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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剑》-第10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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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思豪摇头。

        妙丰道:“人有了礼貌,就有了慎重,只有战战兢兢,方能体会精微,察觉到身上的变化。你刚才气质大变,显然心态不正,恐有入邪之虞。”

        常思豪作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道:“是,是,真人说的是。”

        妙丰面色缓和了些:“你根器虽佳,亦当勇猛精进,他日位列仙班之时,自知我言不虚。前番传你的‘禹王流’,是我无忧堂内功绝学‘天梯八法’之一,我本意是想让你用此术导引自治即可,传的只是皮毛,没想到你能进一步悟出心法真诀,想来也是天意安排。今日我便将整套行【创建和谐家园】门都教了你,代祖师接引你为无忧堂第七代【创建和谐家园】罢。”

        常思豪心想你师父吴道整日痴迷玄幻,已经躲到海南神神叨叨,你们这些什么生死八义还是八魔的师兄弟也是一个个糊里糊涂,我可不想变成这样。起身笑道:“我对做道士没有兴趣,还是不学了罢,其实今天我是来……”

        妙丰打断道:“哎,做我门【创建和谐家园】不必非要出家,大道直指人心,岂有拘执于形式之理?所谓法合先天,体道自然,在我门中修行,便是娶妻生子也没关系,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她表情愈是恳切,常思豪愈感无聊,连连点头,陪笑打岔:“是,是。对了,无肝老皇娘身体可好么?我想见见老人家,给她拜拜年、磕个头呢。”

        妙丰扶额道:“呃……我倒忘了要和你说此事。她已经不在了……”

        常思豪惊道:“怎么!她过世了!什么时候?”

      第八章 手信

        妙丰连连摆手:“你别误会,无肝将养些时日,身子已然大好,回首这十年面壁的光阴,想来心中也有所领悟,前天在书背页上留下首诗,人就走了。”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黄薄的书册来。

        那是一本手抄的庄子《逍遥游》,篇幅不大,只有几页的样子。

        常思豪抢过直接翻到背面,只见上写几行小字:“该放手时便放,莫待不放不成。心有牵挂是心病,洒脱无须有人疼。特立自独行。何须背囊篷帐?想要就去远行,逝路留与身影顾,踏遍天涯歌不停。畅意好生平。”

        常思豪看完最后的落款,茫茫然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担心。欢喜的是无肝显然已脱去心枷,超离了丧子的苦痛,担心的是老人家偌大年纪,身体又不好,此番独身浪迹天涯,实是生死难料,说不定这首诗便会成了她的绝笔。

        妙丰又拿出一个小贴,常思豪接过打开,原来是无肝写给自己的一封书信。

        上写道:“小常我儿:见信如面。

        孩子,我本是个无知的女子。大半生活得昏昏噩噩。蒙你不弃,将我唤作娘亲,近来思及此事,于宿梦之间亦喜难自禁。回想年青时嫁与帝王为妇,每日精心梳理打扮,盼他等他,却是十有九空。那时我常常在想:‘难道我活着,就是每天等待这些?’可是大家都是如此,日子也便这么过下去。后来跟随卢靖妃做下错事,心里又是害怕,又是内疚,等自己有了孩子,也不知该怎么疼他才好。终于爱他却害了他。人间这一场,我没有做好妻子,没有做好姐姐,更没有做好一个母亲。

        皇宫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说不清楚。几十年了,剩在心里的仅仅是几块墙壁,几个窗棱。身边的宫女和太监就像墙上的砖,一块块,一层层,看得见,却记不清。我儿载壑的样子也如点墨滴入江河,早模糊尽了光影。留给我的,就只有那一个名字和整日整夜锥心的痛。那天我看到你和载基,忽然觉得活着是件很奇妙的事。鞑靼、大同、俺答、钟金,这些人名和地名对我来说,只是一个词,几个字,没有一点形象、一点生动。延伸开去,天下所有一切,对我来说莫不如此。我才明白,自己原来活在一片虚无之中。如今该是改变这一切的时候了。

