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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家亲
秦绝响一愣:“什么事?”
那人道:“我们发现外面有人围住总坛,虽未进攻,也只怕不怀好意。”
秦绝响眼睛转了转,唤回陈志宾带一队铳手随同自己,直奔前院。此时夜色渐淡,天际已有微光,他率人自后门进了大有殿,拨开窗缝向前观察。只见总坛门外远处,隐约有密密麻麻的黑衣人伏于暗影,手中端铳架弩,看起来火力也非同一般。陈志宾眼尖,指道:“那不是曾掌爷么?”秦绝响循指望去,果然在一簇黑衣人中有张白脸,衣着帽相,正是曾仕权的样子。
回想廖广城曾言,三派回攻总坛是东厂鬼雾一系的人策动成功,那么夏增辉显然是东厂的人了。挑拨秦家、杀大伯栽赃聚豪阁、分裂百剑盟,一切都是他们的策划,那么在如今这形式之下,他们会不会对自己动手呢?
他思来想去,一时有些拿不准主意,吩咐陈志宾道:“你过去,告诉他百剑盟如今已在我的控制之下,探探情况,摸摸他口风。”
陈志宾点头,整理衣衫,提了支火把走出门去。
秦绝响手扒窗缝瞧着,就见陈志宾穿过央坪,行出总坛,远远向曾仕权那边打起招呼,东厂的人前排铳弩放低,陈志宾又走近些,便与迎来的曾仕权走到了一起。
两人说了会话,曾仕权一挥手,身后有人离开片刻,之后回来和他交头接耳几句,曾仕权点头,点手带了六个干事,随同陈志宾进了总坛。
秦绝响见他那几个人手中都无火器,便也不怕,告诉众铳手在殿内藏好,也带了自己那六个精英护卫,扶着常思豪在前,走出殿来。
曾仕权大老远瞧见他俩,一张白脸便早笑得细皱成花,紧走了几步向前拱手:“哎哟,侯爷,小秦爷,两位都挺好么?”
秦绝响笑道:“掌爷这可客气了,我在南镇抚司只当个千户而已,还得归您调管呢,这哪受得起呀?”
曾仕权笑道:“瞧您说的,您是谁呀?您是侯爷的兄弟、内弟,当今万岁身边的大红人哪!我们这厂里跑闲腿儿的怎么能和您比呢?”秦绝响作色道:“哎呀,这么说不就远了嘛?其实兄弟有什么能耐?还不是借了我祖父、我大哥这点儿光嘛!您可别和我客气过了,这弄得我这心里,多不落忍呢?”
曾仕权笑道:“是是是,听您的,听您的。刚才呀,我听这位陈兄弟说,您和侯爷平了百剑盟的乱子,可是高兴坏了。这大过年的,就怕出个啥事儿,他这总坛里头又点炮又放铳的,惹得四邻不安,把督公他老人家都震动了。这不嘛,派我呀,出来瞧着点儿,别闹出什么事来。我就琢磨着呀,这江湖上的事啊,哪敢轻易的惹!百剑盟那还了得?抬眼就是个大侠客、大剑客,小权儿我这点能耐往哪儿搁呀?因此啊,就在这外头远远地守着,就盼着这乱子早点儿消停下去就得了。没想到我这份内的事,倒叫您二位给代劳了,可不得好好谢谢您吗?”
