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GO
首页 小说列表 排行榜 搜索

    《乾隆皇帝》-第24页

  • 第1页
  • 上一页
  • 下一页

    温馨提醒:系统正在全面升级。您可以访问最新站点。谢谢!

        乾隆说一句,棠儿答应一声,她挺着个大肚子,行动已很不方便。乾隆有心叫她和纽祜禄氏都坐下,蹑嚅了一下还是咽了回去。皇后心里雪亮,也不说破,淡淡微笑道:“棠儿,天也晚了,皇上很乏,你们就退出去吧。不要听外头那些乌七八糟的闲话。你的人品我还不知道么?有我和纽祜禄氏在里头挡着,没人敢奈何了你!你是有身子的人,多保重些。就按皇上说的,男人不在家,你又是我娘家人,自然是我来照应。”

        “是。”棠儿向富察氏蹲身一礼,不无幽怨地闪了乾隆一眼,随在纽祜禄氏身后出去了。乾隆看着她们出了门,转脸问皇后:“你们好象在嘀咕什么,见朕来了就不言声了,是怎么了?”

        皇后给乾隆捧上一碗参汤,命秦媚媚:“叫他们都退出去!”这才从容说道:“还不是为外头那些流言?也忒是个不成话,闹到了老佛爷跟前。我刚才叫了怡亲王福晋过来,叫她明儿亲自去傅恒府给棠儿赔罪。我说这是我的懿旨,要不遵旨,咱们妯娌情份也没了,君臣名分也没了,永远不许她入宫。还有个洁妃,在老佛爷那里斗牌,你一言我一语话里带刺,挖苦棠儿。弄得老佛爷也摸不着头脑。我也发落了,叫她闭门思过,三个月内不许出她的宫门。我还想降她的位份,不过这要你下旨意。”说罢,不胜郁闷地长吁一口气,看了看表情木然的乾隆没再言语。

        “朕知道你们说了些什么了。”乾隆脸一红,喝了一口参汤说道:“也不瞒你说,棠儿肚里的是朕的骨血。这件事就传到这里封口儿。那个洁妃降为嫔,告诉她,祸从口出,福自心田。这点子事儿朕是要担戴到底的。”皇后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能担戴,棠儿能么?”说着,揉弄着衣带,低了头。

        乾隆在灯下看她,只见她含娇带嗔。皇后本来容色也不减纽祜禄氏,只是平日体态尊贵仪容庄重,此刻神情倒勾得乾隆意马心猿。情不自禁地上前揽住皇后肩背,说道:“朕都省得了,你要谏什么朕也明白。从今改了不就成了?”说着就要把她扳倒躺下。

        “墨香!”皇后轻轻挣开了他,冲门外吩咐道“先侍候皇上安息。点上香,我诵完这卷经再歇息!”

        乾隆一怔松开了手,满怀柔情立时被扫得精光。

        ------------------

        

      四十三 刘统勋解疑访李卫 墨君子论盗会学政

        已经鼓起的脓包儿,无缘无故地又消了肿。弘皙、弘昇及时收篷韬晦,乾隆无论如何耐心,再也钓不起这群沉到渊底的鱼来。只好等着刘统勋追查孙嘉淦伪奏折一案结果。刘统勋以为,上书房奏折进出都有登记,极易清查的,他丢下手头几个大案,亲自到上书房清理。可怪的是偏偏没有这一份奏折的记档文字,庄亲王允禄素来不管这些细事,弘晓在上书房、军机处两头忙,两头不照影。刘统勋亲自登门询问,都是一句话:“这是接本司的事,怎么问起我们来?我们当王爷,连这样的事都要一一过问?”

        刘统勋这才晓得事情并不那么简单,军机处派人来催,传了鄂尔泰的话:“这个案子查了一个月,刘统勋毫无作为,已上报圣躬。圣上命你十日一报,务必清出头绪。想不到刘统勋面儿上精干,办起实事来如此无能!”刘统勋听了,竟弄不清哪是乾隆的话,哪是鄂尔泰的申斥。自己差使确实没有办好,也只好忍气吞声。他索性从刑部四司里各抽出四名老吏,要钱度主领,自己百事不问,专查此案。累得头发长了一寸多长也顾不得剃,仍是毫无线索。过了七月节,内廷三日一次传谕申斥,乾隆竟不顾情面,连降刘统勋两级以示惩处。刘统勋也不理会,照旧带人往六部昼夜不停地清查。直到八月,他最后查完兵部,仍无结果。

        刘统勋拖着好似灌了铅的步子出了兵部,遥望刑部所在的绳匠胡同只是出神。钱度从后头跟上来,知道他心里忧愁,没敢言语,刘统勋许久才道:“精诚不至,金石不开啊……看来我这孔孟之徒真要去庙里进一柱香,乞个梦什么的了。”钱度也吁了一口气,说道:“不管伪折出自谁手,反正上书房接本处、誊本处的人逃不脱干系,依着我见识,锁拿了下来严刑拷问,断没有个问不出来的理。如今庄亲王、怡亲王,连鄂尔泰都遭了御批痛斥,他们也不敢回护上书房,再说,无论将来如何,上书房这干吏员总是要受处分的……”刘统勋没听完,便知这个师爷出身的钱度,已经起了“李代桃僵”的心思,要拿上书房一干笔帖式、司文郎的吏员们顶缸了,遂连连摇头道:“本来这个案子只在大官场里,你这样一弄,震动天下。你以为那些笔帖式们好惹?那都是根子硬挺的旗下人。他们后头的主儿你随便摸一摸,哪个也惹不起!这是孤注一掷的法子,何况真犯未必在里头,这一锅夹生饭再烧糊了,可叫我们怎么吃呢?!”

