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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还早,还有一个多小时,我们去西门一趟。”他说。
太平心领神会,“我们去吃鸭汤米粉?!”他已有几分兴奋了起来,又从怀里露出几根筹子的头,“我也吃一碗,不用少爷请我呢。”
于大郎笑骂道,“你小子,和我拿什么大!还是存着你那媳妇本罢。”
想到那碗鸭汤米粉,他兴致盎然,将太平肩膀一揽,两人勾肩搭背嬉闹了一会,见前方人影渐多,方才松开手又做出庄重的模样来。两个大小伙子脚步很快,走了一小会儿,不过是几分钟便到了城西门,这里已十分热闹了。鸭汤米粉、鸡汤馄饨、油炸桧、小笼包、鼎边糊、光饼,支了六七家小摊子,香味、人声氤氲成一团烟雾,鸭汤米粉处好些人拥着等碗等位置,还有些等不得的村民,手里端着一碗便到一旁蹲了下来,热乎乎的鸭汤先猛喝了两口,再把大嚼两口一旁摊子上打的肉光饼,就着汤吃了一个光饼,再把筷子从碗下面抽出来扒拉米粉吃。
光饼摊前人最少,因这里的顾客随买随走,并不停留,老板两口子忙得顾不上擦汗,捞饼、下饼、揉面、揉馅,简直不可开交。光饼也分了几种,现打现吃的有梅干菜的菜饼子,饼里掺了有肥瘦肉丁、葱花椒盐的肉饼子,这是卖得最贵的,还有些无油少盐的饼子,只镶了些芝麻,一摞摞冷着叠在摊后,时不时有人来论包提走——这是要出门贩货行远路的人买的干粮。
这些摊子,都是近半年来陆续支起来的,因买活军这里要的工人多,乡下男丁很多上完了扫盲班便来城里做活,早饭晚饭都要自便,且城里的粮食价格也便宜了,货又丰富了,有些头脑灵活的居民便自己支起了摊子,卖完了早市再去做活上课,下了课来摆晚市,虽然辛苦,但收入却丰厚,偏偏还都是筹子,城里建水泥房子的人家便越来越多了。城外新开辟的砖厂,每日里烧砖的浓烟、运砖的工人便没有停过,如此方才能支应得上。而城里造房子的需求越多,烧砖的需求越大,人口也就越要越多,城里也就越发繁华了起来。数个月竟仿佛是脱胎换骨一般的变化!
按于大郎的心意,他是喜欢鸭汤米粉那股子鲜味的,但那处人实在多,乱糟糟的令人不喜,再看馄饨、鼎边糊处人也都极多,正为难时,忽然见到两个熟悉的人影从街角转来,原来是于小月和于二郎,兄弟姐妹几人前后脚出门,不约而同都来这里找补。彼此见了不免一笑,于二郎说,“我去端几碗来,城门里找张桌子吃?”
城门里是有桌子的,买活军有些活要在那里办公,这样的情面非熟人而不能有,于大郎恐怕弟弟卖弄面子反而被买活军不喜,正要摇头,身后突然有人拍了一下他,原来金县尉家两兄妹也在这里,“北城门找不到,原来你在这,快去县衙罢,六姐立等着见你——于大哥,你可是教出了个了不得的学生!”
第22章 于大郎上课
六姐接见, 而且还是因为于大郎教了个好学生,于家三兄妹的惊喜是不必多说的,于大郎顾不得鸭汤米粉了, 带着太平匆匆而去,在衙门外正好见到买活军的女娘们出来, 连忙退让到一边。姑娘们倒没注意到他,边说边笑, 出了衙门各自散开,大摇大摆地往自己的办公处去了。她们普遍要比本地姑娘更高更壮, 均是天足, 也绝非主流欣赏的削肩含胸, 肩膀平展宽阔, 昂首挺胸,看人多为平视, 这都是男儿才该有的姿态。
若是以往, 这样的姑娘便是长相再美, 仪态如此粗陋狂放, 也难令人心动,可不知是否因为乱世的关系, 于大郎这半年下来却又觉得这些健妇亦并不伤眼,自有一番动人之处,他原本还暗自为小妹担心,因于小月在劫后出生, 而且近年来局势越发不好, 于县令夫妻担心将来天下若大乱时, 裹足女行动不便捷, 于小月会成为家中累赘, 便没有给她缠足,这么一来,小月的婚事便要受到限制,但如今于大郎却觉得小妹未有缠足其实也未为不美,每日早起锻炼,对身体似是很有好处的,倘若缠足便不太能出门小跑了。
或许他之后也可以和弟弟一起出门晨跑,这应当不会被认定是讨好买活军罢……
他在门外等了一会,谢双瑶屋内又走出几个女娘,应当是小会开完了,顺便叫他进去。于大郎见过很多次谢六姐,对她并不陌生,但进门后还是有少许紧张,垂手侍立在下方,不知要不要主动作揖,谢六姐已招呼道,“来了,坐,吃点心吗?”
