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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巧舌诡辩振振有词 绘声绘色阴气森森
棠儿又急又怕,在乾隆怀里挣了几下,却被乾隆一双手紧紧按住,只好听天由命地歪在他怀里。眼看着一串灯笼进了钟粹宫,眼看着“尼姑”们躬身迎接贵妃娘娘,却听高无庸变腔怪调地在小佛堂外头赔笑说道:“贵主儿,主子在里头进香,叫跟从的人一律回避呢!”
“是么?”外头那拉氏脆生生的声音笑道:“这早晚主子还过来,这份虔心就是如来我佛也感动了!”一边说一边走进来,口中兀自说:“可可的我来,可可儿主子也在,这也是我的福缘——!”她一下子怔住了,灯烛分明,观音座下,皇后娘家的兄弟媳妇棠儿,公然倚偎在乾隆皇帝的怀里!乾隆一手搂着她肩头,一手轻轻抚摸着她的一头秀发。刹那间,那拉氏钉子似地钉在当地,进不得,退不得,看不得,回避也不得,清俊秀丽的面孔变得蜡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乾隆松开了已经半晕的棠儿,起身踱到香案前,双手合十一躬,又上了三柱香,又复一躬,退了一步转身看着那拉氏,良久,一笑说道:“你是来进香,还是来捉奸?”
“是……不是……”那拉氏从没见过乾隆这样的眼神,慌乱得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才道:“奴婢不知道主子在这里,真的!真的是不知道……”
“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你都看见了?”
“奴婢眼神不好,什么也没瞧见……”
“你瞧见了!”
那位氏听着这沉重的、透着巨大压力的话,低下了头,半晌才道:“是……奴婢不敢欺君……看见了。既然如此,奴婢该向皇上进一言,外头已经有风言风语。这种事一传出去,皇上脸上不好看,皇后脸上也不好看,就是棠儿也没法作人——”她话没说完,棠儿已捂住脸抽抽噎噎哭了。
“高无庸,”乾隆隔门吩咐一句,“叫跟贵妃的人都回宫去。朕和贵妃今晚在这里守夜进香!”说罢转过身,来回踱着步子。半晌,倏然问道:“自古有没有听不见闲活的皇帝?”那拉氏被他问得一怔,支吾了一阵,说道:“贞观太宗皇帝时兴许有吧?玄宗开元……”乾隆冷笑道:“不错,你搬出唐太宗了,看来你还读过几本书!玄武门政变,李世民杀兄篡位,知道不?一个武则天,上侍候太宗,下侍俸高宗,他们名声很好听么?”
那拉氏垂下了头,喃喃说道:“奴婢读书不多……”
“你该学你主子娘娘,读读《女儿经》这类书。”乾隆见她红着脸,低着头搓弄衣带,那欲语又止的柔情神态,不禁动了怜爱之情,放缓了口气:“你是处处设防啊!算算看,朕翻你的牌子比皇后还多两倍不止,怎么还要妒忌呢?别忘了,妒忌也在七出之条啊!”他看了看垂头默默不语的棠儿,口气又变得严峻起来。“比如说这小佛堂,朕在这里进香,吩咐一声不许你进来,你能进来?朕就是有意治你这个毛病!朕就是和棠儿有情,有——这个事,你本应循规蹈矩,为亲者讳,为尊者讳,三番五次语意双关地敲打棠儿,还传言这些‘闲话’!你既来了,也看见了,你说个章程,算你有罪呢,还是朕有罪?!”
乾隆巧舌诡辩,说得振振有词,将一顶“忌妒”大帽子扣在那拉氏头上,已经压得她透不过气,这一句“谁有罪”的质问,更是力如千钩,那拉氏再也站不住,“扑通”一声跪下叩头道:“皇上雄辩服人,是……是奴婢……有罪……”“知道有罪,朕就免你的罪。”乾隆说道,“今日说到了明处,朕索性将棠儿性命、脸面交给你。她在,你安富尊荣,仍是朕的爱妃;她若有不测,当贵妃也由不得你,想活命也由不得你!”
“万岁……”那拉氏伏在地下,抱着乾隆的脚,浑身颤抖着,啜泣道,“我是因爱生妒,实在是爱主子……一点也不想别人分了去……”
乾隆哈哈大笑,过去一把拉过棠儿,说道:“都爱朕,朕自然都爱你们,既然去掉了妒忌,你们该是好朋友,来来来,观音菩萨前,解了这冤结,你们拉拉手吧!”
