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GO
首页 小说列表 排行榜 搜索

    《大剑》-第128页

  • 第1页
  • 上一页
  • 下一页

    温馨提醒:系统正在全面升级。您可以访问最新站点。谢谢!

        常思豪静静听着,感觉这些话就像一块巨大抑且无可抗拒的石头,正缓缓沉下来,要把自己这棵菜压垮、榨干一般。心想:“这话如何不是?当年若换我统兵,一定万事不顾,哪怕留下逆臣贼子之名,也要先干了金兀术再说。”

        郭书荣华道:“荣华此言,可能侯爷难以接受,可是世事本来如此,往往人们为了突出一面,就要去掩盖另一面,拿关羽来说,历代封绶不绝,由侯而王,由王而帝,由帝而圣,直成‘关圣帝君’,市井戏文,也都传唱他如何敬重皇嫂、如何许田射围时见曹操僭越,愤欲杀之,实际上呢?据《华阳国志》、《魏氏春秋》所载,关羽是在濮阳时反复向曹操求恳,想纳秦宜禄之妻为妾,结果操自纳之,以致后来操与刘备出猎之时,关羽才动杀机,此事在《蜀记》中亦有载录,可见并非无由毁谤,然而传到如今,实情早已湮灭,往事只在故纸堆中沉埋,又有几人肯耗费精神,为历史正本清源呢?”

        常思豪闷极忽想:“咦?我明白了,这厮尽力往这两位大英雄身上泼粪,无非是在替自己遮羞,想说明自己清清白白,并非世间所传的那么臭名昭著。”此念一生,就像这心缸忽然凿开了个窟窿,压力全泄,再无苦闷可言。笑往身上撩着水说道:“是啊是啊,别人不肯做的事,督公肯做,可见督公眼里不揉沙子,瞧见【创建和谐家园】立贞节牌坊,是说什么也看不过眼去的。”

        郭书荣华听水声哗响,内中颇多刻意,也便会心,更不申辩,指头轻轻抚弄着“十里光阴”的剑柄,在屏风外微微一笑。

        没有了回应,常思豪反而感觉压力像阴云一样又向屋中弥漫过来,大咧咧地找话题道:“哎?我看督公这屋里还摆了尊观音?想必督公日夜参拜,大具佛心慈念,难得啊,难得。”

        郭书荣华微笑道:“是。不过荣华虽然喜欢这尊观音,却非有心向佛。”

        常思豪道:“哦?那督公这是……”

        郭书荣华道:“侯爷想必早已发现它的特别之处,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常思豪望着佛像:“除了千手千眼,还有什么特别?”

        “这便够了。”说了这句,郭书荣华就此凝住。隔了片刻,才缓缓地道:“因为……手眼,可以通天。”

        沉香流溢,水雾蒸腾,常思豪目光定直,神龛中观音手心里的每一只眼似乎都在望着自己,瞬间觉得,那一条条姿态各异的手臂仿佛虫团堆聚,在轻烟水雾中蠕蠕而动,说不出的恶心诡异。

        ——为什么过眼云烟过的是眼?为什么抓起放下的又都是手呢?

        他怔忡良久,喃喃道:“还好它是佛不是人,一个人有了那么多手眼,只怕心里乱得很。”

        郭书荣华道:“手眼有一处照顾不到,便丢了信息,心里有不知道的事情,岂能安稳?”常思豪叹道:“心里装了太多的事情,纵然天梯就在眼前,怕也身子沉重,难以爬得上去呀。”

        郭书荣华呵呵笑了起来:“侯爷语带禅机,真如春风化雨,令荣华身心滋润。”

        常思豪失笑道:“督公是滋润了,我这身上,怕要闹起涝灾了呢。”

        郭书荣华抱剑在屏风后略施一礼:“侯爷妙语连珠,令荣华一时忘忧,不觉间便耽搁得久了,失礼失礼。如此请侯爷出浴,荣华暂行告退。”说着一笑搁下宝剑,步音向门边移去。

        常思豪望着那背影在白纱上化作圆晕,暗忖此人功力渊深莫测,江晚身为推梦老人游胜闲的得意【创建和谐家园】,在他手下也只走了半个回合。以自己现今的实力,假使一冲向前,抄起十里光阴于背后刺他,会否一击得手?

