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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隆皇帝》-第5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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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位!”讷亲挺了一下微驼的背,脸上透出一丝血色,不疾不徐说道,“金川之役自上下瞻对斑滚脱逃算起,已经打了整整十三年,至今为止,敌我仍旧是对峙局面。皇上虽高居九重,自从委我为经略大臣,几乎三日一诏五日一命,垂询进军情形。但事到如今,我军还仅只是对大小金川造了个合围形势。两军数次接战都因中间隔了一百余里的草地沼泽,不能为久战之计。讷亲身为经略大臣、忝在高位尸居素餐,领军以来半年有余,未有寸功建树。中夜推枕、扪心徘徊,真是愧惶不能自已!上无以对主上宵旰焦虑,体念元元之情,下愧对三军将士跋涉泥途、激切用命之心。劳军糜饷师志而无功。这样下去,不但朝廷不能容,就是我们自己,又何以对君父百姓?”他说到这里,轻轻叹息一声,指着勒敏身边那位官员,说道:“这位是刚从北京赶来传旨的李侍尧李大人。他来,给我们带了六十五万两的军饷,还有犒赏三军的三十万斤风干牛肉。没有开始计议军事前,先请李大人训示!”

        将军们不禁面面相觑:在座的军将统帅,职位高的官居极品,至不济的也是统兵三品参将,这个小小道员有什么资格在这场合训话?

        “兄弟是代天训示!”李侍尧倚几而坐亢声说道。他仿佛患天花痊愈不久,脸上的麻子脱痂嫩肉在窗下泛着光,声音又尖又亮,还带着金属一样丝丝颤音:“本来,兄弟是奉旨去云南主理铜政司,可临陛辞时皇上在乾清宫亲自召见,天语谆谆叮咛,整整说了两个半时辰,命兄弟前来劳军。”

        “奉旨劳军,用什么‘劳’?六十五万银子是从户部钱度那里调出来,从湖广藩库直运金川,都由兄弟一手经办。一切衙门都不能经办此事。怕的是那些黑心胥吏短称少两克扣了‘火耗’。我从北京走时带了三个师爷,现在带到这里只剩下一个……”

        他说到这里,军将们已经有人在窃窃私议:

        “这鬼崽子,怎么这么罗嗦……”

        “喂——老王,你在兵部当过差,知道他是哪里选出来的么?”

        “……别小看了,是傅六爷荐出来的!”

        “怪不得这般大模大样!”

        “哼!狐假虎威……”

        霎时,他们的议论就被李侍尧的话震住了:“另外两个,我在汉阳码头请了湖广巡抚的王命旗牌当众正法了——银箱装船,他们趁乱,竟往自己船上装了一箱!”

        李侍尧眼中闪着狠毒的光,声气却是依然如故:“这似乎是题外的话了。皇上说,金川莎罗奔男女老少一共算起还不到七万人,前后两次兴军征伐,我军伤亡已经三万,屡战屡败,耗资二百余万两,没有寸步之功……皇上说着落泪,我也哭伏在地,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侍尧受主知遇之恩,岂敢因私枉公?!因此,六十五万银子一两不少,三天后运到军中,三十万斤牛肉,是我从铜政司厘金里调出来额外孝敬各位将军的。以此为限,若踏不平大小金川,生擒不了莎罗奔,对西川蛮地若做不到犁庭扫穴,我另送诸位老兄每人一口棺材!”说罢起身一揖坐下,神态平静如故。候见厅里鸦雀无声,静得连一根针落地也能听见。

        “嗯,这个——侍尧大人方才讲的,都是圣谕里的。没有向诸位宣读谕旨,是旨意专对讷相和我讲的。”张广泗清清嗓子,眯缝着眼幽幽说道:“小金川之役,庆复刚愎自用,不听谏劝深入孤地,招致大败。我为副帅,也难辞其咎。我是带了几十年兵的老行伍,吃了这么大的亏,也真羞辱难当,气得大病一场。我们做臣子的,讲究的就是个文死谏,武死战。这一阵打不赢,且不说天威不测君恩难负,我自己也臊死了。兄弟们,金川只是个弹九之地,我军七倍于敌,将其团团围困,反而折腾得自己人仰马翻,不愧么?也实在是赢得起,输不起了!大家都是和我一块刀枪箭雨断城炮灰里滚出来的人了,好歹这次争口气,成全我这把老骨头,也成全了你们自己……”他用抑郁的,近乎央求的目光扫视大家一眼,绷住了嘴,像要穿透墙壁一样遥视着前方。

        他的口气虽然平静,在座的军将一多半都是跟他二十余年的,无论在青海,纵横万里黄沙戈壁,还是在云贵险山恶水间,和强蒙强苗对阵,那种机敏果决,指挥若定的刚毅,那种领先破阵,叱咤三军的气势,似乎都在小金川一战惨败中烟消云散了。他从来也没有这样侃侃恳恳,以平等的口气和属下讲过话,更不用说话语里还带着凄凉和无奈的恳求!听着他说话,看看他额前白了一多半的短发,将军们面上不动声色,心里都是一沉。正没奈何处,讷亲又转头问勒敏:“勒大人,你要不要讲几句话?”

