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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荆山璞玉,也需要琢磨,以后总有你大用的时候!逸轩,这一番让你多经历练的苦心,你要明白。”
“是,卑职记得了。”
“记得就好。王爷的为人,赏罚最明,决不肯让有功之人落空的,”宝鋆点点头,移开桌上的琉璃镇纸,从下面拈起一张纸片来,“这个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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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卓凡躬身趋前,双手接过那张纸片,眼风一扫,见是张龙头大票。一愣之下,还怕自己看错了,眨眨眼睛,再仔细看去。
一万两!
“这……”他脑子一阵迷糊,讷讷地说不出话来。一名千总的俸禄和加支,通算起来也只有四十九两银子。即使是仅次于王爷的一等公,年俸也只有七百两。现在一赏就是一万两,这宝大人的手面儿也太惊人了。
宝鋆要的就是他这样的反应,满意地笑道:“这是恭亲王赏下来的,你先收好,我还有话说。”
“谢恭亲王!谢宝大人!”关卓凡行礼谢过,将银票收起来,坐着等宝鋆吩咐。
“过一阵子,热河的步军统领衙门,要添兵添人,文大人打算把你调过去。”宝鋆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掌热河防务的郑亲王,也是个求贤若渴的人哪。”
关卓凡先是一愣,怎么不要我在京里,反而要把我推到热河去?继而恍然大悟:这是无间道的节奏啊!心下雪亮,这张一万两的银票,一半是酬庸他在礼部大堂的功劳,另一半,则是要买他一个忠心耿耿了。
这种时候,不能有任何犹豫的表示。关卓凡一躬身,断然道:“全凭宝大人吩咐。”
“好,好。”宝鋆很安慰地说,“听说你跟胜克斋,是亲戚?”
“是远亲,”关卓凡小心翼翼地申明这一点,“我管他叫四叔。”
“嗯,他那里,你也不妨多走动走动。”
关卓凡明白,这是恭王笼络胜保的一种表示。看这样的情形,未来在热河,迟早会有一场好戏上演的。
*
*
身上揣着一万两的银票,关卓凡只觉得脚步都要飘起来。走出凤翔胡同,想了想,决定不急回家,雇了个车,先到南营马队的驻地。
京城里面步军统领衙门的马队,一共十二支,分属东南西北四营,以十二地支作为番号。城南的三支,是子,丑,寅,关卓凡原来所带的是寅字队,现在统管三支,也还兼着寅字队的管带。他进了营,先不去惊扰别人,只把寅字队没出更的三个哨长叫了出来。
他升了千总,统管南营马队的消息,早就传开了。那三名哨长被他喊出来,心想关千总连夜来收保护费了,都忙不迭地往外掏银子,却被关卓凡一把拦住:“别来这个!今天我请大家喝酒。”
哨长们大喜:不用交保护费,还有酒喝!连忙带了马,簇拥着关卓凡一阵疾驰,来到一家叫“奎元馆”的酒楼。一进门,关卓凡就知道这必是马队相熟的地方,老板和大厨都上来招呼,把他们让到二楼的一间雅座,伺候得极是殷勤。
一名叫张勇的哨长,指着关卓凡,对老板笑道:“这是我们关总爷,以后城南的地面儿,就归他照应了。这顿饭,你张老板请了吧?”
“应该,应该!”胖胖的张老板一脸福相,笑得眯起了眼睛,“请都请不到。”
这就不是关卓凡的本意了,他摇摇手,说道:“这不成。今天是我好日子,请哥几个喝酒,哪能让你张老板破费。”见张老板还要说话,把手一摆:“甭说了,心意领了,上酒菜吧,拣好的来!”
“成,成。”张老板看他年纪轻轻,心里嘀咕:这不知又是哪个大员的子弟,看样子不那么好说话……别是哪儿没伺候好?想了想,悄悄叫过跑堂的头儿,交待了几句,这才下去给他们安排酒菜。
不一会,菜就流水一样的送上来了,四冷八热十二个碟子摆了满满一桌。酒是小坛的竹叶青,泥封一开,醇香满溢,四个人觥筹交错地喝了起来。
当兵的人,酒量好,饭量也大。明明都是用过晚饭才来的,吃喝起来,就好像根本没有那么回事。等喝到有六七分酒意,那个叫张勇的哨长,又说话了:“关千总,你的人了得,又没架子,还这么仗义,我张勇再敬你一杯!”
