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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绾用签子叉了块果肉,放到口中慢慢咀嚼。吃完了,才道:“家丑不外扬,便是明家再丑恶,捅到外面去就不对了。这是约定俗成的宗族规矩,她要真这么做了,便是真为明三夫人报了仇,恐怕也要受尽天下人非议。”
“可她不是真正的明家小姐……”
“那又怎样?她披着那身皮呢!凡尘俗世,谁能脱得了世情?就算出了家,方外清净地也要论资排辈,谁愿意与一个连家族都能捅一刀的人相交?”
杨殊听得笑了:“听你这话,很不看好她啊!”
阿绾道:“她这样以卵击石,奴婢怎么可能看好她?”想了想,加了句评语,“看着聪明,实则愚蠢。”
杨殊道:“她是个玄士。”
阿绾不以为然:“玄士也在红尘中,就说那玄都观,为了观主之位争了多少年?原先那个观主,不就是因为这种说不出口的事被人整下台的吗?这是人心!”
杨殊鼓了鼓掌,没什么诚意地夸奖:“说得好有道理,阿绾好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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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殊哈哈一笑,吃完盘中最后一块果肉,说:“叫阿玄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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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你说的,挺有意思。”杨殊抖了抖手中画册,“我都闲得看这玩意儿了,听她一回也行。说不准,真给我们找出一条路来。”
第56章 情理
雷鸿走进后衙。
“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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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宁的沉年旧案,翻阅起来是个可怕的数字,这些天他就住衙门里,除了睡觉,不是翻看卷宗,就是审案,勤勉得让人无话可说。
初时,吴知府还担心他插手地方事务,盯了好一阵,后来见他果真只查案,就盯得没那么紧了。
蒋文峰手不释卷,口中却道:“你出去见阿玄了?是有消息吗?”
“是。”雷鸿将杨殊的话转述了一遍。
蒋文峰顿了顿,搁下手中卷宗:“便是那位茶寮见过的明姑娘?”
“是的。”雷鸿又补充,“前天属下去信园,也见到她了。”
蒋文峰慢慢道:“明家有丧,本官去一趟倒是无妨,只是,公子所言之事……让一个正处于丧亲之痛的小姑娘,去做这种事,未免不厚道。”
雷鸿道:“阿玄说,公子疑心她母亲之死有隐情,她极有可能想向大人鸣冤。”
杨殊没说明微身份的特殊之处,蒋文峰自然将她当成一个刚刚及笄的小姑娘。
将这事思索了一遍,蒋文峰皱了皱眉:“若是如此,恐她处境更难。一个小女子,未曾许嫁就丧父丧母,叔伯宗亲可以决定她的前程。她母亲身处深宅大院,若是死因有异,只能与明家有关。她告了宗亲,岂能见容于世?”
雷鸿笑道:“大人又悲天悯人了。若是她母亲当真死因有异,难道叫她默不作声?那岂非枉为人女?”
蒋文峰端起半凉的茶,说道:“你啊,总是这么嫉恶如仇,恨不得世间黑是黑白是白,善恶分明。可是,哪有这么容易?本官审案这些年,最难的从来就不是案子,而是案子以外的东西。”
“当年本官为县令,曾经接过女告父的案子,那女子无论法还是理,都十分充分。那时本官年轻,如你一般义愤填膺,直接就判了。结果那女子,虽然赢了官司,但几天后就跳了河。”
“大人……”
蒋文峰抬掌,继续说下去:“我不是不想给她伸冤,而是,不能只管伸冤。总不能判了案子,反叫她活不下去吧?”
雷鸿被他说得愤慨:“既然法理都占,为何要叫受害者承担恶果?”
蒋文峰笑笑:“这就是难题啊!”
