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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岁约阿希姆》-第2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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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能从失败中吸取教训。《朴茨茅斯条约》签署后,俄国从上到下都立誓要强国、强军,报仇雪耻。然而停战已有近一年时间,俄国海军重振军备的总体计划却迟迟未能制定,年轻军官们言语中已流露出颇多不满,他们觉得财政赤字不该成为延缓海军重建的理由,而令他们感到欣慰的是,机构臃肿、效率低下的海军部终于得到精简和重整。以前通常由皇亲国戚担任的海军上将一职被裁撤,新任海军国务秘书比日列夫成为这一部门的实际掌管者,海军部门的经济与军需问题统一归总干事负责。为了提高海军谋略和作战指挥水平,俄国海军还成立了参谋部,入选其中的多是受过良好教育且干劲十足的年轻军官,这些都给俄国海军带来了积极的变化。

        与俄国军官们的交谈让夏树对这支海军力量有了进一步的了解,纵览史迹,斯拉夫民族起起伏伏两千年,真正达到顶峰其实是在二战之后的苏联时期。在那之前,罗斯也好,俄罗斯也罢,他们的国家始终没能成为世界级的强国。即便在彼得大帝和叶卡捷琳娜大帝的统治下,俄国军队的对外战争仍然输多胜少。在北欧地区,他们长时间受到近邻瑞典的压制,直到18世纪才得以翻身;在欧亚结合部,他们数度惨败于奥斯曼帝国,到了19世纪才有了一些值得称道的胜利。不过,辽阔的幅员、庞大的人口以及丰富的矿藏赋予了这个国家与生俱来的工业潜力。随着工业的发展,这些自然优势逐步显现。所以在和法国签署同盟条约时,俄国人有底气把自己的国家形容为一台“蒸汽压路机”——数百万身强力壮、驯服听命、视死如归的庄稼汉用上了现代工业制造出的枪械火炮,这样的一支军队足以踏平任何一条防线、扫荡任何一个国家!

        历史上的第一次世界大战,俄国军队留给许多人的印象是【创建和谐家园】混乱、缺枪少炮、士气低落,每每与德军交战都是数以十万计的伤亡和俘虏,他们最大的作用似乎就是给国内革命创造温床,其实不然。俄国军队既有在德国东普鲁士的灾难性失败,也有在加里西亚和布柯维纳重挫奥匈军队的辉煌,即便蒙受了惨重的伤亡,他们仍能组织起一次又一次的大规模进攻,若非如此,德军便能集中全力于西线,战争很可能在1915年就以协约国的失败而告终了。

        正是基于对这些史实的了解,夏树从未轻视过这个动员缓慢却拥有可怕力量的潜在对手。诚然,俄国海军的有限实力难以让德国海军像陆军一样陷入两线作战的被动,但在一场近现代模式的全面战争中,陆海空战场并不是孤立存在的,它们应是相辅相成、互为支撑的。所以,夏树的几个重要设想就包括了德国海军在波罗的海的进攻行动,无论它最终以怎样的契机付诸实施,势必要和这些俄国军人来一场面对面的厮杀。

        在老式前膛炮的隆响声中,上午的参观交流告一段落。午餐之后,德国海军学员们列队前往圣彼得堡海军学院。其实在17世纪末以前,俄国还基本属于一个内陆国家,它在雄才伟略的彼得大帝手中才获得了真正意义上的出海口。开建圣彼得堡、成立俄国海军、创立海军学院,这些具有历史意义的事件集中在了18世纪的最初三年。经过两百多年的风雨,圣彼得堡已经成为整个北欧地区最光彩夺目的明珠,俄国海军也一度排入世界前三,圣彼得堡海军学院同样积累了赫赫声名,它是目前北欧各国最好的海军院校,俄国海军中的许多军官将领都出自于此。