        心中衡量、计算之时,忽然想起外面所挂的六个立轴来,蓦然间,心里好像有一层窗纸在捅破。

        思、则、俗、谋、技、力,这些可否理解为几种不同的杀人方法?

        力是暴力,是最笨的办法,针对的仅是肉体。技巧的应用无非减少一些体能消耗而已。一条谋略可以在战争中杀死成百上千的人,而风俗呢?外族拜神多有以人命血祭,人人都觉理所应该。中原礼仪之邦,又有多少寡妇为一句圣人之言,守定贞洁牌坊,任半生灰逝,虽生如死?生命由时间一点一滴组成,那么每年考科举的学子们,难道不是在这规则中被剥去了生命?有多少人真正明白这个圈套,能像程大人那般“英雄今脱彀,不枉等头白”?至于思……

        程连安捧着一叠衣服走了进来。

        稚嫩脸庞上的笑容如此得体,如今,这具小小的身体里,还有多少是“他”、多少想法属于他“自己”?他还是原来那个人吗?

        上次见面,他还只是个被人玩弄于股掌间的小太监,如今,他已成了某些人的“安祖宗”!

        思想的转变,在朝夕相处间,在潜移默化间。每个“成熟”的人,是否都是自己亲手杀死了童真的自己?

        就连绝响,都已是如此的陌生。他们究竟在想些什么?究竟是什么带来了改变?是世道影响了人心,还是人心改变了世道?

        怔怔间,郭书荣华从容的步音已然远去。

        耳中,那脚步竟如此安闲。

        是否因他已经设定好了机制,就此便可一劳永逸?不,他也仅是这机制中的一环。

        天下何处不东厂?东厂只是一个符号,一个代表而已。正如刺一俺答不足以平鞑靼,杀一郭书荣华得到的,也只是一时快意,无法改变天下大势。相反,自己出手成与不成,都会被迫逃亡,失去现有的地位和话语权。由绝响来统领百剑盟,剑家义理也会彻底湮枯,郑盟主的遗志更无人堪继,这天下,便永远是东厂天下。

        思想决定了制度,决定了支撑着这个世界运作的机制。要改变世界,须得改变每个自我,剑家将一切归结于“吾”,正是直指核心。因为我们就是众生,众生变,方为翻天覆地。

        哗啦一声响,他从水中蓦然站起,目中凝光如铁。

        奶白汤水自他亮栗色的皮肤表面顺滑而下,程连安仰对雄伟,“咕咙”咽下一口唾沫,将衣物高捧过头:“请侯爷更衣。”

        刘金吾、俞大猷、戚继光都在跨院花亭,众星捧月般围着秦郭二人闲坐吃酒,瞧见常思豪回来,身上锦线盘花,银衣闪闪,颇显精神,都禁不住赞叹起来。郭书荣华笑道:“我这件衣服做得之后,向未上身,好在剪裁宽大,侯爷穿着也不嫌紧迫。”

        几人仔细瞧去,这才意识到常思豪此刻所穿与郭书荣华身上的形制、颜色、款式都很相近,只是常思豪较为高壮,将衣服撑得更加饱满,肩头的牡丹便显高了一些。刘金吾眼睛骨碌碌在两人身上转动,明白郭书荣华的用心,笑容不免有些暧昧。

        常思豪将袖口贴近鼻侧,深深一嗅,开怀笑道:“原来是督公的衣裳,怪不得香气扑鼻呢!”

        郭书荣华见他的高兴似是发乎内心,也自欢喜。常思豪落座发现不见了小山和丹巴桑顿,问到:“上人他们呢?”刘金吾笑道:“跟着徐三公子走啦!他还非要四大档头护送不可,这位徐三爷呀,这回是真吓破胆了。”

        常思豪目光微凝,又向旁扫,欲言又止。

        郭书荣华使个眼色,侍者退下,仅留程连安在侧。

        常思豪道:“聚豪阁外扶反军,内勾重臣,今日闹出如此大事,可见气焰嚣张,督公还当上报朝廷,由内而外,一体肃清为好啊!俞老将军,戚大人,你们说,是不是呢?”