他手指搭着杯沿,默默思索。
雷鸿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大人,即便如此,您也去一趟吧。若是死因有异,尸体停放久了,线索就更少了。再者,我若是她,就算真有什么恶果,也不能让母亲含冤。大不了,她说的事,不要叫她做就是了。”
“别急。”蒋文峰道,“去自然是要去的。只是要想法子,让她脱出来,不能担了告亲的名声。”
……
夜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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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
明微抬头看了一眼,向他点点头。
“你累了一天了,去歇会儿吧!”他说。
“再等等。”一天没有说话,她的声音有些哑。
“听四哥的话,这样子你的腿受不了的。守灵要三天呢,你得撑住。”
明微想了想,问:“四哥用过饭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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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微点点头。
兄妹俩便一起去了小隔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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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恭应一声,半跪下来,给明微按揉。
晚饭很快送来了,仍然是米粥和小菜。
明晟一边给她夹菜,一边道:“莫要太伤心,好好保重自己,不然三伯母去了也不会安心的。”
明微点点头:“多谢四哥。”
然后兄妹俩默不作声地用餐。
明晟看她吃了两碗才停,心下宽慰:“这就对了。守灵需要力气呢!晚上你也别跪太久,我叫阿湘来陪你,该睡就去睡。那些守孝的规矩,没有必要那么严格,孝在诚心诚意,保重身体才能叫亲人泉下安心。”
明微答应了:“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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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微又跪了一会儿,小白蛇从外面溜进来。
“大人,您的四哥去了余芳园。”
明微眼睛动了动,转头道:“秋雨,你去厨房帮我煮壶药茶,加些提神的东西。”
秋雨答应一声。
待她出去,明微轻声问:“他去余芳园做什么?”
“转来转去的,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最后看了那棵凶树很久。”
明微拧了拧眉。
“不过好像没找着,就那样转了一会儿,回去了。”小白蛇想了想,“他看起来很伤心呢!差点要哭的样子。”
说到这里,明湘来了:“七姐。”
明微对她点点头:“守灵无趣,你想法子自己打发时间吧。”
“没关系的。”明湘见她语气平和,松了口气,“我……我陪你一起跪。”
明微道:“这样跪累得很。”
“放心吧!我跪习惯了!”明湘拍胸脯,“小事一桩。”
又偷偷拿了两个棉垫子出来,小声说:“这是我以前做的,爹要我罚跪就偷偷垫上,很有用的。”
明微心中一暖:“多谢你了。”
……
与此同时,明二老爷收到了一个消息。
“蒋文峰说明日过来吊唁,刚才派人来说了。”他对书案后的人说。
那人抬起头,一半的脸庞遮在阴影里:“蒋文峰?他来了东宁,不是一直在办案吗?除了第一天的洗尘宴,谁的帖都不接。”
“是啊,我就没想过他会来。”明二老爷眉头蹙得很紧,“他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又断案如神,该不会听到什么风声,才有此决定吧?”
见对方不说话,二老爷更忧心了。
“要是叫他看出死因有异怎么办?他要是插手查案,定会借机将明家翻个底朝天,若是让他发现不该发现的,郡王那边……”
“别自己吓自己。”那人打断他的话,“他有什么理由看遗体?看不到遗体,便是他有千般本事都没处施展。”
二老爷想了想,忽然一惊:“可要是小七鸣冤的话……她的样子一直不太对。看着很哀痛,却不哭不闹,总觉得会出事。”
“别担心。”他幽幽说道,“蒋文峰早就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了。小七到底是个孩子,又是个女子,我们身为她的家人,一力反对,他也没底气一意孤行。”
说到这里,他嗤笑一声,带了几分不屑:“说到底,这是咱们的家事,就算他是青天,凭什么管这么多?”
第57章 有冤
明湘陪着跪到半夜,明明已经困得不行了,还是不肯一个人去休息。
明微只得与她一起到小隔间眯了一会儿。
这两天,她心中冰冷而愤怒,恨不得将这座宅子一把火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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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这世间,好与坏从来不彻底,污浊与清澈向来同行。
眼看天快亮了,她悄悄起身,在秋雨的服侍下洗漱穿衣,就着茶水吃了几个馒头。
然后趁着明湘还没醒,先出去守灵了。
今日天阴阴的,一直没出太阳。
来吊唁的人也少,亲近的人家都来过了,不亲近的也不赶在这一时。
明微听到灵棚附近,两个婆子在说话。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她听见。
“听说张家姑娘绞了头发做姑子去了。”
“张家?是桐县那个张家吗?”
“就是他家!”
“好端端的,张家姑娘为什么要去做姑子?上个月还听说,张家给她订了亲呢!”
“就是这亲事闹的!唉,也是她不懂事,当初父母都去了,寄养在伯父家,无意中发现伯父用了自家的钱,竟然就嚷起来了,说要去告官。她也不想想,养她不要钱的吗?她一个姑娘,本来就没资格分家产。”
“是啊!她父亲无后,家产自然是要分给族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