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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红英听了小池的话,单手扶胯歪了身子,一对细眉微挑:“我丈夫已然过世,如今是我儿管亦阑做泰山掌门,上人怎么还称我为掌门夫人?”
小池恍然记起般,赶忙陪上笑容:“哎哟,贫僧一时忘了改口,还望夫人恕罪。呵呵呵,管少掌门可好么?”
“有劳上人挂记,不过……”应红英扬起脸来甩出一声冷笑:“我儿好与不好,那可得看人家的心情了。”
她说到“人家”二字时,语声刻意加重并且眼睛斜向郑盟主,众人都有些不解。只见她说话间把手一招,身后有泰山派【创建和谐家园】抬过来一副担架,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躺在上面,左胳膊吊着绷带夹板,身上几处地方白布厚裹,口中嗬嗬【创建和谐家园】,似乎极为痛苦。
郑盟主一眼便认出那是管亦阑,向前迈出半步道:“出了什么事?”
未等应红英回答,那担架旁边闪出两位老人,其中一个大声道:“这恐怕还要问盟主您了。”
这老人嗓子极其豁亮,震得满寺回音,功力显然卓厚之极。郑盟主一见,赶忙下阶施礼:“哎哟,孔老剑客、曹老剑客,两位老人家一向可好?郑直这里给两位请安。”
常思豪不知江湖风物,对他的恭敬自不理解,秦绝响心里却极清楚。泰山派上代人物中,当属徐向海、应东流、尚云丽、许漫峰、孔敬希、曹政武这六人武艺最高,江湖人称泰山六老。如今徐、应、尚、许四老都已不在了,只剩下六老中的第五老“侠英东岱”孔敬希和六老“摩崖怪叟”曹政武。这二人乃泰山派耋宿,自幼练武终身未娶,六十余年童子真功炉火纯青,行走江湖之时罕逢敌手。只是二人退隐已久,多年不见在江湖走动,没想到今天居然现身京师,着实令人生讶。
刚才说话的正是曹政武,只见他挺起胸来冷冷一笑:“不敢当!我们两个老小子是哪年的黄历了?如今又岂能看得?”郑盟主沉吟间未及接口,夏增辉先走了过去,拱手笑道:“多年不见,两位老剑客可是越发清健了呢,点苍派夏增辉,可给老剑客问好了。”
曹政武遥遥望着郑盟主,对他的问候不屑回答,倒是孔敬希眼光略扫过来,淡淡道:“夏老剑客何必客气?”
江湖上点苍的名头远不如泰山派响亮,夏增辉虽资格较老,可也够不上剑客的身份,一听孔敬希如此称呼自己,登时一副喜出望外的样子,忙不迭笑地道:“不敢当,不敢当,老剑客抬举了,抬举了。”说话之际,泰山派的【创建和谐家园】闪开道路,后面又让出几队人来,走在最前面的是华山派掌门贾旧城,后面跟着一个矮个胖子,一个英俊男子,正是衡山派掌门许见三和嵩山派掌门白拾英。夏增辉赶忙又招呼道:“哎哟,贾掌门,许掌门,白掌门,怎么你们几位都到了?”
贾旧城一副马脸透着阴郁,眼也不眨地略还了一礼:“泰山派中发生了一些不愉快,我等受应女侠之邀,特来做个见证。”
郑盟主心明眼亮,已然猜到了多一半,当下道:“既是咱们盟里的事情,在此商榷,未免扰了寺中的清静,你们先将伤者抬到总坛,我这边辞过小山上人,随后就到。”应红英身子一背,把目光洒了个满场:“难得见,今日天下英雄俱在,我们从总坛找到此处,正要请大家为我们孤儿寡母主持公道,又回去做什么?”
