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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外间还是没有人进来,而冬天的火盆正旺。
把方胜先投入火中,亲眼盯住化为灰烬,再把余下的纸张投入火中,坐在火盆边出神的瞅着,心里一遍遍的方明珠。
宝珠的好涵养都让方表姑娘气到无。
“姑娘烧什么?看烧到衣服上,交待给我,我来烧吧。”红花跑进来。宝珠站她嫣然,心中道好丫头,幸好没早进来。就问她:“适才去了哪里?”
红花以为怪她不在房中侍候,吐吐舌头陪笑:“和三姑娘房中的青花玩去了,是姑娘要茶吗?我去倒。”
“不是要茶,是怕你大冷天的出去冻着又生病,你又不肯净饿,到时候噘着小嘴儿偷吃去,可怎么办?”宝珠更为放心,红花跑到隔壁院子去,她更无可能发现这件事。
红花笑嘻嘻:“姑娘才找出一件雪衣给我,我喜欢呢,穿去给青花看一眼。”然后小声道:“三奶奶为三姑娘私下里找裁缝做衣服呢,是件……。”抬手搔头:“宝相花的,还是妆花的?”见宝珠冲她笑,红花笑道:“明儿我再问青花。”
此时,纸张全烧干净,几片余灰在火中飘动。红花为了弥补自己刚才不在,殷勤地道:“我来收拾干净,奶妈给姑娘炖补品,倒还没有回来?”
宝珠也想了起来,自己先就一笑。为进京的事已经是个准话,老太太让人做衣服,主要就是三个姑娘的,另有首饰金银匠也川流不息的来,打最新式的首饰,可见老太太往京里选婿的心已无悬念。
虽然也有老太太和两个奶奶的衣服,可三个姑娘的最多。大开库房,交待人做的是一年四季的衣服,以姑娘们的年纪,掌珠十四,大玉珠几个月;玉珠十四,大宝珠几个月;宝珠亦是十四。
十四岁进京,呆上一年就十五。十五的姑娘还没有亲事,安老太太可以让人指着脊梁骨说话。
又有老太太一口回绝余家亲事,这心思已明镜一般。各房的人因此忙活,各自掏出私房为三个姑娘备东备西。
有红花的小快嘴巴,和小短腿儿蹿门勤快,消息是一天一个模样。先是二奶奶邵氏自出私房,让她的陪嫁出门逛了一趟首饰铺子。本来是隐密的,可无巧不成书,再或者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让安家出门的管事见到,这就家里都知道。
安老太太听到,鼻子哼一声后,指桑骂槐道:“嫌我弄得不好,我倒省下钱。”她就骂骂罢了,第二天送布料看花色照样不停。
老太太没严禁不许,三奶奶张氏也不甘示弱,她一样有私房,也就半公开的拿出来给玉珠做衣服。又聪明机灵的送几块给安老太太,说给老太太做衣服。安老太太笑纳过,再酸酸溜溜的道:“还是你们这不花用的人私房多,我的就快精光。”
好在她也收了,张氏打扮玉珠就算过了明路,从此理当公开。可是又怕二房和宝珠多心她想让玉珠压过姐妹,还是半公开状态。
宝珠没有爹娘,却有忠心耿耿的奶妈。卫氏差点儿也跟着忙,宝珠好笑地道:“今年做的衣服还没穿遍,祖母又给做了,我们再接着做,像是我们也嫌弃祖母给的不够,”她下面一句更为恢谐:“以后祖母不肯再给,也就大有理由。”
卫氏想想也对,但别的房头都弄,她们不弄总是不对劲儿。卫氏就整理了一些药材,都陈了年,有些能用,有些不能用。又自己添钱买了一部分,给宝珠姑娘补气色。自然的,也送给老太太用。
安老太太再骂上几句:“嫌我给吃的不好吗?”一样的收下。背后,还同梅英笑:“难得她们有心孝敬孝敬我,我乐得收下。我花了那么多,也应该有些回头子儿。”
老太太全然不管,各房里在这一条上,就各自为王,各自为政。
宝珠更为放心,奶妈炖补品,喜欢大厨房上收拾。她说有些是药材,大冬天的门窗关得紧,在房中收拾弄得药味儿第二天散不了。奶妈在厨房上,那刚才的事情她也不会发现。
既然不可能有人看到那方胜,宝珠就心定神闲,和红花闲话几句,等奶妈回来用过补品,就去睡下。
这一夜自然是恨方明珠的,第二天早上起来还在恨。还没恨完,红花鬼头鬼脑的进来笑:“方表姑娘怎么了?总在我们院子外面伸头探脑。”
宝珠气得手一哆嗦,稳住后冷淡地道:“谁知道呢,她又不是正经的人。”这句话算是宝珠有生之年骂人中,最狠的一句。
骂过请安用早饭,在上午,方表姑娘在院子外面转悠,好似赏梅花;下午,方表姑娘依然悠闲,在风雪中闲庭散步;晚饭前在老太太房外遇到,宝珠往外走,方明珠往里进,宝珠狠狠给了她一眼,这一眼瞪得又尖利又屑讥,瞪得方明珠有如当头浇下一盆凉水。
她刹时清楚,宝珠是不会去的。
宝珠要是不去,余公子一个人等在那里会不会心中难过?