        和圣彼得堡市区那些宏伟建筑相比,这所著名的俄国海军学府外观相当普通,它没有气派的外墙,一圈三层楼的建筑围成了内院广场,但这些建筑的内部陈设相当考究,墙上和过道两侧的装饰,以各种造型的浮雕和精美的油画为主,完整生动地描绘了俄国波罗的海舰队从建立到现在走过的两百多年历史——汉科角海战、厄塞尔海战和格伦加姆战役的胜利让俄国人在波罗的海站稳了脚跟,经过七年战争和俄土战争的磨砺,俄国海军最终在维堡海战中战胜了劲敌瑞典,从而奠定了海洋强国的地位。

        在整个参观过程中,随行的俄国军官始终保持着热情的态度,对于德国学员们的提问总能耐心解答。以夏树的见识和阅历不难看出,俄国人的态度绝非例行公事的客套,而是发自内心的友善,这与俄国在欧洲政治格局中的现实地位存在强烈的反差——1895年和1904年的两个同盟协定让俄国站在英法阵营对抗德奥。可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日俄战争期间,俄国舰队的万里远征遭到英国的百般阻挠,法国人也露出了他们见风使舵的丑恶脸孔。在俄国舰队处境最艰难的航程中,唯有德国的殖民地官员无视英国的舆论施压,向俄国舰队敞开供应煤炭、淡水、食品等物资,还为他们提供了来自远东的战况消息。战争结束后,获释遣返的俄国海军官兵带回了他们的见闻和遭遇,单纯的感恩之情改变不了国家的政治立场,却能够让许多人此生铭记于心。

        在夏树的倡议下,基尔海军学院为1904届学员的远航训练制定了“足球友谊”的活动主题。简而言之,每到一个国家进行访问交流,学员们都将和该国的海军或海军院校球队举行一场足球比赛,以此增进双方的友谊和联系。碰上完全没有开展足球运动的国家,便由德国学员进行一场表演赛。访问卡尔斯克鲁纳期间,德国学员们与瑞典海军官兵组成的球队踢了一场实力相当的精彩比赛,客队最终一球小胜,身陷禁闭室的夏树遗憾缺阵,只能通过同伴的描述去想象那场比赛的场面。

        在俄国内陆,许多人对足球这一事物闻所未闻,但在沿海港口,外国水手们很早就让当地人见识到了这种现代运动的魅力。参观行程结束后,晚餐进行前,夏树领衔的德国基尔海军学院队与俄国的圣彼得堡海军学院队在附近一块大草坪上展开切磋。尽管场地十分不正规,做事一板一眼的德国人还是专门从训练舰上运来了球衣球裤、球袜球鞋,而俄国学员有的穿着皮鞋,有的干脆赤脚,刚开始他们还都穿了蓝白横条的海军衫,因而天气热,没踢多久就一个个变成了光膀子。

        专业的装备,专门的训练,丰富的比赛经验,基尔海军学院足球队不仅是海军联赛的佼佼者,放眼德国也是一流劲旅,随“夏洛特”号远航的学员囊括了球队的一多半主力,实力毋庸置疑。半场结束时,他们已经取得了10比3的领先优势,但也为这些进球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圣彼得堡海军学院的“光脚球队”俨然在他们的足球风格中融入了大量的“格拉比”元素(格拉比即橄榄球,衍生自足球的一项运动,同样由英国人创造,至19世纪后期已在许多国家广泛流行),身体冲撞无处不在,各种犯规屡见不鲜。夏树是王子,俄国学员们对他敬而远之,可同伴们就遭了秧。半场下来休息的时候,不少学员腿脚腰背已是青一块紫一块。

        本着友好交流的态度,夏树在场上按耐着没有发火,而是不断提醒对手应遵守的足球规则。下场之后,他又让精通俄语的同伴向对方提出正式的【创建和谐家园】。后半场,俄国学员放弃了他们的粗野动作,也失去了对场面的掌控,比赛完全变成了德国学员的传控射门表演。离比赛结束还有二十分钟,夏树就让同伴换下了自己,无所事事地坐在场边观望。

        这片临时用于足球比赛的草坪面积颇大,除了围观者,在四周活动的也多是穿着军服的军官和水兵,偶有一些女性,估猜也是军人家属。与圣彼得堡海军学院建筑群相对应的,据说是新的俄国海军参谋部所在地,那里汇聚了俄国海军最优秀的年青军官,他们的年轻活力和聪慧头脑是这支海军复兴的希望所在。

        “约阿希姆王子殿下?”