夏增辉凑近了些,拢须叹道:“应女侠,如今世风日下,道德败坏,江湖早非昔日之江湖。但老朽以为,世上有人心就有良心,有良心就有公道。小山上人执掌少林,德行素著,他老人家将主持正义向来当做份内之事,自不必说。郑盟主坐镇京师,手眼通天,武林人有什么为难遭窄,需要向官府通融的事情,求到头上他都鼎力相帮,来者不惧,那就更不须提。在场的英雄都是来自天南地北的豪杰,五湖四海的好汉,他们平日做的都是扶弱锄恶、伸张正义之事。所谓人间正气永不灭,武林侠火有薪传,无德无能如老朽,遇事念武林同道之谊,江湖义气之慨,亦决然不甘人后,应女侠有什么不平之事,就请明言直讲,我等大家,都会做你的后盾强援。”
群雄之中好事的居多,听了这话纷纷应和。
“多谢诸位。”应红英敛衣向院中盈盈一拜,转向华山、衡山、嵩山三派说道:“贾掌门、许掌门、白掌门,江湖上有句话,叫人不亲艺亲,艺不亲祖师爷亲。往上头说,咱们各自的祖师、前辈都是相交莫逆、肝胆相照的朋友,往近了讲,各位论起来与拙夫同辈,都是我们的师兄、师弟。大家相隔虽远,但这些年礼尚往来,相处融洽,交情也不可谓不深。小妹这话,不知诸位以为然否?”
贾旧城和许见三都道:“弟妹所言极是。”白拾英也道:“嫂子叫我一声白师弟就好,咱们之间说什么掌门不掌门的,可就见外了。”
应红英点头,道:“好。二位师兄,白师弟,想当年,咱们的祖师为何要加入百剑盟,你们可曾记得?”
第八章 控诉
贾旧城道:“这件事是咱们各派建立以来,从所未有的大决变、大转折,当年祖师命每任后续掌门要将誓言口传心授,代代流传,重要性尤在本派门规之上,我等如何能忘?”
应红英道:“嗯,祖师的誓言,小妹也一直记在心里,每时重温,不敢或忘。然而这些陈年旧话,咱们几派的人记得,只怕有些人自己却忘得干净了。说道起来,在场诸位英雄或许不知原委,白师弟,你给大家讲来听听如何?”
白拾英应了声:“好”,清清嗓子,郑重说道:“昔年剑绝韦天姿与宗喀巴【创建和谐家园】释迦也失在御前一战之后,两人换艺,韦老剑客得了释迦也失的‘果道七轮心法’,研习数载,与自己的剑学融汇为一,成为古来少有的大宗师。他当时见江湖风气保守,门派之见颇重,大家互藏其秘,彼此间少有沟通,于是便在京师建起修剑堂,创盟立剑为宗,言称要破除一切陈规旧习,将自己一身所学倾囊天下,传与有缘,希望人人都能够通过剑学明通夙慧,梳理身心,以更好的姿态去兴利捍患、立业建功,面对人生的种种。此举破千载之旧见,革百代之积习,真可称古来未有之盛举。”
他本就生得英姿挺拔,此刻亭身院中娓娓述来,顾盼神飞,讲得更是极富感染。群雄静立肃听,溯思着百多年前这场江湖盛事,无不大生感慨。
只听白拾英继续道:“华山、泰山、衡山、嵩山、恒山各派祖师们听闻此事,都不敢相信,甚至怀疑,这是官府为残害武林同道而设下的圈套,于是相约到京,准备查明真相。不料与韦老剑客会晤之下,发现他老人家所做一切,竟都是真心实意。当时各门派中捂得严严实实的武功秘诀,和他老人家无偿公开传授的心法、剑法一比,简直浅薄粗陋,判若云泥。祖师们感动之余,经过商议,决定将本派秘不外传的武功图谱、理论著述也都贡献出来,并且率本派【创建和谐家园】,都要共同加入百剑盟。
当时韦老剑客言说,他创的并非是一个江湖帮派,而是一个同盟学社,一切以传道、授剑、涵养身心为重,合之则来,不合则去,来去自由。大家贡献出来的武功典籍可以收纳,供天下学子研习参悟,但这么多门派加入,他无心打理,更无意经营。五派祖师商讨数日,最终拟定了一个方案,共同立下誓言:各派愿统一归属于百剑盟旗下,随老剑客一道,致力传播剑学,革弊布新,日常事务则由各派分别自行打理。经韦老剑客点头同意,咱五派这才与百剑盟合为了一体。”
应红英点了点头,向上问道:“盟主,我白师弟方才所述,可有差错?”
郑盟主道:“并无差错。”
“好。”应红英又向小山上人瞧去:“上人,刚才尊师弟言道,武林中有门户之见,官场内有党徒之分,此为祸乱之由,其因在于人皆怀有‘我执’、‘我见’,请问上人,对韦老剑客和五派祖师当年所为,有何看法?”