“六姐客气,刚吃了早饭。”于大郎现在紧张得顾不上馋了,“不知六姐叫我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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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大郎自然大吃一惊,“这——这——”连他都尚且还未通过考试!
不对不对,他无意出仕,而且县内组织的招聘统考也还没开始,葛爱娣是被破格提拔。不过于大郎心中的震撼之情依然丝毫不减,谢六姐对葛爱娣的提拔意义极其深远——在此前,县内不少体面人家的奶奶太太也开始为谢六姐做事,但还没有进入官僚系统的,不是在医院,便是在学校,还有些竟进了账房做事,但葛爱娣的提拔便意味着,全县内不止——不止原本的读书人家,连农户人家的女眷,也被列入了就职考量之中,至少有机会做吏目!
他应该为葛爱娣高兴……不对不对!如此颠倒纲常的举动,他应该在心中暗自怀有正气,厌恶不已,面上则和六姐虚与委蛇——于大郎想到这里似乎反应了过来,但一抬头看到六姐那饶有兴味的笑容,又不期然兴起明悟,知晓自己的挣扎只怕完全被谢六姐看穿。虽则她今年才十五岁,但神仙人物,岂是俗流可比,于县令就曾在家中感慨,说谢六姐在天庭不知历练了多少千年,才能将人间的种种情弊看得这样透彻。
“你应该为她高兴,并且串联你的同学,在开班授课时多宣讲她的事迹。葛爱娣你是很熟悉的,你一直在豪村当老师,她从抗粮到考试,再到应聘,一应事迹你都清楚吧?”
谢双瑶对于大郎心里的真实想法显然并不在乎,只是这样要求着,于大郎点了点头,又迟疑着问,“六姐是希望……”
他很犹豫,仿佛在考量措辞,过了一会像是又想起谢双瑶耐性有限,喜欢有话直说,便又有些慌张,语速很快地问,“六姐是希望各村的女子都兴起来县里应聘的心思吗?恐怕并不容易呢,如葛爱娣这样的村妇,多有家小牵连,恐怕很难放下家中事务——”
谢六姐笑了下,倒并不恼怒,只是说道,“回去多问问你们家的仆妇吧,或者问问你妹妹,你啊,当老师挺好的,很耐心,但觉悟不够,脑子没你妹妹灵活。”
这话有褒有贬,自然喽,于大郎不太服气,但谢六姐的夸奖又让他一阵暗喜,于大郎的确是同侪中最胜任扫盲班老师的一个人,他有不少同学因上课教学态度不够耐心,又或者是对学生呼呼喝喝,甚至还有和村妇胡搅的——胡搅学生的直接被送去彬山挖矿了,其余人先后被扣发了筹子,只有于大郎一向是足额得筹,在豪村逐渐也有了不小的威望,时常有学生送些小物。
“回去吧,记得在班里多宣讲葛爱娣的事,口径你已知晓了,她刚入职,一日的报酬是35文,若是偏远村落的住户进城为吏,还能租我们盖的宿舍住,一个月只要二百文,和你的同学都通通气,叫他们晓得在自己的班上该怎么说。”谢双瑶说到这里忽然又想了起来,“上次葛爱娣拿头名,我也奖了你一两银子,这次她自荐为吏目,也被我们录取,你这老师也有奖金的,我奖你三两银子!”
三两银子便是三千文——于大郎已不再想买活的事了,这三两银子在他心中化为了无数碗鸭汤米粉,令他垂涎欲滴,而且打从心中冒起了一股自豪和喜悦,这喜悦甚至胜过他考上秀才那一日的欢喜。将来或许有一日他金榜题名,中进士的那天,这喜悦才能和现在相比吧。这并不只是因为钱的事,而是——就好像和蜂窝煤一样,而是一种‘竟能如此’、‘原来如此’的欢喜。
原来这世上还真有一处所在,无须逢迎上官,无须溜须拍马,只是因为他的本职工作教书教得好,竟真获得了来自上峰的表彰!
