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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点,夏树有着非常清醒的认知。
也许是觉得蒙泰库科利伯爵的语言有些过激,也许是事前商量好的一唱一和,奥匈海军的另一位将领安东·冯·豪斯男爵出来打了圆场,他问夏树德国方面能否向奥匈海军提供“海妖”的设计图纸或者样艇,以便奥匈海军研究反制对策。
“这关乎船厂的信誉,同时也关系到个人的名誉,我们不可能保留或重画图纸。”夏树给出了非常明确的答复。这一刻,他大概成了奥匈官员眼中的恶魔,几秒之后,他又以天使的面孔示人:
“正如铸剑者知道什么样的盾牌能够抵挡住自己的剑,我们同样有遏制它们进攻的办法。如果贵国与意大利之间发生冲突甚至是战争,我们保证在第一时间向你们提供有效的防御武器。当然了,盟国之间怎么可能发生战争呢?”
面对夏树的反问,蒙泰库科利伯爵、冯·豪斯男爵以及表现沉默的霍尔蒂。米克洛什将军(历史上,这位奥匈海军将领在1920年成为了独立的匈牙利王国的摄政王,建立国内独裁统治一直到1944年),都以不言自明的涩笑作为回应。在过去的几十年时间里,意大利的领土每增加一寸,都意味着奥匈帝国的领土相应缩小一寸,这样的关系,岂能心无旁骛地和睦相处?
对付“海妖”为基础建造的高速鱼雷艇,夏树确有把握,而对奥匈海军的发展方向,他的眼光也比在座的官员们更为明确。之前参观了位于普拉的皇家机械学院,该学院只开设了电机学和电气工程学两种专业。正所谓“全能者死、专精者生”,这所学院的历史与规模不及国外那些久负盛名的学院,却是同时代欧洲最好的电气工程学院之一。鉴于波西米亚的斯柯达兵工厂具备生产汽油机和柴油机的能力,位于阜姆的波拉造船厂能够建造出一流的舰艇,再加上这些精通电气机械的人才,奥匈海军完全可以建立起一支足够强大的潜艇部队,从而以更加积极高效的方式影响地中海的格局,但是,夏树的合理建议在餐桌上没有得到积极响应。无论是老迈的蒙泰库科利伯爵还是精明的霍尔蒂,都不看好这种尚且丑陋渺小的“水下猎鲨”,倒是几个年轻的低阶军官听得津津有味——尉官能够与元帅同桌进餐,反映的现实绝非官兵平等,而是背景出身的决定性意义。
两天后,“夏洛特”号转往相距不远的另一座奥匈海军基地,阜姆(又名里耶卡)。如同基尔海军学院在德国海军人才输送体系中的重要地位,阜姆的皇家海洋学院也是奥匈海军的“军官摇篮”。在这里,德奥两国未来的海军军官们进行了互动性的军事交流,并踢了一场足球友谊赛。临毕业的德国海军学员们技高一筹,奥匈海军学员们也用不俗的表现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普拉港的“冷”,阜姆港的“热”,奥匈帝国给年轻的德国海军学员们留下了复杂的印象。即便在人生的巅峰期,俾斯麦也只能以耐心周旋、谨慎调和的态度处置德奥关系,这些矛盾渊源,世界上也许根本找不到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
告别了奥匈帝国,“夏洛特”号驶入相邻的意大利领海。有些出乎意料的是,意大利海军专门派出一艘巡洋舰前来迎接并领航。在威尼斯,之后是塔兰托,德国海军学员们得到了应得的礼遇,他们获准登岸参观、休假,尽情领略着意大利古老城市的文化艺术魅力,亦在意大利官员夸夸其谈的介绍下见识了这个国家蓬勃发展中的工业经济。相比于亚洲或南美的那些独立国家,意大利的工业产量和贸易规模确实有许多可赞之处,但在欧洲,它的发展程度仅强于没落的西班牙和荷兰、比利时这些小国,对比那些真正有实力争夺世界霸权的列强,这个亚平宁国家重现古罗马帝国辉煌的野心简直是种臆想。
因为漫长的海岸线与繁荣的海上贸易,意大利发展海军的积极性比奥匈帝国高得多。在海军技术从风帆舰船向铁甲舰转变的那个时代,他们率先建立起一支拥有顶级配置的铁甲舰队,其纸面实力对比同时期的英国主力舰队也不落下风,但是很可惜,他们在利萨海战中成就了奥地利舰队的威名,缔造地中海帝国的美好愿望蒙受了无情的打击。