        戚继光在京师待的日子不长,却已经在官场磨得两面见光,近来和刘金吾搭上,又学得不少。一听话音便知他是借机来咬徐阶。今日郭书荣华受到冲撞,机会确是正佳。忙道:“侯爷言之有理,贼人猖獗,正当请示皇上,发起天兵,将之一扫而平才是。然当初胡少保带领我们在外平倭,便是有人在朝中搞鬼,结果弄得处处掣肘,难尽全力。犹记得当时有人传言,大海盗头子徐海便是朝中某人的亲戚,因此走私通倭,无人禁得止。如今韦银豹一伙和这什么聚豪阁勾连成气,皇上得知必然下旨剿匪,广西定是有一场硬仗要打了,可若是有人在背后捅刀,俞老将军这仗打起来,恐怕也不会顺利。”

        俞大猷道:“嗨,文官斗心眼儿,武将抡拳头,世上哪有顺当事?该怎么打还得怎么打,自知无愧于心就成了!”

        秦绝响虽不知常思豪他们怎么和徐阶结下仇口,但一听话风,心里便有方向,适时帮衬道:“老将军旷达自适,真英雄也。不过您也要知道,将相不合,都是将倒霉。那么大的岳飞都栽了,何况旁人呢?”俞大猷听了哈哈一笑,不当回事,却也不再多言。

        程连安明白自己被留下来的意思,一直堆笑听着谈论,同时观察督公的表情,此刻见常思豪等人不再说话,督公又静静不语,便即欠身向前,一笑道:“徐阁老乃国之重宰,相信行事自有分寸。三公子年轻好玩,交游不慎,便易为人所乘。诸位放心,东厂一定细细查办此事,绝不会让两位将军受了委屈。”

        程连安是东厂的人,在这场合里,他说话即代表着郭书荣华的方向,戚继光听他话里对徐阶大加维护,脸色便有些不大好看。刘金吾笑道:“督公,今日那两个贼,以前便常跟在三公子身边,今日若非经他允许,能化装跟来吗?您在东厂,我在内廷,说起来咱们都不外,请问督公,冯公公被逼卸职,是谁的意思?您不会不知吧?”

        程连安一听话风便即明白,这一桌人显然已经形成了倒徐的联盟。俞、戚二将有旧怨尚可理解,没想到刘金吾也加入了进来,他是皇上身边的人,代表着某种程度上的风向,这一点尤其耐人寻味。

        刘金吾继续道:“詹仰庇和陈阁老在金殿参倒了李芳,他们手里的证据是哪来的,您明白,我明白,徐阁老心里更明白!您是跟冯公公相处了多少年的人,您跟他不亲,谁相信哪?李芳被徐阶强推上位,【创建和谐家园】没坐热就被挤了出来,落了个掐监入狱的下场,徐阶这心里能没些计较?这两年他往朝廷四处安排的人,哪个不是泥坑里栽蒜,稳稳当当?”

        见郭书荣华脸上保持着淡淡笑意,也不知想些什么,常思豪忽然有些不耐,豁然道:“督公,前些时,郑盟主也曾派人与您接洽过,现如今他们不在了,我还在,今天大伙也都在这儿,我就跟您摊开了说罢。徐阁老持政保守,只顾安插党羽,不恤九边将士,构陷胡少保,排挤冯公公,害死程允锋,私通叛民逆匪,纵容三子胡为,再这样下去,他就是第二个严嵩!这面大墙,到了该倒的时候了!不光金吾、戚将军我们几个,就连陈阁老、张阁老他们也一样,大伙都是这一条心,您是个什么态度,就给个话儿罢?”