小山上人合十道:“善哉善哉!这几位前辈澄心破障,堪称无私无我。”
应红英转回头去,面对群雄道:“上人这话,不知大家以为然否?”
群雄都道:“小山上人说的甚是!”“韦老剑客确是前辈楷模!”应红英略伸双臂,压下声音,说道:“红英自幼习武之时,便听师父、师叔伯们谈说此事,对前辈祖师十分景仰,然而谁又能想到,他们的努力也不过是江湖上一现的昙花。自韦老剑客过世之后,百剑盟传承几代,就起了变化,尤其近年来在一些别有用心者的策动之下,先是将入修剑堂的几位大剑架空,继而是抛弃普惠讲学,代之以试剑选才,同时亲近官府,大力扩充经营,不论茶楼酒肆镖局布行,统统纳归旗下,又在云梦山择址兴建汇剑山庄,收募豪杰,培养战力。其行为与韦老剑客禀承之宗旨大相径庭,且渐行渐远。时至今日,能进入修剑堂研学者,已经不过寥寥数人,而百剑盟中,更是裙带勾连,关系错综。有的人,仗着自己是盟中骨干的亲属子弟,便可近水楼台先得月,小小年纪,学得秘要;有的人,仗着自己是哪个显要人物的亲枝近派,便可在外耀武扬威,指东道西!”
她语声越发激烈,常思豪在旁静听,内心里大起波澜。剑家宏愿立足高远,所思所想皆超出世俗非里可计,应红英产生误解也属正常。但武功方面,仅就自己接触到的来看,除了廖孤石是自修自悟的个例,其余像沈初喃、洛虎履等,都年纪轻轻就功力卓绝远超侪辈,确实难说这与他们的出身没有关系。偷眼朝郑盟主瞧去,只见他眉目凝定,静静听着,似乎也没有意愿出言反驳。
只听应红英道:“本就不该存在的试剑大会,如今更成了专供盟中子弟表演的场子,将江湖上有心向学之士,都挡在隔栏之外。四年前萧今拾月连胜数十阵,最终拒入修剑堂,扬长而去,正是看透了其中的关节,知道百剑盟已然今非昔比,早堕落成了一个挂剑为幌、逐名唱利的舞台。它在武林同道看来,不过是一种武力霸权的展示,在受邀出席的官员们看来,又难道不是一场十足血腥的娱乐?”
在场群雄之中有不少人都亲身经历过百剑盟的试剑大会,虽只是在台下观战而已,但一想起来,往日情景却都历历在心。要上试剑擂台,确实不限门派、性别与武功,可是上去容易,怎么下来,就难说得很了。轻者输个一招半式,在天下英雄面前丢脸,重者就要伤残送命。那些有意求学深造之人,武功很少能练到登峰造极之境,他们的试剑对手多为百剑盟里的名家后裔。这些公子、少剑仗着家学深厚,上了台轻松胜出,便可在小小年纪得享大名。谁都知道百剑盟汇剑天下,对武功剑道的精研无人可及,但这修剑堂的台阶太高,绝大多数的人也只能望洋兴叹、空自怀念韦老剑客在时,那有教无类的时光。至于每次试剑大会都有邀官员到场,似乎已成惯例。这些人有的懂武,有的不懂,在看台上由盟里重要人物陪着,多半是看个热闹,教她这么一说,倒真有些看耍猴的味道,所以群雄此刻听了都颇具抵忤,耻憎暗生。
应红英扫在眼里心中落数,说道:“那一届会后,拙夫回到泰山,回思在盟中所闻所见,愁眉不展,终日叹息,就此郁郁而病,许师兄,那时你得知消息,曾来山上看望于他,应该对此还有些印象罢?”