于大郎还算是有些城府,勉强遏制住了那丢脸的冲动,他没有在谢六姐身边当场哭出来,最多是出门时稍稍抹了抹眼眶,见到太平时已完全若无其事,他把葛爱娣的新闻告诉了太平,自然也令太平大为震惊,二人一路上都在谈论此事,太平对于大郎的疑惑亦是不以为然,只笑道,“今日上课时,大郎传扬此事一番便晓得了!”
于大郎心下颇为不服,但亦不便发作,太平把他送到村口,自己折返回半里路外的修路队去,于大郎走进村里祠堂——这是村中最大的建筑了,祠堂外栽着社树,若是天气晴好,在此处上课比在屋内还暖和,只有阴雨天众人才在屋内上课。
“今日上拼音课!”他道,“你们都拿出沙盘来。”
沙盘是很易得的,最适合做开蒙用,众人都拿出从各自家中带来的碗盘,从社树下的大盆里掬了沙子,又掏出削尖的树枝,跟着于大郎一起‘啊哦讷咦’起来,除了这些还没有从初级班毕业的困难学生之外,还有些已经从初级班毕业的女眷,闲来无事也走了过来,南边究竟是富庶的,仅仅是大半年,这些农妇衣上的补丁都少得多了。
于大郎来豪村上课已有三个月了,每个月都能见到少许变化,村里也建起了一个小小的浴室,各家轮流洗濯,因此农户们看着要比往日清洁得多了,虽然还不如城里人,但孩子们脸上已没了陈年的污垢——若是以往,冬日柴薪难得,接触冷水又怕生病,很多孩子两三日能洗一次脸都算不错的了。村里约有一半的年轻人,脑子更灵活些,至少都已从拼音班毕业,只是还未开始认字,如今聚在社树边上,都在喃喃地拼读着从祠堂里推出的黑板——这是非常稀罕的物事,和粉笔一样,是买活军带来的新东西。黑如墨,坚如石,写字极为便宜,而且特别适合粉笔。(石灰加水可做成粉墨,这倒不罕见,但搓成笔还是买活军首创)
黑板上写的板书是于大郎亲自写的,耗费了大半日,也是他的得意之作,这板书实在是相当美观,上为拼音,下为对应的文字,现在这些年轻人许多都在试着学习下头的文字,于大郎并不阻止他们,教完了拼音之后,便让学生们在沙盘上默写,自己乘着这个空档对众人提起道,“你们可知徐大发家的今早进城去了?”
“是,他们夫妇一起——可是犯了事?!”葛爱娣在村里新有许多威望,众人都很关心。
“非也,城里正招工,葛爱娣听说这消息,便进城应聘,做了个吏目!一日可得三十五文钱,因她是十村统考的第一,便免去笔试,直接录取。你们若是学得好,也可留心城里的招工考试,现在连吏目都是靠考试的,考上了便能去。”他究竟还是没有提到‘官’这个字。
便是如此,也引起了一番极大的轰动,众人先是大惊,便连学生们也顾不得做作业了。随后便将于大郎团团围住,热切地询问葛爱娣的好运气,于大郎被缠得大半日才能脱身,嘴皮都快说干了,不厌其烦地重复,“不错,男女都可,已婚未婚都可,只要是村里人,有前些时日颁发下来的‘户口簿’,便能去参考,考上之后便可以做吏目了。”
“你说多小?大约初级班毕业了便可去考,未听闻限年龄——但若只有个七八岁,只怕也是不成的。”
“现在章程还未出来!待出来后自然要来村里贴皇榜的!”
原本皇榜只到县里,连镇里都没有,但买活军来了之后,各村都有了皇榜,尤其是豪村这样人口数百的大村落,日日都来更榜,榜上除了大事之外,还有些县里的新闻,叫大家知晓。这吏目考试的事,于大郎也不过是吹吹风,将来自有皇榜登上,众人听及此,方才罢休,见村口来了买活军的干事,知晓是要换榜了,又纷纷拥了过去,围着问他们究竟要招哪些吏目。
“非止吏目,连医院、学校、浴室、砖厂等等都要招人,都是发筹子的,今日榜上都有!不过只要初级班毕业的。”买活军的干事对百姓说不上多和气,但也绝不会呼呼喝喝,几条高高壮壮的汉子用身体在人潮里趟出一条路,“……是的,女工也要,女吏目也要,凡是招人都是男女皆要,有些岗位还只招女工!”