      第六章 小醋

        官场人说话,向来空空洞洞、雾罩云山,不让人摸见方向才好调头。突然来这么几句,令人大不适应。戚继光等人手里捏了把汗的同时,反而觉得搁下了包袱,目光也都硬了起来。

        郭书荣华略微一笑,道:“国事日渐衰微,九边日益疲惫,荣华对此也思之久矣,不过兹事体大,一切还须考量周详才好。不知几位有什么好的办法,不妨说来听听。”

        常思豪心想这话仍是无棱无角,无非在引逗己方交底罢了,笑道:“倒徐就是办法,目的就是方向,细节还须督公帮着考量啊!”

        桌上安静,程连安眼睛左瞄右转,陪上笑容试探道:“侯爷恕罪,要倒徐,需要真凭实据,更需要言官配合,如今众言官大多是他的门生【创建和谐家园】,这号子如何喊得起来?况且现在朝堂政事大半交在徐阁老手上,他若一去,还有谁能撑得住门面?内阁一乱,百官的心怕也会散了。这样一来,皇上这边,如何交待?”

        这一番话说得戚继光垂下了头去,刘金吾神色也有些黯淡,他心里最清楚,官场上有两个字的讲究,一个是顶,一个是踩。这些人如同房屋的立柱一样,总有一个承力最重。不论是把人顶到上面以虚职架空,还是踩下去降职处理,总要留个办实事撑大局的。内阁中李春芳在文学造诣上颇高,政务上拿不起来。陈以勤是个酸炮,仗着资格老,看谁都不顺眼,本身却没什么建树。张居正年纪最轻,四十多岁的阁老,连六部堂官都不太压得住,靠他支撑大局,那是更没希望。皇上是个有大聪明的“懒人”,若是内阁办事不力,处处要他过问,肯定大发雷霆。

        常思豪目光在程连安的小脸上落定不动,心想你话里表的是郭书荣华的态,可是一旦有事,他却可以像壁虎尾巴一样把你一甩,责任都推到你身上。他明知你我的关系不寻常,却故意把你留在身边,推在前面,难道你就不明白他的肚肠?目光斜去,见郭书荣华始终笑吟吟的,又寻思:“不对,这孩子不是不明白,只是有些事情,懂了还必须要做,因为他早已无处可去,现在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可以栖身的家园,人家在上面笑着,他就得在底下撑着,我给上面多少压力,最终还是要压在他的头上。”

        他脑中急速转动着,努力平复着心绪,渐渐放开了捏紧的拳头,四顾朗声笑道:“哈哈哈,你们若是担心这个,那就大可不必了。徐阁老的后任,皇上已有人选,只是忧心徐党作乱,先行谋害,故而未加公开。近来由于徐阁老对【创建和谐家园】叛逆才丹多杰的态度问题,皇上对他很是不满,内阁变动之事,也便提到了议事日程。现在的问题是如何不损墙皮地拔下这颗钉,其它的事情,就不用多想了!”

        这一下连刘金吾也大感意外,说道:“侯爷,这是皇上对你说的?他怎么会和你说这个?”

        常思豪一笑:“他这皇上,也难当得很呐!身边左右,知道哪个是徐阶的耳目?也就是我这个天外飞仙,没根没底,倒能让他放得开些。其实丹巴桑顿和徐家的事情,皇上心里都清楚。督公冰雪聪明,想必也在小年宴会时,从他的言语态度中有所领悟了。现在是箭在弦上倏忽即发,在下多费一句口舌,无非是在靶心落地之前,套督公个人情而已呀,哈哈哈哈。”

        郭书荣华瞧着几人,笑吟吟地道:“这份情,看来荣华是一定要领的了。”

        戚继光等人眼光立刻亮了起来。

        常思豪笑道:“好,这么说,以后督公和我们大伙儿也就不分彼此,真成了一家人了。”

        郭书荣华道:“荣华尚有一事不明。”

        常思豪道:“督公请讲。”

        郭书荣华盯了他眼睛:“侯爷若是真心倒徐,却又为何相助沈绿呢?”