到了19世纪后期,凭借技术含量较高的重工业,意大利再次打造出一支实力可观的舰队。富有想象力的意大利工程师首创了巡洋舰搭载战列舰火炮的设计,建于19世纪80年代的两艘意大利级排水量达到1.4万吨,它们可以看作是战列巡洋舰的始祖;紧接着,意大利人又建造了艾伯托号、菲利伯特号和两艘玛格丽特女王级战列舰,它们服役时是地中海最快最强的大型战舰;到了20世纪初,意大利人雄心勃勃地开工建造了四艘维多里奥。伊曼纽尔级战列舰,若不是受到建造周期过于漫长的弊病困扰,它们定会成为耀眼的海上明星。
在“人”这一因素上,以夏树的所见所闻,意大利海军较它的老对手奥匈海军要逊色不少。风气不够严谨,训练不够专业,自大散漫的心态比比皆是,这样的舰队跟奥斯曼帝国的骑兵一样华而不实,它们有时能够赢得出其不意的胜利,但更多的时候,它们注定成为强者获得荣誉的牺牲品。
第68章 沉沦王者
色彩艳丽的壁画,大气奢华的吊灯,富丽堂皇的金线,古典雅致的摆件,在这宏大的、犹如为巨人建造的厅堂里,每一处细节莫不衬托出尊贵无比的王室气派。透过一扇扇大幅落地窗,冬日的绚烂暖阳照进厅堂,静静洒在纯手工编制的波斯地毯上,洒在极品红木精雕细琢的长餐桌上,令绚丽瓷盘中的美味食物焕发出迷人的色泽。
这张长有四十多米、宽近两米的大木桌可容纳上百人同时用餐,但此刻坐在桌旁的仅有三人,三个年纪看起来相差不多的欧洲青年。他们各自穿着军装,佩戴着属于自己的勋章饰件,温文尔雅地享用着分量不多但内容绝对考究的餐食。
“尊贵的陛下,请恕在下的冒昧之言:据我所知,英国人卖给西班牙海军的高速鱼雷艇并非顶级配置,却要4.5万英镑的高昂售价,而我们德国可以提供性能更好的鱼雷艇,单价只需要40万马克,相当于2万英镑。一笔40艘鱼雷艇的订单,可以帮西班牙海军节省一百万英镑。”
说话的可不是德国军火商贩或者金牌销售代表,而是德意志第二帝国的六王子约阿希姆,也即是我们非常熟悉的夏树同学。造访西班牙是德国海军训练舰“夏洛特”号计划中的环节,但按照原定行程,它应当在马拉加港停靠,而不是在这里,相隔数百公里的巴塞罗纳。由于中途碰上了恶劣的海况,“夏洛特”号偏离航线并进入巴塞罗纳避风。在与西班牙官员的交谈中,夏树偶然获悉阿方索十三世离开了寒冷的马德里来到这里的海滨行宫,遂主动申请拜谒,然后很顺利地得到了与之共进午餐的机会。
坐在餐桌正位的阿方索十三世看起来是个单薄瘦弱而又十分安静的人,他出生于1886年,是前任国王阿方索十二世的遗腹子。在阿方索十三世成年之前,这个日渐衰弱的王国由他的母亲玛利亚·克里斯蒂娜担任摄政,在此期间,它蒙受了近代以来最沉重的打击——美西战争。在这场颇具历史和军事意义的战争中,西班牙失去了富庶的西印度群岛和菲律宾,也失去了它的大多数舰艇和仅存的信心。
脸形瘦长的阿方索十三世慵懒而迟缓地抬起头,看了眼夏树,不温不火地说:“若殿下坐在我这个位置,是否会接受这个提议?”
自从美西战争之后,西班牙王国几乎失去了它的外交影响力和政治发言权,比如摩洛哥是它的传统势力范围,法德两国却在吵吵嚷嚷地争夺摩洛哥的控制权,而这只是“人穷被人欺”的一个缩影。由于军事、经济和工业极度虚弱,为了保持最基本的生存权利,西班牙政权在国际上不得不依附于强者,那便是取代它执掌海洋霸权的英帝国。在这样的大背景下,稍有眼光的统治者绝不会为了一百万英镑的“蝇头之利”去得罪英国人,而讨好尚未强大到足以颠覆现有秩序的德意志——夏树对此心知肚明,而他刚刚的提议不过是一种试探。
年轻的西班牙国王并不追问,而是继续低头用餐。他的食量并不算少,但身体又瘦又小,简直到了弱不禁风的程度。就连个头不怎么高的克里斯蒂安,站在他面前时也显得结实而健壮。
从阿方索十三世回绝自己提议的方式来看,夏树有理由判断他是个有头脑的人,同时也对他内心的想法产生了更多的好奇——在这副单薄瘦小的躯体中,究竟藏着一个懦弱卑微的灵魂,还是一颗受到极度压抑的王者之心?