        “那……可怎么好呢?”钱度是个精明人,顿时知道自己出了馊主意,呐呐说道:“该查的都已经查了……”

        刘统勋黑红方脸膛上肌肉抽搐着。咬牙笑道:“想不到我刘统勋如此无能!——走,到李卫府里,瞧瞧他的病去!”他仿佛下了什么决心,说完抬步就走。钱度只好跟着他,也没叫轿子,出了兵部胡同向北折再向东,便见李卫门前那株十分显眼的大槐树。几个家人正在树下扫落叶,见是他们二人,忙丢了扫帚上前请安。刘统勋便问:“李大人这几天可好些了?”

        “大人前儿来的嘛!”那家人回道,“每年秋天,我们老爷的病就见好,我们家的人都怕霜降。爷请进,我们爷和太太这阵子正在西花厅那边散步呢!”

        刘统勋和钱度联袂而入,穿过正堂房西侧的月洞门,果见李卫和夫人翠儿坐在花厅前的石鼓墩上指指点点说笑。此时正近八月中秋,园中红瘦绿稀,满园的杂树或呈绛红、或淡黄、或橙、或碧,色彩斑斓。那被扒倒了的院墙也没有再修,只用月季刺枚新编起一道篱笆。那扒坍了半边的西书房也没有再修复,高高的房架矗在秋空里,显示着它的一段荣衰史。刘统勋老远便拱手作揖,说道:“又介公,恭喜你康复了。今儿有兴致出来走走了!”

        “是延清来了,还有钱度,”翠儿对李卫说了一句,见李卫要起身,她忙按了他肩头一下,笑道:“又都不是外人,你只管坐着——钱主政有一阵子没登我们门儿了!”钱度仰脸想了想,笑道:“有一个月了吧,幸亏今儿跟着我们刘大人,忙极了的,每天的事搅缠不清,象是乱蜂蜇头!”刘统勋忙笑道:“这是真的,钱度没说假话。我们刚从兵部出来,就近儿给督宪请个安。”

        李卫自入夏以来寸步没有离开过东书房。今儿是头一次出来看秋。他精神还算好,只大病未痊,久卧房中,脸色异常苍白。见刘统勋和钱度扎手窝脚地还要行礼,吃力地笑道:“别……别这样,一处坐罢。”他顿了一顿,舔着嘴唇又道:“这秋景不坏,可惜我读书太少,想说也说不上来。”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刘统勋笑道:“大人此时不过是这个心境,您安心摄养。圣上昨日还说及您,如若李卫在位,焉有查不出伪奏折一案之理?皇上倚重大人的地方多着呢!”李卫叹道:“皇上待我恩重如山,我只恨自己的命运不济,身子骨儿不争气罢了。那个假奏折,到现在没有线索么?”刘统勋忙道:“是。毫无端倪。我敢断言不是六部官员写的。思量来去,各王爷府还没有查。宫里的事情他们知道的最多,位份低的小吏是写不出来的。所以来请教前辈,这事该怎么着手?”

        李卫没言声,俯身顺手掐了一根草节儿放在嘴里嚼着,翠儿见钱度诧异,笑道:“钱老爷别笑他。他这是讨吃时惯下来的毛病儿,一有心事就嚼草根,数落过不知多少次也改不了,下头人都笑他。那年高江村相公为这事题了三个字,说这叫‘识知味’。下头学他的还不少呢!”李卫没理会翠儿说话,许久方缓缓说道:“这个案子要就事论事地办,可不能就事论事地想。这和朝局是连在一处的,所以主子发急,催得你人仰马翻。你在六部折腾了几个月,就算是哪个王爷在背后捣鬼,证据也早就毁得一干二净了。我不是败你的兴,不要去打王爷们的主意。如今京里也没有那么笨的王爷,会就地捏造出个折本,掖藏着塞进上书房。但折本不会是天上掉下来的。既然在六部查不出,那一定来自下头省里,有时一送折子就是几十份,在这上头想弄点手段一点也不难。”

        “大人说的我明白了。”刘统勋一躬说道:“我是觉得我太丢人了,不迫根查到底,心里难咽这口气,也对不住主子。既然老督帅这么说,学生明天就用六百里加紧文书,发到各省由督抚举报。”钱度在旁笑道:“督抚们谁肯担这责任?我跟过好几个抚台了,只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依着我说,叫各省督抚和有直奏权的官员,开列去年以来报到上书房的奏折的清单,说要和上书房存档册子核对。这样,谁也不敢弄虚应酬了。你一说是查伪奏折,先就把下头大人们吓悼了魂,就有证据,谁肯给你?”李卫点头道:“实在这才见透了。我当了一辈子的总督巡抚,实情就这个样儿。”