秦绝响自然知他这叫蹲在高山观虎斗,趴在桥头看水流,此刻自己若浑身是血趴在地上,他这副嘴脸是什么模样,可就难说了。当下一笑道:“你看,又见外了不是?东厂和我们南镇抚司还不是一家人嘛!一家人别说两家话,谁跟谁呀?说起来这百剑盟的郑盟主是我叔伯辈,和我爹、我爷爷他们交情都不错,这儿也算我在京的半个家。家里出了事,我这当侄儿的能不管嘛?如今一天的云彩都散了,掌爷您也带着弟兄们散散,回家过年去得了。哦,对了,陈志宾,昨儿我跟曾掌爷打牌手气不佳输了点儿银子,身上又没带够,差点忘了,你替我取来。”
曾仕权眯起眼来:“哎哟,多大个事儿啊,您倒记着,不忙的,不忙的。”秦绝响笑道:“您是什么人物,这点小事儿自然是不在乎的,不过兄弟生意人出身嘛,讲究过年不压账,习惯啦,掌爷不要笑话。”片刻间陈志宾回来,拿了一薄一厚两沓银票,双手奉上。
曾仕权见薄的那沓是大额,厚的是小额,显然是为自己给手下干事们分发方便,哈哈一笑,手下人便上前收了。他笑道:“大事儿您都办妥了,兄弟连个下手都不打,那就太过意不去了。得,您别跟我争,这后事的料理呀,就交给我得了!来呀——”身后干事:“掌爷吩咐!”曾仕权寒脸拉着音儿道:“进去查点查点伤亡,看看重要的财物之类,替小秦爷盯着点儿,千万别缺了少了的!”那干事应道:“是!”遥遥招手,总坛外黑色斗篷展动,有小队乌鸦般掠了进来。
秦绝响见他收了银子还没完没散,却又不好再拦,向陈志宾一笑:“你替干事爷们引着点道儿,免得弟兄们一惊一乍的,再走了火儿。”陈志宾应声陪众番子去了。
曾仕权眯起眼来陪了一笑道:“还是秦大人想得周全。”
秦绝响听他用上“秦大人”这称呼,心里略微有了点数,此时天色渐亮,他瞄了眼熹微的晨光,侧头说道:“大哥,您这一宿陪兄弟忙活,身上可乏了罢?我姐姐只怕也担着心呢。兄弟这就送你回府吧,掌爷,送送我们?”
曾仕权笑道:“得送,得送!呵呵呵呵。”陪着几人出了总坛。
一路平安回到常思豪的侯府,进了正厅房门,秦绝响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拉着常思豪商量道:“大哥,你这儿有闲房没有?借一间给兄弟住两天成不?”常思豪道:“这里房子多的是,闲院子也不少,一切应用齐全,你随意就是。”
秦绝响瞧他表情里仍是那股淡淡的冷劲儿,便苦了脸说道:“大哥,我知道你和老郑关系处的不错,但今日之事,也不能怪小弟心黑手狠,云华楼上他那脸色,您还没瞧见吗?在白塔寺里他没说什么,那是当着众人的面在忍着!这京师向来是他们的天下,如今咱们兄弟【创建和谐家园】一杠子,他能高兴得了吗?您还不知道呢,京里头大大小小的买卖铺户,我派人盘下不少,其中就有一些跟他盟里经营的品类有冲突,私底下已经闹过两回不愉快了。那童总长能不往上反映?他老郑能不和我急?他不和我急,底下人也得急!大家动手也是早晚的事,还不如就先下手为强!”
