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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匪我思存小说合集》-第12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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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望着她不语,目中复杂的情绪早就说明了一切。她垂下头去,过了半晌,问:“有没有挽救的余地?”

      他长叹了一声,将自己松松地坐在了转椅中:“洛美,你今天这样帮我,也只不过帮我不跳楼。那个数字太庞大,有生之年我还不起。”

      洛美听他说到“跳楼”,立刻想起容海正的话来,心惊肉跳地道:“总有办法的,总会想到办法的。”口里这样说,心里却明白这只不过是自欺欺人,脸上那种凄惶的表情,就更加明显了。

      言少梓见她如此,心里更加难过,说道:“你帮我足够多了。不要再插手了。我来想办法,抵押一切家产。”

      “那也不够啊。”洛美用力地绞着双手,“除非”

      除非有无抵押的贷款,放眼天下,哪个银行会做这样的傻事?哪个公司会毫无收益地出手?

      言少梓说:“其实也有办法。”

      洛美以目示之,但他摇头:“可惜办不到。”

      “说出来,世上没有绝对的事。”洛美出其的冷静,只要有万一的希望,便可以争取。

      言少梓不是那种支支吾吾的人,犹豫了一下,便告诉她:“在言家祖宅的书房保险柜里,有个红色的三寸见方的锦盒,里面装着一枚名为‘香寒’的印信,那是掌握一笔秘密家族基金的印信,只有家族的家长才有权获悉这笔基金的情况,容海正一定不知道。”

      “香寒?”她在心底默记这两个字。

      “是曾祖父的遗物,据说这是他钟爱一生的一个女子的闺名,所以用她的名字命名这个秘密基金。”言少梓向她简述了印信带有传奇色彩的来历,“颜色很漂亮,是透明的,中间夹有一丝一丝的白丝,就像雨丝一样,在灯光下会呈浅彩色,看起来更像个项链坠子。”

      她问:“是鸡血或者田黄做的吗?”

      他摇头:“请人鉴定过,结构类似玉石,但没有玉石脆,大概是几万年前坠落地球的一颗陨石。”

      洛美想了一想,说:“我会拿到它的。”

      平山的雨夜,因为树木的葱郁,倍添了一份萧瑟,尤其是言家祖宅,四周全是相思林,风声雨声和着林间枝叶的瑟瑟声,令人更感到凄凉悲哀。

      洛美坐在沙发里,她对面就是一扇长窗,窗帘没有拉上,窗外就是在风雨中乱舞的树影,凄惶地印到窗上去,印到心上去。

      律师仍用一成不变的声调在念财产分割书,容海正依然在漫不经心地喝咖啡。

      洛美有了一种奇妙的想大哭一场的冲动,就在几天前,她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坐在言家祖宅的书房里,听律师念她与容海正的离婚协议书。时间与地点,都出乎她的意料。

      她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来,重新投注在容海正的身上,他依然是那样平和淡然,但是谁能想到,在这样的平和淡然后竟有那样的丑陋狰狞。在她与他共同生活的一年里,开始和结局都是这样令人始料不及,她真觉得像做了一场噩梦一样,而这个梦魇,却是她一辈子也无法摆脱的,她注定要与他纠缠不清,大概是所谓的孽缘吧。

      珠宝首饰,他全送了她,他是很大方的人,她从来都知道,对于她他是肯下投资的,因为他够狠、够毒,知道她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只不过让她洞悉天机,反噬了他一口,这大概也是他始料不及的吧。

      新海的房子也给了她,自此一役,他可以潇洒地退出这里,拿着以十亿为单位计的盈利,回他的美国老巢去。

      加拿大的房产、新西兰的农场、荷兰的公司

      分了他的不少财产,他大约心里也不好受吧。

      末了,就剩了一些签字之类的场面了。

      她说:“我还想要一样东西。”

      他喝了一口咖啡,说:“请讲。”

      律师大概很少见到这样慷慨的丈夫,所以带着一点惊讶望向洛美,诧异她的贪心。

      她淡淡地说:“我要言家所有的家传首饰。”

      他放下咖啡,微笑着对律师说:“给她。”稍一顿,望着她说,“省得你嫁言少梓时,他拿不出什么珠宝给你压场面。”

      他到底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刻薄话,她不动声色地在律师加上那条条款后,接过了副本。

      “请双方签字。”她接过了笔,毫不犹豫地签下了“官洛美”三个字,容海正在她抬头之后,才冷笑了一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而后将笔往桌上一扔。

      律师仔细地收起了文书,洛美站起来,容海正将一串钥匙扔在桌上:“这是家里的钥匙,我的一切私人物品请统统扔掉。”

      说了这句话,他便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出去了,律师也跟着他出去了。她麻木地拾起了那串钥匙,冰冷的金属贴在她的掌心。

      家?