        李卫说罢,默谋了一会,自失地一笑又道:“这件事你太痴。你觉得丢人,别人不这样看。谁都知道这里的难处。就是主子,心里也是雪亮;申斥、处分都是给人看的,敲山震虎罢了。按说这事与孙嘉淦有直接干连,你看他一点也不着急,这就是说他已深知了圣心。主子要的就是你刘统勋这份痴心傻劲,也想看看你办事的忠心。你情放心做去,终究吃不了亏。”刘统勋见李卫面上带着倦容,便起身来说道:“督帅,我没有虚来一场,这一点拨,我心里已经透亮儿了。您累了,我们先辞,改日再来拜访。”

        “好。”李卫微笑着站起身来,悠晃着步子送两个人出来,一边走,一边说道:“邸报我看过,小尹那边已经接旨,孙嘉淦就要启程南下。你们要不去送他就罢了,要见着了,替我问声好。”钱度一边走一边思索,说道:“卑职只是不明白,皇上是‘敲山震虎’?谁是虎?为什么不擒虎?”刘统勋道:“那不是我们管的事。我也不想问。尽臣子本份就是了。”李卫只是微笑,却转了话题:“钱度,上次你说要成亲,是个小户人家的,怎么后来也不听言声了?”

        钱度不禁脸一红,他几次托人去张家提亲,媒人说一定能办成,不料五月端午过后,张家竟举家迁走,谁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这事说出来颇觉难堪,只好含糊答道:“我也只是想寻个人好在身边侍候。那一家后来打听是个屠户出身,街坊里名声也不好,也就罢了,待寻到好的,一定来禀李大人。”

        “那好。”李卫送二人到二门口便止了步,“外头风大,我就不出去了。”看着二人出去,李卫方才回书房安息。

        孙嘉淦奉旨主持南闱乡试,到得南京,恰是八月十八,刚刚过完中秋。一过黄河,便觉出河南和直隶气候迥然相异,象煞是在北京退回去了半个月。他取道开封匆匆东下,因急着赶路,也不坐船,只带了三四个师爷,由沿途驿站供应食宿、车马走骡,从安徽直趋南京。儿个师爷都是他在府中多年的幕僚,平素不拘形迹。这一路天清气朗,秋风宜人,或村或泉,或上岗陵或越溪河,时而穿行于修篁茂竹之间,时而流连于枫叶霜染的林间小径,或吟咏诗词、或作笑谈,倒也不觉羁旅劳顿之苦,待到南京石头城外一家小店歇马时,天色已经晚了。依着孙嘉淦,当时就要人去通禀江南巡抚尹继善,几个幕友上前拦住了,说:“我们走了一日,在马背上颠得头晕眼花,脚都肿了。这会子去告知,尹中丞一定要来拜的。老爷好歹体恤我们一点,今儿受用一夜,好好歇息,明儿您亲自去巡抚衙门拜访,岂不礼数周全?我们比旨意规定的日期早到了五天呢,误不了事!”孙嘉淦只好笑应了。

        客栈的人是接待惯了京官的,起初只当是哪个部的司官,听见这话,才知道是钦差大臣,顿时乱成一锅粥,送茶的,倒水的,牵马饮骡的一阵瞎张罗。又恭请“孙大人”到上房安息。几个人刚烫完脚,晚饭已摆了上来。一丢下碗筷,滚热的毛巾便又递了上来。师爷们从来没有这样享受过,一个个被侍候得浑身舒但。他们乏透了,饭后略寒暄几句便各自回房进入梦乡了。孙嘉淦有一宗儿毛病,愈是乏累愈是难以安枕,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被窗外此起彼伏的秋虫唧卿声,勾起了离人心绪。左右是睡不着,孙嘉淦推枕而起,在床边吃了两口凉茶,忽然起了诗兴。遂沉吟咏哦道:

        僧煞碧树墙外,更有秋影无赖。镇日匆匆惹人忧,填尽一江诗债。秋来秋来,都被风华愁坏……

        思索着还要吟时,却听屋上有人续咏道:

        离愁在抱,江草萋萋时,吟断情肠,山云瑟瑟,难忘折翼之悲,九疑三湘同怀……

        “谁?!”孙嘉淦大吃一惊,顺手掀起扣在灯上的罩子,四面张望时,却不见人。诧异间听到梁上一声微响,一个黑衣人倏然间已站在孙嘉涂面前!孙嘉淦刹那间便镇静下来,仔细打量那人时,只见他身材中等,是个十六七岁的小青年,浓黑的双眉凝成两团,象是谁在眼睛上方点了两个蝌蚪,只盯着孙嘉淦笑,却不似有什么恶意。孙嘉涂冷冷说道:“我是山西书生孙嘉淦,官做得不小,却穷得要命,我一生办案不少,或是哪个仇家请你来的?请取了我的首级去。”