两只【创建和谐家园】细腻的手迟疑了一下轻轻地握住了:
乾隆本来想来看看棠儿就回养心殿的,经这么一场风波,走了困,又想听听“闲话”,倒真的不想回去了。吩咐人抬进一张细丝藤萝春凳躺了,命棠儿坐在身前椅上,面对自己,那拉氏侧身给自己【创建和谐家园】捶打着,乾隆得意地笑道:“人生能有几日欢?朕今日有一对美人在身边,不亦乐乎?”
“皇上方才说贵主儿的话,有的对,有的不对。”棠儿看了一眼神色有点黯然的那拉氏,深深叹息一声道,“我是有丈夫的人,无论如何这叫罪孽……要不是为了肚里的种,我真想——外头有人说傅恒在前头给皇上卖命,皇上在后方给傅恒戴,戴……”她实在羞得无地自容,“绿头巾”三个字期艾了半日,还是没说出口。
光说是戴绿头巾,乾隆并不在乎:世上人成千上万。傅恒和乾隆的二十七妹洁英和硕公主也有暖昧,那么额附德雅也戴绿头巾。德雅和月瑛格格不清楚,那么吴振清也……·吴振清又和……连前头圣祖的郑春华,和允礽私通,英明的圣祖也戴着绿头巾——臭汉、脏唐、宋不清、元迷糊、明邋遢,如今又说“清鼻涕”——自古如今大同小异。就是如今宫里自己的嫔御,听说兄弟里也有沾惹的,
自己也戴着“绿头巾”。这实在算不了一回事。但事涉“傅恒在前方卖命”这个话就变得异常严重。乾隆想笑,没有笑出来,叹息道:“世上这“情’字,造化排定,谁也没办法逃掉这个网罗。朕告诉你们,傅恒在山寨和女贼头目叫——娟娟的,也是很有情份的……”遂将驮驮峰傅恒和娟娟相会情形说了,“真要活着,情法难以两全,朕也为难,既是殉情而死,也就成了一段佳话——除了这话,还有什么?”
傅恒和一个江湖女贼还有一段缠绵情,棠儿不禁一怔,不知怎的,她心头倒一阵轻松:自己对不起丈夫,丈夫另有所爱,多少能减轻一点自己的负罪感。想起第一次和乾隆【创建和谐家园】,说到丈夫和二十七格格的事,此时信实了,倒觉得安然了一些。正想着,那拉氏在旁说道:“皇上,我说出来你不能根究。要根究起来,就要了我的命,何况我也只听说个皮毛……”
“这么郑重其事?”乾隆背朝里,由那拉氏捶打着,笑道:“你说,朕听着,不追究。”
“有人说……先帝是死于非命的!”
乾隆“唿”地一翻身坐了起来!
“皇上……您说过不追究的……”
“朕还是不追究。”乾隆脸色又青又白,“但朕要听明白这事。你根根梢梢说清楚这事,朕要心里有数!”见棠儿惊得目瞪口呆,乾隆又道:“你在这边躺着……这些话要紧,但也不是了不起的事,你就养养神。朕和那拉氏找个地方聊聊。”说着乾隆便站起身来,那拉氏心里惴惴不安,跟着乾隆来到天井院里。
此时已是更深人静,钟粹宫的尼姑们因皇帝有命不许搅扰,都集中在西配殿打坐。院里阒无人声,远远听见守夜太监那凄凉苍老、时断时续、有气无力地吆喝“小一一心——灯——火……”一轮半月将昏黄惨淡的银光洒落在地面上,时而又被浮云遮住,从御花园那边飘过来的花香和从小佛堂浓烈的藏香揉合在一起,弥漫在黝黑的夜空中。许久,乾隆才低声道:“小倩(那拉氏小名),你说吧。”
“皇上这么信赖,又允许不作追究,奴婢什么也不想瞒了。”那拉氏的语气显得格外深沉清晰,“我娘家兄弟媳妇去十六格格家拜寿时,在席上听人说,先帝爷最爱的一个宫嫔,叫什么引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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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叫乔引娣。”那拉氏的声音有点发抖,“允禵犯事,被放到马陵峪给祖宗守灵,带着这个姑娘做身边人。后来有人鼓动十四爷造反,叫先帝查出来,护卫宫女大换班。先帝就把引娣收到身边,做了个低等嫔。
“人们奇怪,先帝爷怎么会收自己亲兄弟的人做自己的嫔?后来,从九爷府透出信儿,原来这乔引娣的相貌长得很象一个人——早年先帝当皇子,曾到安徽赈灾,洪水暴发灌了城,先帝在一个荷花缸里飘了三天三夜,被人救起来。救他的是个女子,这女子叫小福……后来就和先帝好上了。不知怎的这事叫小福族里人知道了,就用火烧死了小福……”
这段悲惨的故事,乾隆在当皇子读书时就听家奴高福儿说过。后来高福儿叛主被处死,以为世上已经无人知道,想不到外边传的竟比高福儿传的更真切!乾隆沉思着问道:“这和先帝驾崩有什么干连?”