鼎盛时期的西班牙王国是无比耀眼的,它给人类军事历史留下了诸如西班牙步兵方阵、西班牙无敌舰队、西班牙火枪队等一个又一个响亮的特有称谓和经典传奇,而它由盛转衰的过程反差如此巨大,催发人们的感慨,诱使人们去探寻那一个个“为什么”背后的真相。同时,美西战争一边倒的形势又正好符合架空研究者逆袭历史的趣味。就夏树所知,在后世的百年间,中外论坛不乏以阿方索十三世为假象对象的撰文发帖,探讨西班牙逆势重起、挫败美帝野心的方法路线,更有人将其写成了时尚的架空网文,天马行空,快意无限。
不在其位而谋其职,人们尽可以无责任地抒发想象,就像是站在岸上给大海中的航船指引方向。只有当你真正处在舵手的位置上时,才会深刻体会到搏击风浪的难度,体会到人力在大自然面前的渺小。
站在历史的大潮中,夏树对阿方索十三世的好奇并非由来已久,也不是人类思想行为学说的研究课题,而是破解现实之困的一种尝试。现如今,他的身份地位、理想方向都与德意志帝国的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在直接决定它生死存亡的大环境中,英国的政策绝不容许欧洲大陆出现唯一的强者,法国因普法之败而一直耿耿于怀,俄国在西亚和远东问题上同英国妥协,巴尔干成了“北极熊”此时唯一的扩张方向,它与奥匈帝国之间的矛盾难以调和,而奥匈帝国虚弱、意大利人狡黠、土耳其人落后,加上德皇威廉二世及其主要幕僚的刚愎自用和中庸无能,这样的组队形势简直就是“敌人如虎、队友若猪”,纵使夏树利用历史的先知性而做出一些改变,想要取胜还是困难重重。
在敌对阵营难以瓦解的情形下,发展潜在的新盟友,或是转变中立国的政治倾向,使之在战争期间提供便利,进而在战争形势明朗的情况下参战,同时又能起到增加个人政治资本和影响力的作用,这便是夏树这一路上努力盘算的金算盘。
让之前的话题为时间所冷却,夏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样式相当古朴的记事本,它用深褐色的软质牛皮作封壳,里面的纸张已经有些自然泛黄。
“一个非常巧合的机会,我得到了一本手记,它是一个异想天开的小说家未完成的遗作,内容很有意思,原文是德语,我和奥尔登堡王子在航行途中有些无聊,所以尝试着把它翻译成了西班牙语,您从后往前看就是我们翻译后的内容。”
说罢,夏树示意一旁的西班牙王室侍从将这记事本转呈给国王。
记事本到了手里,阿方索十三世依然是那副未睡醒的慵懒模样,但与意大利中场【创建和谐家园】“睡皮”皮尔洛的慵懒不同,西班牙国王看着像是精气神不足导致的虚乏。
这记事本当然不是什么小说家的遗物,它从头到尾都是夏树的“架空小说”,只不过西班牙语版本是由克里斯蒂安执笔。它的起始点是1880年,阿方索十二世执政的第7年,西班牙国内政局相对稳定,外部环境也较为宽松。为了扭转西班牙国力日衰的局面,国王通过大量出售王室财产、专制修道院财富等方式募集资金,并将其悉数投入工业建设和科技研究,利用第二次工业革命的机会让西班牙摆脱国内产业疲倦的状况,恢复和扩大海外贸易市场,然后,依托强大的工业经济重建西班牙陆海军。陆军效仿德国普鲁士,重视火炮和步兵素质,海军发展“海上封锁学说”,大量建造装甲舰和防护巡洋舰。
在这部架空小说的后半部分,一支实力截然不同的西班牙军队迎战野心勃勃的美国人,他们利用坚固的要塞挫败了美军的突然袭击,而后在运动战中发挥出职业军队的精湛素质,狠狠修理了装备和训练程度不比民兵号多少的美国陆军,并利用避实就虚的海上游击破坏美军的后勤运输,最终击败美国,捍卫了西班牙的强国地位和殖民利益。
这样一部既没有丰富人物刻画也没有精彩场面描述的小说只有区区数万字,它基本上是以论述和假设的方式描绘了西班牙王国的另一种命运。阿方索十三世花了四五分钟阅读西班牙语内容,又翻过来扫了几眼前面的原版德语文字。