      现在那里充其量不过是一所房子罢了。她心灰意懒地走到保险柜前去,保险柜中都是珠宝,现在已全是她的了,律师交给她的文卷中,有密封的保险柜号码,她捡了这一个拆开来看了,对齐了密码打开。

      那个红色的锦盒就混在一大堆的各色首饰盒中,她取出来打开,紫绒布中埋着一颗泪珠似的晶莹剔透的印信。

      她取了出来。灯光下莹莹一圈彩晕,明艳不可方物,翻过来,有两个篆字印入眼底:“香寒”。崭新的印信,不曾沾染任何朱砂的痕迹,想是自刻成后,从来未尝使用过。

      盒底还有一张洒金笺,年代久远,但墨色如漆,字迹纤凝端丽:“重到旧时明月路,袖口香寒,心比秋莲苦。”明明是女子的笔迹。而昔年言常欣一手创立了商业帝国的雏形,不知这中间,又是怎样一段悲欢离合。但世上总有一种感情,是可以至死不渝,百年之后,仍焕发着熠熠光彩。

      她忽然有了一种了悟,她在大雨中驱车下山,在滂沱的城市夜雨中寻到那间茶庄,停下车子,她冒雨走进了茶庄。

      她全身都湿透了,雨水顺着她的发梢衣角往下滴,她知道自己这副样子简直像个疯子一样。

      茶庄内依然是风雨不惊,茶香缭绕,没有人抬头看她一眼。

      她径直走到最深处,雪白的墙壁上挂着条幅,只写着“香寒”二字。

      原来是曾在这里见过,她立在那条幅下,一时仰望,久久凝神。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若不是这室中太安静,几乎听不到,她转身,是那个青衣老婆婆,她向洛美点一点头,洛美取出印信,轻轻地说:“言先生派我来的。”

      那年逾古稀的老人只是微笑:“来,先坐下喝盏热茶。”热茶轻轻地放在了案上,两人隔案对坐,她怔怔地望着老人,松开掌心,“香寒”在她掌中闪烁着玉石般的光芒。

      老人望了一眼,只是微笑:“原来这枚小印还存在世间。”老人枯瘦的手指触到洛美的掌心,有一种奇妙的热力。而那老人慢慢地说道:“香寒,是我的名字。”

      洛美耸然动容,没想到这小印的主人竟然还活着,她睁大了眼睛,望着面前这饱经沧桑的面容,十分诧异与震动。

      “言常欣曾有负于我,所以晚年愧疚于心,可惜——”老人将小印轻轻地搁在茶几上,“万贯家财,到头来不过一抔黄土。”

      洛美更加觉得震动:“我以为是个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

      老人满脸的皱纹,笑得如同岁月流转无声:“对男人而言,爱情是金钱与权力的点缀品,锦上添花,多几朵固然好,少一朵也未必要紧。”

      洛美一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心中亦感慨万千,最后终于说:“言先生希望动用家族基金,以度过目前的难关。”

      老人仍旧微笑:“你替他做了这么多,值不值得?”

      洛美一时怔住:“这不是值不值得——”

      老人点头:“这不是值不值得,好吧,你明天同他一起来,不见到言家的人,我没有办法作决定。”

      洛美答应下来,老人站起来,慢慢地往后走去,渐渐消失在经书架后。香炉里焚烟细细,连空气都似乎凝固了,而那老人,更像从未出现过一般,仿佛一切不过她的凭空臆想。

      而室中一片澄静,一如深山古寺,令人了生禅意。

      她跳不出爱恨贪嗔,所以她想跳出,她忽然有一点点的明悟了,自己到底是个有七情六欲、有爱有恨的人。她是个俗人,所以不会大彻大悟,她始终得回到那个恨爱交织的十丈红尘中去,做她的俗人。

      这一份明悟,大概是“香寒”触动的吧。她忽然有些好笑,庄外大风大雨,“香寒”静躺在她手心,她拢了一拢湿发,握着那小印又走出了茶庄,走入了雨中。街灯晕黄,使雨丝似乎变成了一张微黄透明的巨网,将天与地都尽纳其中,没人走得出,没人挣得开。

      第185章 香寒(19)(shukeba.com)

      尾声

      天色已是一种略带灰的白色,最黑暗的夜晚已经结束了,黎明即将到来。

      雨渐渐地小了,烹茶煮水的小炉里,炭火也渐渐熄了,剩了一两块回光返照似的陡然一亮,璀璨如红宝石一般。

      屋子里静得很,连窗外法国梧桐树叶上盛的雨水滑落的声音都几乎清晰可闻。一两声鸟啼声传来,那是早起的知更鸟儿,无忧无虑地开始了一天的歌唱。

      美晴终于打破了屋子里的寂静,问:“故事讲完了?”

      我转着茶盏,眼睛望着她,坦然:“讲完了。”

      美晴伸了个懒腰,似乎是在活动已坐得有些麻木的四肢,她又夹了两块炭放入炉中,拨起火来煮水。放下炭钳后,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是个好听的故事。”

      我微笑说:“是我听过的最惊心动魄的故事。”

      “哦?”