        你那一声娘亲,把我从梦里拉回到了人间。你对娘孝,我对儿亲,天下的母子都是一样的,你的眼泪我懂。你我并非谁是谁的替代,而是相互读懂了彼此的感情。我对此由衷地高兴。孩子,你来京师,自有你的想法、有你的报负。可是娘从你的眼里能看得出来,你这孩子天性良善,终是斗不过这京城的人。娘无知少识,也不知该如何说你劝你才好,其实天下自有天来管,运势半点不由人。但愿你能小心谨慎,以自己为重,莫为国事轻身、为理想送命。不管将来进退如何,走到哪一步天地,都要好好善待自己,好好地活下去。切切。”

        妙丰见常思豪眼角湿润,劝道:“如今无肝才是真正的离苦得乐,你该替她高兴才是。”

        常思豪点头:“是。”将信小心折好,揣进怀里。妙丰道:“那册书你也拿去罢。《逍遥游》乃是我道门经典,有空读读,对你也有好处。”她长长呼了口气,又道:“我的行【创建和谐家园】门,你真的不学么?再过几日收拾一下东西,我也要离开了。”常思豪一怔:“怎么,真人您也要走么?”妙丰点头,缓缓叹道:“有些东西,人总是要面对的。老皇爷去世已经一年,我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我准备去海南见师尊谢罪。我们都老了,有些事如果不去说、去做,只怕就……唉……”

        安碧薰凑近道:“师父,我待会儿去和皇帝哥哥说,不要他封什么公主,我也要和你一起走,去见吴祖和安师伯他们。”妙丰道:“傻孩子,你是皇家的血脉,跟着我有什么好?”安碧薰低头道:“我留下来又有什么好?不过是徒增烦恼。”妙丰怔了一阵,伸出手去拢着她头,满目爱怜:“也罢,留你一个人在京,我也不放心。”略叹一口气,扬起脸来笑笑:“情是烦恼根,世上能断有几人?学来修去,无非寻章摘句,修去学来,总在门外徘徊,事事看得破,事事忍不过。可笑,可笑!”说着连连摇头,落寞无限。

        常思豪将手中书册一晃:“这本书我虽没读过,但逍遥俩字想也不难明白。我听人讲佛家说慈悲,实为大爱,那么庄子讲逍遥,无非也就是要人活得快乐自在吧。大爱是情,快乐也是情,真人刚才还说要法合先天,体道自然,那么天赋人情,喜怒哀乐自然也是随性才好,又何必加意克制呢?”

        妙丰失笑:“你想得太过简单,全是望文生义……”安碧薰道:“望文生义?这个词原来是贬义么?所谓文为心声,文达心意,我倒一直觉得,能够见字会心,正是与古人沟通的捷径。今人思绪太多,总在一个字词背后想出无穷含意来,左搭右拐,难道不是更易堕入偏见?如他所言,人非草木,岂能无情,不放纵、不恣意、不压制,从心所欲,对世陶然,倒更像是符合自然大道呢。”

        妙丰怔然片刻,似生感慨,直目吟道:“了一万般皆毕,休分南北西东,执文泥象岂能通,恰似哑人谈梦!没想到你们两个孩子简心素意,却可通灵。唉,我这些年,可真算是哑人谈梦,白费功夫了。”

        安碧薰笑道:“法法法元无法,空空空亦非空。静喧语默本来同。梦里何曾说梦?有用用中无用,无功功里施功。还如果熟自然红。”

        这几句紫阳真人张伯端的词,本是妙丰平常所教。此刻听女儿吟来,如何不明其意?她登时会心而笑,也不再难过了。

        安碧薰道:“小常哥哥,今天过小年,皇上要大宴群臣,听说戚大人还特意荐请来了昆腔戏班子来助兴,是不是?”

        常思豪心里一翻,忙问:“谁说戏班子是戚大人所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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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思豪大急,向妙丰急急施了一礼:“真人,我有些急事要去办,失礼了。”安碧薰道:“你是去见皇上么?我也一起去。”妙丰道:“你的事什么时候都能说,何必赶在今天?”安碧薰央道:“师父,反正也要走了,顺便看一场戏,有什么打紧?”