        “不敢!”勒敏在椅中一欠身,说道:“军务上的事学生不懂,不能混插言。我奉天子诏命,总管大军粮秣。军中但一日缺粮,都是我的干系。已经飞递文书给两江总督尹继善,特选三千石精米速运来金川,打了胜仗,让兄弟们好生打打牙祭。虽然大金川一战失利,但哀兵必胜,这次好生筹措,趁春旱时间道路好走,雨季前打好这一仗!别的没得说的。”说完站起身,微笑着双手抱拳,团团一揖,轻轻将搭在肩上的辫子理到身后,又复坐下。他是破落旗人,潦倒京师读书,居然一举身登龙门魁天下,殿试状元,放着花团锦簇似的文官前程不走,自动请缨军前效力。这份志气深得乾隆爱重,几年间连连超迁,已加了右副都御史的衔。又不归招讨大营建制管辖,所以从庆复到讷亲、张广泗都对他礼敬有加。

        讷亲待勒敏说完,温和地向他和李侍尧点点头,对身边的张广泗道:“昨晚我们商议了一夜,你和大家说说,看各位将军有什么高见。”张广泗只一笑,说道:“讷相,说好了的嘛!还是你主持。我以下诸将唯命是从!”“那好。”讷亲转脸过来,稍稍提高了嗓门,说道:“我们检讨小金川失利,犯了孤军深入,后援不继的兵家大忌。南路攻小金川,一路沼泽三百余里,进兵路上陷进泥淖死的兵士就有八百多人。用竹竿插在泥潭上的标记,【创建和谐家园】夜里稍一移动,又要重新再试再标,中军深入腹地,阿桂又深入刮耳崖,达维、小金川和刮耳崖被莎罗奔段段分割,首尾不能相顾。莎罗奔部人都是土著,地形熟悉,又不怕瘴气,兵士能单兵作战吃苦耐熬,所以我们吃了大亏。”他站起身来,从戈什哈手中接过一根杆棒,吩咐“撤座”,用杆棒指着沙盘,说道:“大家请看!”

        “扎!”

        几十名军将齐应一声纷纷起身,顿时马刺佩剑碰得叮当作响。在大沙盘前围成一个半月形,听讷亲布署指挥。

        “大家来看这木图!”讷亲变得有些兴奋,颊上泛出潮红,眼睛也闪烁生光,用杆棒指着沙盘朗声说道:“这里是刷经寺,这里是我们的松岗粮库,这里就是大金川。我已传将令勒龙的南路军进驻黑卡,康定曹国祯部也占领了丹巴。敌人不能西逃甘孜,也无路亡命云贵。这是大形势。”他顿了一下,声音柔和中带着点嘶哑,又道:“我军两次攻取大金川,都因为粮食供应不上去,大金川和松岗之间一百多里草地成了天然屏障,其中关键锁钥就是我们始终没有占领下寨。下寨在大金川和松岗之间,打下了它,就等于有了过草地的桥。所以,这次要用最精锐的侯英部,两万人强攻下寨。南路军和西路军一律按兵不动。这样,莎罗奔必定向刮耳崖逃窜。我已几次派人侦探刮耳崖,地形虽然险要,但只要截断丹溪,他的老巢就要断水。这是比断粮还要厉害的一着。莎罗奔若不退刮耳崖,就在这百里方圆成了流寇,十几万大军合围之下,也只有束手就擒——大家以为如何?”

        众人一时都没有言语,这个筹划本身挑剔不出什么毛病。他们都是打了几十年仗的,每次战前布置何尝不都是头头是道?但一交战,每次都有意想不到的变故,使人措手不及。南路军和西路军离着中军最近的也有一百余里地,中间金川山向水势纵横交错,蜿蜒盘曲,像迷魂阵一样。莎罗奔虽是【创建和谐家园】,但其实心思狡狯细密,远虑近图想得周到,通汉语习兵法,不是个容易对付的对手。讷亲几个人仅仅一夜就想出这样的殄食方略,众人都觉得心中没有底。怔了半日,讷亲见无人发言,便道:“大家没有意见,我和张军门就要发令行动了!”话音刚落,便听有人说:

        “我有几句愚见!”