        常思豪明白,三君四帝大闹东厂的事百官皆知,用此事来对付徐阶是最好不过。然而聚豪阁人走的路只是和自己不同而已,为国家百姓这颗心还是一样的,将来能劝过来还要尽力相劝,以此事来倒徐,必定要接着马上平叛,届时南方暴乱,引发外族趁虚而入,天下分崩,大明就完了。可是朱情江晚之心,对这些人却不便说。当下无所谓地一笑道:“当着绝响在此,有些话让他听了,恐怕不大高兴。但督公既然看了出来,一切也只好坦白。我与沈绿两次对剑,杀得畅意痛快,仇恨之外,也颇有些惺惺相惜。见他要横死当场,未免于心不忍哪。”

        郭书荣华睫掩星眸,喃喃道:“美人无争竟,唯妒佳丽,豪杰向自许,却爱英雄。世间知己难寻,更难得的却是对手,侯爷这般心情,荣华倒也能解得一二呢。”

        刘金吾欠身笑忒嘻嘻地为大家满上了酒,举起杯来:“督公说得好。世间知己难寻,今天咱们走到了一起,却是彼此相知、志同道合。侯爷,督公,小秦爷,两位将军,咱们就满饮此杯,以为祝贺!”戚继光等几人也都举起杯来,饮过一回。

        六人把酒言欢,尽兴而散,从东厂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了。常思豪与戚继光、俞大猷作了别,将轿夫挥退,身上带着拳意,溜溜嗒嗒闲逛长街晚景。想着洗澡时程连安透出的信息,心里琢磨起来:“他说鬼雾另有头目,似乎没有写完,不过那‘暗督’二字后面,多半跟的是个‘公’字,难道东厂竟有两个督公,一明一暗?”

        此时趁着身边无人,刘金吾问道:“二哥,皇上所定的新首辅是谁?可否给小弟透露一二?”常思豪一笑:“你何不自己去问皇上?”刘金吾面露难色:“您这是又拿我开心了。”隔了一隔,又问:“陈阁老自来与徐阁老不睦,这我知道。不过张阁老论起来可是徐阁老的门生,又是怎么到了咱这边的呢?您什么时候拜访过他?我怎不知道?”常思豪笑而不答,信步向前。

        闷闷地跟着他走了一段,刘金吾忽然掩唇惊道:“您该不会是……”

        秦绝响从打过小年到现在,几乎一直在常思豪身边,对他的动向自然心中有数,笑道:“虚虚实实,大哥这是用上兵法了呀。”

        常思豪道:“别的都次要,最重是军心。”

        刘金吾急道:“可是,张阁老和新首辅人选可都是关键中的关键,在这上挂虚头,怎能打得赢?”常思豪一侧头:“谁说这两样是虚?”刘金吾登时愣住了:“那……”常思豪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刘金吾呆了一呆,喜道:“您有办法把张阁老拉过来?”常思豪哈哈一笑,道:“过年宫里事情也不少,你先回去吧,绝响,咱们走!”刘金吾赶紧追上来,笑眯眯压低了声音:“您两位上哪儿去?张阁老的府,我倒是很熟呢。”常思豪一笑:“上他那儿干嘛?我哪儿也不去,回家过年!”刘金吾仿佛被一大团棉花打蒙了般,站在原地,望着二人一高一矮远去的背影,口中喃喃念诵:“高深莫测,高深莫测……”

        回到侯府,屏退下人,秦绝响一对柳叶眼几里骨碌地转动着,笑问道:“大哥,你觉得郭书荣华信了吗?”常思豪道:“他只是虚与委蛇,岂会真信?”秦绝响道:“那大哥的想法是?”常思豪淡淡道:“这世界是活的,每一刻都在运动改变,真的会变成假的,假的也会变成真的。”说罢不再理他,自回内宅。

        秦绝响本以为他背着刘金吾,总能对自己说实话,却不料也一样被这棉花包挡了回来。自从血洗百剑盟后,他在人前虽然还装装样子,可是独处时明显对自己又冷淡了许多。现如今也许是为了大局,也许是为了旧情,也许是为了姐姐,他没翻脸,可是心里想的什么,已经彻底猜不透了。当时心里一阵烦躁,拧身便走。