在此期间,夏树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西班牙国王的思绪显然进入了这个题材并不算新颖的故事,有那么一瞬间,他那形同死水的眼神出现了波动,但紧接着又归于深沉的平静。
最后,阿方索十三世合上了本子,一面满不在乎地评价“好像有点意思”,一边把它推回给夏树。由于没用够力气,本子并没有沿着桌面滑到夏树伸手能及的位置,而是停在了两人之间。
面对这样的状况,一旁的西班牙王室侍从选择了不作为。
夏树轻笑道:“是啊,后人评论前人的行为当然容易,真要让他代替前人在那个时代做出决策,初时还可,随着形势的变化,意料之外的事情将接踵而至,没有了既定认知的帮助,他做的未必有前人那么好,这就是历史的奥妙之处。”
撇下餐盘中的嫩羊肝,阿方索十三世放下刀叉,以餐巾抹嘴,然后端起盛有金色葡萄酒的酒杯,轻啜一口,缓缓说道:“曾与一位隐士聊起世间万物的规律,那位隐士说,没有人能够掌控世界,但是,那些能够真正参透了事物规律的人可以决定人类历史的方向。”
夏树眨眨眼睛,等着这位青年国王的后话,但他放下酒杯后却准备离开餐桌。礼仪所限,夏树和克里斯蒂安只好立即结束进餐。
“一起去我的沙龙吸根烟如何?”阿方索十三世提议说。
德国王子们虽然没有吸烟的习惯,却不愿错过与之深入接触的机会,他们很快转到了以各种近代工艺品为摆设的沙龙。
阿方索十三世抽的是墨西哥小雪茄,时光向前追溯百年,那时候墨西哥还是西班牙王室的领地,上等雪茄和黄金白银是理所应当的贡品,如今却成了需要掏腰包购买的商品,个中差别可想而知。
抽了几口雪茄,阿方索十三世的黯淡眼神有了些新的光亮,他坐在宽大舒服的椅子里,收起了之前的漫不经心,用一种征询的口吻说:“在翻译那份手记的过程中,王子殿下们应该有些感想吧?”
夏树不急于回答,而是看了看克里斯蒂安,后者很识趣地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其实……我们觉得过去发生的一切已经成为历史,与其费尽心思地想着过去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不如好好想想现在的道路该怎么走。”夏树语速缓慢地说道。
阿方索十三世一言不发地抽着烟,很快就把自己那张瘦长如同茄子的脸藏到了白色的烟雾里。
过了一会儿,夏树道:“话说回来,那本手记里的想法虽然荒诞不经,却也反映了一些治世哲理。想要逆转大势,非得有超乎常人想象的魄力不可,还有,选择正确的方向对于最终的成功尤为重要。”
年轻的西班牙国王转头望向窗户,它嵌着教堂常见的彩色玻璃,无论窗外的光线强烈或是阴暗,透射在室内的光线都是一样的斑斓绚丽。
大概一年半之前,阿方索十三世迎娶了英国维多利亚女王的外孙女巴腾堡郡主维多利亚·尤金妮,两个月前,他们的第一个儿子降临人世,新生儿的啼哭给古老而沉寂的波旁王朝带来了新的希望。现如今,不堪回首的美西战争已经过去了快十年,时间淡化了西班牙王室和民众心中的悲伤与失望,国力的巨大差距让他们不敢奢望从美国人手中夺回失去的殖民地,但海军的重建还是在小心翼翼地进行着。在第一次摩洛哥危机之后,西班牙议会批准了新的造舰预算,经费足够建造三艘性能优越的万吨级战列舰,而尽管西班牙国内的船厂大多已老旧不堪,政府依然决定由本国船厂承建新战舰,技术上的不足将通过从国外购买战舰设计和部分材料、装备弥补。
直到离开,夏树也没有提出有关德、西两国开展军事合作的建议,因为他从阿方索十三世表现出的深沉和谨慎中看到了西班牙统治阶层的消沉,他们宁可低下曾经高傲的头颅紧抱英国人的大腿,也不愿通过冒险的军事投机来尝试改变命运。但是,没有哪个国家的态度和立场会是一成不变的,有时候,它需要火山爆发的【创建和谐家园】;有时候,它需要潜移默化的影响。
第69章 荣誉、责任与收获
你们还记得自己16岁的生日如何度过,收到的又是怎样的礼物么?