        听到这音调有些许怪异的德语,夏树扭转过头,从身后向自己打招呼的是个俄国军官,他穿着一身干净笔挺的尉官制服,横眉怒目的长相不自觉地给人凶煞之感,额头上平添的疤痕更加重了这种气质,友善的笑容因而显得真实。

        “安德烈·德尼索夫?嘿,真是你啊!”

        认出对方的那一刻,夏树不禁感慨起来:人生的伏笔有时很深,有时又浅得出乎意料。

        用力握手之后,曾在基尔海军学院求学,离开时又窘于没有路费的俄国青年军官笑着说:“您大概以为我已经葬身在遥远的东方了吧!”

        “哈,我还真那样担心过!谢天谢地,你看起来还不错,还准备回基尔修完学业吗?”

        德尼索夫耸肩道:“他们把我召进了新成立的海军参谋部,那里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我可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看来这笔友情的投资砸中了一支潜力股,夏树心想。虽不能确定对方一定能为自己所用,这仍不失为一条很有价值的线索。

        “你已经学到了我们的精髓,所余课程在实践中也完全能领悟到。不管怎么说,恭喜你!”

        “谢谢!”德尼索夫看了看草地上那些飞奔的身影,“您的球技很精彩,可惜我们的小伙子们并不擅长于此。”

        见到了老相识,夏树刚刚的郁闷已经一扫而空,他提议说:“也许我们能找个地方喝一杯,好好聊聊。”

        德尼索夫想了想:“待会儿还有公务要办。我知道你们的军舰停在哪里,今晚8点或者8点半去找您,可以吗?”

        “当然。”夏树答道。

        “那好,我们晚上见。”德尼索夫送上礼貌微笑,“很荣幸再次见到您!”

        夏树笑着和他握了第二次手:“深有同感!”

      第61章 多么痛的领悟

        再次与安德烈·德尼索夫见面,场景换成了圣彼登堡港的一家咖啡馆。它有着典型的俄国式装潢,环境和格调还算不错,餐牌上的价格发挥了“穷人勿入”的警告效果。这里看不到灰头土脸、满身汗味的普通劳动者,客人们一个个衣冠楚楚,但他们并不只是温文尔雅喝咖啡聊天,多数桌台上都能见到玻璃酒瓶和酒杯。与酒馆最大的不同在于,这儿既没有粗鲁的大声喧哗,也没有摇摇晃晃的醉酒者,三个人的现场乐队演奏着一些轻慢悠扬的曲子。

        “我们同行七人,四人不幸在对马海战中阵亡,三人最终回到俄国——克尔扎科夫曾在日军战俘营度过了一段非常糟糕的时光,别列祖茨基在中立国港口滞留了几个月,只有我侥幸随舰抵达海参崴……”德尼索夫一边叙述自己的经历,一边就着伏特加吞云吐雾。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言行举止尽显沧桑。

        “那场仗是欧洲人的灾难。”夏树此话引自当时报刊上的一则新闻标题。以欧洲人的传统观念,亚洲人是愚昧落后的,不管是科技、文化还是军事都无法以与地处世界中心的欧洲国家相提并论,对马海战是近代以来亚洲国家海军第一次正面战胜欧洲国家海军,而且俄国舰队败得体无完肤。

        德尼索夫眉头紧锁:“那些场景将成为许多人此生挥之不去的噩梦,这其中也包括我。”

        倾听回忆、抒发同情绝不是夏树坐在这里的意图,他试探道:“值得宽慰的是,俄国上下通过这场失败认真检讨反省,军队的重建已经开始,工业和经济也逐渐回到了发展的轨道上。若是二十年之后再与相同的对手交战,俄国军队必能取得胜利。”