“谁说不是呢!”另一个叫额世保的哨长谄媚地笑着,也跟着说,“跟着关哥混,准没错。”
最后一个姓丁的哨长,看到人家都举起杯子了,赶忙也举起杯子,憨厚地笑着,胡乱嘟囔了两句。
关卓凡心里暗笑:我都成“关哥”了……你们谁不比我大个十岁八岁的?难道官越大,年纪也越大?再转念一想,官场之上,原本不就是谁的官大,谁就是哥么?要是再大一点,那就是爷了。
☆、第八章 疑似穿越者 (二更)
关卓凡请他们喝酒,一来是表示感谢,二来是想借这个机会,看一看手下这几个哨长——人在酒后,往往会露出自己真实的一面。那个额世保,纯粹是个拍马屁的货,多半没什么真本事。张勇这人,胆识是有的,只是亦有些匪气,若是用对了地方,也自有他的长处。而那个姓丁的哨长,虽然不太会来事儿,但人敦实稳重,劲气内敛,反倒是关卓凡最看好的一个,惭愧的是,他把别人的名字给忘掉了。
正在心里这么评判着,雅座的帘子一掀,跑堂的头儿进来了,点头哈腰地陪笑道:“干喝酒没意思,张老板吩咐了,叫小棠chun给几位爷伺候两首小曲儿。”回身把帘子打起,道:“请进来吧。”
进来的是一位手抱琵琶的姑娘,向几位客人行了个万福,浅浅一笑,见得唇红齿白,额上一抹刘海,乌黑齐整。几个哨长的眼睛都是一亮,张勇更是笑道:“关千总,这又是你的面子了,棠chun姑娘轻易不出条子,这回咱们有耳福了。”
关卓凡心知,这小棠chun必是附近哪个清吟小班的歌ji,为张老板所请来的。他本来就是个乐盲,更不要说这个年代的小曲了,只是不想扫了大家的兴头,心说那就跟着胡乱听几首吧。
谁知琵琶声一起,真如清泉叮咚,珠翠环响,立时便将众人的笑声压了下去,就连关卓凡也停杯不饮,听得入了神。小棠chun起手这一段弹过,朱唇微启,正要开唱,却听隔壁传来一声喝彩:“好!”
这一声好,大煞风景。小棠chun脸上微微变色,纤纤五指在弦上虚虚一按,琵琶声便攸地断绝。
大凡在酒楼之中,请歌女献唱,多是为了助兴。旁边的客人如果听得高兴,喝起彩来,做主人的不但不会着恼,而且会觉得是很有面子的一件事。但喝彩也有喝彩的规矩,总要等一曲告终,才好出声。而方才的那一声彩,就好像在别人蓄势待发之时当胸一拳,不止是不通,简直就是在喝倒彩了。
关卓凡还没说话,张勇已经扬声骂开了:“王八蛋,懂不懂规矩?”
隔壁的人似是自知理亏,不吱声了。
“得了,别跟他计较。”关卓凡劝住张勇,“棠chun姑娘,甭理他,咱们重来。”
“是,我换首曲子好了。”小棠chun收起那一份不快,凝神想了想,皓腕轻挥,一套轮指起手,急如密雨,瞬间便把众人的心思唤回了曲子当中。前奏弹完,大家都莫名地紧张了一下,生怕隔壁再冒出一声“好”来,直到小棠chun起唱,才都松了一口气。一群武夫,听着她一口吴侬软语,糯糯地唱出江南小调,不由骨头都酥了。
谁知才唱到第三句“最撩人chun色是那柳下花前”,隔壁那人,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下,连关卓凡都怒了——这不是成心搅场子么?断喝一声:“把他给我提溜过来!”三个哨长早就等着千总这句话,哗啦啦推开椅子,冲了出去。只听隔壁想起一阵呼喝怒骂之声,跟着帘子一掀,张勇和那个丁姓哨长一左一右,架着一个人走进来,将他往地上一顿,额世保跟着也进了来。
“就是这家伙,”张勇恨恨地说,“一个人喝酒,还不老实,来扰爷们的清兴!”
关卓凡细看,见这人三十来岁年纪,身材瘦弱,衣衫不整,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醉态可鞠,嘴里却还在嚷嚷着:“我是举人,你们不能动粗。”
“妈的!”张勇往地上啐了一口,将他当胸一扯,“京城里的举子成千上万,也不少你一个落第的穷酸!”扬起手来就要打。
“哎——”关卓凡听他说是个举人,止住张勇,逼视着他说:“你既是读书人,应当知道礼法,为什么大呼小叫,滋扰别人?”