许见三叹道:“是。管师兄为人正直,思虑深远,见盟里如此搞法,对咱五派的未来很是忧心。言说假使百剑盟只是自甘堕落,总有败亡之时,虽然可惜,却也不足为惧。可是现在他们和官府走得太近,怕只怕有朝一日会背反江湖,成为武林公敌。那时节咱五派要听从号令,调过头来与江湖上的英雄好汉为仇作对,真不知该如何是好。我当时劝他说,以郑盟主的人才武功,当世不作二人之想,剑家宗义若能用之国事,或许天下真会有所改观。管师兄言道: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庙堂与江湖,犹如白天黑夜,永远不能调和在一起。你仔细想想,从古至今,有哪位侠剑客在这条路上走得通过?纵然郑盟主热血一腔,想的确是国民大事,底下的人举着门面旗呐喊助威,暗地里混水摸鱼的,还能少了?我当时思索良久,也只能是无言以对。”
他话里所说“官府”虽未点明具体,可是众人都清楚,官府方面和百剑盟打交道最多的,主要便是东厂。刚才曹向飞在时,群雄瞧见郑盟主与之交谈亲切,不少人表面未动声色,心里都颇具反感。没想到泄底怕老乡,原来他盟下的一派掌门也对此类事情颇有微词。彼此间相互瞧瞧,腰杆都硬气不少。
只见应红英神色黯然地道:“拙夫虽怀抱悲观,然而顾念着祖师们当年的情份和誓言,直至病到弥留,仍始终没有发出异音。未来的事情没人说得准,或许百剑盟真能够走出一条新路,也未可知。扶持我儿管亦阑接手掌门之位后,我们娘儿俩本来也别无它念,可是没想到随之而来的一件事情,让我们这颗心,算是彻底冷了。”
这时夏增辉脸色沉凝,又开了腔道:“夫人所言之事,莫非与管少掌门这伤有关?”
“正是。”应红英侧目道:“儿啊,你把事情给大家说来听听!”
“是。”
管亦阑怯怯然答应,从担架上挣扎着,被人扶坐起来。他手掩胸口咳嗽数声,两眼含悲地道:“爹爹因病亡故,我和娘悲痛欲绝,搭起灵棚,发信报丧。送信人未到京师,百剑盟派出吊丧的人却已先到了。领头带队的姓蒋,叫做蒋昭袭的,进了山大模大样,摆起他剑客的派头,把我泰山派上上下下,半点也不放在眼里……”说到这儿大生委屈,鼻涕眼泪地哭了起来。
蒋昭袭在始部座下,平时盟里盟外地负责沟通,和江湖人物打交道颇多,在场群雄中有不少人都认得。知道他大名蒋暮,字昭袭,本是山东青州府云门山人,向来谦恭正直,重礼守义,故而得了个“云门剑儒”的雅号。此人注重仪表,行动衣着自有一派精致讲究。至于说他什么大摆派头,未免有些不尽不实。但管亦阑话里有话,人家送信的未到,而吊丧的先到,显然是百剑盟在泰山派中安插了眼线,提前获知了消息。这样对待自己旗下的派属,未免不够光明磊落。没接触过蒋昭袭的人,也都觉得百剑盟既然如此霸道,底下剑客摆摆架子,也是顺理成章的了。
管亦阑强自忍抑悲伤,抽泣着道:“我和娘敬他是盟中使节,对他恭恭敬敬,安排他在山上住下,使用等项,不敢有缺。却没想到,他深夜之间,竟趁我外出方便之机潜入灵堂,开棺盗取陪葬的物事……”
“放屁!”
这一声大吼突如其来,声量又高,吓得管亦阑颈子一颤,连眼泪也缩了回去。群雄纷纷循声回望,只见荆问种带着洛承渊、江石友以及十余名剑客正站在大门口边,大家只顾听管家母子说话,都没注意身后动静,也不知他们来了多久。
骂管亦阑的正是高扬。他须眉皆炸,怒气冲冲大踏步抢至院心,一把扯住担架的杆子,厉声喝道:“管亦阑!你休要血口喷人!”
管亦阑一惊之下瞥见是高扬,眼睛登时圆起,忽然“哎哟”一声,跌下担架。他以伤肘拄地,拖着身子勉力蹭爬,一只手扬起来向母亲伸去,哀唤道:“娘,娘……”应红英呆了一呆,忽然大惊,赶忙大张双臂扑将上去,一把将儿子搂在怀里,上摸下捂地道:“我的儿!伤口摔裂了没有?快让为娘瞧瞧……”管亦阑失声道:“娘,这人要杀我!他要杀我!”说着话向高扬回指,身上抖作一团。
事情发生太快,群雄或没留神,或视角不佳,待到管亦阑身子落地,却都瞧见高扬的手握在担架上,以为是他掀下去的,顿时一片骚动,责怪他对个受伤的孩子动手,实在大失剑客的身份。
应红英抚摸着儿子的头发:“别怕,有少林派小山上人和众英雄们在,不会有事的。”
管亦阑扯着她衣衫,抽着鼻涕颤突突地道:“娘,人死不记仇,爹爹一向为人忠厚老实,别人对他的灵柩不敬,想来他也不会怪罪。这京师又是人家的地方,咱们孤儿寡母的,跟人家争什么是非,讨什么公道?不如忍了这口气,回去收拾东西退出江湖,咱娘儿俩相依为命,过安生日子去得了!”