见常思豪没有反应,他有些烦躁,加快了语速:“大哥,你好好想想在卧虎山你给我讲的那些话,初到京时,郑盟主只相谈一夜便让你旁听他盟中晨会,当时所提经营冲突等事虽是拿颜香馆和倚书楼作科,还不是在旁敲侧击说我吗?那时候我已经派人上京了,只是你不知道,所以什么也听不懂。后来弹剑阁上他那些话,就是看你太忠厚,什么也听不出来,所以才挑得明些。还有那高扬,说话看似粗豪,其实办事极其精细,那些所做所为,不用问也知道是刻意顺着你的脾性来的,否则玄元始三部剑客都那么雅度雍容,怎么就他一人那样?这事前又能是出于谁的主使?郑盟主、老荆他们一个正衬一个反衬,一会儿红脸一会儿黑脸,都是配合着演戏。大哥,你少在江湖上走动,不知道这些勾勾心,上当受骗,那也难怪的。好好品一品,就知道我说的对不对了。”
他罗罗嗦嗦说了一大套,见常思豪眼神始终没什么变化,便又改了路子,长长一叹道:“唉,就算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也罢,小弟是有些冲动了,不过郑伯伯可不是我害死的,您可怪不得我。那二洛您也知道,尤其那个洛虎履,对您对我,都跟仇人一样。他的恨劲儿是哪来的?还不是听长辈们说话听来的吗?只不过他藏不住心,表露的比较明显罢了。我这一带人围弹剑阁,说是误会,他们能不记仇吗?当时那阁上的喊杀声您没听见?他们说我狼子野心,早就居心叵测,都喊成片了,所有人都在喊哪,您没听见?这说明他们早对我有提防和成见。郑伯伯一死,盟里属他洛氏叔侄武功高,新盟主肯定就是洛承渊的了,现在不动他们,将来也得为其所害,我这也是没有办法啊,这不是一两句误会就能摆得平的。”
这套说词漏洞极大:就算与洛氏兄弟势不两立,但九大剑的夫人子女总是无辜。他自知理亏,一面说一面观察,眼瞧常思豪还是那副入耳未闻的表情,并无出言驳斥之意,本来再想编排些后续理由,倒没了情绪,半张着嘴僵了好一会儿,忽然心头闪念,嘿嘿混笑着试探道:“大哥,你可说过,不管到什么时候,心里始终都会有我这个兄弟,这话现在还算不算?”
常思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熬了半晌,秦绝响实在挂不住了,苦道:“大哥,您心里是怎么想的?您倒是给兄弟句话啊!”
常思豪淡淡道:“我已是个死人,还有什么话可说?”
秦绝响强笑道:“得,您前阵子是个浑人,现如今又成了死人,总之是什么话也听不进去。看来小弟我这大活人,拿你是没有办法了!罢了,睡觉睡觉,咱也享受享受侯爷府里的床去……”
棉帘一挑,秦自吟走了进来,她身上衣衫多皱,头鬓松疏,眼带疲倦,显然夜里是合衣而卧,睡的不熟。当时秦绝响目光便有些闪烁,不敢直视,低头叫了声:“大姐。”秦自吟认出是他,眼里便闪出七分惊喜,直抢过来抄住他手:“是绝响么?”一把扯进怀里抱住。
秦绝响心里和她虽亲,但一则女孩儿家身大袖长,二则自己一向顽劣淘气,故而就算以往未病之前,二人相见时也都是严肃的时候多,从没见过她对自己如此模样。要答未答之时,忽地肩头一震,又被推开——登时心里“格登”一下,暗道:“不好,我派人上恒山之事……”
秦自吟将他推离少许之后,两手抓肩眼对眼地又重新相了一相,跟着重又拢回怀中,勾头揉脸地抚弄道:“好兄弟,姐可又见着你了!”眼泪也淌了下来。
秦绝响惊魂未定,看她确实只是在确认而已,心里一阵虚惶。秦自吟搂哭半晌,微退了半步,扯了他身上官服左瞧右看,挂泪的脸上又有了笑容:“小弟,昨儿下午有人来报,说皇上封了你的官,姐不知替你多高兴。咱们秦家千顷地一根苗,全指望着你呢,你有了出息,咱家才能兴旺,姐这腰杆里也硬实不是?咦,你身上怎么尽是些火药味儿?你呀,如今已是做官的人了,可得有些深沉,别跟小孩子似地,再去乱放鞭炮才好。”说着伸出手去在衣上轻轻扑扫拍打。
秦绝响听她说话简直如同俗家妇女,哪有半点当初的英气?还有什么“腰杆里硬实”的话,兀里兀突,也不知是打哪儿来、往哪儿指的,再瞧那微微隆起的肚子在自己眼前晃动,心中更是别扭,推开了她的手道:“没事,你不用管了。”
秦自吟嗔着脸又抢了他手,一边抻面似地抖了两抖,一边眼对眼地瞧着他:“怎么,做了官,便不是我的弟弟了?咱家就你一个宝,我不管你谁管你?你不跟我亲跟谁亲?”当下出去招呼下人赶紧备洗澡水,又扶着肚子回来,揭帘子探头问:“你饿不饿?”
