爵。大人说笑了。”
吴时来道:“嗯,好。戚大人的人品,那是有口皆碑的,只是这人哪,都容易居功自傲,下官也是好心提醒,望大人时时自省自重,不要走上胡少保的老路呀。”说罢哼哼哈哈地一笑,拧着身子汇入了文官队伍。戚继光气得双睛冒火,按剑盯着他背影浑身绞劲,脚趾头都要把靴底扣出洞来。
这期间掌旗已然抱着钉好的大旗返回,在两名士卒帮手下,将旗杆用绳拉起,插在石槽中夹好,又有四名军卒抬过厚重的青石香案,摆在旗下,布置好香炉退在一旁。一切齐备,瞧得日晷上针影指向巳时,戚继光向常思豪、俞大猷等人点头示意,几人穿过士卒,一齐来到香案之前,折膝跪倒。
戚继光手拈长香,向天祝道:“皇天在上……”忽然风力稍稍转强,旗猎如舞,碗口粗的旗杆嘎吱吱摇了两摇,“喀差”一声,竟然断为两截。
大旗扑尘坠地,一时将众人都看得呆了,众文官不少人以袖遮面,看似挡风,实则掩笑,也有的知道祭旗之时发生此事,大不吉利,都变了脸色。戚继光瞧那旗杆断处有不少钉洞,眼睛登时一立,霍然站起,揪住那掌旗喝道:“鼠辈安敢如此!”那掌旗身子紧缩:“是将军说要多钉些钉子,不干我事!”戚继光怒道:“胆敢毁我军旗,折我军威,今日我便杀你活祭!”说着往前一搡,回手就要拔剑。
“且慢!”随着话音,一人按住了他的腕子,笑道:“一杆旗子而已,戚大人何必如此呢?”戚继光怒极之下万事不顾,喝声:“闪了!”膀子猛地一晃——那人就觉胸臂间一股大力陡来,双脚登时离了地,身子腾起来飞出五六尺,脚跟沾地蹬蹬蹬跄出去十多步,扑嗵一声跌倒尘埃,甲叶子哗啦啦乱响,好似摔破了一袋碎铜钱。亲兵赶紧过去搀扶,神机营两大翼长同时挺身而出,喝斥道:“戚继光,你胆敢对汪翼长动手?这太也无礼了!”
戚继光一看地上那人细皮白肉,正是神机营三大翼长之一的汪剑华,登时脸色一变:打自己调到神机营就没少受他的歪毛气,平常都是陪着小心好好伺候,不想今日领旨出征,大庭广众之下倒闹出这等事来。
汪剑华养尊处优,久不知战阵为何物,哪受得了他的虎狼之威?加之身上披甲太沉,倒下便站不起来,颤手指道:“好你个戚顶灯,你好大胆子,仗着军功为所欲为,竟敢殴打本官?咱们到我舅舅……到提督大人那儿评理去!”
俞大猷、常思豪等一见这情形,都怒火上撞,待要上去分拆,就听营门处传来勒马嘶鸣声响,有尖锐声音道:“圣旨到!”
登时营中全员都跪倒在地,汪剑华一听也不敢闹了。
只见马队开处,一乘小轿现身,轿帘撩起,程连安快步下来,向众人喊话道:“圣旨下!召云中侯及俞戚两位将军火速入宫!”
第三章 惦记
已经在祭旗临要出征,又突下急旨,显然大不正常。
常思豪、俞大猷和戚继光相互瞧了一眼,觉出要有紧急大事,赶忙领旨随程连安起程。路上探问究竟,程连安道:“只知是厂里刚接到一份军情交了上去,具体我也不清楚。”三人对视一眼,均想:“不好!难道古田起义了?”
到得宫中,隆庆立刻召入,见三人摆手免了礼,将一份战报递过道:“三位卿家,你们看这该如何是好?”
常思豪接过一看,战报上写着简单几行字:“探土蛮控弦九万顺松花江南下,意取路辽东,窥视京畿,其骠骑神速,至在朝夕,望朝廷速派精兵增援。辽阳副总兵李成梁。”
“九万!”