        德尼索夫却冷哼一声,恨恨地将烟头按灭:“【创建和谐家园】好比白蚁,再坚硬的木材也能蛀空,国家、政府、军队,一旦出现了白蚁,很快就会变得脆弱不堪,而这些卑微的家伙生命力又是如此顽强,想要将它们扫【创建和谐家园】是太难了。”

        这番话的寓意在明白不过了,夏树点头称是。

        德尼索夫显然不愿就这个敏感话题多谈,他话锋一转:“在驶往远东的遥遥征程中,我们所谓的忠诚盟友处处板着冷面孔,那些弱小的中立国也不敢开罪大英帝国,唯独德国朋友伸出援手,给我们提供了宝贵的给养。遗憾的是,我们两个国家没能利用这个时机重修旧好,圣彼得堡仍被巴黎拉着靠近伦敦……”

        错失机会的责任应由刚愎自用的德国统治者和木讷呆板的德国外交官们承担,但夏树总不能在外人面前抨击自己的皇帝和官员,他只好感叹英国人的狡黠:“要说政治手腕,德国、俄国、法国加起来也不及英国老练狡猾,我们都是白金汉宫那盘欧洲棋局的棋子。”

        在英法签订协约、法俄达成同盟的基础上,英俄正就两国长达百年的利用争端进行谈判协商,以便联手防备德国。因此,德尼索夫没有接着夏树的话往下说,他闷了一小杯伏特加,顺势从烟盒里摸出一支烟,这已是一刻钟内的第四支。

        “抽太多烟对身体不好。”夏树以朋友的口吻提醒说。

        德尼索夫苦笑着摇摇头,划燃火柴,老练地抽了起来。因回忆往事而失落颓丧的神情有了一些积极的转变,他正视夏树,稍稍放低声音:“我们在对马海峡交了一笔极其昂贵的学费,让全世界都看到了海战的新形式,但有些东西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能更为深刻地领悟到,比如说,日本海军在那场战斗中表现出的强烈的求胜欲望和自信心。这让他们的技战术发挥提高了一个档次,使原本势均力敌的战斗呈现一边倒的局面,而这也让我头一次感觉到,战术的巨大胜利完全可以改变国力和军力的总体差距。”

        夏树觉得德尼索夫想要表达的意思,简要归纳起来就是“足够分量的战术胜利可以改变战略形势”,这也是他一直以来在认真考虑的东西。

        在战争中,量变是否能够真正引起质变?

        自己给自己续了半杯伏特加,德尼索夫说:“关于制海权,殿下有什么看法?”

        从谈话的气氛来看,夏树觉得这个问题是对方下一段论述的启言,而不是真的想知道自己有什么看法,所以含糊其辞地回答:“只有纯粹的内陆国家不关心制海权。”

        德尼索夫语速缓慢地说道:“是啊,纯粹的内陆国家不必承担这种烦恼,但也无法享受海洋带来的利益。我想,美国人马汉关于制海权的论述正深刻影响着我们这个时代——诚如他所表述的那样,对海洋的控制决定着一个国家的命运,即便是大陆国家,也不能忽略制海权的意义。可是,大陆国家必须维持一支与国体相适的陆上军队,必须建设它的边塞防御和交通网络,余下的精力才能投入海军发展,海军战略的基础就落后于那些岛屿国家,劣势之下该如何争夺和运用制海权?”

        正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对方的本意是感慨俄国海军重建所面临的种种困难,给夏树的启发却关乎同为大陆国家的德意志。得益于德皇的大力支持和提尔皮茨的优秀组织,德国海军建设正以惊人的速度向前迈进,代价是德国陆军预算多年未增、国家财政连年赤字,为了满足新一轮海军法案的巨额资金需求,德国政府不得不发行新的债券。为了缓解经济上的沉重压力,同时也是暂缓脚步观察各国战列舰新潮流的一种策略,德国海军在1906-1907年这整整一年的时间里未开工建造战列舰,但夏树知道,无畏舰的诞生将掀起一场谁也不愿落伍的造舰竞赛,以大英帝国的财政实力尚且难堪重负,德国的国家财政势必在陆海双线的投入中一步步走向崩溃,这便是世界大战爆发前的真实情形!