秦绝响望着帘缝里那张有些浮胖的脸,忽觉鼻根刺痒,忙背过身去。秦自吟笑道:“害什么羞?”又问:“相公,你想吃什么?”
常思豪淡淡道:“随便。”
秦自吟嗔了他一眼,喜颠颠地去了。
秦绝响听步音渐远,好半天这才缓缓抬起头来:“大哥,多谢你了。”
常思豪明白他意中所指,没有说话,慢慢合上了眼睛。
秦自吟亲自下厨,菜肴做得十分丰盛,饭毕服侍两人洗过了澡,又拉着弟弟到别院屋中,挥退下人,亲亲热热说话。秦绝响听她净是问些以前的事情,应付几句不胜其烦,正要找借口避开,秦自吟忽然凝了脸色在他手背上一按,起身到门外左右瞧看,随后关门回来,拉他进了里屋,侧身并臀和他一道坐在床檐上。
秦绝响瞧她举止特异,不由得又胆突起来。
只见大姐拉手盯过来,森森地道:“小弟,你和我说,你姐夫在外面倒底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秦绝响惊差点噎住:“这——这是什么话?”
秦自吟将袖子少褪,露出腕上深红的疤印来:“我越想越不对,这腕子上的印,却不是刀割的?那便是我要自尽了。若不是遭了极难心的事,我又为什么要自尽?远的不算,这趟他派去接我的人,也不像安了什么好心,他是在哪个馆子姘上了女人,因此嫌我们娘俩碍眼,所以才想让我堕胎,是不是?”
秦绝响的目光一虚,半晌才琢磨出个大概,脑子转了两转,问道:“大姐,这话你还跟谁说过?”
秦自吟推他腿道:“瞧你,姐就你这么一个亲兄弟,姐还能和谁说?”
“那就好。”秦绝响松了口气,露出一脸的为难:“其实你这病……唉……”只是叹气,却没了下文。秦自吟等了半天,忽然像猜到了什么,急得眼圈也红上来:“你这孩子,什么都知道,却也一起来瞒姐?”秦绝响扭开脸嘟哝:“不是我要瞒你,实实的理亏在你身上,教我也难说。”秦自吟倒愣了,想不出倒底是怎么一回 事,见秦绝响又扭捏,不禁着起急来:“你这孩子!怎这么不懂姐的心呢?姐如今就像泥捏的一样,皮里头是死的,肉外面是空的,在这府里一待,又像是龛里供的,又像是家酒里摆的,说我是菩萨就是菩萨,说我是娃娃,我就是娃娃,你当这一天天的日子是好过的?你看看如今姐身边还有谁?阿遥丢了,春桃死了,你又和我这样!”秦绝响寒了脸道:“好,你既要知道,我便告诉你实话,免得你胡思乱想,又做下什么不才的事情。”
听这话里大有事故,秦自吟心里不由得咚咚打鼓,又怕他改主意不说,更加不敢打断。只见秦绝响一副垂头丧脸的表情道:“常大哥到咱家的时间不长,立下的功劳却不少,说话办事很让人信得过。因此咱爷把你许配了他。但他出身贫苦,在江湖上也没什么根基,人又长得黑些,你一向心高,因此便不十分中意。成亲之后,常大哥对你百般依顺,没有半点不好的,你倒颐气指使,拿人家不当回事,后来……唉,更是喜欢上个小白脸,整日里心猿意马的,府里上上下下,背后没一个不说道,有时候连我这做兄弟的,都觉抬不起头来。”
这话便如半空里扔下个焦雷相仿,把秦自吟劈得眼直在那里,怔棵棵半天不能言语。
秦绝响不敢瞧她的脸,又道:“后来你给那小白脸写信约私会偷情,结果事情泄露了,常大哥没说什么,你倒羞得作了反,撒泼打滚的闹将起来,把自己锁在屋里,又割腕子又喝药的,谁知救醒之后,脑子就不好使了。”
秦自吟无法相信地摇头:“不,我不是这样人,我怎么会是这样人?不对,春桃和我讲以前的事,和你说的根本不一样!”