“这个乔引娣,长相太象福儿了。”那拉氏沉吟着说道,“所以先帝收她,说是只是个嫔,其实心里爱她疼她,六宫里没人能比。爷知道,先帝爷一世不爱财,不贪色,就是喜欢这个相貌并不十分出色的引娣。他有时暴躁起来,又杀人又抄家,只要引娣轻轻一句话,就能消了他老人家的气……”
乾隆点点头,他见过。雍正有一次打自己的弟弟弘昼。藤条都抽断了,引娣不言声,只拿了棒疮药来叫人给弟弟抹。冷峻的雍正眼中流出了泪,扔了藤条就叹息着走了。乾隆正要说他见到的事,那拉氏又石破天惊地说一句:“说起来谁也不信,就是这个乔引娣,送了光帝的命!”乾隆突然打了个寒颤:他突然想到那个激动恐怖的夜晚,蹊跷的两具尸体,奇怪的血迹,雍正莫名其妙的手诏。
“这是一个宫女亲眼所见。那天夜里,正逢这个宫女值夜,送水进来给先帝服药。她看见先帝用眼温存地盯着引娣,盯了许久,说难为你这忠心,朕每天烦死了累死了,奇怪的一见你,什么劳乏也没了——你既说这药丸好,朕就和你一齐服用,你一丸,我一丸,用了它!’引娣一笑递了水去,先帝一边吃药,一边还笑着说,‘前明有三大疑案,其中就有一件“红丸案”。’说着就吃了,引娣也吃了。
“这宫女正走到窗下,听里头‘当’地一声响。她踮起脚往里看,顿时吓呆了:
“雍正爷脸涨得血红,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引娣,说你……你……你要弑朕?朕……朕把心都给了你!噢……肚里火烧一样……朕要死了……
“引娣站在桌前,顺手操起一把裁纸刀,猛地冲上几步照先帝前胸‘噌’地一刀,直插了进去——那宫女吓木了、扒着窗户,连喊都喊不出来!”
乾隆也吓呆了,这情形和当晚自己见到的现场一模一样,怎能叫人不信?他怔怔地望着黑魅魅大小宫阙,只觉得阴森森冷嗖嗖的……不知过了多久,才透过一口气,问道:“后来呢?”
“引娣刺了先帝一刀,看先帝苦苦挣扎,也吓得退到了案前。直盯盯看着先帝,先帝前胸带着刀,踉踉跄跄不肯倒下,吃力地问:‘你……你告诉朕,为什么?——朕既爱你,死……死而无怨……’引娣说:‘我见着了我娘……我娘什么都告诉了我……’
‘你娘!你娘是谁?她都说了……什么?’
‘我娘是小福!十四爷是我亲叔叔,你是我的亲爹!’
雍正爷象被雷击了一样,他不再踉跄,两眼睁得圆圆的,死死地盯着引娣,原地兜了个圈子,突然哈哈大笑,‘世上有这种事?这种事恰好摊给我胤祯?啊——’他忽地收住了笑,又问‘你娘呢?朕——我要见……见她……哦……上火刑架的是你姨……我明白,明白了……’引娣见他这样痛苦,惊得倒退了一步,黯然说‘娘听说我这事……也吃了药……死了……’
“雍正爷的前胸向外渗着血,向案前走了几步,用手指蘸血写了几句话,就没再说话……退回床前,对引娣道:‘女儿,刀子一拔我就站不住了,好孩子,你得活下去……念你爹什么都蒙在鼓里,叫阿玛死得利索一点,他说着猛地拔出刀来,胸口立时血如泉涌……先帝把那把滴着血的刀摸在手里,断断续续说:‘来……快……你……冲这儿,再来一刀!’
“引娣颤着手接了刀,看了看奄奄一息的雍正爷,突然仰天惨笑一声,喊着‘老天……老天!你好狠——’她对准自己心窝,猛地扎了进去……”
那拉氏讲完了,她娇小的身体仿佛不胜其寒地瑟缩着、恐惧得将头偎在乾隆的怀抱里,颤声说道:“皇上,我怕……这紫禁城……这皇宫禁苑象是每一间房子里都有故事,都有鬼……说实话,一到夜里我就怕……跟你在一处我才略安心些。我也不全是妒忌,只盼着能多和你在一处,借你的福,压一压邪……”乾隆一直浸沉在这个可怕的故事里,这时才又把思绪拉回到现实,印证了一下自己的记忆。那拉氏如描似绘的话,和当晚自己见到父亲惨死的情形竟那么合契——他眉棱骨不易觉察地抖了一下,扳起那拉氏的肩,暗中看着她苍白模糊的面孔,问道:“那个‘宫女’是你吧?”那拉氏似乎一怔,低下了头,声音几乎低得听不见:“是……”
“你要知道,传言这些事是要灭九族的。”乾隆紧皱着眉头,说道:“当时王大臣就议过,所有澹宁居太监宫女一律刺成哑巴,永远不许出宫。你不是笨人,怎么就敢传这样的话?”