        “实不相瞒,”那人将脖子上盘着的辫子甩到脑后,笑道:“我是山西白阳教里的【创建和谐家园】使墨君子,本名姚秦。因飘高忌我悟性高,他又行为不端,因此反目出走。傅恒破寨,我幸免于难。流落江湖,衣食无着,只好当了这个梁上君子。原本也只想偷点东西换酒喝,听你先生清吟,忍不住技痒,也狂吟几句。惊了你,实在对不住。”说着便要走。孙嘉淦却一把扯住了,说道:“你的词我听了,不是凡品格调。既来之则安之,我有一本自作的诗笺,就便儿请教。”说着便翻马搭子,从里头取出个册子递给那人。墨君子笑道:“天下人称你胆大如斗,果真如此,真豪爽人也!”他接了本子,竟坐在灯下仔细翻阅。许久,才把诗集还给孙嘉淦,说道:“你这些诗有盛唐风格,就《春与律》‘杏花寒食终朝雨,杨柳人家尽日风’落了晚唐卑调。”又指着《题长恨歌》笑道:“你看——‘如向私语无人觉,却被鸿都道士知?’这一句轻桃。就如李义山‘薛王沈醉寿王醒’,不能说不尖刻清新,但为诗人,却失了忠厚之道。”

        孙嘉淦噗哧一笑,说道,“墨君子先匪而后贼,在这里和孙某人大言其‘忠厚’之道!方才是论诗,已见一斑。有佳作没有,请赐教一首成么?”墨君子叹道:“贼匪和官家仅一墙之隔,所以有成者王侯败者贼这一说,譬如您孙锡公,当年夜走三百里杀人,你循的是王法,还是天理?你以为你说的贼是剿得尽的么?王阳明所谓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但只教楚存三户,亡秦必楚。你也是读书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我自巢覆卵破,旧作早已一火焚尽,你既索诗,不得已口占一绝为今夕幸会助兴。”遂拍手而歌:

        关河锁带路渺茫,妙手空空新战场。

        凭君莫赋高轩过,却防明珠丢锦囊!

        孙嘉淦心中异常惊讶,摸了摸袖中,只有五两许一块银子,取出来放在桌上。叹道:“有此等人才堕入泥尘,是我们台阁臣子的过错。你身无功名,我也不能许你功名。凭你才学身手,洗手江湖,洗心侍朝,可以自致仕于青云之上。这一点点……我说过我是个穷官,实在无补于你。拿去暂作糊口之资,不要自甘堕落了。”

        “前头于成龙大人曾提到我的一个前辈。”墨君子坦然揣了银子,“也曾有过象你这番劝化。前辈说,‘道不行乘搓浮于海,人之患束冠立于朝’,银子我受了,您的这些个金石良言还是教训自己子侄去吧。”

        孙嘉淦顿时默然,墨君子也不说话。二人年纪相殊,性格各异,却一都有一种说不出的知己感,但又都心知是不共戴天之敌。孙嘉涂许久才道:“朝廷主明臣贤,倡的是圣化之道,你这是何苦?不想做官也是高洁之志,为什么要一味为匪作患?”墨君子微笑道:“胡风一吹已百年,‘数’是造化定的,我也难说是对是错。但有一口气,我必我行我素。方才说到‘天理’,飘高他们为诡为异,不成气候,我已决意创立天理教于世。三十年后颠覆这个‘大清’。也许你见得到的。”他说话声音很淡,孙嘉淦心里发疹:

        “我活不了三十年了。你这叫恃才沽祸。就我所见的人物,你的才并不怎么出色。”

        “也许吧。但您的儿孙可以见到天理教勃兴。”

        “我的儿孙会杀掉你。”

        “那不一定。但他们能见到。”

        “他们一定杀掉你,不然我不见他们!”

        “还是那句话,他们没有你的志气,破不了心中贼。野火春风嘛。”

        墨君子说完,抱手一揖,说道:“我该去了。钦差大人。”孙嘉淦苦笑着也抱拳一揖,说道:“那一点菲薄之银,你不要用在你教务上。”“那是当然!”墨君子身形一晃,象来时一样快,倏然消失在门外。

        “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以夺志……”孙嘉淦梦魔一样独自在孤灯下徘徊,喃喃而语。耳听远处鸡鸣三声,仍是毫无睡意。亲自拨灯添油伏案而作,将上次见乾隆说的话,写成了《谏三习一弊折》思量来去,还是转到了“进君子退小人”这一条,没有这一条,断难长治久安。在结尾写道:

        ……由此观之,治乱之机,转于君子小人之进退;进退之机,握于人主之一心;能知非则心不期敬而自敬,不见过则心不期肆而自肆。敬者君子之招治之本也,肆者小人之媒乱之阶也……惟望我皇上常守此不敢自是之心,而天德王道不外乎此矣!

        写完,又将今夜遇到巨贼墨君子的事另备一札,细细写了密封。院外已是麻亮,厨中炊起,后院马嘶骡鸣,挑水夫甩着扁担支悠支悠在院中轻步往来。孙嘉淦索性洗了脸,吹了灯端坐在椅上闭目养神。

        ------------------

        

      ËÄÊ®ËÄ¡¡Òü¼ÌÉÆ·ºÖÛ¸èÙ§¾Æ¡¡ÁõÐ¥ÁÖÏи³¼¥Ê±ÎÄ

        孙嘉淦在店中匆匆用了早点,命几个师爷进城中驿站安顿,自带了两个小僮径往巡抚衙门拜会尹继善。巡抚衙门的门官看了他的名刺,顿时一怔,说道:“我们老爷昨儿还说,孙都老爷三五日就到。大人竟来得这么快!不过太不巧了,中丞幕里有几位清客要应考,今儿去莫愁湖为他们送行。这么着,大人您在签押房先坐着吃茶,小人这就去请,一个时辰用不了,准请回来。”孙嘉淦笑道:“小尹如此雅兴,不可扫了他的兴。你不要去,我自己去寻吧。”说罢径自上马,由老城隍庙向南,但见碧水荡漾,岸边秋风拂柳,曲廊婉蜒,湖中荷叶摇曳,几只画舫游荡其间——这就是名驰天下的莫愁湖了。