夏树的第一个16岁生日是平淡无奇的,以至于记忆中并没有非常清晰的印象。如果“夏洛特”号在返航途中遇上一场猛烈的风暴,或是出现短时间内难以修复的故障,那么他的第二个16岁生日也可能是这样的简单。
事实是,从西班牙启程之后,“夏洛特”号一路顺风顺水,在短短两个星期内航行近4000公里,于1906年12月15日回到了基尔港。
16年前的12月17日,普鲁士王子约阿希姆·弗兰茨·胡伯特在柏林的德意志帝国皇宫里呱呱落地。
在传统的欧洲国家,男孩们16周岁即被视为成年,可以享受成年人的待遇,履行成年人的职责。
经过了170天的漫漫航程,夏树看到镜中的自己变得更加俊朗、健壮和成熟,周围的一张张脸庞也少了当初的青涩懵懂,增添了风吹日晒的沧桑,举手投足之间已能看到成年人的矫健与稳重。
参加完基尔海军学院为远航学员们所举行的结业典礼,夏树即在两名皇室侍从的陪同下登上了驶往柏林的列车。
12月17日清晨,夏树踏上柏林波茨坦车站的站台。和以往出行不同,这一次,他身穿华丽笔挺的军礼服,佩白底金纹绶带,戴插有鲜艳羽簇的礼盔,昂首阔步地走过整齐列队的皇家卫兵队。隆冬腊月,气温低寒,夏树乘着敞篷的皇家马车穿过柏林市区的主要街道。因为王室已对约阿希姆王子即将举行成年礼作了公告,沿途有不少自发前来的市民等候向这位才华横溢的普鲁士王子致敬。
夏树从马车上向围观的民众挥手示意,这种单独巡游并接受民众致礼的待遇,许多人毕生都没有机会享受。
马车驶抵柏林皇宫,夏树再次从威仪庄严的帝国皇家卫兵队前走过。礼炮响起,包括德皇、皇后、皇储及诸王子、公主、亲王、大公等重要皇亲国戚已齐聚正厅,他们将共同见证这位王室少年的成年礼,见证属于他的义务、责任和荣耀。
在这样的隆重场合,夏树全无怯场之意。他挺正胸膛,左手扶着佩剑,以沉稳有力的步伐走进王宫正厅,然后右手摘帽,以传统的皇家礼节向德皇、皇后及皇储致敬。
德皇神情威严,皇后面色慈祥,皇储脸上依然是那种难以捉摸的微笑。
待夏树止步于前,正厅里鸦雀无声。德皇威廉二世以高亢的嗓音说道:“普鲁士王子约阿希姆,我们的儿子,霍亨索伦家族的骄傲,今天,你已年满16岁。从此刻起,你当以剑为心,忠诚为荣,勇敢承担起一名王室成员应负的责任,履行国家赋予你的神圣职责。约阿希姆,我以德意志皇帝之名施予你守护帝国荣耀的光荣使命,愿好运与你同在……上帝庇佑德意志!”
目睹过每一位兄长的成年礼,夏树对这一切毫不陌生,他拔剑出鞘,正声宣誓:“上帝为证,我,约阿希姆在此立誓:此生将为捍卫德意志的统一、正义和自由而战,无条件忠于我的国家,忠于我的皇帝陛下,我将勇往直前,决不后退……上帝庇佑德意志!”
等皇储威廉将象征霍亨索伦家族荣誉的徽章佩戴于夏树胸前,皇亲国戚们纷纷鼓掌致意,而更让他们感兴趣的还在后头。
在自己的成年礼上,普鲁士的王子们不仅能够收获荣誉,还将得到王室的封赐。皇储威廉、二王子艾特尔、三王子阿达尔伯特、四王子奥古斯图斯、五王子奥斯卡,他们无一例外地得到了属于自己的私人领地和产业。
在最后一位王子的成年礼上,霍亨索伦家族的首领——威廉二世,宣布将一份同样丰厚的王室财产赐予其所有。这份财产清单上包括位于布洛姆堡(即比得哥什,如今的波兰北部城市)面积达600多公顷的王室领地,原本由皇室持有的弗里德里希皇家船舶造修厂股份,以及王室现金资产的一部分。
对于王室的核心成员而言,这样一份封赐完全在意料之中,其内容和范畴并未超过此前任何一位普鲁士王子,但是,弗里德里希皇家船舶造修厂的经营状况和发展前景绝对超过了几位王子名下的产业,仅此一项就足以令人羡慕。布洛姆堡的王室领地虽不是商业中心或者旅游胜地,可那里地形平坦、土地肥沃,又毗邻维斯瓦河,航运十分便捷,且距离弗里德里希船厂所在的但泽港仅有百余公里。在这块领地上,矗立着一座有着四百多年历史的哥特式城堡,它早先是波兰的军事堡垒和王室行宫,在1793年随但泽、索恩、格涅兹诺、波兹南地区并入普鲁士,此后百多年间一直是普鲁士的王室产业,并且基本保持了历史原貌——有传言说在18世纪早期的波兰王位继承战争中,战败一方曾在这座城堡下埋藏了数量惊人的财宝,以作将来卷土再起的军费,但最终也没能逆转大势。在那之后,波兰王室将它辟为行宫,命人搜寻这批藏宝,而普鲁士王室也曾带着相同的目的对它进行清理搜索,据说它迄今仍深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隐秘位置,留待有缘人去开启王者的传奇篇章。
古老的城堡是否藏有传说中的巨额财富,夏树兴趣寥寥,他更在意用自己的头脑和双手创造出的价值。弗里德里希船厂的经营正处于平稳的上升期,他有精力也有愿望拓展新的经营领域。在此次的王室封赐中,银行存款和有价证券达500多万马克,折合近30万英镑。以20世纪初的物价水平衡量,这是一笔数量相当可观的资金。两年前,五王子奥斯卡的选择是改善领地城堡的居住条件,他也因为过于奢华的装潢而受到了来自舆论的批评。这一次,夏树没有重蹈覆辙,他也没有到“筑巢天性”勃发的阶段。变现的资金加上弗里德里希船厂的分红,夏树悉数用于计划已久的投资:在但泽开设胡伯特动力公司,在布洛姆堡成立胡伯特航空公司,以及在爱尔兰设立普林斯胡伯特造船厂,再加上两年前创立的胡伯特兵器公司,一个涵盖海陆空的综合军工集团已具雏形。
有了资本,有了实业,怎能缺少人才?