        对方的话匣子已经打开,夏树只需一副诚恳表情和一句“如何”,德尼索夫便将他那痛苦的领悟和盘托出,从这一点来看,他在俄国海军参谋部并没有得到期望中的重视——在这样一个官僚风气盛行的国家,谁又会把一个没有背景的青年军官当回事?

        “第一,重视舰艇质量而不是规模。第二,将战争视为海军存在的唯一使命。第三,拥有一支称职的军官团队和一群不畏死的水兵队伍。”

        言简意赅地说完自己的想法,德尼索夫明显流露出一吐为快的畅意,这样的话他或许已在同僚中间不厌其烦地强调,但压根没有起到什么效果。

        夏树却听进去了,且每一条都铭记于心。他举起一直静置桌面的酒杯,向这位有理想、有眼光的俄国青年军官致敬道:“我有种感觉,有朝一日我们两个大陆国家会在海上携手并肩,共同对抗那些狭隘卑劣的岛国,用钢铁和血火拼出属于大陆国家的海洋时代。为了我们对胜利的共同追求,为了我们骄傲的奋斗年华,让我们共饮此杯,挚愿你我友谊长存!”

        德尼索夫面露希望之色:“等到我们共享胜利的时候,定要尽情欢歌、一醉方休!”

        告别了俄国朋友,夏树独自站在训练舰的甲板上,望着耀眼星光下的海面,脑袋里思绪纷飞。在无法改变国家地缘政治和经济结构的情况下,重视质量确实是德国海军克敌制胜的必然选择,所以,抛开“存在舰队”的侥幸心理,从一开始就做好打一场恶战的准备,应有助于改变历史上德国海军的糟糕境遇。值得庆幸的是,德国的军官和士兵素来是职业军人的楷模,若能消除军官与士兵之间的阶级对立思维,势必能够让这支精练的队伍更上一层楼。至于说这种必胜的狂热态度跟日本海军太过相似,夏树倒也没有太多的担心——獒为犬类,纵然有失控的可能,也远比狼那样的兽类更易约束!

        在圣彼得堡停留三日,德国海军训练舰“夏洛特”号又载着朝气蓬勃的海军学员们踏上了征程。之前从基尔到卡尔斯克鲁纳航行了大约四百公里,从卡尔斯克鲁纳到圣彼得堡有九百公里,不靠岸的持续航行距离在不断拉大。这一次,他们勇敢完成了从圣彼得堡到基尔的上千公里航程,历时六天七夜,中途遭遇了一场暴雨和两次大风。面对大自然的挑战,年轻的学员们展现出了勇敢坚定的品格,且能够用愈发熟练的航海技能从容应对各种状况。

        再回基尔母港,学员们短暂休整,以便为接下来更加漫长而艰难的航程做准备。“夏洛特”号入坞进行了一番细致检修,学员们获得了一天休假,其余时间都在舰上参与设施维护。四天后,这艘建于1886年的海军战船驶过激流澎湃的斯卡格拉克海峡,斜跨波涛汹涌的北海,经英国南部的英吉利海峡进入大西洋海域。

        鉴于紧张的英德关系,远航训练取消了在任何英国港口停靠访问的环节,横穿大西洋的过程中,他们将在葡属亚述尔群岛补充给养。然而刚刚驶出英吉利海峡,“夏洛特”号便在凯尔特海域遭遇了一场大风暴——三百多年前,狂烈的大西洋风暴帮英国人削弱了西班牙无敌舰队的实力,英国舰队最终在一场决定性的海战中赢得了未来。这一次,大西洋风暴又给这群初识海洋的德国青年来了个下马威,将“夏洛特”号的主桅杆挂断,并造成3人受伤。