        妙丰知道女儿这些年来跟自己清修甚苦,平常也没有什么娱乐,此番离京,也许今生今世再没有机会回来,让她留些回忆也好。瞧着她此刻兴致颇高的样子,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摆了摆手。

      第九章 阁臣

        祭灶仪式在乾清宫中进行,虽比不得一年一度祭天典礼的盛大,却也办得十分隆重。

        仪式早已经开始多时,迎神、奠玉帛等程序都已走完。此刻近侍、几大阁臣和重要官员在殿内,其余侍卫、军士、乐手各色人等在殿外,一个个规矩谨慎,连大气也不敢出,都随着隆庆正叩拜灶王。号声肃穆,响彻宫院,予人一种无上庄严之感。常思豪和安碧薰见这情景,也不便声张,只遥遥在外围相候。

        刘金吾小步凑近,冲安碧薰低低道:“你怎么来了?”安碧薰被他这一问,忽地掩住嘴唇,这才想起有“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的规矩,忙道:“那我先避一避吧。”刘金吾回头瞧瞧,冲她挤了挤眼儿,低低道:“神仙这就快祭完了。也不用走太远。”常思豪在底下一把抓住他腕子低道:“梁先生和戏班子到了么?”

        刘金吾点头:“到了。”

        常思豪扯着他道:“走,带我过去!”刘金吾略笑:“这急什么的?”常思豪道:“要他现在改戏还赶趟,否则就来不及了!”刘金吾挣道:“改戏?为什么要改戏?”常思豪冷冷道:“事情是你办的,你会不清楚?宫里人都知道戏班子是戚大人请的,徐阁老一查便能抓到证据,那岂不是要坏事?”

        刘金吾笑了一笑,瞧瞧周围人等,由于刚才说话声音极低,并无旁人注意这边。他使个眼色,拉常思豪避远了一些:“二哥,咱们当朝这几大名将,李成梁在北,俞大猷在南,王崇古在西,胡宗宪早已被打倒,京里就他戚继光一个,又是新近被挤兑过的主儿,只要这出《精忠记》一唱出来,就算咱们不到皇上耳根边去添油加醋,你当徐阁老还能不明白么?戚大人自己没有底气,让我替他遮掩,可这本来就不是能遮掩住的事儿!我这么做,就是为了推他一把,破釜沉舟,让他彻底站出来!他那么多军功背在身上,有什么好怕的?当武将没点儿底气,猥猥缩缩,那成什么样子?”

        常思豪凝眉失语。他这做法未免过激,但对付徐阶正缺乏力量,用这个办法确能将戚继光紧紧绑在自己这边。

        此时众官拜罢灶王,都站起身来,仪式已经走入尾声,刘金吾瞄到一眼,赶紧贴近些道:“戚大人的交游也广着呢!咱们仨一个头磕在地上,我不会害他的,您就放一百个心吧。”使个眼色,拉着他快速回到了队伍之中。

        过不多时鼓乐声起,军士后队变前队当先开路,宫庭侍卫在后,带同百官离开乾清宫,穿过建极、中极两殿,来到皇极殿外。军士分散列于须弥座下,有内侍引导百官鱼贯而入。

        这大殿纵深高宽均达数十丈,极其雄阔。殿中北方正对着大门的是六尺高的紫宸台,上面设有高约五尺,宽四尺余的巨型金銮宝座,背后是七扇雕龙屏风。四周置有铜胎珐琅宝象、仙鹤等物,盘龙香亭中缕缕青烟流溢,暖香透人,将紫宸台烘托得宛如仙境。殿中七十二根通体描金的楠木巨柱上画就了龙翔云海,被宫灯一打,金澄澄光彩照人。

        殿中早摆好六十张黑色长条卷边高几,边角圆润,是当下流行的苏式风格,几后设有方凳,上铺薄白软垫。这些几案围绕中间空场,整体呈放射状向殿两翼延伸,与金銮宝座相距有十数丈的距离。在紫宸台与百官席位之间的宽阔空处,有四张八字型排开的几案颜色明红,颇为扎眼,座凳比别处的也都要宽大一些,尤其左首第一张,后面摆的不是普通方凳,而是一张带靠背的太师椅。

        内侍引导众官按品级入席。常思豪所在位置是那四张朱红几案之下的最前排,落座之后,就觉有低低的话音在大殿中弥漫开来。放眼望去,众官邻者彼此以目相顾,口唇轻动,窃窃而语,他们坐姿端正,若不仔细分辨,便瞧不出是哪一个人在说。谈论的话题也无非是皇上自打登基以来也没怎么上过朝,今天得此良机能见皇上一面,可得好好珍惜之类。