        孙嘉淦沿游廊一步步行来,穿过落红桥,绕过胜棋楼,在莫愁亭旁伊山石上仁望良久,但见湖中画舫如织,沿岸游人似蚁,往往来来,哪里见尹继善的影子?正俯仰间,湖南边传来一阵鼓乐声,见一条画舫从莲丛边划过,有一个女子伴着乐声在吟唱,隔水传来,听去格外清新。

        春日理红妆,春风开素裳。春月浑无赖,来照床上郎。携手大堤上,大堤女如玉。与郎说分明,不得通眉目。何用踏青去,往来车马中。与郎卧绣帐,何处无春风……妾有合欢床,欢行无十步。却笑天上郎,辛苦河边渡。妾在机中织,欢在帐中忆。道郎且安卧,缠绵自成匹。逢欢在何许?藕塘东复东。要郎知曲意,弹指向梧桐……

        孙嘉淦在岸上循着歌声望去,却见尹继善和几个人在船上吃酒,几个歌伎依栏奏乐,还有两三个女孩子站在舫边,边采莲蓬、菱角,边唱着歌,眼见那画舫要调头西去,孙嘉淦忙喊一声:“元长弟,你好安乐!”

        “是哪个?”尹继善听岸上有人呼唤自己,忙命止乐,踱出舱来见是孙嘉淦,意外地怔了一下,忙命移舫就岸,拱手笑呵呵说道:“哎呀是锡公大人到了!真真的意外,我算着你至少要五天才到得金陵呢。”……说着画舫已经靠岸,尹继善等船夫搭好跳板,方款步上岸。两个人相对一揖,礼毕,尹继善一把拉了孙嘉淦的手相携上船,口中道:“且不说公事。公事早着呢!来来,上船,我给你介绍几位文场中朋友!”

        孙嘉淦命两个小奚奴在岸上看管马匹,自上船来,果见五六个文士在桌前,都已站起身相迎。尹继善见他脸上带着戒备之色,笑道:“锡公忒煞地小瞧了天下人!这里头只有勒敏是捐了贡的,要进京会试。今儿就是送他的——”说着指了指靠西站的勒敏,勒敏也只向孙嘉淦一躬致意——“其余的没一个应试的——这位是曹霑,雪芹先生;这位是何是之先生;这位是刘啸林先生……”一一介绍着,拖孙嘉淦挨身边坐了,笑道:“你该放心了吧?——哦,你们还不认识,这就是当年在先帝爷跟前谏三事的孙锡公都御史,下江南主考南闱来了,也是个风流雅俊之士!”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笑了。孙嘉涂也笑道:“现在一说‘直臣’,好似都是不吃人间烟火食的神仙。忠烈都打性情中来,我其实最厌那些假道学的。上次去一位同年那里他夸他儿子有格致功夫,喜读书不近女色,外头亲眷年轻女子来,或有戏班子女孩子演戏,都躲得远远的。我说,‘食色,性也。那是你不知道,他背地里冥思苦想的,其实更狠呢?——这里头只有勒敏见过,雪芹先生虽未谋面,怡王爷曾说起过你,‘第一才子’,今儿好走运,听你们雅歌,看你们投壶——大家随意耍子。”

        “这一位老夫子啸林先生,康熙五十一年的探花,当年也是心雄万丈,写得一手好词,可惜宦途多舛,一个皇误跌落红尘。”尹继善一边给花白胡子的刘啸林斟酒,一边说着,“如今在我府,教读几个子侄。雪芹正著书,啸林当年在曹家也当过西席,就近儿一处批注雪芹的《红楼梦》……”刘啸林抚须摇头道:“摇手休问当年事,如今只剩了朽木一块,不堪说了。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啊!”“哪里话?”尹继善殷殷劝酒,笑道:“——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么!来,为锡公接风,为敏兄殿试夺魁,干一杯!”

        孙嘉淦凝视着这位倜傥风流的封疆大吏,刚刚三十岁出头,浑身上下干净利落,白净面孔上才蓄的八字髭须浓如墨染,一条油黑的大辫子又粗又亮,直垂到腰后,怎么看都象个放荡不羁的未第孝廉。谁能想到他不到二十岁便入翰林院,作为钦差大臣的随员出使广东,悍然抗上,手诛广东布政使官达和按察使方顾英,平息了即将爆发的民变,一日之内被雍正连晋六级,四年之间便擢升到巡抚、开府建牙为一方诸侯?……正发怔间,尹继善转脸问道:“锡公,你在想什么?”“我是在想——”孙嘉淦忙举杯与尹继善一碰:“我在想你这个人,哪来这份才情?懂槽运、通盐政、通军事,政事繁冗间又能风花雪月,操琴击节——都是人,我怎么就不成,这定必是尹泰老相公厚福所积的……”