不仅是21世纪,在20世纪乃至群雄争霸的任何一个时代,最有价值的永远是人才。为了网罗人才,夏树很早就在弗里德里希船厂成立了商业技术部,配备专职“星探”,建立人才数据库,从久负盛名、才华横溢的大能,到崭露头角、专长突出的小牛,悉数予以关注,然后由夏树决定哪些人物需要进一步深挖信息,哪些立马进行接洽联系,哪些开出聘用offer,哪些以资助的方式进行合作。
现在,弗里德里希船厂已有欧内斯特·卡尔斯和约翰·霍兰这样的牛人坐镇,几年来又陆续招募了不少业内小有名气的工程师和年轻优秀的潜力型人才,在他们的共同努力下,船厂已从造修老式机帆船成功转型成为在轻舰艇领域具有鲜明技术特点及质量优势的一流军用造船厂,来自德国海军和其他国家的订单为之提供了丰厚的利润,也使得夏树打造超级军工企业的计划得以列入议事日程。
胡伯特兵器公司成立时间不长,初始投资仅有150万马克,而且一半的资金都用来收购位于但泽郊区那家濒临倒闭的小型兵工厂,原有的熟练工人大多自愿留了下来,但这里缺乏具有自动武器理念的设计师和相应的精密设备。在条件非常有限的情况下,威泽尔大叔的女婿,“菜花头”托尼。伯莱塔,一肩挑起了总设计师和技术总监的重任,又从意大利找来表弟希尔维斯。伯莱塔帮忙。经过几个月的努力尝试,他们成功把德国陆军淘汰下来的手动式加特林转管机枪改造成“雷霆”双座高速鱼雷艇的专用武装——新武器采用六管构造,13毫米口径,射击时借助鱼雷艇发动机转轴带动枪管转动,射速可在每分钟200发、280发和360发之间调节,失去动力时亦可采用手摇射击。
伴随着“雷霆”的量产化,托尼的转管机枪一共生产了200多挺,为胡伯特兵器公司挖到了第一桶金。出于对兵器公司发展前景的认可,夏树联手克里斯蒂安追加了投资,公司很快引进了新的机器设备和流水化生产线,又招募了一批枪械技师和电气专家。1906年春天,兵器公司推出了自己真正的主打产品——20毫米口径的导气式舰用机关炮,它既可以单独安装旋转式枪架上,也能以双联装或四联装的方式使用,是效率颇高的近防利器,相较于同类型的武器有着机构简单、射速快、稳定性好等优点。不仅弗里德里希船厂大量订购用于中型、大型鱼雷艇和轻巡洋舰,其他德国造船厂也纷纷发来采购订单,兵器公司的生产经营就此迈入了一个新的阶段,不断积累的技术力量也为将来研发投产航空和陆战武器打下了基础。
有了弗里德里希船厂和胡伯特兵器公司的成功经验,夏树对胡伯特航空、胡伯特造船、胡伯特动力这三家新企业的发展蓝图有着非常清晰的思路,那就是自主化、特色化、实用化。
在固定翼飞行器领域,夏树虽然不是行家里手,但那些常识性的了解足以让他在航空技术萌芽阶段扮演先知角色,而“星探”们也为他找到了一位相当了不起的大能——雨果。容克斯。飞机的出现才短短几年时间,这位亚琛工业大学的机械工程教授已经带着他的门生们开始了这方面的探索研究。为了让容克斯加入自己的航空企业扛大梁,夏树接受了他所提出的各项条件,包括将航空实验室设立在亚琛,以便他一边继续传业授道,一边带着学生们从事飞行器的设计研究工作。此外,胡伯特航空还将向容克斯的学生助手们支付薪酬,并在他们毕业后优先提供待遇良好的工作岗位。