        常思豪心想敢情和这帮大臣一比,我这平民百姓反成了见皇上次数最多的了,不由暗自好笑。

        此时自殿口处并肩走入两人。其中一个中等身材,头戴乌纱冠,身穿大红袍,腰横麒麟宝带,皮肤白皙,眉目斯文,看面相四十来岁年纪,一边走,一边微微倾身与众官致意。另一个年纪则要大些,身形微胖,黄脸膛,走起路来下颌抬高,及颈的长须几乎翘到水平,眼中带着些不耐烦的样子,对两侧向自己行礼的官员理也不理。

        常思豪听众官都叫那白脸人为“张太岳”,想必那便是张居正了。这时刘金吾的声音低低道:“那黄脸的就是陈以勤,当年也在裕邸做过讲师。”常思豪回头一看,原来他就侍立在自己身后不远。

        陈张两人一路走到上首那四条朱案处两下分开,张居正坐了右边的末席。

        陈以勤来到左边第三席位,瞧瞧上首那张带靠背的太师椅,鼻中轻轻一哼,移开目光,向张居正道:“叔大啊,咱们换换。”张居正一怔:“怎敢让先生居末?”陈以勤过来道:“客气什么?左边右边,哪边不是一样?”

        张居正见他已经到了身边,也不便再推阻,起身去往对面,此时众官员一阵喧动,原来次辅李春芳走进殿来,正与大家打着招呼。李春芳字子实,号石麓,生得个子高挑,容貌清矍,左右揖手之际,大袖扬洒飘逸,不似官员的稳重,倒颇有几分道骨仙风的模样,脸上也是笑意盈盈,和谁都是客客气气。

        常思豪见三大阁臣依次落座,就空下了那一张太师椅,那显然就是为徐阶准备的了。可是众官都已坐定,迟迟仍不见他露面。回头想问问刘金吾,却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大殿之中尽是百官低语的嗡嗡声。陈以勤颇不耐烦,两手揣在袖中,仰头吐着气闲望屋顶的藻井。李春芳笑吟道:“风云吐纳常恣意,白龙一线上轩辕。”

        屋顶藻井正中有一蟠龙盘绕,口中所叼银球传为上古黄帝所制,称为“轩辕镜”,殿中广旷生寒,陈以勤呵出的气正如一线白龙直上。一旁的张居正听这诗将此情景描得活灵活现,颌首淡淡一笑。

        陈以勤眼睛半睁,斜着李春芳:“好,好,状元公不但青词写得好,诗句也是张口就来,佩服佩服。老朽不过是进士的底子,跟你这紫薇星转世的状元公一比,可是远远不如了呀!”

        李春芳心里明白:陈以勤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自己这状元却是嘉靖二十六年中的,论资格自不如他。而自己靠青词获宠,也更算不得什么露脸的事情,陈以勤张嘴就提这个,显然是在寒碜自己。他也不生气,一笑道:“先生谬赞了。人生在世,才能不过是一桩小事,要想有所成就,时运命理也缺一不可。你看咱们徐阁老以探花及第,却能坐上首辅之职,不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么?”

        徐阶的探花是嘉靖二年中的,论资历,陈以勤比人家又差得远了,而且当年徐阶的青词也深受嘉靖的喜欢,李春芳虽没说出来,陈以勤又怎能听不明白?知道他这话里话外客客气气,实际却是在嘲弄自己要才没才,要命没命,时运不济,资历更没什么了不起。当下重重哼了一声,张居正赶忙给两人打起圆场。

        常思豪离他们并不太远,瞧着这情景心想:“这仨人加一块儿少说也有一百五十岁了,怎么一张嘴就你嘲我讽的?”身后有人低低轻笑道:“二哥,开眼了吧?这还不算什么,内阁里头议事争起来相互辱骂也不稀奇,以前还有过相互揪胡子打架的场面哩,这帮老头儿,一阵阵的跟孩子也差不多。”