戚继光和俞大猷瞧见这个数字,都暗吸了口冷气。隆庆的脸色更是难看:“如今南北皆乱,我大明可真要亡国了!”
戚继光向上拱手道:“皇上,辽东乃京师屏障,永平、广宁、辽阳这一线绵延伸展,要略甚多,李将军既要防土蛮,又要防朵颜,偶尔俺答绕道,也会从这边来攻,他一个人确实孤掌难鸣。臣愿率手下部卒驰援辽阳,兼顾广宁,形成犄角之势,则贼必不能入,京师可安。”
俞大猷的兵都不在此,隆庆自知这是最佳方案,连声道:“好好好,不知将军需要多少军马?”戚继光打个沉吟,说道:“臣带手下浙兵三千足矣!”
隆庆虽知他能征善战,但他这三千人和李成梁的人马加在一起也不到一万五千,对付九万精兵,实在心里没底,脸上怔忡,露出难以放心的神色。戚继光道:“启禀皇上,恕臣直言,京师拱卫这三大营久不操习,军纪废驰,而且官员各有根基,臣调在手里也指挥不动。臣这手下三千浙兵人虽不多,但训练有素,善以阵法破敌,打起仗来足可以一当十。”隆庆点了点头,仍是难以放心,犹豫片刻,冲常思豪道:“贤弟,南方的事情,就交给俞老将军去办,你随戚将军同行如何?”
常思豪皱起眉来:“我倒没有问题,只是聚豪阁人武功高强,只怕老将军有个闪失……”
俞大猷与他没共过事,身边跟着这么个侯爷,也不知道有多别扭,本来就不愿与之同道而行,此刻见有机会,正好趁机将他甩脱。拱手道:“侯爷不必多虑,老朽不才,当初也学过几年荆楚剑法,况且军中防护严密,安排下三五十名铳手,便是身份再高的剑客,也逃不过这一闪火去。”
一言入耳,诸剑毙于铳下的情景瞬间便在常思豪心头掠过,难受之余,也知他所说并非虚言。点头道:“老将军务必珍重,当以剿海贼为先。聚豪阁的事情可以缓办,等北方风头一过,我立刻到南方与你汇合,到时候同心协力,再作处理。”心中暗祷:“但愿聚豪阁的人别去招惹他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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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不我待,当下三人急急出宫拱手作别,俞大猷带人南下,常、戚二人到大营点军便行。秦绝响和刘金吾也没顾得说上话,糊里八涂送行回来,问了程连安才知道是怎么回事。秦绝响道:“怪不得他们反倒往北去了,这什么土蛮又是哪一路?跟【创建和谐家园】有什么区别?”
刘金吾道:“嗨,这帮人说起来可就乱了去了,其实他们也算是鞑靼的一个分支,俺答、吉囊这一辈往上数有个‘小王子’,是大元大可汗,小王子上头还有小王子,叫马可古儿吉思,这马可古儿吉思往上还有个‘小王子’,叫麻儿可儿,他是脱脱不花的儿子……”
“得得得,得了。”秦绝响听得大是头疼:“怎么这么多小王子?又什么孤儿、急死、不花的,乱七八糟!”
刘金吾笑道:“鞑靼部落很多,本来他们相互间总是在打,就是争这个小王子的号,跟咱们朝廷来交涉的时候,也总是用这个号。那时候咱们的边防总体还算轻松,后来大元大可汗这代小王子抢够了财货,懒得打仗了,于是带着自己的人向东迁徙,改称土蛮。原来待的河套地区被俺答和吉囊占据,他们平了鞑靼许多小部 落,没了内耗,一致对外,立刻就强盛起来了。相比之下,土蛮倒显得老实一些,现在他们的首领叫图们,刚登上汗位没多少日子,不过这帮人哪,老实都是假老实,这不领兵又来了吗?”