众人又是一阵剧烈的骚动,于大郎立在人群外头,只见到了妇女们脸上的热切,还有那些回身招呼自家女儿、儿媳的面孔(当龄壮汉都去村外修路了),哪怕是最古板的人家脸上也无丝毫不悦,他亲耳听到乡民们用本地土话在飞快地议论,“一日哪怕是二十五文也好!”
“孩子都三个月了,还吃什么人奶,喂些米粉罢了!”说话的婆婆主意正,又对儿媳妇说,“隔壁胡家的,她脚有毛病,自然不会进城,每日买她一碗奶,便给她两文又如何?!”
做儿媳的怕还有些顾虑,和婆婆低声商议着,婆婆急得拍大腿,“一个女娘,命本就贱,你还忧愁什么,没将她溺死已是她的福气!”
说到这里,她忽然一惊,像是想到了如今女娘也可进城做工——譬如葛爱娣便是个女娘,便转了话头说,“胡家的人很老实,你早起喂一顿,第二顿我便赶在她吃饭后过去,让她一来奶阵便喂了囡囡,这总好了吧?!”
见媳妇似乎始终忧心,她气急了,“你不去罢了!老娘初级班也毕业了,成绩还比你好,老娘自己去!于教授,我三十五了,县里可收?”
于大郎把一切看在眼里,微微发怔,未有说话,买活军的人已道,“收的,六十以下,考试通过,身体安康的,都可去上班。”
又是一阵嗡嗡声,众人的热情快将买活军淹没了,于大郎借机逃窜出来,看看天色,已到了午饭的时辰,便拉了学生,叮嘱他们收好黑板,自己出村去寻太平。
他的中饭是跟着修路队一起吃的,这是对老师的优待,因在乡下,自然是修路队吃得最好,大炉子里填满了蜂窝煤,上头几个眼,一口锅里烧了热水,随时舀出来兑温水洗手洗碗,一群汉子洗了手上的泥沙,拿过大碗,先喝一碗滚滚的汤,浑身的寒意似乎都化为热气从骨头缝里飘了出来。见到于大郎来了,都客气地招呼着,“于教授来了!”
“碗就在那里!”
众人轮班吃,这空碗是特意给于大郎留的,太平用滚水烫了好几遍,一见到他来就挤上前盛汤,今日熬了一大锅浓浓的骨头汤,上头一层油星,旁边放着韭花、蒜泥、茱萸,买活军的干事先用长筷子从锅里捡了一块大骨头放在碗底,又浇上热汤,于大郎加了大量韭花芹菜段,喝了一口大喊痛快,众人都笑了。“于教授是条汉子,和我们粗人吃得来!”
一碗汤喝完,第三口锅里的面也下好了,冬日吃面好,又是一碗热乎乎的汤面,那面都用油炸过,一块一块垒在灶边,要吃随时加,棉条又劲道又细滑,香得能把舌头一道吞下去!于大郎连吃了三碗面,直吃得双眼发直,这才放下碗,太平拿去滚水涮了一下,自己盛汤吃面,和第二波的村汉一起吃饭。
“于教授,听说今日六姐菩萨召见!”
第一波吃饭的村汉过来和于大郎攀谈,他们提起谢六姐,语气已非半年前那般敬中有畏,而是无限的憧憬与敬仰,仿佛恨不能为六姐捧靴一般神往,于大郎不止一次撞见村里人私立谢六姐的生祠祭拜。
“是你们村徐大发的娘子……”于大郎不得不把葛爱娣的事迹再说一遍,其实太平肯定早把话传给他们了,但村民们还是仿佛刚听说一般,哦哦地应和着,其中至少一半以上的汉子都流露出心动之色——于大郎就是他们的老师,很知道这些人的成绩,自然也知道他们家女眷的成绩,这些人里许多都没有可能考上城里的招工,明显是在为自家婆娘打听。
“大郎,你可知道村里进城当奶妈的人家,自家的孩子都是如何?”