“你……你这没出息的东西!”
应红英气得将他往地上一搡,甩起手来狠狠地抽了他一个耳光。然而瞧着儿子捂脸忍泪的样子,又软了下来,蹲下将他的头拢在颌下哭道:“儿啊,你可得争口气啊,娘是个妇道人家,能撑起什么门面?以后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还得指望着你呢!”夏增辉赶忙上去解劝:“这是怎么说的,这是怎么说的!唉!孩子毕竟是小!您可别动真气,哭坏了身子!”白拾英跺足道:“江湖是能说退就退的?掌门是能说不做就不做的?你年纪虽小,可也是个男儿,纵有什么事处理不好,有你娘在,有这些叔伯大爷们在,都能拉你、帮你,你怎可如此失志颓靡?还不快给你娘认个错儿!”管亦阑抹泪道:“是,是!娘,您别哭,孩儿知错了!知错了!”
在场众人瞧得面面相觑,江湖儿女轻生死、重离别,凡事洒脱。此刻应红英母子行止,却实在婆妈之极,然想到她们孤儿寡母甚是可怜,也都不好说些什么,各自瞧瞧她们,再瞪瞪郑盟主、高扬一伙,心里都酸来怒往的不是滋味。小山上人叹了口气,两掌合十,低着头不住念佛。
郑盟主二目凝神,将高扬逼退。缓缓道:“嫂夫人节哀。事情真若如此,百剑盟决不护短,定要给你母子一个公道。不知蒋昭袭现在何处?”
应红英猛地甩起头来:“他早就回了盟里,你怎么反来问我?”
第九章 亮剑
郑盟主道:“嫂夫人这话怎么说?蒋昭袭自派出之后,一向未归,怎么,他早就离开了泰山?”
“摩崖怪叟”曹政武眼睛立起,重重哼了一声:“他做下这般事情,我泰山派不打出去,还能留着他么?”
霍秋海道:“老剑客,恕我直言,在下与蒋昭袭交情甚好,他也常到我八卦门中往来盘桓,据在下所知,蒋家在青州府也是一方巨富,蒋昭袭向来为人守礼,人所共知,岂能贪图亡者的物事?管少掌门说他开棺盗取陪葬品,未免过于无稽了罢。”
此事群雄也都不信,常思豪却因曾在百剑盟晨会上听过一耳朵,心里另有想法。知道郑盟主他们怀疑泰山掌门管莫夜的死别有隐情,蒋昭袭说不定真的去开了棺,却非为盗取东西,而是为了验尸。若是在那时节被人按住了手,可真有点说不清道不明了。
孔敬希向前两步,缓缓道:“蒋昭袭‘云门剑儒’的名头,江湖上无人不知。老朽不才,乃孔门第五十九代不肖子孙,自幼弃文从武,江湖上走动了数十载,当年也蒙众朋友们看得起,在武林雄风会上贺号戴花,得了个‘侠英东岱’的浑号。假使把这两个名头搁到天平上,不知在霍门长的心里,孰轻孰重?”
石便休笑道:“老剑客玩笑了,名气这东西岂是称得的?”