秦绝响托着下巴点头:“嗯,图们、俺答……这伙子人总之都是元朝余孽,可惜太祖得了天下便修长城把他们圈在了外边,若是当时杀出去灭了,现在也就没有这些事了。”刘金吾道:“灭?说着轻巧!这帮人从小猎牧为生,弓马纯熟,不好打啊!”程连安笑道:“不过是几个遗老遗少、假子继孙而已。侯爷的大军一到,也就将他们收装包圆了。刘总管担的什么心呢?”
刘金吾点头笑道:“也是。他打他们的,咱玩咱们的,侯爷走时,我已把愿许下了,小秦爷,程公公,咱们这也没外人儿,大过年的想到哪儿玩玩儿?点地方儿吧?我请了!”程连安眯起眼来:“哎哟,这不好吧?让刘总管破费,那怎好意思呢?”刘金吾笑道:“大家都是自己人,还客气什么?”秦绝响挂记着馨律,摇头道:“不成,我有事,得先走一步。”刘金吾大感泄气,紧拦慢挡地拉住道:“你能有什么事?难得咱们仨聚一聚,你这一走我倒没什么,不是把程公公冷落了吗?”程连安笑道:“不碍的,不碍的,我这是个腐身子,本也招着忌讳,玩什么都不方便哪。”秦绝响已知这小安子是冯保的义子,和自己年纪相仿,感觉上似乎是个可交可用之人,既然有这机会,和他亲近一下套套交情也未尝不可。当时便换了笑脸:“公公这话就说远啦!我在南镇抚司,你在东厂,要说近,咱俩可比小刘哥还近哪!什么嫌弃、忌讳的外道话,以后可别说了,说这些,不是打我的脸吗?”程连安挠着腮帮一笑:“哎哟,那是不能说了,咱们是一家人,打您,还不是打我自个儿吗?”三人两两互望,笑忒嘻嘻,拢作一团。
此时天已近午,三人先到“白浪翻”吃了河鱼,又到“玉竹苑”捏脚松腿喝了下午茶,玩得轻松愉快。程连安担心厂里有事,先自去了。眼瞧天色要擦黑,刘金吾又带秦绝响到西城“忆君怜”喝花酒。
面对这一屋子的姑娘,秦绝响感觉索然无味,刘金吾看了出来,笑问:“怎么着?都不合心意?”秦绝响点头:“没味道。”刘金吾侧目坏笑:“不是姑娘没味道,是你心里有奥妙。说说吧,惦记上谁了?”秦绝响嘿嘿一笑,一副“我能惦记上谁”的表情。刘金吾拍着老腔道:“京中各大馆院的花魁,没有我不熟悉的,瞧上谁,告诉哥哥,一准儿给你玉成好事儿。”说话时瞄着秦绝响的表情,见他默不作声,忽然若有所悟,嘿嘿一乐,凑过来道:“莫非你看上的,是个良家?”
秦绝响低头不语。
“唉,那可难了。”刘金吾眼往上翻,背往后靠,手拢后脑,两腿一伸,叹道:“这话也就跟你说,像咱们这种风流种子,天生是属杜鹃的,到别人窝里下个蛋还成,却长久不得,只因咱们这性子,往往不待人家来赶,自己却先烦了。兄弟现在还小,若只是玩玩,还是别坑人才好。”
秦绝响道:“唉,若只是玩,我也不用这样子了。”
刘金吾瞧他小脸愁容满面的样儿,忍不住好笑,知道这种事越是去问,他便越不说,不理会时,他自己定然先熬不住,因此抱着后脑勺,闲闲哼起小曲。
果然秦绝响捱了一阵,心里发痒,凑上来附耳低道:“实不相瞒,是个尼姑。”
刘金吾立刻两眼发亮,手舞足蹈,挑起大指笑道:“高!高!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偷不着不如光脑袋瓢。不愧是小秦爷,果然有品味!”秦绝响把他手往旁边一推,霜着脸怏怏道:“只是我有这想法,她却没那心思,搞得两手空掂没奈何。”刘金吾凑脸过来,眉毛乱跳:“怎不使那宝贝?”秦绝响知他说的是“奇淫两肾烧”,摇头托起杯酒来,又放下,低头沉默不语。刘金吾一瞧就明白了,笑道:“好好好,妙妙妙,你的心思我知道。人哪,都是当事则迷,你爱煞了她,便舍不得用这个,以为得了人得不了心,空自落个乏味,是也不是?”