回城的路上,太平便给已经服气的于大郎讲故事,“若能和今日你听到那徐大财家一般,将自己的娃儿托付给另一个养娘,那都是好的了,许多奶娘,她自己的娃儿留在村里,没个几年便是夭折了。做奶娘的,在城里吃香的喝辣的,却是一口都省不给儿女们吃,更别说和丈夫团聚了,便是这般,村里还有许多人家愿做奶娘,这是为何?无非是不做奶娘,一家人都活不下去了呗。”
他面上的笑容似也带了几分感伤,太平或许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他便是这般,自家实在养活不了,托了层层的关系,连身价银子也只要了一两,送入于家做童子的,来时已经七岁,记得家里的事了,于大郎望着他,心里忽然有些感伤:太平家里大抵也曾是很疼爱他的罢!
但太平已经没有家了,于县令一家不久便来临县这里仕宦,他们离开老家一年不到,北方又爆发了大疫,十室九空,于县令一家也有许多亲戚死在瘟疫中,太平一家人全灭了门,只有一个二姐嫁得早,但也在瘟疫后不知去向。天地间孤零零的,便只有太平一个人而已。
于大郎搂着太平,用胳膊夹了夹他的脖子,鬼使神差地道,“太平,你成绩也不错,怎么样,吏目招考,你也去试试看?我瞧着你不差!”
太平显然一惊,但面上很快又现出了笑来,他还没有答话,身后已涌来几人问道,“于教授,太平不差,那您瞧着我们如何?”
众人正纷乱说着,远方路上来了两个小点,走到近前一看,正是焦点人物葛爱娣,难免对夫妇二人都是一阵调侃寒暄,徐大发喜气洋洋,冲众人不断作揖,葛爱娣却风风火火,道,“不和你们说了!我要回村去,县里新来一批衣裳,极是鲜亮,又便宜!从来未见的花色——而且坚牢得很!再不去告诉大家一声,我怕被人抢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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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爱娣素来是胆大包天的人物, 虽是女子,却极有气魄,她那丈夫徐大发, 又是个耳根子软的,买活军来了之后,徐家如今倒能让葛爱娣做八分的主。葛爱娣想应聘当官,徐大发竟就真搁着一天20文的活计不干, 陪她往城里走一遭——单独让她进城倒还是不太敢的, 倒不是怕葛爱娣跑了,只是多少年留下的老规矩,不敢让妇女一人在村外行走。
二人天未亮就出发,一路的忐忑不消多说, 好在今日无论如何都不会走空, 便是未谋到职位,也带了筹子来, 想在县城里采买些年货。吃食上无须多说,今年是丰盛的,村里自产的小食都有好些。葛爱娣是想看看棉花的价格,若是有了棉絮卖,便想着絮一床新被子, 再扯上布,换一套被面,并给家里老小做一身新衣服。临县之前商路不通,久已未有棉类应市,虽然隔壁许县便产棉, 但临县这里大多村民, 家中的棉被至少已有十年以上, 便是再怎么弹,在冬日的御寒效果也是越来越差了。
前阵子和许县的商路通了之后,临县的粮食、铁器、盐巴,许县的煤、棉,都开始互通有无,棉布、棉絮有了供应,但价格依旧居高不下,因数量还是有限,而且也被县里的殷实人家争购——如今村里没了地主,自然比不上县里的人有钱了。葛爱娣是想着距离上回进城已有一月,只怕价格已落下来了,她叩门入衙以前都还在惦记着此事,在衙门里晕晕乎乎转了半日,又被叫去见了谢六姐,得了几句勉励,令她三日后来上工,一日35文等等,更是心潮起伏,走出衙门平复了好半日,方才去西门等徐大发。
徐大发先是依着妻子的吩咐,到县里各商铺去探探价格,两夫妻约好了在西门见面吃早饭,葛爱娣到时,徐大发还未归,恰好人潮也多散去,她便在鼎边糊的摊子旁坐下,笑道,“味儿好鲜美!给我来一碗。”
一碗鼎边糊是两文,比鸭汤米粉要便宜些——但里头是没有肉的,鸭汤米粉里时而有些鸡架、鸭架什么的,油星也多,鼎边糊味道更清淡,米粉调成糊状,在烧热的铁锅两边淋下,结块后铲入汤里稍煮即可,那汤头油星不多,切了细细的白菜丝、瓠瓜丝在里头,喝着却很鲜,鼎边糊入口即化,和米粉比,更靠近临县老辈人的口味。葛爱娣喝了一口便道,“加了干海带!”