        众人一齐转头,看发言的竟是张广泗和讷亲最得力的心腹,右军统领马【创建和谐家园】。马【创建和谐家园】也是一张麻脸,不过三十多岁,微高的颧骨上方一双三角眼,和眼白比起来,瞳仁略嫌小了一点,鼻子左侧还长着一颗聪明痣,说起话来唇上小胡子一翘一翘,甚是干脆利落:“我们帅营设在北路的只有四万兵。用两万去攻下寨,剩余的还要护粮,护路,护大营,内里就空了。藏兵如果乘虚抄了我们后营,掐断粮道,又怎样应付?”他刚说完,张广泗冷冷问道:“他们走哪条路来抄我们后营?”马【创建和谐家园】便垂下头,叉手说道:“标下不知道,只是想到了说说。”讷亲道:“说说也很好,集思广益嘛!谁还有什么话?”

        “这样打,我们只能操一半胜算。”兆惠在人们的沉默中款款说道:“这个方略我挑不出暇疵,但它只是我们的算盘。知己不知彼。莎罗奔是怎样想,我们不甚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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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毋须去问。大金川城里有多少驻军,下寨有多少驻军,小金川和刮耳崖的兵力又怎样布置,还有其他地方有没有暗伏的驻军,都要侦探明白。可行则行,不可行再作筹划。”

        “那要多少时日?”

        “不管多少时日,弄不清敌情贸然动手,只有一半指望,这不是我兆惠说的,是孙子讲的!”

        “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是岳武穆的话!”

        “我知道中堂大人的心。但莎罗奔也有‘一心’,他是个雄杰,不是草莽土匪。”

        张广泗见讷亲语塞,接口说道:“皇上已经为金川的事龙颜震怒,屡下严旨立即进兵。这慢君之罪谁来承当?”说完,鹰隼一样的眼死盯着兆惠。

        兆惠咽了一口唾液,在张广泗威严的目光逼视下,他似乎迟疑了一下,旋即恢复了平静,说道:“标下承当不起。但大帅方才还讲,我军赢得输不得。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依我之见,我强敌弱,应该命令南路、西路两军向小金川缓缓进军,我中军从北路南压。莎罗奔虽然狡狯,兵力毕竟太少,哪一路他也惹不起,哪一路也不能出奇制胜。虽然慢,却能稳操胜局。”他话没说完,大家已经纷纷议论起来。

        “这话对!三路军十三万人马一齐压进金川。莎罗奔满部落也就不到七万,又没有援兵退路,我们就是【创建和谐家园】,也能撑破他老母猪肚皮!”

        “单进一路,确实容易让他分路击破。”

        “我说呀,还是多派细作,混到金川摸清他的底细!”

        “不行,他们的人混我们这边容易。【创建和谐家园】装【创建和谐家园】根本不像。他姥姥的,上次我派了二十个,只有两个回来,还叫人家割了耳朵!”

        海兰察最爱热闹,听屋里人们放松议论,他却与众不同,只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捅捅这个胳肢窝,拍拍那个人【创建和谐家园】,逗得人无缘无故失声而笑,他却是一脸正容,右翼副将廖学敏正在发言,“护住我们粮道,放胆——”突然胁下被扒了几下,他最不耐痒痒,顿时格格格笑个不住,大家都知是海兰察捣鬼,于是更加放肆哄笑起来,议论中夹着骂声笑声,搅得会场乱哄哄的。

        “都回座位上去!”讷亲听这七嘈八嘈的议论,头涨得老大,命道:“一个一个接着说话!”张广泗脸板得铁青,待诸将归座,指着海兰察道:“这是议论军机大事,你敢起哄!你活够了么?”

        海兰察在椅中一躬身,似笑非笑说道:“卑职不敢!我是想叫他们让开点,我也说几句。”

        “你说!”

        “护住粮食,我们就立于不败之地。”海兰察道,“粮道、粮食护好。我看可以三军齐压,看似笨,却是稳沉持重。放着南路西路七八万人不用,我们在这边和莎罗奔玩家家,捉迷藏,很难讨得好处。”

        “你是说——”讷亲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你是说我们在玩忽军机?!”

        “天时、地利、人和”海兰察震慑了一下,立刻又变得满不在乎,“地利不是我们的,我们和莎罗奔就算都‘人和’,也只占一半胜算。这个仗不能出奇制胜,只能恃强凌弱,扬长避短。所以兆惠说的还是有道理。卑职岂敢说中堂和军门‘玩忽’,是你叫我们议的嘛!”

        讷亲无声透了一口气。他作相臣多年,涵养气度人所罕及。并不在乎海兰察和兆惠的言语态度。他是计较二人说话的内容,这样以来,等于全盘推倒了他和张广泗苦心孤诣商定的计划。面子且不说,乾隆那边就无法交待!刹那间,他心里划过乾隆附在廷寄谕旨里专给自己的密谕:

        尔欲蹈庆复之覆辙耶?入川以来,计时已一岁又四月十三日矣,未见尺寸之功,芥微之获,不知尔日复一日何所事事?乃前奏连连索饷,后奏又请赐尚方宝剑,复奏必得张广泗入营弹压诸将。今粮饷已足,宝剑已赐,张广泗亦奉严旨前赴行在,仍无进军消息!朝议沸腾,交章论奏弹劾尔畏敌误国,志大才疏。朕日望捷音,夜思徘徊,外遏众议,中心焦焚不能自己,思之曷胜愤懑!不意尔乃如此辜恩溺职!即遂进矣,不然,锁拿问罪之旨将至矣,朕即欲保全,奈国法何,奈军法何?!