秦绝响翻眼向他一瞥,似乎意思是:“那还用说?”
刘金吾凑近轻声道:“我若帮你玉成此事,你要怎样谢我?”
秦绝响听得脖筋一抽,只觉心脏在两只耳朵里敲起鼓来,登时带得浑身上下皮肉颤突突地,骨头一软坐之不住,从座位直滑下来,扑嗵跪倒桌边,仰头眼巴巴地道:“只要你说!当牛做马,怎样都成!”刘金吾也没想到他用情竟如此之深,忙撂杯把他搀扶起来,说道:“这不就见外了吗?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做哥哥的怎能不帮?”一摆手,挥退了满屋的【创建和谐家园】,拉着秦绝响坐下,拍着他的手道:“情爱这东西,最容易把人迷得痴了,其实跳出来看,没什么大稀奇。一个人若爱上了个女子,每天日里夜里想她,把自己种种美好的想像,都安在她身上,渐渐地,爱上的便不在是她,而是自己心中那个影子,她呢,也就成了你心中的神了,可是她终究是人不是神……”秦绝响刚要插话,刘金吾打手势按下来,继续说道:“别着急,听我说完你再说。我的意思是,她再好再美再清纯,也还是个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是人就有喜怒哀伤。她表面对你无动于衷,心里说不定早已起了波澜,只是克制着自己而已……”秦绝响一脸失望,大摇其头。
刘金吾道:“一个尼姑,没尝过情爱的滋味,光看经书上说爱欲无常,岂能算得数?爱不爱吃,得尝了算,没吃过肉就说吃素香,那才叫知见障哩。你想要她的心,却不想想,身心本是一体,一口吃才有一口馋,你不让她尝了好滋味,她怎知道世上还有这等妙事?”
秦绝响痴怔半晌,摸出怀里那棱方小瓶,喃喃自语道:“这么说,这药,用得?”想起小晴吸入一点便满脸媚色生红的样子,心头一阵荡漾。
刘金吾笑道:“嘴硬、脸硬、心不硬,天下女子都一个病!你就记住,女人的身体,永远是心灵的叛徒。这药啊,不在用得用不得,就看你会用不会用。用不好,打你骂你恨到老,用得好,千依百顺来舔你的脚!”
秦绝响抓着他胳膊:“那倒也用不着,只要她能任凭我拉拉手,不来抗拒我就心满意足了!”
刘金吾搂着他颈子哈哈大笑,指尖一拨他的鼻子头:“瞧你这眼里,都要淌下涎水来了!你放心,花开不折红颜老,折在手里她就跑不了!只要你用了我的折花【创建和谐家园】,就算是九天仙女,王母娘娘,也照样收到你房里去!”
秦绝响两眼放光:“却不知究竟该怎样个折法?”
第四章 试探
刘金吾笑着酸起来:“花开堪折直须折,折在手中即是佛,我佛为何拈花笑?这个秘密我知道。嘿嘿,兄弟,实话对你说,这普天下的女子,都怀三心、揣五意,生来的水性,表面矜持,其实喜人调戏,是故圣人云:大姑娘乱搞小媳妇淫,夜半里僧敲寡妇的门,徐娘半老自有相好,老太太拐棍儿少不了。”
秦绝响大感崩溃,心想这都哪村儿的圣人云哪?赶忙问:“这三心五意又是什么?”