秦绝响苦馊馊地道:“她在你身边最得宠,原来就欺上瞒下的,瞧你病着,当然就更捡好的说。其实当初就是她弄丢了信,事情才走漏的,当然,这种事情,想必她也不会和你讲的了。至于……”说到这儿,忽又咬住,似觉有什么话极是碍口。秦自吟心里早已是凉凉的,呆了半晌,回过神来,道:“说罢,说罢,你只管说。我,我都听着便是。”
秦绝响往窗上偷瞄了一眼,似乎确认了没人,这才凑近些低低地道:“实话说,你肚里这孩子……”秦自吟愣了一愣,猛地意识到他要说的内容,一惊之下紧紧抄住了他腕子:“小弟,难不成我真的——”面对她的目光,秦绝响感觉有什么东西像长针一样直穿进腔子里,在自己心头嫩肉上拨了一下,整个身子打了个突,凝呆片刻,忽然咬牙背过身去,把脸一捂,道:“姐,你就别问了!”
秦自吟手一松,知道自己猜中了,两眼直直地坐在那半晌,低头看向小腹,满脸悲酸,悔怒交集,猛地扬起手来,向下狠狠一拍——就在掌心即将挨上肚腹的瞬间,“啪!”地一响,斜刺里叉来一手,将这一掌格住。
侧头看,只见兄弟那对柳叶眼睁得老大,把四面的眼白都露了出来,当中瞳仁颤跳,手指尖也突突地打着哆嗦。
“小弟,你——”
秦绝响这会儿也有些【创建和谐家园】,好像刚才的动作并非出于意识真心,缩回手把脸扭开,神情里满是慌乱犹疑。
这掌被他格住,秦自吟心里好像有了一丝光亮,只盼他能说句话,告诉自己真相不是这样,可再一看他这表情,登觉世界又复暗去,把手又扬了起来。秦绝响忙又拦住,低低劝道:“大姐!你又胡闹什么!你可知道,姐夫向来疼你,一直跟大伙说千万别告诉你真相,你这会又胡打乱摔的,岂不是坑了我么?况且……况且这孩子,也未见得……不是姐夫的。”
秦自吟此时心慌意乱,哪听得出他说话气虚,好像拉着根救命稻草一般,扯住他手揉揉搓搓,难得无可如何,却只是口唇张动,除了“我……”、“我……”二字之外,再说不出别的。
秦绝响心软下来,眼角余光瞄着大姐的肚子,隐约意识到有一种永不再来的良机正在手边滑过,虽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道:“你这性子也太急了,其实我也是那么一猜,咱家深宅大院的,你身边又有丫环仆妇守着,有些事情,做来……可也不是那么容易……”秦自吟闻言大急:“你这孩子!这种事也是能胡乱猜——”
秦绝响忙把她嘴按住:“我的姐!你可小点声!这要让大哥听见……”忽然间,一个念头自心底漾了起来。
第六章 密中秘