        到了自己那屋,暖儿正对灯守着,见他回来,便把底下所报江湖的动向说与他听。得知陈志宾已带着贾旧城、许见三、白拾英和蔡生新四人会同东厂将汇剑山庄的人安抚已定,心头不由沉顿了一下,暗忖:“他们去就对了,干什么还会同东厂的人?”随即明白:汇剑山庄还有很多硬手很难弹压,之前曾仕权已然【创建和谐家园】来半腿,陈志宾这么做既借势立了威,又给了东厂面子,也算两全其美。想到事情这么顺畅,当时大感痛快,往椅上一歪,拢过暖儿亲了个嘴儿,暖儿坐他膝上略推道:“你可也别高兴,家里那边来信儿了,说是咱在这边消耗太大,各方面有些供应不上,像是在京扩开店铺、往来应酬什么的,还是省着点好。”

        秦绝响皱眉道:“家里有的是钱,这么小门小势的干什么?定是元老会那帮人又作怪。”暖儿道:“也不是那么说,家那边开那么多店,什么类型都有,铺户、门面、人工都是大开销,况且像赌场、院子之类又要打点官府,也是一笔出入。临出来时你又扔下个造船的活儿……”秦绝响听得心烦,挥手道:“得得得!”略凝神间,忽地身子离开了椅背,道:“不对!这不是你的话,你快说,这是谁教你的?”暖儿道:“这还用人教么?人怎么说,我怎么学呗。”秦绝响问:“你学谁的?”暖儿道:“还能有谁?”秦绝响怒道:“陈大胡子!他又耍这套!”暖儿道:“你又乱埋怨他,我都好几天没见着老陈叔了。是马大哥说的。”秦绝响微微一怔,喃喃道:“他?他怎么也学起大胡子来了!”鼻孔里哼了一声。暖儿见他不悦,便挎他胳膊笑道:“你放心,我爹说这事也没什么,反正如今百剑盟和秦家一体,凡有应用,先从京中抽现顶上也是一样的。”

        秦绝响脸露笑容,懒懒地又靠回椅背,道:“嗯,很好,很好,就知道我这老泰山能干得紧。”伸手又往她怀里摸,却见暖儿听了这话不羞不躲,反倒恹恹地低下头去,当时兴味索然,问她怎么了,又没回应,便“哈”地一笑,道:“知道啦,又想做衣裳啦?看上什么料儿就买去,别听风就是雨,你才多大个身子?能用得了几尺几分?弄那一副小冤模样,好像我堂堂秦家,转眼间连块好料子都置不起了。”

        暖儿仍不言语,连挎他那只手臂也抽了回去。秦绝响纳闷,又问了几句,无非是猜她看上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之类,见总猜不中,没了耐心烦,往她腰里一掐,道:“小乌龟,有屁快放!”

        他这一掐并没用大劲,搁在往日,暖儿必是怕痒逃开,这次却没半分笑模样,只是微微扭了扭身子。秦绝响从未见她如此,倒有些发毛,轻拢了她肩头,扳过来脸对脸地问道:“暖儿,你倒底怎么了?谁欺负你?跟我说!看我不弄死他!”暖儿抿了嘴唇,像是下定了决心似地,扬起脸来问:“馨姐是谁?”

        四个字像冰椎一样,刺得秦绝响脸上要起裂纹:“你问这干什么?”暖儿摇他手臂道:“我听说,你往恒山发了信,请馨律师太到京,是不是她?”秦绝响甩手站起:“男人的事,女人少问!”暖儿脚沾地退了半步,被吼了个哆嗦,委屈地低下头去,小嘴扁扁的,泪珠像松针上的清露,亮亮地含在下睫毛里。秦绝响看得皱眉,心里又烦躁,摆手道:“她是个尼姑,你吃什么醋?”暖儿抽泣着抗声道:“不!你喜欢她,你没事就念叨她,睡觉说梦话也喊她,我全都知道,全都知道!”

        秦绝响陡然而惊,一把揪了她衣领:“梦话?你敢偷听我梦话?”

        平日暖儿已被他喝骂惯了,此刻却也吓得不轻,一对大眼睛在泪水里汪洋着,惊恐着,颤声道:“我,我不是有意的,冬天凉,你又喜欢蹬被子……”

        秦绝响目光狠戾逼人,审视着她:“所以你替我掖被子,就听到了?”