        那谕旨朱砂蘸得极浓,殷红字迹斑斑,血一样刺心醒目,又写得极端楷,显是再三思虑稳重思定而后书。唯其如此,比之愤怒之下的潦草狂书更使人胆寒……他的心颤栗了一下,又目视张广泗。

        张广泗紧绷着脸,用略带呆滞的目光斜睨一下勒敏和李侍尧,钱粮已足,他们本该返回成都,却都滞留在刷经寺,又不干预军务,显见是奉了密旨察看军情。他自己也有一份朱批密谕,也是恭正端书,却甚是简短:

        尔之首级至今在项,乃朕堇念前功,曲意保全,力拂众议之故。收敛些刚愎,努力辅佐讷亲,则前罪可恕,后功可继,令名可保。成全讷亲,即是自全之道,朕无心多嘱,尔其自爱。

        有此圣旨他才勉强到军中帮办军务,也只能唯讷亲之命是从。眼下众将意见,虽然显见是万全万安之策,但要重新布署西南两路军马,绕道往返传令,移动,联络、粮袜供应,事繁日久,若在雨季前不能会师,这一战又成吉凶未卜前途不测之局。还要背上违旨罪名……他看了一眼沉吟不语的讷亲,打定了主意:你是主帅,我已经“参赞”过了,还是你来拿主意!

        “大家都是忠诚谋国。不过,玉泉山水好,难解近渴。”讷亲左右思量,自己的布署天衣无缝,咬着细碎的白牙笑道:“过了春旱,这个仗就更不好打。天时我们占着,大家齐心合力,就占了人和。打下下寨,地利就是敌我共险,我们攻下大金川站稳,再令西南两路同时进兵,这样,联络会战就便捷得多了。就这样定了。诸将听令!”

        将军们“刷”地一齐站起身来。

        “由我亲率马【创建和谐家园】部、蔡英部两万人马,三日内集结松岗,然后进击。限三日内,松岗粮库的被服军资粮油菜蔬全部转运刷经寺大营,仍由兆惠、海兰察部护理。驻黄河口的两千绿营兵向大金川佯动,牵掣莎罗奔兵力,原驻三段地的方维清进驻黄河口,防止莎罗奔乘虚攻我大营……”他眉棱骨低低压着,用自信的目光扫视众人,待众人一一答应听命,正要说话,兆惠却道:“松岗库内除军用被服辎重,仅粮食就有五千多石,我只有不到四千人,三日之内无论如何也办不下这个差使!”海兰察接口便道:“情愿随讷相前去下寨打仗!”

        讷亲脸上闪过一丝不快,说道:“被服辎重可以不动,其余的人一律运粮!”兆惠毫不介怀立刻说道:“谁来护粮?”张广泗道:“用中军护营的五百骑兵!”海兰察一哂,双手一禀说道:“标下也愿随讷相前阵杀敌!”讷亲厌恶地看了看这两位青年,愈看愈觉面目可憎,再不想和他们啰唣,冷冰冰说道:“可以。你们随大军行动,中军大营和松岗粮库由廖化清接管,听张广泗节制!”

        “扎!”

        将军们齐应一声躬身退出。偌大的候见厅里只剩下讷亲、张广泗、勒敏和李侍尧四个人。勒、李二人知道两个人还要计议军务,也就起身告辞。李侍尧笑道:“我和勒兄不能插问军事,是皇上特谕,请二位鉴谅。明日饷钱押到,我就要到贵州。勒敏兄也要回成都督粮。兆惠、海兰察他们年轻气盛,但有粮饷,我军立于不败之地,这话十分中肯,盼二位大人留意。如还用钱,请发函云南铜政司我那里,一定鼎力相助!”说罢二人一揖别去。讷亲见张广泗神情恍忽,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因问道:“平湖,你似乎心事很重?”

        “兆惠和海兰察精明啊!五百骑兵护这粮道,我思虑不周,万一有失,就要累及全局。”

        “平湖太多虑了。”讷亲笑道:“莎罗奔没有那么大的兵力,他也不是神仙!这样,三段地的两千驻军不再向黄河口,调到中军听你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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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计无成算讷相败阵 批亢捣虚莎帅逞豪

        清兵费尽全力,调集两万人马用了将近四天。在松岗集结一天,海吃大嚼了几餐,马【创建和谐家园】率五千人向下寨西北运动,堵住通往甘孜道路,蔡英率八千人淌草地,截断大金川和下寨联络,迎击来援之敌。讷亲亲率七千余名中军正面攻击。三门无敌大将军炮对着土寨门不住地轰击了半个时辰,炸得城门成了一片废墟,方才举红旗命兵士冲击。