刘金吾眉一挑:“哎?你倒挺会抓重点,孺子可教。”嘿嘿一笑,不无得意地伸出三个手指:“这三心,便是爱心、贪心、虚荣心。有句话,叫做‘美妇人常伴拙夫眠’,女流之辈,不管性格怎么强硬,总爱惜花花草草、小鸡小鸟,对那些笨傻愚痴有一份爱心。所以学会装傻充愣是男人第一要务。但又不能装得过头了,否则浑头闷愣,又让人大倒胃口。这个傻,要傻得恰到好处,要让她们心生恻隐,主动来疼你,觉得你一旦离了她,就会很可怜,没了她的照顾,便活不下去。慢慢的,她就会越陷越深,时时刻刻都想看你一眼,否则便不放心。贪心更好说,男子也有,但女人又不同,她们爱的是小便宜,有时候送她们东西,不需要多贵重,什么钗呀、坠子呀、小妆盒、小玩物,只要多送勤送,样样吸引,必能让她开心。女人在闺中寂寞,无事闲来一抬眼,就是你送的镜子,一伸手,就是你给的戒指,看得多了,眼里是你的东西,心里是你这人,处处都有你,怎能不想你、不爱你?”
他说得兴味颇高,秦绝响听着,脸色却越愈来愈冷,摆手道:“这都是说凡俗女子。我那人儿既不贪心也不虚荣,爱心倒有,只不过在她面前装傻,一准儿瞧得出来。”
刘金吾笑道:“庙里的人,见过什么?倘是真心向佛清静惯的,最是好骗不过。即便当时看着假,装多了就以为你是真了。”
秦绝响摇头:“尼姑也分人,这些东西,对她都毫没用处。”
刘金吾大不服气,道:“岂有此理!这是哥哥我多年猎艳总结的精华,怎会没用?你是把她想得太清高了,其实满不是那么回事!以前我开蒙念书时,就喜欢书馆斜对门一个小姑娘。她长得眉清目秀,穿着也干净朴实,没事就提个桶和木勺,出来泼水洒地。我当时爱疯了她,每天若瞧不见,心里便猫挠狗咬着一般。当时我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娶她为妻!后来有一天却偶然发现,原来她是个楼凤,还特殊便宜,四十个老钱便能买她一次,原来她每次出来泼水,便是接了回客,刚洗完【创建和谐家园】……”他讲到这里,鼻头一酸,“唏”地吸了下鼻涕,满脸上都是清苦,眼角竟然泛起泪光,似乎当年果真用情至深,到现在想来还心酸无比。
秦绝响再次崩溃,连连摆手道:“咱俩的事不一样,你的就别跟我说了!”
刘金吾在眼角抹了一把,道:“不说就不说,还得说你。就打咱抓不住三心,那还有五意呢!”说着又伸出指头比划,“我告诉你,这五意,就是美貌郎君春心中意、花言巧语款动情意……”“好了,好了,”秦绝响把他的指头按下去,懊丧道:“你瞧我像美貌郎君吗?她比我大,只当我是孩子,这个就更别提了。而且我说什么,她都有佛法来搪,哪里听得进什么花言巧语?”
刘金吾本待以行家里手的身份来教一教他,显显自己的本事,没想到句句遭瘪,顿感大丢面子。当时把脸一板,袖子一捋,立掌砍着自己大腿道:“那就只能来硬的了!只要把白米做成熟饭,事后再来慢慢劝,她已是你的人,不怕腾不热她这颗心!这就叫烈火燎湿柴,慢慢烤着来,先用上奇淫两肾烧,让她情难自制,你再趁虚而入,把这把火烧得畅意,让她吃着甜头,事后多加温存,凡事顺依,日子一长,也就转过弯儿来了!”