        暖儿点了点头,目光缓缓落了下去,细声慢语地道:“你睡着的时候,合着眼睛……”秦绝响见她仿佛回想着特别美好的事情,脸上竟微微露出些许笑意,把恐惧害怕都冲淡了,便骂了声:“废话!睁着眼睛,那叫睡觉么?”语气虽重,表情却放平和了许多。暖儿被他呵得一缩,也瞧出他气消了下去,低头忸怩道:“是呢。你睡着时,合着眼睛,一呼一吸,鼻子便轻轻扇动,不知怎的,我替你掖被子时看到过一次,便时时想再看看。有时候拿着烛台蹲在边上看着、数着,便觉得很开心。然后又害怕,总觉着,要是我不守着、不看着,你就不喘气了可怎么办?”

        秦绝响冷眼斜盯着她,鼻孔里笑道:“真是孩子话!你这倒是盼我好,还是咒我死呢?”

        暖儿急道:“我怎会咒你死?我……我……”连说了几个我字,脸上通红,只是不知往下该说什么才好。

        秦绝响虽然总对她行狎邪之事,但知这丫头太小,两人不是分房,便是分床,向未逾距,此刻见她这般模样,显然对自己已是情根深植,眼下又是这样一副楚楚可怜模样,心里便有种要好好疼惜她一番的冲动,当时一下身,托膝勾颈将她抱了起来,眼捉眼地问道:“暖儿,你真是这般爱我?”

        暖儿拢了他脖子,红着脸不敢对他目光,嘴唇抿紧,憋足勇气点点头,头上扎作双环的小辫经这一晃,便向两边歪软,颇像猫儿显乖时的耳朵。

        秦绝响嘿嘿一笑,眼睛顺着她白藕似的细颈子往领口里搜去:“好妹子,今儿晚上,哥哥就要了你罢!”

        暖儿怔怔地道:“要我?怎么要?你要我,便不要馨姐了么?”

      第七章 心意

        秦绝响想到要让馨律动情千难万难,心底便又生烦躁,再瞧暖儿,便觉这窝边的青草,嚼着也没意思。当时手一松,将她辍在地上。

        暖儿等了一会儿,见他冷着脸也不说话,弱声问道:“响儿哥哥,你还要不要我了?”

        “要个屁!”秦绝响一旋身倒回椅中。甩手吼道:“滚!”

        暖儿衔着下唇,见他歪头不瞧自己,眼睛连眨几眨,终于忍住泪水,慢慢转身挑起棉帘,低头无声走了出去。

        秦绝响指头动动,轻敲着扶手,闭上眼睛长长出了口气,脑中翻烟搅海。隔了一隔,瞄着垂落的棉帘,又蓦地站起,紧走两步撩帘欲追,忽又僵住,目光里狠了一狠,猛地把帘一甩,回身吹灭了灯烛,也不脱衣,倒进榻上扯被便睡。

        一觉醒来意识回归,感觉身上颇不解乏,眼睛睁开,窗纸上已透进来微微的晨光。

        忽听得外面有“戚、戚”的声音,他登时警觉,一翻身撩被坐起,细听之下,声音又消失不见了。他从怀中慢慢掏出手铳,摸到窗边,把窗帘挑开小缝往外瞧,院中空荡,并无异样,凝了凝神,又悄然回到门口,猛地一踹门,射身而出,在出来的同时,眼角余光隐约觉得有什么东【创建和谐家园】在窗下,火铳一甩刚要开火,却忽地愣住,道:“你蹲这干什么?”

        暖儿被踢门的声音吓得身子一歪,坐在了地上,瞧见是他,哇地哭了出来。头顶的环形辫子耷拉着,两只小手冻得萝卜般红。

        秦绝响提着警惕看一圈确无外人,过来用脚尖踢了她【创建和谐家园】一下:“你在这蹲了一宿?”

  • 第1页
  • 上一页
  • 下一页
    技术支持:近思之  所有书籍
    北京时间:2025/11/06 12:4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