        凭借船上的8座锅炉和1座二缸两胀往复式蒸汽机(作为战舰服役时有两台主机,改为训练舰后拆除了一台),“夏洛特”号能够以11.4节的最高航速行驶,但舰上的储煤不足以支撑到遥远的亚速尔群岛,而且拖着一根断桅航行也有损德国海军的尊荣。在发电请示了海军参谋部后,舰长冯·凯尔斯中校下令训练舰就近驶往爱尔兰的科克港。

        1906年时的爱尔兰仍是大不列颠王国的领土,而爱尔兰人反抗英格兰统治的运动已有数百年的历史,期间多次发生过武装暴乱和大起义,境内存在多个要求独立的政治组织和联盟,这也成为敌对者从内部削弱英国的一个契入点。拿破仑曾派遣部队登陆爱尔兰,但他的军队和爱尔兰农民很快被实力占优的英国军队击败;克里米亚战争时期,遭到英法攻击的俄国人也曾考虑过支持爱尔兰人进行暴动;到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又轮到新兴的德意志第二帝国站在大英帝国的竞争对手位置。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基于这一显而易见的原则,德国政府加大了它在爱尔兰的“感情投入”,这其中既有实业性质的投资,又有间谍或准间谍性质的人员派遣,甚至还有一个秘密的军事计划——为了让英国在德法战争中无暇插手,德国政府考虑在爱尔兰建立若干隐秘的军火库,好在关键时候向爱尔兰人发放枪支弹药,并在政治上支持他们的独立要求。

        向北航行了一百四十海里,“夏洛特”号带着断桅驶入科克港。它是爱尔兰南部最大的城市和贸易中心,也是世界上最大的自然港口之一,但作为船只进入大西洋的传统补给站,它并不像英格兰南部港口拥有兴盛的造船工业,为数不多的船坞主要用于维修,当地人赖以生存的产业是纺织、皮革制造和食品加工。

        在这个蒸汽机技术日趋成熟、内燃机技术悄然兴起的年代,许多船厂既没有设备也没有技术工人用以修理“夏洛特”号这样一艘大帆船的桅杆,但凯尔斯中校并没有轻易放弃努力。在当地德国商人的帮助下,他们找到了一座跟“夏洛特”号同样形同古董的船厂,维修报价也很合理,只是船厂方面没有合乎标准的木材库存,筹集木料就需要两天时间,加上维修工期,最快也要到第四天才能结束维修工作,这意味着“夏洛特”号至少要在科克逗留三天。

        过了最初的新鲜劲,海军学员们渐渐对这日复一日的海上航行失去了兴趣,他们开始像老船员一样努力抓住一切机会除闷解乏,施以援手的德国商人也友好地邀请他们登岸歇息。在这种情况下,凯尔斯中校把学员们分为三批,各自在一名军官的带领下离船活动,个人的自由度也被压缩到了一个足够安全的限度内,以确保不在英国人的地盘上闹出无法收场的恶性事件来。

      第62章 风样忧伤的国度

        在许多人的印象里,爱尔兰与“共和军”、“爆炸案”联系在一起,而在夏树的脑海中,爱尔兰的第一关联是突石嶙峋、风吹草动的陡峭海崖,荒芜中有种倔强的生命力——那是孩童时期就从电视屏幕上获得的感官印象。

        科克的海岸既不陡峭也不荒芜,在这里,墨绿色的沿海植被、碧蓝色的海水与蔚蓝色的天空形成了一副独特的画卷,不乏船只往来的港口安宁祥和,与泰晤士的繁忙喧嚣有着鲜明的对比,而港口附近的山坡上矗立着一座座外形别致的石头城堡,单调或饱满的轮廓是不同建造年代的显著区分。在夏树看来,它就像是宫崎骏动画中的海滨街镇,以简单的线条和色彩勾勒出内涵丰富的美丽世界,且给人以温馨的亲切感。