      我说道:“那个官洛美,并没有能够将‘香寒’交给言少梓。”

      她听我讲下去。我说:“因为在那天晚上,她没有能见到言少梓,她再见到他时,已是他车祸死亡后六个小时了。”我耸了耸肩,“很离奇对不对?有人传说,是容海正下的手,他早知‘香寒’的作用了,所以釜底抽薪,让洛美即使拿了‘香寒’,也再无用处了。”

      她问:“那后来呢?”

      我说:“后来?后来官洛美就销声匿迹了,谁也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那容海正回了美国,十年来雄霸金融界,依然是风光人上人。”

      她出了神,似乎在想着这个爱恨纠葛的故事,末了,她说:“其实这个故事我早就听过,我也知道这个故事中人物的真实姓名。”

      我微微一笑,说:“大太阳底下无新鲜事。十年前这个故事流传一时,是本城上流社会人人茶闲饭后的最佳话题。最近,这个老故事重新被提起,也只不过因为故事中的一位主角突遭变故而已。”

      她的目光不知不觉地望向了茶几上扔着的那份报纸,那还是前天的早报,财经版头条是黑字的讣告标题——隐形富豪荣至正因肺癌逝世。

      她似乎忍不住叹息:“万贯家产,死来仍是一抔黄土。”

      我点了点头,又说:“你知道,我故事里的容海正,其实就是前两天因肺癌去世的荣至正。我之所以详详尽尽地知道了这个故事,完全是因为我是他的律师。”

      她笑了,说:“我只知道你事业很成功,没想到赫赫有名到了这一步。这样的有钱人,一般只用最好的律师。”

      我笑了笑,说道:“哪里,吃法律饭,总还有一两个大主顾。而且我两年前才刚刚接手荣先生的业务,也是他点名指定我。”稍顿一顿,又说,“荣先生死后,留下的财产不说,更留下了遗嘱,要求我将他存在瑞士银行保险柜里的一份卷宗取出,公之于世。因为他想让故事里的官洛美知晓,故事并未完结,还另有情节。”

      她不由自主“哦”了一声,随手提起壶来为我冲水添茶,不知为何,她一时竟出了神,直到杯中水溢了出来,她才觉察。而我仿若不知,只望着杯中舒展起伏的碧绿茶叶,对她说:“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她沉默不语。

      我想了一想,放下茶杯,说:“还是给你自己看,要来得明白。”说完就起身去打开我搁在一旁的公文包,将一叠文件交给了她,“所有的文件都在这里,个中曲直,你慢慢看了就明白了。”说着我便起身要告辞。

      她挽留我:“说了一夜的话,你吃了早点再走吧。”

      我摇头:“喝了你一夜的好茶已经足矣,不打扰你了,我还要赶去机场,早餐飞机上会准备的。”停了一停,欲语又止。

      她还要说什么,忽然听见门响,我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小女孩穿着睡衣拖鞋,从房间姗姗而出,见了美晴,叫了一声:“妈咪!早安。”

      我心底一震,而美晴回过头去看到犹有娇憨睡意的小女儿,不由得微笑:“乖乖,早安。”

      那小女孩看了我一眼,很有礼貌地叫了声:“阿姨,早安。”笑得露出两个小酒窝,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清澈似可倒映出整个世界。

      我早已经呆掉,喃喃地说:“资料上从来没提到你有个女儿。”我慢慢蹲下去,仿佛怕惊动什么似的,仰起脸来,轻声答:“乖乖,早安。乖乖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答:“阿姨,我叫悔之。”

      我回头看了美晴一眼,我想我的眼中一定充满了复杂莫测的情绪。而她终于轻声说:“孩子一直在读寄宿学校,这几天因为她感冒了,我恰巧又有空,才接她回家来。她是很少见到我的朋友们的,所以你并不知道她的存在。”

      但我经过最详细缜密的调查,怎么可能漏掉这个孩子的存在?她到底用了什么方式,才可以掩盖这个孩子的出生?

      我顾不上多想,因为天真烂漫的孩子一直好奇地缠着我问东问西:“阿姨是做什么的?”

      “我是律师。”

      “律师是什么呀?”

      “律师就是一种职业,专帮人处理法律上的麻烦。”

      悔之似懂非懂,又问:“那律师阿姨你也有女儿吗?为什么阿姨你看到我,样子好奇怪。”

      我的眼底里似乎有潮热涌动,我仰着脸说:“不,孩子,我只是觉得高兴。这世界上,总有些事情令我们后悔;也总有些事情,令我们不悔。”

      我的话她可能听不懂,但那双清澈的眼睛一直注视着我,令我觉得清明而平静。桌子上放置着我刚刚取出的卷宗,最上面是一封信——那是荣至正亲笔所书,字迹凌厉飞扬,正是他那种人该有的作风:

      美晴:

      我现在才写这样一封信,大约是迟了【创建和谐家园】年了,当初之所以未提起笔,只因为你永不能懂,你与我决裂的那一刻起,我便觉得世间万物,没有一样是值得我挽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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