“我骤闻乡音,触动乡愁,此乃真性情也,何曾有违礼法?”那举人梗着脖子不服。
关卓凡说不过他,又好气又好笑:“乡愁乡愁,日日思乡不回乡,在京城做什么?下一科的会试,只怕还早吧。”
那举人见关卓凡虽是个武官,谈吐却并不粗鲁,望了他一眼,长叹一声:“唉,有家不能回啊。”
额世保不耐烦了,说道:“大人,不用跟他废话,先把他提回去关上十天八天的,再交给顺天府的学政拉倒。”
一直抱着琵琶缩在旁边的小棠chun,听额世保这样说,忽然上前一步,向那举人问道:“先生是苏州人?”
那举人点点头:“正是。棠chun姑娘,你这两首曲子,弹得好,唱得更好。”
小棠chun怔怔地咬着嘴唇,忽然转身向关卓凡一跪:“大人,小女子求您,饶过了他。我们苏州,五月里被长毛破城……他必是喝糊涂了,才冲撞了您……”
她这么一说,不独关卓凡,连张勇几个也听明白了,一时都默然无语,只有那举人,嘴里还在嘟嘟囔囔:“不必跟他们多说,他们知道什么……stupid!”
嗯?
关卓凡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你敢再说一遍?”
几个哨长大为奇怪。苏州被太平军攻破之后,城内死伤甚惨,既然知道他是苏州人,那谁都不会再为难于他。却不知道他刚才又说了什么,惹得千总大人忽然发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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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upid!”那举人一副“说你又怎么样,难道你能听懂?”的架势。
“you_stupid!”关卓凡也回敬了一句。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忽然谁都不说话了。
小棠chun见两人僵在那里,生怕关卓凡忽然发起怒来,连忙上前,强笑着说:“大人,先生,你们这是说的什么呀,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呢?”
那举人说的是“愚蠢”这个词。关卓凡几乎就要问出“你是什么时候穿过来的”这句话了,被小棠chun这一打岔,才哑然失笑,知道自己钻了牛角尖:京城这么大,能说英语的,自然不止自己一个。脑子里转着念头,问道:“先生贵姓?住在哪里?”
那举人却被关卓凡吓了一大跳,一个朝廷武官,张口就是洋文,这样的事,哪里听说过?心中惊疑不定,不觉便收起了那份倨傲,老老实实回答道:“我姓利,利国利民的利,叫做利宾,在右安门的法源寺里借宿。”
关卓凡点点头,暗暗记下了,说:“原来是利先生,您请回吧。方才是误会了,我这几位兄弟有唐突的地方,请不要见怪。”又转头对小棠chun说:“棠chun姑娘,你也回去吧,下回有空,再来听你的小曲儿。”
一场风波闹下来,曲子也没听成,几个哨长都颇觉遗憾。等到那个姓利的举人和小棠chun都走了,额世齐舔舔嘴唇,色迷迷地对张勇笑道:“这个小棠chun,听说还是个雏儿,你那么喜欢她,何不花上一笔银子,把她给梳笼了?”
梳笼,就是【创建和谐家园】的意思。张勇笑道:“我没那份闲钱!再说,人家是清倌人,也得人家愿意,打死我也不信她能看上咱这些老粗。我瞧啊,她对那个破举子倒似有几分意思,乡里乡亲嘛。”
“嘁!”额世保不屑地一笑,“什么清倌人,两口合chun酒一灌,任她贞女节妇,也得变成yin娃!”
“你说的那都是没影的事儿!”张勇根本不信,“什么合chun酒,都是那些吃饱了没事做,整天想婆娘的人瞎编出来的。”
“怎么是瞎编,”额世保较上了劲,很认真地说,“城东冯德堂的少掌柜,手里就有这个方子,二十两银子还得是熟客,才能给一小瓶。”
就这么聊着这些风月场上的无稽之事,把残酒吃完,几个哨长把关卓凡送回了家,返营去了。
关卓凡进了门,才知道图伯和白氏都还没有睡下,图伯手里捏着几张纸,说是正在和大奶奶一起清点东西。
“哟,哪来的这么多好东西?”关卓凡走进正厅,果然见摆了一地,白氏正搬来搬去的清点着。见他回来,白氏直起身子笑道:“你走没多久,就陆陆续续有人送来的,都说是你南营的兄弟,给你关千总的贺礼。喏,礼单在这儿,你要不要过一过?”