☆、第五十四章,抓贼
晚饭后,方明珠蹑手蹑脚地走出来,来到香兰苑外面。
香兰苑,确切来说是安家园子的一部分,有单独的月洞门。里面种的各色奇花异草,经霜更浓的香草更是品种齐全。
安家爷们四个去世以后,几个寡妇住不下以前的院子,闲下来过于空旷。格局又切入内宅,卖出去的话,随便有个人站在墙头上,就可以直观姑娘们起居。要为卖宅院而调整大家住处,又没有合适的房子,只能留在手中。
安老太太理财有智谋,索性紧锁苑门,多种香花草。春天的桃花诸般花,夏天的金银花外加香草,秋天桂花当季,冬天全家人用的梅花上雪,都从这苑中出来。一年出息的银子,也是不小的一笔。
除了明眼人能看明白以外,大多数的人都认为老太太糊涂了,摆着一个大院子招灰发霉,还一季一季的长杂草。
那是他们生财的观念还不够好。
方明珠就是认为这空院子没用处的其中一个。此时她在苑外停下脚步,见雪地处处一片白同,心想这个鬼院子,晚上风吹草动阴影重重好似藏着一家子鬼。也正是有这个院子,才方便余公子在这里会见宝珠。
四姑娘不来,可怎么是好?
方明珠只有送信的能耐,怂恿宝珠出来的本事却没有。四姑娘不出来,方明珠有一个笑话就看不成。
她本来想撞破他们,再毛遂自荐的以后为宝珠次次偷情开路,再从余伯南那儿混点儿感激。
哎呀,现在四姑娘装清纯装生气,撇下余公子一个人在这里喝北风,万一生病,方明珠觉得自己心挺痛。
算了吧,去知会他一声,让他知道谁真正是对他好的人。
北风里,方明珠把衣襟扯紧,颇有得意之色。看看还是我疼你吧?宝珠宝珠!她在屋子里喝自己的参汤呢,才不要管你死活。
你真是瞎了眼迷了魂,念的书全就馄饨吃了,怎么就看不出来我方明珠的好呢?而这一次见面,你还会不客气的对我吗?
方明珠念念叨叨,绕墙走了小半圈儿,也没发现能爬进去的地方。无奈之下,她往苑门去碰碰运气。见清冷月光下,月圆门上锁歪歪斜斜,看似古怪。方明珠心中一动,上去用手轻推,“呀,”铜锁触手冰凉,直冰到方明珠心底。她缩手轻呼的同时,门虚虚的开了半扇。
“咦?这门居然没关!”方明珠震惊过后,猛然心头酸涩起来。他为了她,不惜当贼似的进到别人内宅,还不惜把这门锁破开,真是名声也不要了,性命也像可以不要。
我就半点儿不如宝珠么!
方明珠满腔怨恨,本来是想安慰余伯南,蹭几个笑脸在睡梦中回味,此时是怨愤不由自己,前后也不看,左右也不看,一头冲进月洞门,一定要见到那个人,一定要告诉他,你眼神儿太差!