“不不不!”那拉氏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我敢对天起誓,方才的话我一个字也没往外露。外边现在的谣言比这还坏。我——”她低下头啜泣道,“您知道,您说过我睡觉象个孩子,从来连梦话也不说的……”乾隆挽起她,紧盯着问道:“外边是怎么传谣言的?”那拉氏擦了一把泪水,说道:“有人说,先帝暴死那夜,只有……您在场,说爷和允礽一样,和引娣有‘那个’,叫先帝撞见,气死了的——我方才把真情讲出来,就为叫爷明白,有人给爷造谣。我心里知道爷清白。真要有一日叫我为爷去死,我是不会犹豫的!”
乾隆被她的情意深深感动了,但宫外这些恶意的谣言又使他惶惑不安:这个谣源是在哪里?是什么缘故制造这些谣言呢?他猛地想起杨名时莫名其妙的暴病,死前那些令人惊异的动作和表情,他陷入了深深的思虑中……
“皇上,皇上……”那拉氏轻轻扯了扯乾隆的衣角。说道:“夜露已经下来,请……进佛堂里吧。”“噢!”乾隆从忡怔中醒过来,阴冷地一笑,说道:“朕就不进去了。如今好多人都令人可疑!你和棠儿在一处斋戒守时吧,好好聊聊。朕要回养心殿去。”他笑着轻轻拧了一下那拉氏的脸蛋,“明天朕翻你的牌子!——嗯?这回说了明处,往后棠儿进宫,就歇在你宫里罗!”那拉氏红了脸,要啐,又咽了回去。
乾隆回到养心殿,本想传旨命张廷玉进来,看了看自鸣钟,已过亥正,宫门早已下钥。想看奏折,无奈今夜意马心猿,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思量了一会子,叫过高无庸,问道:“你在夜里也常去慈宁宫的,平常老佛爷这阵子安歇了没有?”
“肯定没有!”高无庸笑道,“老佛爷精神健旺,就是没事也要烧子时香,看着香对香谱①,对完香谱才安歇。今儿传讯傅六爷大捷,又是浴佛日,方才奴才回来取阿胶和藏香,见十七老皇姑还过来看主子,想约主子去慈宁宫抹纸牌,这会子保准还没有散,不是打纸牌,就是和太妃、公主格格们说古记儿呢!”乾隆道:“朕今儿个也有点走魔入火。走,去瞧瞧!”高无庸忙道:“皇上既要过去,容奴才先走一步儿去禀老佛爷!”
乾隆一边命人带一件大髦,一边笑说:“儿子见娘,禀报什么?我们这就走吧。”
①;日时有印制的《香谱》:根据得焚烧的形状,占卜吉凶。
太后果然在抹纸牌,不过气氛没有乾隆想象的那样热闹快活。她坐在大炕前的瓷墩上,对面是皇后。太后两侧是两个老皇姑四格格和十七格格都是老寡妇,一本正经地握着纸牌。十七格格身后站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创建和谐家园】,穿着五爪行龙四团龙褂,前后是巨龙,两肩是行龙,头上戴着镂金二层红宝石朝冠,颤巍巍拿着七颗东珠,见乾隆进来,默不言声便跪了下去。
“母亲高兴。”乾隆笑嘻嘻过来,给太后打个千儿请了安,起身说道:“儿子今晚走了困,想过来陪母亲说说话——这是七姐嘛,跪着做什么?一家人嘛,这会子闹这规矩,还穿着礼服!忘了小时候斗蟋蟀玩儿,我输了,七姐刮我鼻子刮得好疼呢!”七格格听乾隆说起这个,脸上绽出一丝笑容,也笑着说:“主子只记得我的坏处!一个荔枝您吃肉我咬核儿的事就忘了?”说得乾隆哈哈大笑。气氛顿时缓和了许多。
太后一边出牌,一边对七格格道:“你看看,寻人说个话儿,可解解闷儿,心里就好过些吧?别总闷在屋里死想事儿!你一大群姐妹,有投缘的,常走动走动,听个戏啦,拉个古记儿啦什么的,日子也就打发出去了。”乾隆忖度着,料是姐姐思念跟张广泗在四川军中效力的儿子,便笑道:“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额驸没军功,文职又没有中个进士,所以只能当个光禄寺的寺卿。兄弟叫外甥出去,也是给您挣体面的意思。现放着十七姑就是个例,先头叫莫格罗出征,十七姑也是满不情愿。如今怎么样?福建提督!建牙开府封疆大吏,走哪里八面威风!就如老佛爷说的,您闷了,就四处走走,和人说话,实在想儿子了,就捎个信儿叫他请假回来住个十天半月也不是什么难事。将来熬出头来,您也就尝到甜滋味了。大清有制度,没有军功不能封爵任职,兄弟是皇上也不能越了这个礼儿,总不能当昏君吧?”