        热情邀请海军学员们登岸做客的德国商人名叫汉克。菲特莱斯,现年55岁,是科克的德国商会主席,而这个商会一共才七家商户,经营着规模不大的工厂、作坊,菲特莱斯家族在这里拥有一家旅馆、一间咖啡馆,还兼营着一些贸易进出口业务,算是实力最雄厚的。半个世纪之前,他跟随父亲从荷尔施泰因迁居于此,那时候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地区相当于丹麦和德国之间的阿尔萨斯·洛林,两国先后围绕这一地区打了两场战争,直至1867年成为普鲁士的一个行省,1871年又跟着并入了统一的德意志帝国。为此,菲特莱斯的国籍三度变更,而尽管长期侨居海外,他那日耳曼式的民族情感只增不减,并且为德意志帝国蒸蒸日上的国力感到由衷的骄傲。正因如此,夏树和海军学员们在菲特莱斯旅馆找到了家的温馨,他们舒服地把自己收拾干净,与菲特莱斯及其家人还有当地的德国侨民愉快聊天,航程中的意外插曲成就了一段轻松愉快的欢乐时光。

        菲特莱斯的孙女凯莉是个年轻漂亮的金发姑娘,她迅速成为海军学员们追捧的对象,而在得知夏树和克里斯蒂安的王子身份后,她对两人的殷勤和主动简直让同伴们嫉妒。尽管对一场露水情缘不感兴趣,但夏树也渐渐感觉到了,在瑞典的奇异经历唤醒了埋藏心底的情欲。见到拥有漂亮脸蛋和劲爆身材的姑娘,他很难再像从前那样心如止水,而王子的身份又使得他比常人更容易得到异性的青睐,青春期的烦恼随之而来。

        与其他学员纯登岸度假的休闲心态不同,夏树因与约翰·霍兰有着在爱尔兰投资建立船厂的约定,对这块地理位置和政治氛围独特的“是非之地”有着格外的关注。鉴于“夏洛特”号的停靠维修和船员们登岸访问皆获港口当局的批准,当地爱尔兰人也不像英伦本岛居民那样抵触德国人,午饭之后,他独自在菲特莱斯旅馆门前的街道上漫步。

        在这还算热闹的街区,警察的身影很容易被找到,他们的制服跟伦敦街头的警察属于相同的体系,只是外套和衬衫既不笔挺,神情姿态也没有首都警察那样严肃刻板,他们背着手晒着太阳,彼此闲聊说笑很是自在。

        走到一个街口,夏树注意到斜对面的街角有个穿背带裤、戴鸭舌帽的青年躲躲闪闪地给行人发【创建和谐家园】,有些路人刻意避开,也有些人接过【创建和谐家园】后迅速揣进口袋。夏树正想走过去拿一张看看究竟,却瞥见两名警察沿街走来,年轻小伙子灵巧地跑进巷子里,警察们只是象征性地追了几步。见夏树一直在朝这边张望,身上又穿着德国海军学员的衣装,他们很是好奇地走过来,将他上下打量一遍,并用英语问说:“德国海员?”

        作为一个合法的入境者,夏树不慌不忙地回答:“是德国海军学员,我们的训练舰在港口维修,而我们获准登岸两天。”

        “喔,伟大的德国海军。”高个子警察的语气不像是尖酸的嘲讽或恶毒的抨击,而是一种诙谐的调侃。

        夏树毫无意味地笑了笑,正准备转身离开,矮个子警察提醒道:“嘿,德国先生,听我说,不管你们是出于什么目的在此停留,建议你们不要与那些反政府分子有任何形式的接触,否则我们有权对你们进行扣留审查,如果因此引起不必要的外交【创建和谐家园】,我们只能深表遗憾。”

        像是表演双簧一般,高个子警察紧跟着说:“如果你只是随便走走,那么远离椿树街,远离蓝心咖啡馆。”