孔敬希若有所思地道:“哦,原来称不得。唉,把这虚名当作了实物,看来老朽真是糊涂了。”眼睛侧向冷冷一瞥。霍秋海当然明白他在说谁,登时目光相碰一缩,低下头去。孔敬希长长叹了一声,道:“管莫夜虽是泰山派掌门,却也是我们两个老家伙的侄辈。红英这孩子孝顺,知道白发人送黑发人,容易勾起伤心,所以也没传信到后山,让我们过去吊唁。可是这么大的事情,这么大的动静,我们还能不知道吗?莫夜这孩子是徐师兄从大栏乡捡回来的,没爹没妈,从小在我们身边长大,他走了,我们这当师叔的,怎么也得送上最后一程。”
孔、曹二老虽然精神矍烁,却也都已是时至暮年,白发苍苍,群雄听他说这些,不免也感到凄凉。常思豪心中却想:“应红英此举说是孝心也可,但掌门过世,总该通知传达。她对这二老【创建和谐家园】息,莫不是因为管掌门之死确有蹊跷,怕他们二老进行查问?”想到这朝郑盟主、荆问种等人瞧去,他们都在凝神静听,未动声色。
只听孔敬希道:“在前山陪祭时,红英怕我们劳累,总是安排我们早早休息,可是人上了岁数,吃得也少,睡得也轻。这天夜里醒来,无事可做,老朽和曹师弟聊了会子往事,便出来闲看山景。本打算行至玉皇顶上,下几盘闲棋消磨时光,顺道看上一眼日出,却遥遥发现山间无路无阶、林木掩翳之处有一条黑影窜动。此人行踪诡秘,显然大非正路,而且轻功奇佳,步法别有机杼。师弟,你来给大家演演看。”
群雄闻言圆散,退出一个空场。曹政武双手一分,身向前压,就在空场上演起步法,只见他前膝起处贴胸口,后足甩处扫臀尖,头颈前伸如鹰探,两手背行似飞燕。有识货的一见之下便即认出,这套轻功步法,正是武林广传的“落地凤”,本来并不稀奇,然而曹政武演练之际,前探之头颈忽高忽低,每将要跌倒时一振臂又挑掠而起,与头颈高度须保持不变、走一直线的落地凤练法微有差异。
孔敬希解说道:“这步子绝就绝在头颈高度的变化。此处是调整重心,使身体由失衡到平衡、平衡再到失衡的关键,这种练法单有个名称,叫‘凤翅跌’。难度极高,江湖少见,曹师弟演示的只是略具皮毛,比之那贼,可是颇有不如了。”说着目光向郑盟主望去。曹政武也收了式子,旋身跃归原位,一同望来。
郑盟主道:“凤翅跌与捉云跌、鬼步跌一样,是盟中‘追梦三跌步’之一,学者纷纷,成者寥寥。蒋昭袭在‘凤翅跌’上尤下功夫,略超侪辈。放眼江湖,会的人倒确是不多。”
孔敬希点头:“盟主释不避嫌,可见胸怀坦荡。”舒了口气,继续道:“当时我二人既然瞧见,自不能坐视不管,便提了气跟踪下去。这人在山间绕了个大圈子,潜到灵堂之外,伏在院墙上探看,可是始终没做出什么破格的行为,加之脸上蒙着黑布,也瞧不清相貌五官,老朽也不好认定他就是蒋昭袭。
当时老朽以为,江湖上特异之士颇多,或许这是管师侄生前的好友,因种种情由,不便露面祭奠,也就阻止了曹师弟,没有上前拿问。没想到,次日夜里,又发现他到灵堂探看。如此一连三夜,皆是如此。最后那一晚,灵已守到了第九天,次日便要出殡抬棺下葬。灵堂里只剩下红英和我们这孙小子管亦阑。孙小子见母亲疲累不堪,自是心疼,死说活说,把红英劝下去休息,自己对灯跪着守灵。这孩子也是几夜不眠不休,身子熬到了极限,跪在那里晃来晃去,为免昏睡,隔一阵子,便咚咚磕几个头,看得我们老弟兄这心里,也是一阵阵的发酸呐。”
群雄目光向应红英怀中望去,心中都想:“孔老剑客身份岁数摆在那里,说出话来定然无虚。这孩子竟如此孝顺,也当真难得。看来什么他父子不睦的说法,都是江湖上以讹传讹。”
只听孔敬希道:“那蒙面人在墙头观察,我们老弟兄远远监视,管亦阑在堂上跪着,如此过了大概半个时辰,就听这孩子腹中咕咕作响,他几天吃喝不下,连茅房也想不起去,大冷的天又在地上跪久了,想必也着了些凉,闹起了肚子。看得出来,他原不想动,忍了一阵,似乎难以坚持,便起身奔了茅厕。蒙面人见他一走立刻行动,跃入灵堂,打开棺盖伸进手去,曹师弟当时大怒,刚想现身制止,却听一声嘶吼,亦阑这孩子又从院外冲了进来。”
夏增辉面带疑色,插言问道:“老剑客请恕,此人既是来偷盗,开棺的速度想必相当快捷,因何管少侠也回来得如此之快呢?”