“皇上说的是。”太后和几个老公主都忍不住的笑,太后笑道:“别想不开。你姓了爱新觉罗,那就注定了这个命!——明儿你四姐生日,要演戏,你回去顺便儿告诉她一声,我要去看戏。傅恒在前头打了胜仗,皇上心里也高兴,明儿叫军机处放假一天,他也跟我去松泛松泛身子——皇帝,可成么?”乾隆想想:丧期没满三年,原是不许演戏的,但其实天下官民婚丧大事摆酒唱戏早已开禁,这是清楚不了糊涂了的事,又有母亲慈命,遂躬身一笑,说道:“好久不见朕的老姐姐了,不过明儿前晌还有点事。今晚就是过来和老佛爷商议的。明儿老佛爷先过去,我迟点去闯席扰她,不定她更欢喜呢!您说呢太后?叫皇后先陪您去,行吧?”众人这才知道乾隆夤夜来慈宁宫,有请示太后的事,忙都丢了牌,纷纷起座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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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太后训子絮语叨叨 御妹告状羞颜答答
乾隆见皇后敛衽施礼也要退出去,忙道:“你不要走,朕不知道你在这里。原打算见了老佛爷请你过来呢!”皇后站住了,用关切的目光凝视着乾隆,没说什么。太后见他一脸正颜厉色,吩咐殿中所有太监宫女退下,觑着眼端详着乾隆道:“我没留心,皇帝气色象是受了惊,或者宫里有什么邪祟冲克着了?再不然就是有什么心事?”
“我是有心事啊。”乾隆亲自取了个坐褥,走向坐在圈椅里的母亲身后,替她垫了垫腰,又示意富察皇后坐了,自己边踱着步,把从那拉氏那里听来的“闲话”说了一遍,只回避了给傅恒“戴绿头巾”一段。他目光幽幽地说道:“这其实说的还是先帝得位不正的话。先帝得位不正,我也就得位不正。里头确有大文章。我今儿想得很多,要不是张广泗苗疆大捷,尹继善、高恒、傅恒在江西、山西剿贼连连得手,还不知这谣言怎么个满城风雨呢!我自问登极以来每早四更就起来办事,每晚看折子,睡觉不过三个时辰,就是先帝勤政,也不过如此吧?再说呢,和先帝争位的就是八、九、十、十四叔,八叔、九叔早死了,十叔、十四叔眼见连半点野心也没有了。十叔如今一听我请就吓得肚子疼,十四叔还自动帮办军务,他们断不会捏造这些个谣言——可这些谣言象冰底下的潜流,竟象是很急很猛的样子,是谁在后头兴风作浪呢?”
太后和皇后听了似乎并不吃惊。皇后怔怔盯着烛光不言语,太后将手中纸牌摊开又合拢,合拢又摊开,来回几次才道:“有风自然有风源,不过这个‘青萍之未’不那么好断,听你口气似乎要追根寻底?这断断使不得。这种罪名坐到谁身上,谁就有灭族的祸。你也查不清楚!依着我说,存在心里别声张,见怪不怪,它也就自败了。你明火执仗下诏去查,吓得人心不安,不定就生出别的事端。先帝爷就吃了这个亏,耳朵里听不得半点不清净话,和那个死囚曾静一处折辩,写了那本《大义觉迷录》,宫里的事都翻腾得满世界都知道了。你登极就烧书,又杀了曾静,办得很聪明。怎么事情落自己头上就这么沉不住气?再说,你就是查出谁造的谣,这毕竟不是谋反实迹,又该怎么办?不定是皇室宗亲,你处置呢还是不处置?”