“干海带是便宜了,如今价格又降,皇榜上讲的,干海带泡水,煮菜时加一些便鲜,也要常吃海货,否则要得大脖子病呢。”出摊的老板也姓徐,三十来岁年纪,半年多胖了不少,拉起白巾一边擦汗一边讲,“你往东门去,有个云县海货铺,那里是最便宜的,货也正,又干净,极是好。”
葛爱娣闻言忙谢过老板,又到一边摊头买了炸焦圈,这是面糊调的味,倒入模具中,放在滚油里炸,焦香油润,和清香鲜美的鼎边糊乃是绝配。炸焦圈的是徐老板的儿媳妇,呵呵笑道,“娘子好吃头。”
这早餐虽无肉,但对农民来说却也奢侈,儿媳妇的话有些听头在里面。葛爱娣心道,“我将来一日挣35文,如何吃不得?”面上却不露,只一笑,又扬手招呼道,“官人,这里!”
徐大发从远处匆匆走来,他却要吃米粉,端了一碗来,葛爱娣还为他要了两个焦圈,那儿媳妇便弹动舌头,发出‘嘚、嘚’的声音来,仿佛对他们的奢侈很看不过意似的,吃公爹一勺子敲在手上,斥道,“还不快多炸些圈子?一会上课又迟到!初级班都上了三次了还毕业不了!”
徐大发闻言,便向着葛爱娣一笑,他们这些乡下人进城,原本处处都是怯意,如今反倒沉着多了,甚至还有些优越感:他们夫妻都是初级班毕业了的,葛爱娣说不定还有望从中级班毕业呢!
“吃罢,一早走这样多的路,还不快多喝几口热汤?”他们早起只各自就着灶头的热水泡了半碗剩饭,拨了些雪里红配着,一早忙里忙外,肚子里早空空如也,徐大发听妻子这一说,忙不迭喝了两口鸭汤,又一气嗦了半碗粉,嚼了半个焦圈,将那圈子里沁出的油吮进去,方才心满意足地一叹,道,“棉絮有了,城里那弹棉花的铺子已重新开门,现在都按筹子算,一床八斤的棉被,含了工钱在,要一两银子,不含被面。”
在过去的老时光里,棉絮也有六分银子一斤的,但工钱还要另算,因弹棉花也是技术活,并非人人都会。这些年银子不值钱,上次葛爱娣来,棉絮要一钱五分一斤,如今是跌价了,一钱银子一斤,八斤是八钱银子,再加二钱的工。葛爱娣听着点点头——被面自然是要另行筹措的,丰俭由人,这没什么说的。
一床要价一两多的棉被,在普通人家,也是颇为贵重的财产,且要使用多年,葛爱娣本来也只准备做一床新被,给公婆睡了,公婆这一床便可换给儿女们,至于他们夫妻,只能睡儿女替换下来的那床最老最硬的棉被,而他们这里淘汰下的棉被,也可送给更穷的亲友让他们过冬。不过这价格说不上便宜,若是买了棉被,今年怕就做不了新衣了——这又有一点不好,葛爱娣三日后要来上工,若还穿以往那些补丁叠补丁的旧衣,恐怕难免被同僚嘲笑。
两夫妻正在筹划年事,徐老板找了个空档也热心帮他们出主意,又得知葛爱娣已在城内谋了个职务,不免大拍髀肉,夸赞她满脸机灵,又嫌弃自家儿子儿媳都不够机灵,他这把年纪还要来出摊子谋活路云云。因听说了葛爱娣的顾虑,便忙为她支招道,“还是东门,买活军开了间衣裳布料铺子,把松江布贩来卖,昨日我去张望,说是今天到新货,你们可去看看。”
二人听说此事,忙吃得快了些,徐大发吃了自己的米粉,连汤都喝光了,又把妻子剩的碗底扫空,抹抹嘴送了碗,称了声谢,便和葛爱娣一起,一路走一路低声商议,葛爱娣这时方把详情说给他听,徐大发闻知葛爱娣竟要入衙门为吏,也是又惊又喜,便拍板道,“那便扯布去,至少要先为你做两身衣裳。”
因怕海味腥气,二人便先去了衣裳铺子,果然见到里头几个伙计正在拆着包袱,把一叠叠的鲜亮衣裳往下倒——都是从前未有见过的亮橙色,便是连丝衣都未有这么纯正的颜色。葛爱娣和徐大发在外头看了,唬得都不敢进去:若是丝衣,他们可不敢上手,农户的手何等粗糙,光是顺着一摸,怕都要勾了丝去。
“便放心进来看!”里头那伙计是买活军的女娘,拿着那衣裳往外扯开,“你瞧罢,坚牢得很!你用死力都撕不开,若撕开了,我送你两套!”