管亦阑抹了把泪道:“我怕长明灯被风吹灭,所以走的不远,没去茅厕,只在墙角蹲下,听见棺盖声响,就赶忙起身回来了,没想到正撞上这贼!他手伸在棺中正摸,吃了一吓,赶忙抓起剑来就想逃走……”
刚才孔敬希讲述前情时,群雄并没听他说这蒙面人带了剑,正自纳闷,夏增辉先意识过来,问道:“这蒙面人抓的剑,是棺中陪葬之物?”
管亦阑不答,一招手,有泰山派【创建和谐家园】卸下身上包裹,上步打开。只见里面是一柄长剑,白蛇皮鞘镶银钩,剑格由整块羊脂玉雕就,珍珠母片的柄上带有斑斑红痕,华美异常。管亦阑从母亲怀中挣扎站起,单手抄剑鞘扬得高高,向群雄展示道:“这‘皑桑’剑虽比不得‘冰河插海、莺怨穷奇’四大名剑,却也是一柄上佳的宝兵。我爹爹早年重金购得之后,异常喜欢,因此作了陪葬。”说着指抵剑格,“呛”地一声,弹剑出鞘。
群雄只觉一道白光耀目,都虚起了眼睛。江湖中人无不爱惜宝兵,一则是尚武之人爱屋及乌,自然喜欢赏玩兵器,二则行走江湖,难免遇上杀阵,兵器好可占便宜,便不助胜,亦容易保命逃生。故尔此刻瞧得这柄剑装饰华美、质地精纯,俱都露出羡艳之色。暗赞:“好剑!”
管亦阑道:“蒋昭袭正是得悉陪葬品中有此宝剑,才下手来偷,这上面的血手印,便是他的!”
大家这才明白,那柄上的红斑原来是血。
此刻瞧剑尖抵着鞘口,大半刃锋在外,颤巍巍映天生蓝,将那高高在上的血手印衬托得更加明显,群雄自然晓得管亦阑的用意。目光转向郑盟主等人,心中都道:“他盟里立剑为宗,上下人等无不爱剑如痴,若是普通财物,蒋昭袭自不放在眼里,可是换作这剑,便难说不会心下生痒。”
常思豪见郑盟主脸上竟也首次现出忧色,寻思:“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看来对蒋昭袭这人,郑伯伯也不是完全放心。”
管亦阑举鞘挑剑,绕场走了一圈,刷拉拉抖剑入鞘,送至须弥座平台之下给小山上人验看,眼泪汪汪地道:“上人,当时我见这蒙面人擅动棺木,眼就红了,一切不管不顾,冲上去抡拳便打。那贼拔剑还击出手快绝,只一个照面,便如同出了千招百式一般。我身上大小伤痕一十九处,便是赖他所赐!幸而孔、曹两位师爷及时出手,我才落下这条性命。当时我中剑倒地,只见曹师爷狠狠动手,一时竟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孔师爷怕他有失,出手合力伤其一臂,这才将其拿下。没想到按在地上摘掉面纱一看,这贼竟就是蒋昭袭。”
群雄心里都明白,蒋昭袭在百剑盟里地位不低,武功修为又岂是易与?两位老剑客年高德劭,以二敌一大非光彩之事,然而此刻管亦阑竟能合盘托出,显然真言不虚。只见他说到此处,歪头将泪水在肩臂衣上蹭了一蹭,缓了口气,道:“那时节打得虽快,动静却也不小,我娘、贾伯父、许伯父、白叔叔他们闻声而至,一见这场面也都呆了,蒋公是盟中贵使,我们不敢得罪,只把宝剑索回,将他送归客房。待到次日出殡之时,他和带来的几个随从却已然不见了。”
曹政武眼睛一瞪道:“原来你们没轰他走,却是他自己带羞逃的?”
应红英赶忙道:“师叔息怒,当时若是依着您,只怕事情要越闹越大。是我央孔师叔将您劝走,自行处理了此事,您老若是有气,责怪侄女便是。”
管亦阑道:“娘!是儿子怕事,这才去求了孔师爷,您替我顶个什么!今天也就是今天了,儿子这脸已在天下英雄面前丢了个够,还有什么可遮掩的?”