        讷亲不禁大喜,当即挥令廖化清带两千名军士从城门缺口进击。可煞作怪的是,大炮轰击时城中毫无动静,一待兵士攻击,堞雉上立刻旗帜招展,中间还挂着“大清金川宣慰使莎”的大帅旗,无数藏兵手持弓箭机驽,射得飞蝗激雨一般。廖化清也真是悍勇,甩掉了甲胄打了赤膊,一手举盾,一手提大宽边刀,大呼:“哪个【创建和谐家园】养的敢退一步,老子牺牲了他【创建和谐家园】!”喝令“决冲”!几千人斗志愈昂,大发一声喊“杀呀”!领头的二百多人便冲进城门缺口,城周的一千多人冒着箭雨,人力架起木梯,挥刀登梯而上。

        眼见就要得手,突然城上“呼呼啪啪”,到处响起火枪声,已经攻上城的几十个兵猝不及防,被守城藏兵刀劈斧剁,卸得一块一块扔下来。攻城的清兵被【创建和谐家园】打得哭爹叫娘,退潮的水一样狼奔豕突回营。廖化清呼喝不禁,正要挥刀杀人,一团黑雾一样的【创建和谐家园】打来,左胸左臂被鸟铳打得蜂窝一般,他大叫一声“奶奶的!”唿嗵一声倒在泥水里。与此同时,攻进城里的一二百人也发出一片呼救声,只有一二十个兵士带箭逃回本营,气喘吁吁向讷亲报说:“讷讷讷——相!城门里布的都是泥潭,弟兄们都陷进去了——快想办法,快,快救!”说着说着,城里的呼救声也就没了,只留下一片可怖的寂静。

        “今天收兵,明日再说!”讷亲蓦地一阵心悸,出了一身冷汗,强捺着惊慌命道:“受伤的兵连夜送回刷经寺,廖化清也送回去,如果伤势重,就送成都!”因见海兰察和兆惠都蹲在湿漉的草地上察看廖化清的伤势,讷亲心里突然泛上一股厌憎之情,因命:“廖化清受伤,所部兵丁由你两个带!”说罢回头便走。

        兆惠怀里抱着奄奄一息的廖化清,海兰察端着一碗盐水,用生白布揩拭着伤口上的血污泥渍,廖化清晕迷中口中兀自喃喃谵语:“先人板板的……这仗怎么弄的?讷相,得换个打法……”两个人都正凄惶,见讷亲看都不看廖化清一眼拔脚就走,心中都是大怒!兆惠颊上肌肉急速抽搐了几下,没吱声。海兰察咬着牙骂道:“日他血疙瘩奶奶!骡子病了主人还要看看呢!”

        “海兰察你说什么?”

        正走路的讷亲听见海兰察骂娘,却不甚清楚,止步回头问道。海兰察梗着脖子道:“我说日他血疙瘩奶奶的——”他突然觉得兆惠在腿上捅了一下,改口接着道,“——我们非要从城门打么?”他已换了一副无可奈何的苦笑脸。

        “晚上再议!”讷亲情知他说假话,却也无可发作,答了一句,掉转头便去了。兆惠小声道:“他盯上我们两个了,起了报复心,小心着点……”海兰察“呸”地唾了一口,说道:“以后的事谁料得定?现在他还得用我们!”

        夜幕降临了。月亮像半个被撕开的烧饼,在缓缓移动的云层中半隐半现,把大草地映得一片苍暗,广袤的穹窿罩着一摊一摊的泥浆潦水,还有略略起伏的草埠一直向远处无边的黑暗中延伸去。随着微风荡来荡去暮霭似的轻雾,略略带着腐草烂根的腥臭味。暗云、月色和轻雾包围着星星点点亮着烛光的清兵营盘,随着流荡的雾,本来就昏暗不明的烛光也若隐若现,很像夏日坟地里的团团磷火。草地的夜本来就荒寒凄迷,偶尔传来巡逻打更的锣声,伴着的的笃笃的梆声,反而更显现它的苍凉。

        在讷亲中军大帐南边约一里之遥,默默行走着十几个【创建和谐家园】,穿着一色油乎乎脏兮兮的羊皮袍,被泡胀了的羊皮靴子在泥水中兹咕兹咕地发出古怪的响声,有时停下来,少顷又接着走路。