门后,有数步的距离,是怪篷篷的几株老梅树,红梅白梅妖异似的开着,树下一个人面容凝重,异常的认真严肃。
因为这严肃,余伯南看上去另有一种魅力,和白天的行止截然不同。
有句话,说男人在工作最有魅力。其实在工作的时候,男人最为严肃认真,外加神凝气端,如山如石,托得起青天,挡得住沧海。
这才是男人应该有的气势,理当存在的身姿。
方明珠心头一热,不由自主的就痴痴的了。很多的话在她心中转动,同时也促使她全身发热,热血沸腾。
她在心中大叫,你知道你傻吗?你知道宝珠并不爱你吗?你知道喜欢你的,愿意为你作一切事的我吗?
旧日情爱涌上方明珠心头,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泪眼模糊中,方明珠回想到那一年的桃花下面,少年脸儿白白的,被安家姐妹几人使唤着上树掐花。
他当时还不到十岁,就青眉俊眼的轮廓出来。骑在红花中朗朗的笑:“大妹妹要哪朵花?”
“三妹妹喊我哥哥,不然不给。”
“安四妹妹,接住,看你别摔着!”
方明珠站在旁边呆呆地看,那是她头一回进到安家,见到余伯南。而余伯南看也不看她,后来才知道方明珠衣着土气,气质又呆拙,余伯南把她当成丫头。
可从此以后,余伯南印在方明珠心里。
她的初恋,她难以忘记的人,此时单独出现眼前。
余伯南也看到她,他在雪光明处,方明珠在门后暗处,没看清楚就见到钗横发间,以为是宝珠。他带着喜色走来,迫不及待又怜惜万分:“冷不冷?我就是想问问你,你心里可有我,要是有我,”
下一句他惊讶:“是你!”眉头随即皱起,很是不悦地沉下脸:“你来作什么!”陡然一惊,余伯南知道方姨妈口风不紧出了岔子。
本能的,他先要保住宝珠和自己的名声。急切地往半掩的门外面看,像是没有别人。而同时警觉,宝珠就是应约,也不会要方明珠这个呆呆傻丫头打前站。
他暗叫不好,一言不发抽身就走。
方明珠正在痴情中,还没有看到一个完整的笑脸,就见到余伯南憎恶的阴沉表情,然后就是一个后背对着自己,这个人要走!
她恨得火气腾腾,我就这么差吗?对着那后背扑上去就抱。委屈的泪珠子弹落到那衣上,方明珠顿时有种【创建和谐家园】,见到他的衣上有了她的泪,像是她与他之间有了什么,再不管不顾地道:“是我你不甘心?你真是没良心,我是特地来告诉你……”
身后的月洞门猛地让推开,一个人端着盆水,“哗啦”,泼出来。
方明珠和余伯南离门都不远,一个是刚进来,另一个是走过来的,又因为余伯南的转身要走,都没有机会躲避,让这盆水泼了一身一头,然后有人大叫:“有贼啊,来人啊,香兰苑里进了贼了!”
余伯南慌乱不已,心里只有一个字:“走!”但背后多出来一个人,身前有她互握的一双手。就握住方明珠双手往外一分,低喝:“【创建和谐家园】滚开!”
“【创建和谐家园】”这两个字入耳,方明珠气得差点儿晕过去,更狠命地抱住他。她从来教导上不足够,有气就出,自以为心眼儿多,其实并不聪明。她心想一不做二不休,反正让人发现,要死大家一起死。反而扬起嗓子叫道:“余公子,你不要怕,”
余伯南气怒攻心,眼前就是一黑。他是个男人,稍一用力再分开方明珠,恼得劈面就是一记大巴掌。打得方明珠倒在地上大叫大闹:“你约来的,你这么狠心!……”
再看月洞门大开,安家十几个精壮汉子手持棍棒进来,而后面更乱起来,有人大叫:“别惊到老太太,黄三赵七,你们到香兰苑后门去堵上,别放走那贼,【创建和谐家园】的,敢往我们家里来当贼的,全都不长眼……”
☆、第五十五章,求救
如果当贼的不是余伯南,余伯南也赞成这人说的话。安家清一色女人,又薄有家财,难免有人明着暗着想占便宜。
特别是安老太爷父子四人去世以后,才安葬没几天,家里就进贼。安老太太的陪嫁中,有一个人叫孔青,白天是管家,晚上管上夜。孔青个子不高,却是个真正的练家子。当晚他就打死四个,跑了两个,伙同家人还活捉了六个,让全城震惊!