        “锡公又在这儿用格致功夫了。”尹继善笑着叹道,“天资是一说,其实我是极平常的。要说比人强的,我好奇好学。先父在康熙年间,常奉旨来江南巡查,我随父出来边读书边游历,什么盐政、槽运、河务这些事,我都很留心。就我的本性,我还是喜爱结交文学之上。我觉得这叫‘适性’,其余的都叫‘勉力’。雍正六年,先帝放我江南巡抚,也问过这个话,除了上头的话,我还说要学李卫、田文镜和鄂尔泰。先帝说:‘这三个人是朕的模范总督,你要好生倾心学习。’我奏对说:‘李卫,臣学其勇,不学其粗;田文镜,臣学其勤,不学其刻;鄂尔泰可学处是很多的,然而臣不学他的刚愎。’就如你孙锡公,我也一样,我学你的直,不学你的刻板。”说罢便笑。孙嘉淦也不禁莞尔,说道:“皇上命我撰文批驳舒赫德请停考时文,我虽驳了,心里却知道勉强,你这才叫真才实学。读书、学人、习事、游历——什么时候让从这里头选拔人材,我就头一个赞成废止八股。你如今还作得时文么?”尹继善掩耳笑道:“别,别说八股!折磨死人了,那敲门砖我早就扔到茅厕里了——这里啸林先生正在给苏舜卿写长挽,不要败了他的清兴。”

        孙嘉淦这才留神,何是之在舷边几上用手扶纸,老探花刘啸林正一边写字一边沉思。笑问曹雪芹:“雪芹先生的《红楼梦》,是诗,是词,还是曲?只听怡王爷说过,当时事忙,也没及详问。给我们饱饱耳福如何?”曹雪芹在座中欠身答道:“《红楼梦》是稗官小说,非诗、非词、非曲。”

      ¡¡¡¡¡°¸Ã˵ȫÓÐÂ¡±¼ûËï¼ÎäÆÃæ´øÊ§Íû֮ɫ£¬Òü¼ÌÉÆÐ¦µÀ£º¡°ËäÊǰ޹ÙС˵£¬Ê«ºÃ¡¢´Ê¼Ñ¡¢ÇúÃÀ¡£¡±Ëµ°Õ£¬Á½ÊÖÒ»ÅÄ£¬ËµµÀ£º¡°×àÀÖ£¬³ª¡¶ºìÂ¥ÃΡ·ÀïµÄÇú×Ó£¡¡±ÅÔ±ßÉ¢×øµÄ¸è¼¿ÃÇÁ¢¿Ìµ÷ÏÒ۹ܣ¬Ðëô§¸èÉùÍñÔ¼¶øÆð£¬Ëï¼ÎäÆÇã¶úÌýʱ£¬È´ÊÇ£º

        他是个绝岸幽谷兰,他是个惊鸿夕照霞,他是个广陵春水拂风柳,他是个粱园台榭花……谢造化,排定了数遇着了他,原是那,三生石畔的旧冤家。只为爱他,怕惊动他,不敢想他,偏偏儿是忘不了他。梦魂中每常相携共天涯……更漏五鼓残月斜,这别愁离绪,恰便似涌不完的寒泉,流不尽的漕溪,汤汤回旋直下……

        孙嘉淦自幼与母家表妹也有一段情思缠绵。因他长得丑,几次提亲未成。好容易有点眉目,后来他家遭惨变,二人只好劳燕分飞。听着这哀怨悠长,幽绪莫遣的歌声,他陡地想起,心里一阵刺疼,泪水竟夺眶而出。又听了几首,孙嘉淦忍不住问道:“这都是《红楼梦)里的?可否——”

        曹雪芹知他想索书,含笑说道:“这些曲子是《风月宝鉴》里的。《红楼梦》尚未成书,还要删改。我是个浊物,不敏捷,所以写得很慢,此所谓志大而才疏。虽有心写一部奇书留世,还不知造化许不许呢!”他来南京有尹继善多方照应,衣食倒是无忧。只这地方勾起他幼时痛楚的回忆,总归不能心神舒泰,很想和勒敏同道回北京,却又难拂尹继善殷勤相待的情份。心里总有一份苦楚。见孙嘉淦伤感,深觉知己,毕竟交浅不能言深,便转了话题,笑道:“畸笏叟(刘啸林)的挽词作好了,我们奇文共赏!”他将手一让,孙嘉淦等人一齐过来,果见刘啸林已将苏舜卿的挽词写好:

        试问十九年磨折,却苦谁来?如蜡自煎,如蚕自缚,没奈何罗网横加。曾与郎云:子固怜薄命者,何惜一援手耶?呜呼!可以悲矣。忆昔芙蓉露下,杨柳风前,舌妙吴歌,腰轻楚舞,每看酡颜之醉,频劳玉腕之携。天台无此游,广寒无此遇,会真无此缘。纵教善病工愁,拼他憔悴,尚恁地谈心遥夜,数尽鸡筹,况平时袅袅婷婷,齐齐整整。

        对句却是:

        岂图两三月欢娱,便抛侬去?望鱼常杳,望雁长空,料不定琵琶别抱,私为渠计,卿竟昧夙根哉,而肯再失身也。噫戏!殆其死欤!迄今豆蔻香消,靡芜路断,门犹雀认,楼已秦封,难招红粉之魂,枉堕青衫之泪。女蜗弗能补,精卫弗能填,少尹弗能祷。尚冀降神示禁,与我周旋,更大家稽首慈云,乞还鸳帖,合有个夫夫妇妇,世世生生。

        孙嘉淦这才知道这副长联是挽京师名妓苏舜卿的,遂叹道:“这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这期间死了多少名臣、名将,有谁来挽他们?”