“总之这事不能听之任之。”乾隆深觉母亲说的有理,但又想着不闻不问毕竟太窝囊,“我以仁待人,以宽为政,其实即位以来就是这两条,就是走到天边,站到孔子面前,能说我做的不对?但人情淡薄,世风恶劣,凭做什么好事,都要无事生非,真真令人百思不解。”太后叹息一声,丢了手中的牌,说道:“皇帝啊,我虽是个女人,也知道为政难。大行皇帝那时候就说过,恨他的人多。从外官到京官,从兄【创建和谐家园】侄到外戚亲贵,跟着他当臣子饿不着,闲不着,可也发不了财。只是他那性子,眼里心里口里容不得一点杂。人们怕他。他又有密折制度,连背后人们也不敢说他个不字。不敢说,不见得就是没话。你说是么?”乾隆点点头,说道:“母后见得到。”
太后站起身来,踱步到殿门口,望着外头的夜色,说道:“你改严为宽,看来似乎容易。其实你想过没有?一下子蠲免天下钱粮,断了多少人发财门路?他们外头人不就凭着征钱粮从中克扣才发财的么?千里去作官,为的银子钱,你三年一轮免赋,他就十停里少收三停,所以你办的事是老天爷高兴、祖宗安心、小民百姓欢喜的事,真正当官的倒似哑子吃黄连!”乾隆笑道:“吃就叫他们吃。我还要拿几个巧立名目敲剥民财的,宰了他们!儿子虽年轻,见过圣祖爷治国风范,要治得比圣祖还好!赌出这口气来——叫有些人没话说!”他心里突然一动:这些谣言都是翻老账的,莫不成是理亲王他们,原来是太子世子。如今只是无权的藩王,怀了异样的心思兴风作浪?他张了一下口,没有把这个话说出来。却笑道:“儿子觉得自己太案犊了一点。圣祖爷是每年都要几次微服出访,再不然去奉天祭祖,或者去木兰巡狩,江南去了六次,京畿更不用说,三天两头都要出去走动。儿子天天坐在奏折堆里看方块字,先帝和圣祖作派不一样,是寸步不离紫禁城,到了却……不是善终。儿子身子骨儿比爷爷和皇阿玛都强,要两头兼顾一下。不过,康熙爷跟前那些擎天保驾的臣子多,儿子却没几个真正信靠得住的。出去,又怕母后悬心,可确乎是该多出去走走的……”
“我当然不放心。”太后道:“如今这些侍卫和祖宗那时不一样,他们自己就是‘爷’,走哪招摇到那,弄得人人都认得他们,你想微服也难。你慢慢物色,不要着急。我看那个刘统勋,叫他替你留这个心就成。”她吁了一口气,笑着换了话题,“这是咱娘儿们说话,我看你是个痴情人。女人是不可多近的,后宫六院绝色的还少了?你就偏偏还缠着棠儿——你别脸红,谁也没告诉我,我早就看出来了,只是睁眼闭眼装糊涂罢了。我说的不是棠儿,是女人。圣祖爷其实娶过你的祖姑姑。雍正爷栽到女人手里,这事不能太认真。女人,处一处,该撂开手的就撂开手,这才是男人,日子久了毕竟不好,再出个什么事,你叫我怎么呢?”
乾隆听了这话真是难以对答,从顺治起,到自己第四代。顺治钟情董鄂氏,董鄂氏早夭,顺治竟悒郁而亡。康熙钟情阿秀,阿秀却另有所爱,孽海难度,阿秀出家皇姑屯。父亲不必说了,自己却又铭心刻骨爱上了有夫之妇棠儿——算来都是痴情种子。可这种情,是凭一两句圣人语录,凭几句劝说打消得掉的么?乾隆想着。这话难答,只好一躬身说道:“是。天晚了,儿子该回去了,明儿母亲还要看戏去呢,儿子就不搅了。儿子明儿要见几个人,见完人,要是时辰还早,儿子也过去消遣消遣。”说罢便退了出去,回养心殿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只是思量,直到子未丑初钟敲一点才算沉沉睡去。
四格格爱新觉罗·晴瑛的五十大寿安排得异乎寻常的热闹。从顺治的三个老祖姑,到康熙的三十多个女儿,活过五十岁的公主只有十三四个,她算“长寿”公主的了。昨晚十七格格她们几个来,传了太后懿旨:不但太后一定看戏,皇帝也要来,这份体面哪个公主格格也不曾有过。她的几个儿子儿媳竟是通宵未眠,取消了堂会,另在水榭子上搭台子。岸上这边看戏的地方低,怕太后看不清,连夜出动全部家丁,用黄土垫高了三四尺,把碗口粗的垂杨柳移植过来十几株栽在黄土台上,又铺了一层绿茸茸嫩草。天近巳时,禄庆堂的戏子们来了,只见一个接一个的公主格格到上堂去拜寿,没人来招呼他们,又不敢问。正纳闷时,一个管家飞奔过来,将禄庆堂班主王雄一把扯了,往西廊房去将大锭银子放在桌上,说道:“这是定银,跟戏子们说,拿出精神来好好卖力,太后老佛爷立时就来看戏,皇上也要来!”王雄一听来神儿了:“这回我亲自下海,爷您把点的戏单子赐下来!”管家递过来一张纸,王雄看时,帽子戏是《麻姑献寿》,下头是:
《火烧红莲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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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金枝》
《目莲救母》
《王祥卧鱼》
《挑滑车》
王雄嗫嚅道:“这都是常演的戏,没什么难的。不过我的爷,《挑滑车》说的是岳家军和金兵交战,和国体不合,惹恼了主子可怎么办?再说这《打金枝》,今儿小的瞧,来的全都是公主,怎么会点出这一出戏?不是要小的吃饭家伙么?”