南安侯府稍稍施加点压力,孔青不但没事,反而县令上门赔罪,在安家门外特地安排一队巡逻打更的,主动保护安府安全。
如今的县令是余伯南的父亲,余伯南敢来,是他熟知巡逻人的路线钟点,才安然潜入安府。
此时听到是孔青说话,余伯南仰面有了痛泪,完了完了,已经走不了。
他急得不能自己时,也还知道不怪宝珠。信是他给方姨妈的,方姨妈作事要谨慎,方明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恨的,就是身边这个【创建和谐家园】!
余伯南铁青着脸,眼神像把出鞘的刀子,恨不能把倒地的方明珠就此钉死在地上。方明珠见到他的眼神后,打了一个寒噤,看出来他恨她!
脸上挨的那一巴掌火热沉重,耳边的那一句“【创建和谐家园】”也还在回响,方明珠一不做二不休。她并不知道此事稳住事态最重要,撒泼最容易。
她一横心,还以为自己下了多大的决定。其实这决定不过是心里打个转儿,泄愤似的想,你不要我?这么多人都看到了,我一口咬定是你决不松口,让你还敢嫌弃我!
“伯南,我没想到会让人发现。”这是方明珠在见到老太太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余伯南恨的心头滴血,这个女人想毁自己一辈子!才子的名声与爬墙名声加起来,改名要叫浪荡子!
他杀了她的心都有,又怕方明珠再胡说八道,旋风似冲过去,运足了全身力气,“啪!”一个巴掌又把方明珠打倒在地!
就这一巴掌,方明珠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晕是没有,不过是她见余伯南红着眼过来,吓得尖叫一声,此时巴掌下来,她尖叫时舌头在动,让一巴掌打得牙齿重重咬在舌头上,当时满嘴血腥舌头受创,接下来说的与其说是话,不如说是呜呜,没有人能听懂。
余伯南还想再打,手腕上让人托住,见孔青不知何时到了身边。孔青认得他,虽然有表姑娘的话,不过表姑娘素来荒唐,而余公子又显然是气极,并不像两个人有私情。而且以孔青来想,余公子要是私情,和三位姑娘还差不多,还轮不到表姑娘。
因此不敢胡乱发落,只客气地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您得去见见老太太,您自己去和老太太说可行?”
孔青并不敢处置他。
余伯南怔了有片刻,人更灰心而且也清醒一些。当下稳住自己,掸掸衣裳:“我去见安家祖母。”
这一低头掸衣服,余伯南更面如土色。
刚才那一盆水浇在他和方明珠身上,这数九寒天的风一吹,已在衣上结成冰。以手拂发上,见也有了冰。
余伯南长长的叹气,不用看方明珠也必定身有冰雪。这副形容落在家人眼中,怎么看都像是一男一女在园子里私会很久。
全是这个害人精害的,等离开这里,明天就寻害人精母女算账!
余伯南也不理形容了,对孔青道:“请带路。”孔青陪着他走出园门,后面的上夜家人有婆子,扶起方明珠,也带着往老太太房中来,又让人去告诉方姨妈她女儿出了事。
安老太太才起来,听到进贼心中害怕,不及梳妆披衣而起,还没走出内室,就见梅英慌慌张张从外面进来,在她耳朵边上说了几句话。
“不可能!”安老太太震惊得双目圆睁,手中握的手炉摔落地上,那是个白银绘花鸟的手炉,与地面相撞,刺耳的“当”地一声!
这一声更惊得安老太太六神无主,她茫然的握住梅英的手,眼神儿已经不对。余伯南当贼?和方明珠私会在园子里?
安家的名声!
寡妇门第的名声!
姑娘们的名声会不会受连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