徐大发便乍着胆子摸了一摸,撕是不愿的——哪里舍得!但光是这么一摸,也觉得光滑坚韧,妙不可言,再看袖口,是一种从未见过的工艺,做得极窄小,但手挤过去之后便箍在腕上,转动之间无不如意。光是这做工想来便值得几两银,简直便是天宫仙衣!
唯独一点,想来因为是□□之故,形制和常服不同,是上衣下裤做成的一套,便是女子大小也没有裙裳,还有些明显过长过大,想来仙宫众人必定是要更胖大许多,便连北方流民都难以比较。那女娘道,“买了大的也好,手巧的媳妇裁剪一番,便可给孩子们做一件了。不过这布极厚,很难走线,你们要思量清楚。”
再一问价,不过是三百文一套,两身衣裳半床棉被!实在是太便宜!葛爱娣几乎失去理智,要倾其所有购买衣裳,那女娘却笑道,“这可不行,这是六姐给你们谋的福利,一人买两身最多了,还要登记住址姓名,你付钱了,翌日送货上门。”
葛爱娣一听便知道其中道理的,便忙为家里买了八件——孩子们还不算人口,两夫妻与老两口,只能买八件,又挑了大小,扯了徐大发去买了两斤干海带,将所带去的筹子全都花光了,回来铺子里,好说歹说,以自己吏目的身份担保,先带了一件衣裳回村,与徐大发一路疾走,都是兴奋莫名。徐大发道,“带回这消息去,瞧村里还有谁敢说你!你若不当吏目,我们村可赶得上这么大的便宜么?”
衣裳总是有限的,尤其是大码衣裳,早去一日,买到的机会便大了一分。葛爱娣想到那衣裳下地做活的方便坚固,脚下更轻快了几分,心念也是一动,又和丈夫商议道,“我三日后便要搬进宿舍,之后七日方才能回家一天,你不如趁早也在城里寻个差使,哪怕和徐老板一般,摆摊卖鼎边糊也好,将孩子也带进城里来——别的不说,在城里孩子上学都方便。”
徐大发沉默有顷,方才道,“话是这么说,但家里的地,好容易这几年多打了些谷子,我一进城,谁来种?弟弟们年纪还小,只能算半个劳力,爹娘怕种不完呢。”
葛爱娣是早想好了,闻言毫不考虑地道,“你傻么?前些年我们这里日子过不下去,你妹妹嫁到许县去了,哥哥跟老四一起去诸暨扛活,被东家看上留用做了赘婿,许县那里的日子不好过,妹妹嫁了个长工,能有什么家计?先让他们回来再说,便是哥哥,也可以托人去信寻一寻,听徐老四说,诸暨如今也乱的很,若哥哥那赘婿做得不舒坦,便回来种地也好些。”
葛爱娣这般做,那便是要一门心思在吏目这条路上做下去了,徐大发则不免举棋不定,恐怕自家的田地没个明确说法,被兄弟姐妹占了去——还有那铁犁,刚买了没多久。葛爱娣见他这般,不禁冷笑道,“你想想,做吏目才入门便一日三十五,将来是多少?在家种地一年到头又是多少?眼里便只有你的犁!”
徐大发无话可说,半晌道,“妹妹那里,托人带个话也罢了,哥哥那里又如何联络?”
葛爱娣胸有成竹,“王举人便是从诸暨来的,总要往家里带信吧?托她便可,如今我和他们夫妻都在衙门做事,待我上工后站稳脚跟,便寻王太太托个人情。”
其实她就算要去找王举人请托,徐大发也不会如何,虽说是不守妇道,但如今临县女娘哪个还把妇道放在眼中?更何况葛爱娣多年劳作,也无甚么姿色可言,二人合在一处过日子,挨了这么多年的艰辛,终于见到一点曙光,劲都是恨不得汇在一处使,听葛爱娣如此安排,也并无异议,又惋惜道,“若你家里还有些人口,也正好提携……哎!如今六姐来了,真是上天垂怜我等,只盼着日后再无瘟疫灾兵,六姐菩萨长长久久,永远不离开临县!”