他迅速地整理了一下思路,将秦自吟的两只手都紧紧握定,用力地摇扽了两下,重新放缓了语气:“姐,你安下心来,听兄弟说。不管怎么着,这些事都过去了,如今咱爷他们都不在了,多少人等着看咱的笑话,我这小孩能撑得起什么门面?还不得指着你吗?可你又是个女流之辈,纵然能拿能撂也不是那回事,能在外头帮我的,也就剩姐夫了。常大哥对你好,这是再真也没有的,只要以后你改了,一门心思地待他,他是个豁达不计较的人,原也觉得自己是高攀了你,看你如今温顺了,没有说不好的,咱们三个有依有靠,相互支撑着,好歹也是家人家,你说是不是?”秦自吟直着眼睛:“……我看他这为人也蛮好的,我何尝不想这样,我以前怎么会……怎么会……”秦绝响道:“唉,人迷一窍吧,谁还没有犯错的时候呢。好在那些都过去了,如今姐夫是侯爷的身份,你可别再像以前那么作妖了,温顺点,和蔼点,好好过日子比什么不强呢。”
安抚半天将大姐送走,秦绝响这才发觉自己背上凉丝丝的,早被冷汗打透了。然而虽把她暂时安稳住了,心中仍然不十分落底,在屋里转来转去,转了好几圈,终是熬了一夜,十分困乏,又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到如今,真闹起来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干脆往床上一扎,蒙头大睡起来。
一觉睡到掌灯起来,外面早有手下等候多时。叫进来听了消息,又各授机宜挥去,一切处理完毕,下人来请,原来又把晚饭准备好了。当下胆突突来在正厅落了座,只见大姐左右夹菜,笑吟吟地忙个不停,已经看不出有何异常。偷眼再瞧常思豪,表情淡淡,也还是那副活死人的样子。他无味地嚼了两口饭,眼珠转转,缓缓叹了口气,搁下筷子道:“姐姐,您这家,小弟是不能待了。”秦自吟一愣:“什么你家我家?姐家不就是你家?既来了就长住下吧,怎么要走?”秦绝响瞄了眼常思豪,低下头道:“小弟做了些错事,惹了姐夫不高兴。”秦自吟瞧瞧丈夫,又看看他,说道:“做了错事,知道改了也就得了。你姐夫也是恨你不成器,哪是给你脸色看?你呀,人小心重,想得多了!”目光转回:“相公,我说的是吧?”
常思豪没有看她,默默半晌,点了点头。
秦自吟又给两人夹了菜,笑道:“你看看,饭桌上说这干嘛?来,吃菜吃菜。”秦绝响厚着脸皮也换了笑容,嘻嘻哈哈,支撑场面。饭罢又陪大姐说了会儿话,听下人来报百剑盟的情况,便去处理。秦自吟从他这院出来,眼见夜色深了,便回奔自宅。到屋一瞧,丈夫却不在屋里,问婢子,说是侯爷奔后院去了。寻到花园,果然见常思豪背对自己这方向,正立身于柳侧池边,面对那株老梅怔怔不动。
秦自吟摆手让婢子退远,自己踱到近前,顺他目光斜望,只见夜色中那一树寒梅虬枝扭拧,好一似乱墨勾成,其间花开朵朵,缀满枝头,殷殷香透,满目熟红。
有零星花瓣散落于地。
秦自吟看着几片花瓣落上自己鞋尖,眼中略透伤感,喃喃道:“梅破知春近,这个冬天,要过去了呢。”
常思豪依然故我地仰着头:“是啊,一切都会过去的。”
秦自吟悄静静地站在他身后,少隔片刻,无声一笑:“既然如是,我……绝响的错,你便也不究了罢?”