        “名臣名将不如名妓,确乎如此。看看《桃花扇》,就是一个佐证。”尹继善笑道,“但名妓生前活得苦。世人总归是要个‘现得利’,所以蝇蝇苟苟,追逐的还是做官。”何是之小心地将纸搭在船舷上晾着,附和道:“还有多少人一辈子痴迷,拿着敲门砖站在门外苦苦追索。”尹继善点头道:“我在广东就考过一个,八十多岁的老翁,还是个童生,问他经传都糊里糊涂了,还要考。我也出了一联,上联是‘行年八旬尚称“童”,可云“寿考”;下联是‘到老五经忧未熟,不愧“书生”’。”

        众人不禁哄堂大笑,刘啸林笑道:“这一联难能的是‘寿考’和‘书生’一对。”曹雪芹道:“倒逗起我的兴头来,我仿畸笏叟这副长联赠这位‘老童’。”遂援笔疾书:

        试问数十年磨折,却苦谁来?如蜡自煎,如蚕自缚,没奈何学使按临。曾语人云:我固非枵腹者,不作第二人想也。呜呼!可以雄矣。忆昔至公堂上,明远楼边,饭夹蒲包,袋携茶蛋,每遇题牌之下,常劳刻板之誊。昌黎无此文,羲之无此字,太白无此诗。总教时乖运蹇,拼他跌滚,犹妄想完场酒席,得列前茅,况自家点点圈圈,删删改改。

        岂图无数次簸翻,竟抛侬去,望鱼长杏,望雁长空,料不定礼房写落。爱为官计,彼必有衡文者,讵将后几排刷耶?噫戏!殆其截欤?迄今缘悭,辕门路断,着贻子孙,贺鲜朋亲,愁闻更鼓之声,怕听报锣之响。秀才弗能求,‘书生’弗能忆,‘寿考’不能死。或者祖功宗德,尚百贻留,且录将长案姓名,进观后效。合有个子子孙孙,膝膝绕绕。

        “这也算将其中况味写透了。”何是之一生名场潦倒,追随曹雪芹为门墙私淑【创建和谐家园】,已是大彻大悟,见这副对联仿作,竟不自禁勾起旧日情肠,心里一阵酸热。想着,又补了一句:“无药可医相将病,有心难补女蜗天呐!”

        众人还待仔细评讲,忽听岸边有人手卷喇叭呼唤:“中丞大人——有廷寄急件!”

        “看来今儿不能尽兴而归了。”尹继善微笑着叹息一声,“就如何先生说的‘无药可医相将病’,我续全了,‘有心回头崖前马,此中况味君亦难’啊!”说着,画舫已经靠岸,却见是巡抚衙门的戈什哈。刚停稳,那戈什哈便跳上船来,向尹继善打了个千儿,将一份加有军机处关防火漆通封书简双手呈上。尹继善翘足而坐,拆开看时见有“御批’二字,忙站起身来,小心展开捧读。却是一份奏折:

        臣山西巡抚喀尔吉善,为弹劾山西布政使萨哈谅收兑银两,冒支贪贿事跪奏。

        尹继善粗粗看过正文,看乾隆的御批时,却是:

        着发往各省。已着吏部侍郎杨嗣景前往查核,即会同傅恒审理此案。

        孙嘉淦见尹继善只是沉吟,欲问时,因这是圣渝,又不知该不该问,便也默然。一船上人见他二人不张口,也都讪讪地不说话。尹继善许久才道:“这是皇上即位以来第一件查处贪贿的案子。前头我送呈的几份,都留中不发了,看来这是戏中有戏。”说着把奏折稿子递给孙嘉淦。孙嘉淦接过来看了看,笑道:“喀尔吉善这人最油滑,这回竟率先打了个冲天炮!萨哈谅是庄亲王的门人,只怕这官司不好打呢!”

        “诸位仁兄贤弟。”尹继善从容拿起桌上素纸折扇,当胸一拱,笑道:“我和孙大人不能陪你们了,回衙门要议点事。你们只管尽兴,代我多劝勒兄几杯。回头上路,兄弟自然还有些程仪。”说着从容走下跳板,和孙嘉淦一道上岸,隔水又是一揖,这才和孙嘉淦同轿回衙。

        二人在江南巡抚衙门签押房坐定,尹继善方道:“我说戏中有戏,就是这个意思,岂止把庄亲王卷在里头?杨嗣景是怡亲王府的亲信,又是萨哈谅的同年。他来审案,喀尔吉善有什么好结果?”他手中大折扇展开又合拢,“据我看,喀尔吉善背后肯定是傅恒撑腰,傅恒少年新贵,又是个胆大细心的,一心要作名臣,唆使着在山西开这个惩贪第一刀,这是想得到的事。但皇上若不想大做,为什么把折子发往各省?要想认真办,又何以叫杨嗣景来办?这才有点叫人扑朔迷离。”孙嘉淦没有在外任上做过大员,他是一向有什么事说什么事的,这才知道一封奏折批下来,这些封疆大吏们动尽了脑筋,想的居然不是“该人奏的事是实是虚”,或者“我身边有没有这样的事,该不该奏”,而是案子后头的“戏”。遂笑道:“要是我,才不这么想呢,我头一件事要先看看江南藩库,清点一下自己。”