群雄闻言寻思:“看这情形,当时曹老剑客定然怒极,对蒋昭袭不是要打就是要杀,最次不济也是轰下山去。管亦阑怕给泰山派招祸,这才为息事宁人,委屈求全。当时出殡在即,诸事忙乱,应红英无奈之下便顺了儿子的意。丈夫刚刚亡故便出这等事,她这寡妇的家,也真不好当。”
小山上人看过了血手印,面色凝重,将剑缓缓递到郑盟主手上。群雄都停了议论,一致向前望来,等着他给个说法。
管亦阑“扑嗵”一声,跪倒在阶下,泣道:“郑叔叔,治完了丧,娘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定要进京找您论个公道。小侄以养伤为借口,一拖再拖,一劝再劝,终是拗不过她,这才被抬进京来。方才她言语之中多有冲撞,您大人大量,万勿怪罪……”说着呜呜哭出声来。郑盟主下阶来搀,他赶忙又蹭膝退避,哭道:“叔叔乃人中大剑,小侄何德何能,堪来领受您的低首躬躯?今日事已至此,一切都已讲说明白,小侄别无它求,只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叔叔成全!”
郑盟主道:“请讲。”
管亦阑道:“宝剑入土,未免有埋金之叹,况且此事已然传开,再将此剑陪葬,怕有蟊贼宵小偷坟掘墓,令我爹爹泉下难安。咱练武人爱好兵器,见到宝兵,难免不会动心。想那蒋昭袭也是爱剑之人,临时起意做下错事,也是情有可原。什么公道不公道的,也不必论了。小侄伤在这‘皑桑’剑下,每日看到此剑,便觉心惊肉跳,遍体不安,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将它留在身边了,现愿送予蒋公,请叔叔代为收转。”
此言奇绝,郑盟主手托此剑,收也不是,还也不是,两难之际,只听管亦阑继续道:“小侄本有心让出掌门之位,就此退出江湖。但是娘亲对我期望甚殷,小侄不敢拗逆。只好收理心思,重打精神,希望日后能将泰山一派打理妥当,发扬光大,不辜负娘亲、众位师叔伯的期望、两位师爷的栽培和爹爹的在天之灵。”
夏增辉击掌赞道:“好!好孩子!孝顺、有担当!”群雄被他引了个头,也都对管亦阑有所改观,叫了两声好。管亦阑膝头点地转过身来,向大伙叩拜相谢,头磕在地上咚咚有声。此举一出,立时招得满院掌声潮起,群雄情绪更是热烈。应红英见此情景,不由得手掩酸鼻,欣慰而笑,眼角泪光闪闪,睫起晶莹。
荆问种等诸剑都眉心蹙起,本来管亦阑这掌门的位子接的就不够名正言顺,照这情势一搞,他可就坐得实了。
掌声响了好一阵子才逐渐平息。夏增辉微笑上前,扶起管亦阑道:“管少剑年轻有为,执掌泰山门户,必能光大本派,名振江湖,老朽代表点苍上下,全力支持。以后,咱们可要多亲、多近。”白拾英道:“好孩子,咱们武林正派向来是以德服人,只要你有这份心,就什么都能干好。将来若遇到为难之事,给你白四叔来个纸条,你四叔带着嵩山一派,水来水里去,火来火里行,决不能让你遭了委屈。”孔敬希、曹政武二老在旁,各自欣慰点头。华山派的贾旧城、衡山派许见三也都好言鼓励。
“多谢诸位鼎力支持。”管亦阑向四周团团揖过,振奋精神,朗声道:“当年五派祖师与韦老剑客立下誓约,大家合之则来,不合则去。如今百剑盟的做法与韦老剑客当年大不相同,前已述及,勿须赘言。郑盟主天赋高才,自有机杼,行事远超武林常规旧习,做晚辈的虽无法理解、不能同意,但亦不敢乱下定语。所能做的,唯观望祝福而已。今日之事既出,我泰山派也不便再于百剑盟中尸位据席了。”他在此顿了一顿,目光亢奋,陡然提气道:“泰山派【创建和谐家园】听掌门令!”
此言一出,泰山派众人连同应红英,甚至孔、曹二老,都立时亭身而肃,齐声道:“听掌门号令!”
管亦阑面向众人,戟指向天,厉声道:“自今日起,泰山一派,正式退出百剑盟!”
第十章 放手
退盟之言一出,泰山派【创建和谐家园】同声响应,震得满寺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