“《挑滑车》是十二额驸的妹子点的,她不懂,也不是什么要紧人,我做主删了这一出。”管家沉吟道:“《打金枝》是十八格格亲自点的,她是当今万岁爷一母同胞的亲妹子,撒个娇儿连万岁也得让她,横竖有她担戴,你就别他娘操这份心了——就这样。”说罢匆匆去了。一时便听外头一声接一声传呼:
“老佛爷驾到!”
一群公主格格听这一声,叽叽嘎嘎的说笑声立时平静下来。王雄隔窗偷看,一个一个按长幼顺序出来,廊下守着的精奇嬷嬷便忙跟着自己主子出迎太后——每个公主都带四位嬷嬷个个都是一脸庄容,神态自若。稍顷便听太后和几个老太妃说说笑笑进了二门,公主们一齐叩下头去,公主们请过安起身,这些嬷嬷们也各自请安。她们都是侍候过太皇太后、太后的老宫人陪嫁出来的,齐声欢呼:“老主子安康!”
“罢了罢,起来。”太后似笑不笑。审视着来贺寿的三四十个公主,有的认得,有的也不大相熟。笑着对陪在身边的晴瑛道:“去年你带的老九家的格格,满聪明的姑娘,我很喜爱她,后来竟没有再进宫去,今儿来了么?”晴瑛怔了一下,低眉说道:“她没福。今年春上过罢元宵就过世了,怕老佛爷伤心,我没敢说。”太后便不言语,脸上也没了笑容,点点头道:“咱们看戏,皇帝说了,他一会就来。”
她这一说,众人立时便都肃然,分班按序恭肃退下入席看戏。只四格格晴瑛陪太后坐在士台子的垂杨柳下,隔岸看水榭子上的戏子们演戏。太后坐在正中,四格格、七格格在左首并肩打横儿陪坐,右边是皇后陪坐,还有一把雕花蟠龙椅空着,专等乾隆来了陪坐的。四格格见一切齐楚,起身笑道:“太后老佛爷,虽说今儿是我的生日,其实您一来,早已给我添了寿了。一会儿就是〈麻姑献寿》,恭祝您老人家千秋千岁,皇上万寿万年。咱们好好儿乐子,您想什么吃,我这就叫他们给您安排。”
“什么千秋千岁的。”太后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有谁活过一千年的?今儿来的几十个,老姑奶奶、小姑奶奶一大群,她们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这么个坐法,怎么瞧都象我们摆布个女朝会似的,多不自在。依我说,谁和谁熟,相与得好,就坐一处,不必拘定了哪一房哪一支,又是长幼,又是亲疏,又是位份,闹得看戏还怕失礼,你说是么?”四格格和十七格格忙都笑道:“可是的呢!老佛爷这就叫体念人情天理!”这群公主们巴不得这声懿旨,顿时乱了群,呼姐叫妹、寻姑觅侄各找自己相熟相好的,挤挤捱捱好不热闹,那种肃穆庄严的气氛顿时化作乌有,只那些老精奇嬷嬷都还木头似的站在原位。
锣鼓一响,已经开始。扮麻姑的是京里有名的小旦香云,那水袖甩得叫人眼花镣乱。一群女仙随着乐声翩翩起舞,满台彩带飘飘,袅袅香烟,真个有凌空出世之感,那麻姑唱道:
拜王母,离瑶台,凌虚空踏祥云五彩。蓦回首,看天阙巍峨,帝恩慈命犹在怀。俯瞰人间山峥嵘、江河如带。愿将这千年蟠桃,献佛祖,供如来,祈亿众兆姓、善男信女同把这福载,祝世间,尧舜帝德,母仪恩露遍草莱……
王雄扮个丑儿,在“群仙”中穿花度蝶般,又翻筋斗又扮鬼脸儿,插科打诨道:“现在世佛爷就坐在对面。您老人家既然刚刚赴过蟠桃会,趁着桃儿鲜,还不赶紧去给老佛爷献上?”