        “那你连一任巡抚也做不到底。”尹继善见他如此直率,莞尔一笑道:“自己是清是贪,不用想。身边有没有贪官,那是也不用想的,哪里都有,也早就心中有数。你看,贺露滢的案子,要放在先帝爷手里,李卫早就不请旨处置了。皇上要扭严为宽,你抛出来,那叫不识大局。你自己连官都做不稳,试问你怎么能切实为朝廷为百姓做点好事?如今太平的久了,赃官十【创建和谐家园】,清官十一二,有这个比例就算不错了,真的动手一个一个按律查拿,清到水无鱼,林无鸟,官也就没人做了。”

        这也是一片道理。孙嘉淦突然感到一阵不安,他想到了和墨君子一番晤对,真的有点吃不准究竟谁是谁非了:“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啊……”他喃喃自语他说道。尹继善却没听清,问道:

        “你好象很有心事?”

        “我有点……怕。”

        “怕?”尹继善顿了一下,“怕赃官多?”

        “不,怕贵人们都象你这么想。”孙嘉淦苦笑道:“那就离革命不远了。”

        尹继善大笑,说道:“锡公,革命是天道,是大数、圣人为什么要说‘和光同尘’?就是要你顺天应变。在这一朝,忠心为这一朝尽心,尽力办好自己手中的事,也就是延缓革命而已。要阻止这个大数天命,自古谁也没有办到过。如今实话实说,皇上要创极盛之世,已经是看得见、摸得到的事了。但‘极盛’而后,必定是月圆而蚀、器盈而亏,皇上博学多识,焉有不知之理?历数祖龙以来,哪一朝代不是由盛而衰?但创的盛世越是时日长,国祚必定越长,这一条有汉唐史作证。所以你这份痴情叫人感动,你想想事理是不是如此。”

        “这真叫醍醐灌顶。”孙嘉淦不禁也笑了,“我是虑得太多了。”遂将夜宿石头城小店,遇到墨君子的事说了。又道:“这事我已奏明圣上。照你说法,那个墨君子竟也是个痴人!”

        尹继善却没了笑容,许久,叹道:“山西白莲教撮尔小寇中,竟有这样人物?那天下之大,这样的人多了,不是我满洲人之福啊……”

        孙嘉淦和尹继善都是奉旨办学差的人,因而第二天便挂了牌子谢绝一切官员拜访。尹继善将巡抚衙门事务都卸了,由江南布政使穆萨哈代署衙务,也带一群看卷师爷搬进了驿馆和孙嘉淦同住,这是为了避嫌立的规矩,历来如此。原想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尹继善从家里运来了几箱图书,想好好闭门读书,不料五天之后,转来山西巡抚喀尔吉善又一份奏稿,仍是弹劾官员贪墨,被告却又换了一个,是山西学政喀尔钦,词气也更加严厉:“该员贿卖文武生员,赃证昭彰,并买有夫之妇为妾,声名狼藉,廉耻丧尽,请旨将喀尔钦锁拿严讯,斩之阙下以做天下贪官墨吏”后头特加朱批:

      ¡¡¡¡×ª·¢¸÷ʡѲ¸§¡£´Ë¸å·¢Ëï¼ÎäÆ×ÅÒâ¿´¡£

        下头礼部跪奏:“孙嘉淦已赴江南主持南闱”,乾隆的御批写得龙飞凤舞:

        孙某赴江南,乃朕之命,朕焉有不知之理?昏愦!礼部尚书、待郎着各降一级!钦此!

        “山雨欲来风满楼。”尹继善住在东书房,接到谕旨,立刻到西书房请孙嘉淦看,他仍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气度,但神色已变得严峻起来,“锡公,看样子这一科南闱你未必能主持,我看圣意,说不定要你去山西主持审谳这个泼天大案呢!”

        孙嘉淦冬瓜脸埋得低低的,一字一句地审量品评着喀尔吉善那份数千言的长奏折,足有移时,轻轻吁叹道:“是,我也感觉到了,我觉得圣命已经在路上了。这个案子我看了,恐怕要摘掉几十名山西官员的顶戴。但我不甚明白,就如你说的傅恒在那里,钦差大臣是现成的衔,就近办理何其顺当?如不用我,又何必专门叫我看这折子?”

        “皇上器重你的这点痴忠之心,且你也有煞气,能避邪。”尹继善笑道,“至于傅恒,我敢断言他是喀尔吉善的幕后之主。他不宜出面审理的——”还待往下说,门政气喘吁吁跑进来,也不及行礼,说道:“中丞,内廷王礼快马来南京传旨。刚去过巡抚衙门,拨转马头又来了这里,现在门口,请二位大人一同接旨!”

        二人一听“有旨”,早已站起身来。尹继善略平静一下,吩咐道:“放炮,开中门,设香案!”

        “扎!”

  • 第1页
  • 上一页
  • 下一页
    技术支持:近思之  所有书籍
    北京时间:2025/10/06 22:02: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