关卓凡微微摇头——若论会做官,人家可是比自己强上太多,自己还需努力才行啊。
☆、第九章 一壶浊酒春意浓
回到家里,却看见白氏坐在厅里,正和一个妇人说着话。再走近些,才看清这妇人竟是二哥卓仁的媳妇,他的“二嫂”。上次来时,这妇人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让关卓凡记忆犹深,难道今天又跑来向白氏罗唣?
关卓凡双眉一竖,大踏步走进厅来,正要发作,却见两个女人脸上都是和颜悦色,并没有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楞了一愣,不知她们是怎么一回事,用询问的目光看着白氏。二嫂见了他,赶忙站起来,笑道:“他兄弟,你回来啦。”
白氏也微笑着说:“卓凡,你二嫂带了几样好菜,还有两瓶酒,特地来……来……”下面的话,似是甚难启齿,踌躇着不知该怎么说。
“嗐,就是来给大嫂赔个不是。”二嫂的脸微微一红,有点勉强地说,“前些日子被你说了一顿,你二哥的心里不好受,想想也是我们做得不对。本来他要自己过来的,恰恰这两天身子不舒服,只能让我替他来了。他兄弟,从前的事,你都别再往心里去了。”
这样也好,关卓凡心想。到底算是一家人,他们夫妇俩能主动把这个过节给解开,上门道歉,说明也还没坏到不可救药的地步。至于二哥卓仁,说有病什么的,大概也是托辞,多半是面子上有点过不去,不好意思亲自来罢了。
一想明白了,脸上就有了笑意,很客气地笑着说:“二嫂,见外的话就不说了。那天我的脾气也不好,平常也没上家里去多走动走动。等过几天,我到家里去看看二哥,看看有什么能帮上的,我也出点气力。”
二嫂听他这么说,笑了一笑,说道:“你在营里当个九品官,俸禄也不高,钱够自己使就行,还cāo心我们,心意领啦。”关卓凡一怔,听她的口气,还是不大瞧得起自己的样子。跟着就明白了,白氏并没有把自己现在的情形跟她多说,于是笑一笑,不做声了。
晚饭果然很丰盛,二嫂带了一堆卤味酱肉什么来,都是关卓凡所喜欢的,胃口大开。二嫂把带来的酒开了,给他和白氏倒上,笑吟吟地说:“大嫂,他兄弟,你们多喝两杯,我替卓仁赔罪啦。”
白氏见她不喝,说道:“弟妹,你也喝点吧?”
“我还得回去伺候我那口子,他也不能让我喝。”
“呀,卓仁病得厉害吗?”
“说是头晕脚软,身子虚的不行,昨天才到冯德堂抓的药。”二嫂叹了口气,“也不知是怎么了。”
关卓凡喝了几杯,渐渐地有些酒意上头,再看桌旁正在唠嗑的这两个嫂子,心里忽然起了别样心思。白氏固然是“如花似玉的嫂子”,就连那个看不顺眼的二嫂,此时似乎也变得可爱起来。他这个二嫂生得本不难看,身材又丰满,关卓凡看去,活脱脱一个性感尤物。他只觉口干舌燥,小腹之下,坚硬如铁,恨不能随便抓过一个嫂子,大大蹂躏一番。心中大呼道:“身体记忆!绝对是身体记忆!”
看来他穿越的这个家伙,原来对两位嫂子早就有非分之想了,要不然只喝了区区几杯水酒,以自己的酒量,何至于此?然而再看白氏,满脸通红不说,人也有些坐不住似的,秀眉微蹙,在椅子里局促不安地扭来扭去。
冯德堂抓的药?
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击中了关卓凡,前几天在“奎元馆”吃酒时,额世保的一番话,句句都清晰地冒了出来。
“两口合chun酒一灌,任她贞女节妇,也得变成yin娃!”
“城东冯德堂的少掌柜,手里就有这个方子,二十两银子还得是熟客,才能给一小瓶。”
二哥病了不能来……他上冯德堂抓的药……他不让二嫂喝……
老子中招了!关卓凡吃了这一吓,脑子稍微清醒了点,心说二哥装了合chun酒来,这是要看他和白氏的笑话?有什么好处呢?呆呆地看着二嫂,忽然一笑,拿起酒壶,给二嫂倒了一杯。
“二嫂,我二哥的病,你不用担心。这半年我倒也攒了点钱,回头你到我房里拿二十两银子,给二哥买点什么,补补身子。这酒,你也喝上一杯。”
二嫂听得有二十两银子,眼中放出惊喜的光来,嘴里说着:“哎呀,这怎么好意思生受你的……”,心里却是高兴,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酒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