葛爱娣心里对六姐的感激,只有多没有少,只是她生性务实,已开始安排日后行止。刚一回村,立刻去寻村长,又给他看了衣裳,全豪村都轰动起来,倒把她的事忘在一边,葛爱娣乐得如此,在家收拾行装,又将儿女们略微安顿,两日后便提前入城找人报道,和徐大发一起,先分头去澡堂沐浴,又将包袱交给买活军,让他们去熏蒸除虫,自己往宿舍去,里外打扫,邻居认门,如此安顿了一番,第二日一早便进衙门报道上工,开始了自己的女吏目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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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葛爱娣的阅历, 自然不知历朝历代的女官都是如何办事的,只能是依着买活军的规矩来,她原本就是乡间农妇,上工时见了衙门内是男女杂处, 也不吃惊, 便在谢六姐身边那买活军女娘小吴的带领下,找到了自己的办公桌——衙门自然也是重建过的, 屋顶有一格格的天井, 镶嵌的都是透亮的玻璃窗, 天刚亮,屋内便亮堂得很。房间里打横放着一排排的木桌,便如同葛爱娣这几日在城中闲逛时所见的课堂一样, 只是这‘办公桌’更大了些,且上头垒了许多册籍而已。
“这是城内各商家的旧账本, 他们比较笨,现在还未学会新式记账法,许多小铺子还都记的是流水账,大铺子用龙门账的都很少!但现在六姐要从他们的交易里抽头, 便不能再让他们这样记账下去了,你们这批吏目在数学考试中都得了高分,从今日起, 早上有半日时间,由云县庄账房手下的【创建和谐家园】来宣讲复式记账法,学会之后,再分散到县中去传帮带, 教授账房采用复式记账, 凡是复式记账的账本做得好, 抽头可以酌情减少。”
小吴一开口便让葛爱娣宛如吃了一颗定心丸,因她如今认的字还不是很多,只是拼音精熟,但她在算学上是有天赋的,非但初级班的算学学得很好,连中级班的课本都能看个七八成懂。论到学记账自然还有几分自信,只是心中还有几分遗憾——若是徐大发算学也好,也能入来做事,那便真是有了一门手艺,日后便是买活军败了,也可去他处求职。葛爱娣学记账,便只能是指望买活军长治久安,否则谁家会聘女账房!
也不知是否有这一层考虑,屋里实在是女多男少,还有不少吏目看装束,家中光景并不差,此前葛爱娣听于大郎说起的王举人,他太太也在其中,手里拿了一册账簿正在凝神翻看。葛爱娣也不敢贸然提起私事,给自己打了一杯热水,忙也开始翻看桌上册子,果然都是各家的账册,有些用的还是苏州码子,葛爱娣也看不出所以然来。
过了一会,庄账房带着两个女娘走进来,坐下来就讲道,“我们先来个摸底考,看看能教成什么样。”
买活军实在是喜欢考试!两个女娘给众人发了卷子、算盘,众人便都埋头坐了起来,也不敢东张西望,卷子倒不难,只是数大,葛爱娣不会用算盘,做得就慢,满屋子里就王太太的算盘拨得好,滴滴答答好像一首歌,她做得也最快,不久便交了卷子。庄账房对她一笑,道,“果然是家学渊源,佩服佩服。”
这考试没那样正式,王太太做好了,便和庄账房几人聊着闲篇,葛爱娣等人埋头苦做,又过了半个多小时也都交了卷,有两个吏目实在做不完了,见所有人都在等着他们,都是满面通红,其中有个女孩眼泪已盈盈,庄账房也不以为忤,道,“怕什么,不怕慢,只怕性子燥。和账打交道,要的是仔细。”
她一边判卷子,一边在自己的手记上写着什么,不多时结果就出来了,满分100,葛爱娣得了89分,王太太95分,其余人各有上下,最高分反而是那个慢性子的女孩,竟得了满分。
庄账房道,“这算学题以复杂四则运算为主,是中级班的课程,你们得分都不低,已有学做账的资格了。下面开始讲课,第一堂课我来讲,之后便是我的两个徒弟——你们可要仔细了,这小红是云县人,到我手下也就三年,已可以出来给你们讲课,你们可莫要让我小瞧了临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