那一个“我”字说得很轻,常思豪也并没介意,淡淡道:“世上本无对错,只因衡量标准不同,也便有了各自的对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谁又有怪罪谁的权利呢。”
这话说来平淡,秦自吟不知百剑盟事,听来却觉别有意味,一时心里空空的,泛生出一种被孤立、甚至被行将抛弃的哀痛感。
她轻轻移步到丈夫身前,不敢抬头去望他的脸,只背转身来低垂螓首道:“你的世界里,还有我……我们娘儿俩。”说着向后微靠,敛他双臂,围拢在自己腰间,手心按手背地放在自己微微隆起的肚腹之上。
院静无声,几片梅瓣悄然飘落。
常思豪已经平静如死的胸膛里,忽然“砰”地一跳。
秦自吟身体忽觉异样,似乎有什么东西,带着强烈的坚实与火热,侵犯性地向自己挺进。
似承受着炭火的烘烤般,她的脸上忽地飞红,意识到,自己在病中和孕期,大概已让丈夫数月未碰。
如果自己没有这病症,以前没有那样嫌弃他,他会不会对那些没廉耻的女人动心呢?这些日子相处虽然不多,却感觉得出,他应该真的不是那样的人。男人终归是男人,一时没有把持住欲望,也是可以原谅的吧,何况自己以前,又是那个样子……
有些事情,过去的就过去了,绝响说得很对,还是要维持好这个家啊。
好像不知不觉间,那孩子已经变成大人,而不懂事的,反倒是自己了。
她稍稍偏离了身子,回望着丈夫——那双大眼似乎并不是在看梅,而是穿去远远,投向了梅隙之外那被锦锦重花所掩的星空——微微一笑,唤了声:“相公……”牵了他的大手,摇晃着,将他轻轻拖动,向一旁的暖阁行去。
炭血殷殷,暖香浮动。阁楼内室中,一地衣衫轻落。
秦自吟将丈夫轻轻推坐在榻,放下帷帘,顿时滤淡了灯光,帐内一派锦色春红。她努力克制着羞怯,屏住呼吸,将最后一袭抹胸绫纱轻轻扯落,呈现了自己。
榻侧不远隔着帷帘,黄澄澄的穿衣镜中隐约映出自己丰隆的小腹,就在不久前还倩如削玉的肩膀,此刻已失去棱角、变得圆腴,两颗挺拔的【创建和谐家园】因鼓胀饱满而呈现出一种微微下垂的趋势,昭示着身体已做好了某种准备,而这又忽然让她觉得,好像对一切都没有准备的,反是自己。
一瞬间,她有种无地自容之感,忙闭上了眼睛,稳稳心神,鼓起勇气靠近去,双臂拢住丈夫的颈子,合目柔柔淡淡地一吻,贴身挨腹,缓缓滑坐了下去。
常思豪静静地瞧着她动作,感觉与吃饭、喝水一样,没有什么不同,脑中却忽然浮起一个画面。
那是丹巴桑顿所打的密集金刚法旗。
他忽然觉得,此时此刻的场景,与那法旗上的模样如此相近。不由自主地,两膝一收,向上盘起,伸出手去,拢住了秦自吟温滑如玉的后背。
法旗上的金刚与明妃遍体蓝肤,三头六臂,犹记得,那六只手中,握着宝剑、金铃和莲花。
他观想到宝剑,食指与中指便并在了一起,像为剑刃抛光般,在秦自吟背上滑动,抚摸到哪里肌肉紧张着,便轻轻划抹点勾。秦自吟在巨大的充实中忽又受到【创建和谐家园】的【创建和谐家园】,登时浑身骨节大开,眉饧目懒,【创建和谐家园】。此时常思豪又想起了金铃。
手中无铃,便托了她柔颤的双峰,上下左右捻摆轻摇。
像是涨潮般,秦自吟感觉到有一种强烈的幸福感从体内深处一波一波汹涌而来,一切如此润滑、轻畅、丰盈,未过多久,又感觉丈夫那两只大手变得开放、舒展,如花瓣般于身背上轻柔抚扫,痒痒如春阳懒晒,充满蜜意柔情。
此时节,她觉得自己整个身心都是美丽、欢乐与生动,哪怕一生只有这一刻,已不憾死,也不枉生。
常思豪安静地动作着,在水【创建和谐家园】融中逐渐明白,旗上的法器其实是记述着一种动态,因人们看到的是静止图画,便以为那些只是象征。
这便是噶举派乐空双运秘法的核心么?
他继续探索着,深入着,夜色暗去,天光亮起,又暗去……
昼夜如轮,交替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