将胡伯特造船厂放在工业基础相对薄弱的爱尔兰,初衷是履行对约翰·霍兰的承诺,而因为有了训练远航期间在科克港停靠的经历,夏树现在更将它视为一项具有军事政治意义的重要投资,并以此为由争取到了德国政府的秘密资金支持。为了让造船厂的功能更具隐蔽性,夏树还在出资方的身份背景上玩了一招障眼法——让一个名为达夫·胡伯特的爱尔兰人充当船厂头号股东和名义上的经营者,同时高薪聘请了数名爱尔兰地方官员在船厂挂名担任顾问。实质上,船厂百分之八十的股份掌握在夏树手中,百分之二十属于约翰·霍兰。因为生产200吨级的近程潜艇没有太高的技术要求,弗里德里希的产能亦不足以完成所有的国外订单,夏树遂将“霍兰VIII”型潜艇的生产任务转给胡伯特造船厂,并为当地爱尔兰人提供了600多个工作岗位,并遵循与约翰·霍兰的约定,给予他们颇为优厚的薪资待遇。
在新成立的三个企业中,夏树最看重的就是胡伯特动力公司,它上马的第一个项目正是夏树从美国带回来的特斯拉蒸汽轮机技术。此时德国海军第一级无畏舰的设计定型工作已经完成,四艘新战舰交由德国最好的四家造船厂——威廉皇家造船厂、不莱梅威悉造船厂、斯德丁伏尔铿造船厂和基尔日耳曼尼亚造船厂建造,它们定于1907年2月开工,规定工期为21个月,加上预留的调试适应期,预计将在1909年夏天正式服役。
融会了夏树兼具“前瞻性”和“创造性”的设计思路,该级新战舰的纸面性能非常均衡。克虏伯公司将按照建造工期提供它们所需的装甲钢板和舰炮,西门子公司负责提供一流的电气设备,动力系统将采用舒尔茨·桑尼克罗夫特燃煤锅炉和硕效·帕森斯蒸汽轮机,这也是德国海军首次在大型主力舰上采用蒸汽轮机技术。在这一方面,德国人虽然起步较晚,可看到使用蒸汽轮机的英国远洋邮轮成功获得了强劲动力,而英国海军新建的巡洋舰乃至无畏号战列舰也都装配了蒸汽轮机,他们果断跟进,利用民用船舶和轻型巡洋舰检测蒸汽轮机的性能,当夏树在新战列舰设计上提出沙恩霍斯特级装甲舰未获支持的“燃煤锅炉+蒸汽轮机”动力方案时,海军高层予以了非常坚定的支持。
有了实用化的蒸汽轮机,德国海军得以摆脱往复式活塞蒸汽机的功率束缚,但是,依靠外国技术进行仿制终究只是权宜之计,在硕效船厂获得帕森斯蒸汽轮机的生产许可时,英国人想必已经用上了性能更好、运行更稳定的升级型号。在这样的背景下,只要特斯拉蒸汽轮机获得成功,困扰夏树和德国海军的棘手问题将不复存在,然而只看设计图纸和参数,谁也不敢断定它具备成功的一切条件:可控性、稳定性和实用化的成本……
工业革命的时代,是各种新发明、新技术、新设计爆发的时代,得到一项技术发明并不难,关键在于人们是否有眼光、有魄力将其制造出来,因为它在理论上也许是巨大的成功,投入市场却不名一文,这就意味着投资者将蒙受巨大的经济损失,把可贵的时间、精力和机会奉献给了纯粹的技术进步。
在蒸汽轮机领域,帕森斯和柯蒂斯便是两个鲜明的例证。
第70章 只因为你
敬爱的夏洛特·希尔小姐:
我们这里的天气已经转暖,现在的英格兰还是那样的潮湿清冷么?
今天,我们海军学院足球队踢了一场海军联赛,对手来自一艘战列舰,大部分都是司炉工,身体硕壮无比,还有几个一米九的大个子。和往常一样,我们以细腻的技术赢得了胜利,在还剩六场比赛的情况下,我们的球队在海军联赛第一级别的队伍中排名第三,距离第一名仅有两场球的差距,因远航训练而落下的分差正一步步追回。若能在毕业之前弥补去年没能夺得冠军的遗憾,该是一件多么完美的事情。
快毕业了,同伴们对自己的未来有各种各样的规划,而我,说心里话,希望能像希尔公爵那样成为一个资深的、优秀的海军指挥官。事实上,我不是为了打仗而成为军人,而是为了守护家园、捍卫和平,进而追求属于军人的荣誉,功勋卓著的希尔家族想必也是出于这个目的而世代从军的吧!