秦绝响心想:“以我现在的武功,拿下她应无问题,但以馨姐那性子,只怕事后非拔剑自刎了不可。什么温存表忠,百依百顺,只怕都用不上了。”直着眼睛怔在那里,思来想去良久,终觉没有希望。刘金吾说了半天,花肠已枯,巧词也穷,看他这副样子,酒也喝得没劲了。
结了账两散,秦绝响自归侯府,骑在马上琢磨着他的话,脑中一阵阵地恍惚,心想:“是人就有人性,这话倒也不假。”忽然有了主意,拨马直奔商街。
入夜后的侯府灯彩通明,却也十分清静,馨律将被子盖到腰际,此刻半靠在榻上,正和两位师妹说话,烛光下一张俏脸艳艳的,冲淡了病容。门声轻响,意律、孙守云侧头回看,只见秦绝响夹着黑白红三色盒子,抱一盆花,笑盈盈地走了进来。二人近来也多劳他伺候,内心十分感激,一见之下,忙都笑着打起招呼。
秦绝响不及放下东西,先问道:“两位姐姐感觉身子怎样?”意律笑道:“不碍了。我们的功力虽不如师姐,可是掌力中的也轻。”秦绝响把那盆花放在桌上,道:“那也不可大意。”又将手中木盒掂了一掂,道:“咱这年呐,乱糟糟的也没过好,我今天去送大哥,回来时途经商铺,就给姐姐们顺便带了几件衣裳。”说着笑呵呵地将白盒递给意律,红盒递给孙守云,黑盒放在馨律床边。
意律瞧这方木盒雕花彩画,带着一股清香,莫说里面的衣物,光是盒子怕也价值不菲,说道:“这……又让你破费,这多不合适……”眼睛向床上瞧去。秦绝响笑道:“姐姐又来见外,自己家的东西,还用得着花钱吗?我怕你们来的慌促,衣裳带的不全,受了伤又弄脏了身上的,添两件无非换洗方便。再说过年了,怎么也得换换新不是?”一边说,一边把另外一盒点心放在桌上,笑说道:“大哥他们又点兵又祭旗的,还真挺耗费功夫。我在回来道上饿了,买了几块点心,觉得很好吃,便顺手多带回些,想让姐姐们也尝尝。一时嘴馋,道儿上又偷吃了一块,这算是剩下的,姐姐们可别嫌弃。”孙守云笑道:“这话可说哪儿去了?亏你这般有心,什么都想着我们。”当时便要打开给自己那红盒子,却见师姐馨律正在榻上嗔视着自己,手便顿住,指头在木盒上轻轻摸着,眼光向桌上那盆花转去,笑问道:“哎,你拿来这是什么花?白白净净,细条卷朵的,倒是新鲜。”意律也道:“是呢,一般都是叶托花,这花却开得又多又卷,倒像是花包叶了。”
秦绝响笑道:“哦,好像是叫什么子,还是什么锦的……听他们说来着,我这会儿倒忘了,说是什么西方风车国的花儿,原产在突厥,难得这时候能开,我看着挺好看就拿了三盆,另外两盆已经送到你们屋里去了,想着给三位姐姐摆在床头,早晚瞧着也能换换心情。”又向馨律一笑道:“姐,盟里还有点事情,我还得出去一趟,待会儿回来再给你熬药喝。”说罢不等她张口来推辞礼物,转身急急出门。
孙守云听脚步声远了,笑嘻嘻地将红盒子打开来,盒盖只是略扇起些小风,便觉一股馨香扑面,清新爽人。只见里面十字分成一大格三小格,大格里是叠齐的水红比甲、绿底鞭花金丝小袄和鹅绒百褶定风裙,小格里有一套闪银镶珠的簪环首饰、一盒五色胭脂水粉加软香唇红、一套玉扣件鹿皮袋包装的镜子眉笔等画妆小工具。她欢喜道:“这孩子想的恁个周全!这一盒里面,可不什么都有了?”当下拿起裙子,站在屋中,往自己身上比量,问二尼:“好不好看?”
意律看看正面,瞧瞧侧面,上前替她抻弄着,口中道:“这料子、花式,可真是不错,手工也好。”孙守云道:“咦,这不是鸭绒,是鹅绒呢!”意律道:“你怎知道?”孙守云道:“鸭子杂食吃鱼虾,绒里有腥味,鹅是全素,所以没味道,也比鸭绒暖和、蓬松。你摸摸看。”意律道:“怪不得呢!”把那绒往手背上蹭蹭,感觉痒痒地,笑了起来。馨律把脸一沉:“守云是俗家也便罢了,你怎么也这样?”意律一缩手,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