        常思豪侧头回看:“你刚才上哪去了?”刘金吾道:“我带薰儿更衣去见皇上了,她穿着道袍成什么样子?”便在这时,大殿中嗡嗡的说话声骤然肃止,身边左右衣衫簌响,百官齐刷刷地站了起来,避席而立。

        殿口处现出一个瘦小的身影,头戴七梁冠,加长绒护耳包,身穿一袭青色皂领罗衣,白纱中单,赤罗青缘蔽膝。腰间珠连玉佩长垂至踝,在极为缓慢的步伐中轻轻摇动,每迈一步,上面的玉滴与冲牙便轻轻碰出滴嗒的响声。

        一众官员折身施礼,都道:“阁老安泰。”大家众口一辞,声震屋宇,气势极是恢宏,显然是平常都说惯了的。

        徐阶脸上堆叠的皱纹动了一动,鼻腔中发出“嗯”地一声,算是答复。

        常思豪瞧他眼皮低垂,似睁似闭,倒好像是睡着了在说梦话一样,忖道:“瞧他这副模样,莫不是老糊涂了?”

        只见他保持着原来的步调,从众人面前缓缓走过,百官躬着身子静静如僵,一时间大殿里静得只剩下呼吸之声。

      第十章 发难

        好容易等徐阶在那张太师椅上落座,众官这才各自归位。

        徐阶缓缓道:“叔大,老夫行得迟缓,晚了一些,刚才你在劝说些什么?似乎有所争议?”常思豪心中一懔,想他刚才不在殿内,竟能听见张居正解劝二人,显然耳音颇好,这副迷眼不睁的样子自是装出来的。只听张居正道:“回恩相,刚才我三人闲聊几句人生命理,李次辅与陈先生观点不尽相同,学生参与其间探讨一二而已,大家并没有什么争议。”

        徐阶摘下耳包,道:“人生命理,这个问题好啊。李次辅怎么说?”

        陈以勤道:“李公刚才言说,咱们徐阁老以探花及第,却能坐上首辅之职。显然才能不过是一桩小事,而运气才是必不可缺的。”

        李春芳登时大窘,刚才陈以勤转述这些虽然字句不差,可是搁在这一说大变其味,倒显得自己对徐阁老很瞧不起,似是在说他能有今天,全是靠运气了。

        徐阶知道李春芳一向以自己马首是瞻,自然不会贸然出言不逊,淡淡一笑道:“今天陈先生怎么坐了末席?莫非以为这席位要从尾处倒排么?”

        常思豪刚开始还没听懂,再仔细一想,这才明白:四人正常的座席位置由高至低,依次是徐阶、李春芳、陈以勤、张居正。按左首、右次、左三、右末的乙字顺序排列。陈以勤提出和张居正换位子,那么如果仍以张为末席倒着数去,李春芳的位置便成了首席。原来他换这一个位置,其实已经是向徐阶暗暗发起了挑衅。没想到被徐阶当场识破,一句钉死,反成了自取其辱。偷眼向陈以勤观察,他脸上果然有些挂不住。

        徐阶笑道:“依老夫来看,子实说得很对。命理气运,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实实在在。很多人性情刚愎,以为人可胜天,行事往往只仗一时血气之勇,妄自作劳,到头来也只能空费心力而已。老夫能一路走到今天,除了皇上的恩典,诸位大人的帮扶,还有一大半,确是靠运气无疑。”

        张居正道:“恩相所言极是。命理本来包罗万有,气运自是不可或缺,然恩相德识超迈,天赋高才,更是我辈望尘莫及。”众官员闻言,纷纷点头应和,殿内一片颂声哗响。常思豪放眼瞧去,这些附合的官员至少占到七成以上,心头不由得沉重了几分。隔着过道斜对面的位置正坐着戚继光,此刻正左瞧右望,目光闪烁,显然也大是不安。倒是他身边有一人眉目如画,英气四纵,闲适的神情与之形成鲜明的对比,仔细瞧时,却正是郭书荣华。

        “当——”