        领头的【创建和谐家园】个头很高,他的皮袍似乎小了一点,紧绷绷裹在壮得公牛一样的身躯上,袍子下摆勉强盖住了膝。【创建和谐家园】多是肤色黑红,可在如此朦胧的月色下,根本看不出来,只有那偶尔一抹月光洒落下来,才模模糊糊能看到他方脸上浓重的眉,略带平直的鼻子和方阔的嘴。这就是统领大小金川方圆数百里,率领七万【创建和谐家园】的金川大土司,公然与官军扯旗对垒的莎罗奔。他身后紧跟着自己的老管家桑措,还有个喇嘛仁错活佛,都是年过花甲了,步履仍十分健捷。喇嘛身后,还站着一个娇小玲珑的中年妇人,宽大的皮袍套在身上,也显着不合体。她叫朵云,自小和莎罗奔青梅竹马,却阴差阳错嫁了莎罗奔的哥哥色勒奔。在一场可怕的决斗中弟弟杀死了哥哥。她现在是莎罗奔的妻子。此刻她瑟缩在皮袍里,亦步亦趋地跟在丈夫身后。莎罗奔发觉她仿佛有点步履艰难。站住脚,用藏语问道:“朵云,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故扎,”朵云凝睬着一片连一片的“磷火”,怯怯地说道:“敌人太多了。我……我有点怕!”

        莎罗奔走近了她,一双粗大的手握了握她的双肩,久久才叹息一声,沉重地说道:“恶狼面前,最忌的就是怕,这是老故扎常说的话。”他松开了她,对仁错活佛和一众卫队说道,“我们不要再往前走了,就在这里歇息计议。”

        “故扎,”站在身边的桑措,苍老地咳一声,说道:“是不是请夫人带着孩子离开金川,旺堆那里可以藏身的。”莎罗奔摇摇头,说道:“敌人强大,占了天时,我们要占地利人和。送走妻子,我就会失去兄弟父老的尊敬。我的妻子儿女要和我一起,打到最后一兵一卒!朵云,你说对不对?”朵云单手护胸垂下了头,她的声音多少有点发颤,“是的!我的故扎。你这话我已经告诉了我们的两只小鹰。”说完,便背转脸拭泪。

        莎罗奔望着大片相连的清营,觉得自己的眼泪就要涌了出来,忙收摄心神,口气变得斩钉截铁:“我们没有别的出路,只有集中我们的全部兵力,打败迎头这个讷亲。他们攻下寨,其实是想在大金川久占,然后调南路和西路的官军攻取刮耳崖和小金川,逼我们东逃或者在这几百里包围圈中钻山林流亡。我原来听探报,南路和西路都向小金川推进,真是十分担心。要知道,他们的总兵力比我们全族人口还要多出三分之一呀……”“故扎!”仁错活佛手捻法珠,沉吟着说道:“【创建和谐家园】喇嘛来信,说清兵势大难敌,我们可以举族迁到藏地,他划五百里草场给我们。”

        “不行。”莎罗奔说道,“敌人没有我们熟悉道路,从金川逃出去是不难的。但要绕乾宁山,再翻夹金山,要攻取上上瞻对,再走几千里山路,一路上是多大的伤耗?青海到【创建和谐家园】的道路比我们还要近,岗干巴部落迁到【创建和谐家园】,八万人只有四千人活出来,这和全族拼死一战有什么分别?”见大家沉默,莎罗奔果决地说道:“逃亡一计绝不可行。投降,自己捆了自己,屈辱地到他大营里乞求活命,这是乾隆博格达所要的。那即使活着,也像死——不,比死了还要难受——不但我们自己,连我们的子孙也要蒙羞受辱!还是我在小金川战前的话,只有一个‘打’字,打赢了再言和!”

        正说着,远处叭叽叭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近来,似乎有人在泥地里快跑。众人回头惊觉地看着,直到跟前才看清,是专管传信的小奴隶嘎巴。嘎巴一路快跑,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久才定住神,报说:“大故扎莎帅,活佛!小金川那边来信,说汉狗子们的兵开到丹巴和黑卡就驻扎了下来,在那里筑木寨。还有,三段地的两千兵开到黄河口,已经扎了营盘,不知为什么又向刷经寺开去。”说完,向莎罗奔和众人躬身一礼,踅转身跑步又去了。

        “主人,”桑措老管家在旁说道:“这样看来,我们应该回小金川。把下寨和大金川烧掉,留给这里的清兵。先打他的西路,缴获些粮食。再和北路军在金川周旋。我们的老人、女人和孩子都在饿肚子……”仁错却道:“这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下寨和大金川落入讷亲手中,全局就乱了。即使打下丹巴,也还是个逃亡。调我们全军,在这里就和讷亲决一死战。打烂了蛇头,蛇身子好办。”

        莎罗奔一直在静静地听,他眯缝着眼,瞳仁幽幽闪烁着,忽然一个念头涌上心来,仰头哈哈大笑。众人都被他笑得一愣,朵云正要问,莎罗奔笑指刷经寺,说道:“西路军南路军移防逼近,真的是吓了我一跳,三路齐进金川地,虽然笨,我们势单力薄,确实无法应付。这个讷亲,我看比庆复一点也不高明。他的兵力都在这里了,刷经寺到松岗一路还在运粮,也要护粮的军队。他是笨人下棋,死不顾家啊!”说着,转身对一个随从头目吩咐:“你现在就去,传令下寨我们的守军,四更天之前全部撤到这边的潦清寨。大金川的七千藏兵也撤出来,到潦清四千、罗渭寨三千。我要——”他狞笑一声,“抄断他的粮道,包围刷经寺,看他是回救不回?”