回首往事,时光如梭,我们相识已有四年又两个月,“郁金香”来到德国也快两年了。得益于露易丝的精心照顾,它已成长为一匹健壮漂亮的大马,跑得比绝大多数同龄的马匹都要快。从它清澈的眼神中,我们看出它依然深深思念着自己的主人,所以,我们热忱邀请你在任何适宜的时候来德国旅行,具体事宜等待你的回信。
再一次为你和你的家人献上最诚挚的祝福。
在梦中思念你的约阿希姆。
光线柔和的台灯下,夏树在精致的信笺上潇洒地签上署名,一丝不苟地将它折好,装进信封。抬头瞥见桌上的夹式相框,左边是胞妹露易丝的近照,右边是夏洛特去年寄来的半身照,她们青春靓丽的容颜和优雅不凡的气质令人忍不住妒忌造物主的偏爱,相较之下又有着截然不同的韵味。对着伊人的照片凝视片刻,夏树心中一动,从抽屉中翻出装着夏洛特每一封信函的盒子,最后收到的一封落款时间是圣诞节前夜。看着娟秀的字迹,倍感温馨,鸿雁传递着日渐浓厚的情谊,可转念一想,已有四十多天没有收到新的书信,莫非出现了什么变故?
去年秋天的时候,家人将夏洛特送到了英国的女子贵族学校——位于伦敦的伊丽莎白女子学院,开始为期两年的住校学习。通过信中的交流,夏树觉得夏洛特并不喜欢学院生活,事实上,这种贵族学校的目标是培养出通晓礼节、言行得体且乖巧顺从的淑女,让她们提前适应上流社会的妇人角色。印象中,夏洛特是个聪明伶俐的姑娘,她有着十足的好奇心和求知欲,骨子里有种不服输的个性,也许她一直想要通过某种方式证明自己,可以确定的是,这种方式绝非嫁入豪族成为一个相夫教子的角色。
尽管女子学院没有男生,也几乎没有男性教员,但这并不意味着夏树能够安枕无忧。那里毕竟是伦敦,这个时代的世界政治、经济、贸易中心,在这里见到任何一个国家的王室首脑、政要显赫都不足为奇,而除了外出时的偶然相遇,女子学院的同学也可能无事生非地充当红娘,这些都是引发变故的潜在因素。
姻缘不是自己现阶段的主要目标,夏树对此心知肚明,可是,夏洛特这样一个超凡脱俗的姑娘不是随时随地都能够遇见,在德意志各邦国的王室贵族圈里,适龄女性几乎没有一个是夏树能够看上眼的。
拖而不决是感情大忌,夏树决定亲自走上一趟。
临近毕业,海军学员们都在忙于论文,能否交出一篇优秀的,甚至是备受好评的论文,直接关系到他们在德国海军的未来,而作为皇族成员,又是同届学员中的超级明星,夏树全然没有这方面的担忧,他早与克里斯蒂安合著完成了《鱼雷武器、载具的研究与发展前景》,登载在了海军内部刊物上,获得了预料之中的高度评价。
因为没有学业方面的顾虑,夏树很快踏上了前往伦敦的旅程,而他的铁杆伙伴——奥尔登报王子克里斯蒂安,非常积极地想要参加后援团,但夏树希望低调处理自己的感情事务,因而除了告知行踪外,他没有让克里斯蒂安以任何形式参与进来。
养尊处优地过了十几年,夏树前生的独立生活能力看起来并没有出现严重的退化。只身来到伦敦,他很顺利地给自己安顿了住处,然后雇了一辆出租车来到伊丽莎白女子学院。青藤蔓绕的白色围墙,维多利亚风格的宏大建筑,宽敞洁净的马车道路,郁郁葱葱的树林灌木,它的外观让夏树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哈利波特》里的魔法学院。
与夏树预想的情况一样,严格的门禁管理既阻止未获申请批准的外人进入学院,也不容许寄宿学生随意外出,他试着贿赂看门人代传口讯,结果被那古板、不近人情的家伙轰了出来。
一计不成,夏树在学院附近找了间咖啡馆坐了下来,边喝咖啡边向侍者打听有关学院的事情。这侍者是个褐发翘鼻的英国姑娘,年纪看起来比他稍大几岁,长相尚可,身材丰腴。才过午餐时间,店里客人寥寥,又见夏树英俊干练,她不但有问必答,还有意无意地媚眼撩人。夏树对她的人毫无兴趣,只在意她所提供的信息:这所贵族学院仅收纳贵族、官员和富人家庭出身的女孩,学生人数从未超过千人,按照学生的年龄和身份背景分为若干个班级,学识性的课程只占了一小部分,多数时间是训练仪态、陶冶情操以及传授上流社会的交际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