        钟声鸣响,豁然悠亮。

        乐声飘起,两队乐手怀抱丝竹笙萧随之而来,在演奏中走位排于两侧,曲声扬越,气象极是富丽堂皇。

        在大太监李芳和冯保的引导之下,隆庆自后款款而入,群臣急忙跪伏于地,恭候他入座。

        隆庆已经换去了祭灶时的通天冠,此刻戴着长方形的金綖衮冕,前后垂有五彩玉珠帘,身上玄衣黄裳,绣满日月龙纹,华丽异常。

        他从侧阶登临紫宸台,于宝座上缓缓坐定。身后宫人分列两厢,曲声为之一歇。

        隆庆摆手,李芳传话道:“皇上有旨,众卿平身,请坐。”

        群臣称谢颂恩,行过叩拜之礼方才归坐。近来内廷变化甚巨,如今李芳已被提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在侧却静静不语,对比之下,形势更是非常明显。官员们彼此间相顾点头,心里都有了数。

        李芳和隆庆对了个眼神,向前两步,将手中拂子一甩,担在臂弯,面带微笑向众人高声道:“皇上有旨:家国国家,国即是家,今日设此国宴,亦是家宴,天子爱民,臣子爱君,大家君臣同乐,共谋一快,莫谈政务,但求开怀为好。”

        群臣面面相觑,都把目光递向徐阁老。

        徐阶揖手道:“皇上圣明。臣等遵旨。”众官亦都依样作揖相答。忽一人站起身道:“启禀皇上,臣有国事启奏!”嗓音极是豁亮。众人目光聚去,那人出自言官坐区,正是文林郎詹仰庇。

        隆庆一见是他,心中便生烦恶。言官之中派系混乱,整日里不干正事,不是弹劾这个就是弹劾那个,但不管怎么说还是臣子之争。此人却专和自己过不去,得闲就四处打听宫中琐事,编排是非大肆宣扬,有错挑错,没错就来个无中生有,为的不过是效仿海瑞,想捞一个忠臣诤臣的美名。现在他要发言,若是不让他说,便是封阻言路,不讷忠谏。要是听吧,他还指不定能说出什么来。管是捕风捉影,还是胡乱猜疑,反正言官们正缺话题,跟在后面你一句他一句地发起议论,那就乱了。

        李芳也是在皇帝身边伺候久了的,一眼扫去便明白隆庆的心意,詹仰庇不过是个散官,他也不放在眼里,当下说道:“詹仰庇,今天是小年家宴,娱乐为主,不谈政务。刚才皇上这话你没听见吗?”

        “没听见!”

        这一声喊出来,震得大殿内起了回音,百官听得浑身战栗,胆子小的早尿了裤子。

        李芳惊目道:“你……你好大的胆子!”

        詹仰庇道:“刚才都是你在说话!皇上哪里发出过半点声音?你竟刻意混淆,当众妄行僭越,要说胆子,詹某自认确是不小,不过怕也没你李公公的大吧!”

        一殿寂寂,李芳眼睛瞪大说不出话来,臂弯处拂子抖动不己。冯保在侧冷眼静观,面无表情。

        隆庆缓缓开了腔道:“詹爱卿,李芳所言都是朕的意思,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他声音虽然不大,但身处高台之上,音波降散,在巨柱间往复激荡,扩展数倍,自然显得宏亮慑人。

        众官中许多人还是第一次听到皇上说话,身子都低了一低。

        詹仰庇毫无惧意,昂然道:“启禀皇上,自上次朝会以来,臣等百官已经大半年没再见过皇上,臣斗胆要问上一句,皇上潜居深宫,究竟都在做些什么?”

        御史张齐暴然起身道:“詹仰庇!你胆敢对皇上如此说话?这是大不敬!”

        詹仰庇一扭头眼睛瞪圆,声音比他还高:“皇上是有道明君,詹某直言相问,有何不可!”

        张齐怒道:“皇上让你说话,不是让你咆哮!”

        詹仰庇负手扭脸不屑瞧他,道:“詹某生来嗓音宏亮,乃一身正气使然!那些奸佞小人,自己作贼心虚,听不得虎啸雷音,不是詹某的过错!”

        隆庆静静地瞧着这局面,他知道,当年父皇每每气急了就把言官拉下去廷杖不是没有原因的。自己登基以来也已经亲身领教过他们的厉害,上一次弹劾高拱的乱相现在想来还心有余悸。这帮人越挨打声望越好,自己若是动气动手,不管对与不对,都要落个害贤的骂名。当下将眼神向四大阁臣的席位递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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