        众人听了个个喜颜悦色。仁错笑道:“莎帅这着棋走得狠!讷亲敢倾力来攻下寨,是料着潦清和罗渭到刷经寺都是泥浆深潭,没有路可以奔袭他的老营。他们忘了我们是【创建和谐家园】,忘了这草滩泥地里有我们自己的路!这样打,攻下刷经寺也不是难事。”桑措也变得兴高采烈,呵呵笑着说道:“这样好!他们正往刷经寺运粮,粮食我们也有了!”

        “围刷经寺,不要攻下来。”莎罗奔舒眉笑道,“待讷亲回师,潦清的四千人可以截杀一阵,把他们分成两段。先围魏救赵,再围城打援。对,就这么办!”桑措惋惜地说道:“这样我们就捉不到讷亲和张广泗了。”

        仁错活佛思量着,说道:“故扎,你虑得真远,还要留着讲和的余地,什么围魏呀打援呀,【创建和谐家园】的东西怎么知道那么许多?”

        “我在内地闯过世面,懂汉语能读书,是跟着汉狗子学的。”莎罗奔格格笑着,“人家是宰相、大将军,我活捉过来,乾隆的面子怎么下得来?”他高兴得回身,双手猛地举起朵云,笑道:“我看你不必再为孩子担心了。这仗打赢后,你去北京,见见岳钟麒老爷子,想办法和朝廷讲和!”说完,放下爱妻,已是敛去笑容,“我们到潦清去——把小金川捉到的汉狗子清兵全部捆送下寨。明日叫他们自己打自己!”

        讷亲当晚一夜计议,尽管百不情愿,还是采纳了海兰察的建议,从下寨南边选一段稍低一点的寨墙攻击。但这以来,就得挪动那四门重逾干斤的“无敌大将军”炮。这样的泥草地,炮车根本不能派用场,于是现扎木排,挽了绳子,每门炮用一百个人拖,生拉硬扯,人人累得屁滚尿流,总算午前将炮位安置停当。刚好这时松岗运来了李侍尧送来的牛肉干,讷亲下令“每人一斤,吃饱厮杀”。军士们大嚼一顿,待讷亲红旗指挥令下,立时间响起石破天惊般的炮声,顷刻间寨南硝烟滚滚,撼得草地都籁籁发抖。

        这里的寨墙比寨门薄得多,只轰了二十几炮便坍出了两丈来宽的大豁口。兆惠和海兰察掣剑在手,齐声大叫“冲进寨子,后退者斩——杀呀”!兵士们“嗷’声怪叫,持刀挺矛,出窝黄蜂一般冲上去,海兰察和兆惠都是一身大红袍,右手提剑左手握盾,紧随着兵士直奔寨墙,冲锋的兵士们昨天被箭雨吓怕了,也都眼望着堞雉脚底下跑,绊得筋斗流水的也就不少。

        人人都预备着挨箭,不挨箭反而更加警惕。十几个冲到豁口的兵士一身煞劲,看看城上无人,倒莫名其妙地站住了脚步,小心翼翼提刀蹑脚儿东张西望,弄得后边的人也惊疑不定,海兰察大骂:“操你们祖宗的,为什么不杀进去?”说着和兆惠一前一后上了寨墙。两个人睁圆了眼看,只见婉婉蜒蜒的土寨墙顶,垛口后是踩得光溜溜的通路,果然寂无一人,微风下只见通道边的枯草,不胜寂寞地瑟瑟抖动。寨门里一排排土房草屋,被拆得七零八落,一条条巷弄满地都是碎木条、破门板、羊粪和骆驼毛。除了几声狗吠,连半个人影儿也不见,生生的是一座死城。兆惠和海兰察正在【创建和谐家园】,讷亲已经传话询问:“寨里什么情形?”

        “敌人连夜撤了!”

        兆惠喃喃说道。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袭来,竟不自禁打了个激凌寒战,转脸对军士们喝道:“统统进城搜索!愣什么?这是座空城!”一把扯了海兰察回中营来见讷亲。

        “撤了!”讷亲听海兰察禀告,“敌人走光了,【创建和谐家园】毛没见一根。”虽然恼他无礼,但此时不是计较时分,皱着眉头百般搜索枯肠:寨四周凡是干燥一点的地方都驻的官军,除了寨西南一片漫荡荡的大泥潭,围得真似铁桶般滴水不漏。莎罗奔的部众从哪里溜出去的呢?昨日拼死抵挡恶战,又为什么突然撤得无影无踪?讷亲脸上布了一层严霜,本来就长的脸拉得更长,眼神却带着一丝迷惆,沉吟道:“莫非他们插了翅膀?是不是退回大金川据城死守呢?”兆惠指着汪着浅水的泥潭,说道:“讷相,他们一定是从那里逃出去的,这里泥潭里有路,只有本地土著人知道!”讷亲尚未说话,海兰察却一下子灵醒过来,以手加额轻声惊呼:“天爷!泥淖里有路……莎罗奔该不会是去掏我们刷经寺老营的吧?”