“是也!”
那“麻姑”长袖一甩,立时满台白雾弥漫。待雾散,每个仙女手中已多了一小盘桃子——是时虽然不到节令,但北京丰台花儿匠刘家却已栽种出五月仙儿桃。绿叶儿配着红尖儿大仙桃,鲜灵灵的,每人一盘,沿着水榭子旁的曲廊长桥凌空飘来,直到土台子下,朝上施礼,齐声道:“恭祝老佛爷、主子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恭祝四格格千岁,千千岁!”太后喜得笑道:“公主们每人两个,这里放一盘,皇帝来了我们再进!”又指着“麻姑”笑道:“赏她们!”
“是”四格格答应一声,家人们早预备好了,一笸萝一笸萝的乾隆制钱抬出来送到水榭子上,“哐啷”一声便倒在台上,戏子们自也不顾“仙家”身份,磕了头一哄而散,趴在台上拼命往怀里搂钱。太后、富察皇后,下头是那拉氏一群妃嫔并大大小小的公主都笑得前仰后合。
接着开始唱正戏,一出出按点的戏唱。倏尔魔怪乱舞,倏尔僧道施法,乌烟瘴气的倒也十分热闹。到演第二出《满床笏〉时,安静了些。皇后在旁叹道:“象郭子仪这样儿的,富贵寿考七子八婿满堂恩泽,吏上真也没几个。”四格格笑道:“这都是戏,何必认真?史上郭子仪也没这大功劳,皇上给一次恩泽,他就提心吊胆,皇恩是那么好承受的?”
“四姐的话有味儿。人臣要都这么想,君臣相安,国家大治!”忽然背后有人插话道。
四格格、七格格一回头,却见是乾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从身后上来,众人都聚精会神看戏,竟都没有看见!此时《满床笏》一出已经唱完。台下公主们纷纷跪下,戏子们在台上也就地跪了叩头。太后一边吩咐皇帝免礼入座,口里笑道:“连我也吓了一跳,见过人了么?怎么没带你十六叔、弘晓、弘昇、弘皙他们来?今儿是咱们娘家人见姑奶奶,一点忌讳都没有的。”乾隆笑道:“上书房军机处没有会议,他们各自都有差使,不能来得。我顺着昨晚见母后时说的思路,见了几个小臣。象刘统勋这些个,交待几句就急着赶过来了。登位以来,这还是头一回看戏呢!”又对高无庸努努嘴儿,道:“该怎么演,接着唱,不要跳加官,朕不爱看帽子戏。”高无庸答应一声,去传旨了。
戏又开演,便是《打金枝》郭子仪绑子上殿一折,汾阳王是王雄扮的,那一份忠勇气概掺着对小郭暧的担忧,对唐皇天威不测的凛凛畏惧,被他演到了十足。小郭暧恰是他儿子扮的,却是一脸抑郁抗争之气。那郭子仪摇头颤身,痛惜地问道:
“孩儿呀……难道你不怕死?”
“孩儿我不怕死!”
“唉……你这无知大胆的孽障,随老父面君去也!”
乾隆笑道:“可惜的是,咱们竟没有这样的姑爷!这出戏点得太有趣了,台下坐了一大群金枝,台上却是打金枝!这是谁点的戏呢?”
“皇上,”台下挨着嫔妃一席,突然一个二十多岁的格格起身离席,走到台前跪下,仰着脸也不磕头,说道:“是我点的戏!我有事禀奏!”
她的回奏,台下立刻引起轰动。公主们窃窃私语,太监嬷嬷无不面面相觑。太后也怔了,随即笑道:“这不是十八格格么?好孩子,你有话下来再奏皇帝好么?”乾隆也笑道:“是小妹妹嘛!先看戏,这是你点的,有话看完戏再说,成么?”
“看完戏,太后老佛爷回宫去了,皇上您又忙正经事去了。”十八格格面不改色,磕了个头说道:“我说完话,凭着皇上打死我这金枝,我实在受不得了!”这个十八格格是乾隆最小的妹妹,平素偶尔一见,她十分腼腆,温柔有礼的,今儿这是怎么了,变得这样执拗?乾隆想了想,向太后赔笑道:“我先和十八妹说话、看她奏什么事。”
太后叹息一声,说道:“她要说的我知道,还是七格格昨晚哭诉的事,偏你来,安慰了一大通‘立军功,封爵拜将’,说得文不对题。”乾隆诧异地问道:“十八妹,是你家额驸没有差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