        这句话正中兆惠心思,脸上立刻变了颜色,讷亲原地兜了两圈,冷笑一声道:“恐怕他没有那个胆子,也没有那个识见!我军暂时按兵察看动静,派到大金川的探子也就要到了。”兆惠向讷亲一躬身,语气沉重而又诚挚,说道:“中堂,潦清离刷经寺只有二十里地,中间隔着沼泽,我们没有设防。假若泥潭水泽里有路,敌人偷袭我们中军帅帐,张大帅情势不堪设想。我军后路被断、粮草不继,那就危殆万分。”

        “临变不乱,不要风声鹤唳自惊自怪!”讷亲被他们说得发毛,又恼恨他们危言耸听,强自镇定着叱道:“亏了你们还是老行伍!现在第一要务乃是弄清敌人去向!”他低头想了想,命道:“海兰察带左营二三四棚三千人马速回松岗。粮食出了差错,休怪我无情!”

        海兰察领命去了不多时,大金川方向飞骑来报,说:“大金川增强巡逻,城外二里地都有藏兵守护,我们的侦探骑兵不能近前查看。”讷亲问道:“城里有什么动静?昨日半夜到黎明,有没有藏兵大队人马进城?”那探子道:“我们混进去的探子一个也没有出来,大约里边也【创建和谐家园】了。四更多时,听见城里有些骚动,有骆驼叫声和人声,他们的兵巡逻得严,不能走近……”

        “看来,下寨的兵是缩回大金川了。”讷亲一颗心顿时放下,透了一口粗气,一哂说道:“我们就驻守下寨。他要守大金川,我就令西南两路并进合围。要是在大金川只是虚晃一枪,我就立刻围攻大金川。莎罗奔不是土行孙,能地遁走了么?”因见进寨搜索的清兵出来报信,便问“里边有何情形”?“回中堂,里边没有河。”那兵士听不懂他文绉绉的宰相言语,“【创建和谐家园】老小都走得干干净净。搜出来二百多个人,都是我们的人,都饿得半死不活,捆着放在空屋子里。问他们话,他们说都是蒙着眼押进去的,连自己在什么地方也不晓得。”

        讷亲格格一笑:“莎罗奔不是等闲之辈,圣上没有看错了他。还送我偌大一份人情,留着讲和这一手!”喝命“收兵进寨,左右翼的军士在寨外加筑木栅!”还要命人召回海兰察时,却见松岗方向几个兵士淌着泥浆死命地奔过来,个个都滚得泥猴似的,一边跑一边口中大叫大嚷“快,快报,……中堂……莎罗奔的兵,兵……围了刷刷经寺……”讷亲心里“轰”地一声,立时头涨得老大,周围的天、地、水、草,丛丛的灌木,寨子的垛楼立时旋转起来,踉跄一步才站稳了,只觉心头突突乱跳,竭力想镇定下来,却哪里能够?

        “围刷经寺的有多少人?”兆惠是久历风险,多经战阵的人,心中也是一震,脸色变得愈加苍白,急问道:“他们走的哪条道?”

        “回大人,他,他——”那兵士兀自喘息不定,喘着气回道,“走哪条道张大帅的人没说,海……海大人说兴许是从潦清渡泥潭摸过去的。——围刷经寺多少人也说不清,报信的说多得很,有一万多人!他是中了几箭才逃出刷——”

        “别说无用的!”兆惠断喝一声,“海兰察现在哪里?”那兵士此时才略稳住神,说道:“海大人现在正收拢运粮的人回松岗,运粮道叫莎罗奔截断了一半。丢了几百车粮食,扛粮护粮的兄弟们也死了好几十……”

        兆惠没有再问,一切都已明白,是遭了莎罗奔暗渡陈仓之计,只是敌人行动如此诡秘迅速,干得这样干净利落,却是他万没有料及的。兆惠低头思量一阵,见讷亲仍旧团团乱转,口中念念有词:“这怎么办?这……如何是好……”因道,“中堂,不要急,要想办法!”

        “什么办法?你有什么办法?”

        “回兵三千,和海兰察会合去救刷经寺。下寨留一千守军,我们还有一万余军士,开进大金川——他抄我后路,我端他老窠!”

        “合兵也只有六千人,再援救刷经寺,要多少时辰?刷经寺只有两千人,敌人一万军士包围,怎么抵挡?丢了老营,死了张广泗,朝廷那边怎样交待?”

        “中堂的意思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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