        虽然没有受到警察的纠缠,但夏树感觉自己这身海军学员制服已经成了他们格外关注的对象,因而很快回到了菲特莱斯旅馆。其他学员们有的在房间里睡午觉,有的在餐厅里打牌,还有几个正殷勤地帮着凯莉打扫卫生。在回房间的走廊上,夏树遇见了菲特莱斯先生的小儿子莱奥,一个三十好几的单身汉。他的打扮很绅士,随身携带一根笔直细长的褐色木手杖,笑容轻挑、眼神狡黠。见莱奥的身材跟自己差不多,夏树灵机一动,问他能否暂借自己一身行头。

        莱奥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他把夏树带到自己的房间,爽快地打开衣柜门,里面的服饰琳琅满目,估计能让很多演员自叹不如。夏树挑了套不起眼的格子西装,又要了顶棕色的帽子,莱奥撇着嘴看他选好,倒也没有发表什么着装建议。

        回到房间,夏树洗了个澡,舒舒服服地打了个盹,又在桌前给露易丝和夏洛特各写了一封明信片,快到黄昏的时候,他才穿着从莱奥那里借来的衣服出了门,然后从一个貌似敦厚的大叔口中得知了去椿树街的路。拐过两个巷口,夏树来到了这条古朴短小的街巷,街边看不到一棵椿树,倒是有几颗蛮高大的苹果树。沿街横杆上的店铺招牌没有一个写着“蓝心咖啡馆”,跟在几个工人模样的年轻人后面,夏树很快找到了一扇不起眼的门,门楣上有个蓝色的心形标志。不过,一个粗壮的汉子挡住了他迈过门槛的脚步。

        “嘿,陌生人,这里不对外营业。”他瓮声瓮气地说。

        “嗯哼,我看起来像个便衣警察?”

        夏树试图用这幽默的语气化解尴尬,但这没有起到任何效果。壮汉双手抱于胸前,冷冰冰的目光也让夏树慎重考虑贿赂手段可能造成的反作用,就在这时,一个细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嘿,罗比,瞧瞧你把谁拒之门外了!这可是我们的贵客啊!”

        夏树转头一看,居然是莱奥。

        “我就猜到了你要来这里,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莱奥笑嘻嘻地走到夏树身旁,看壮汉一言不发地让开路,这家伙绝不是普通角色。

        从古怪的侧门走进蓝心咖啡馆,夏树发觉到这里的环境摆设跟大众化的咖啡馆没有任何区别。因为是下班时间,有一多半的座位已经坐了人,空气中弥漫着廉价咖啡和面包的香气。莱奥将他带到了一个有临海窗户的包间,向侍者要了两杯雪利酒,不紧不慢地开口道:“王子殿下看来对爱尔兰人民反抗英格兰统治的神圣事业很感兴趣?”

        夏树淡然一笑:“如果我说这是一种敬重勇者的情感,你是否会觉得我虚伪做作?”

        “不,当然不。”莱奥很干脆地回答道,“别忘了,我是德国人,而不是爱尔兰人。”

        “爱尔兰人迟早会得到应有的独立和自由,这跟德国与英国的对立竞争关系没有必然的关联。”夏树说,“但这条道路注定充满艰辛,需要无数的先驱英勇献身。”

        莱奥没有接话,等侍者从来开胃酒,他举杯道:“敬勇敢无畏的爱尔兰人。”

        因为在卡尔斯克鲁纳遭遇过迷香陷阱,夏树在这种陌生场合不得不提高警惕,他轻啜一口,并借着用餐巾抹嘴唇的动作将酒吐掉。

        莱奥似乎看出了这一点,他笑道:“他们并不觉得绑架一位德国王子可以争取到什么。同时,他们也不觉得祈求别人怜悯能够换来自由。”

        这话让夏树稍稍放下了戒心:“他们需要朋友,真心帮助他们的朋友。”

        “他们习惯了孤独。”说这话时,莱奥是面带敬佩之意的。

        “菲特莱斯先生知道你的这种政治倾向么?”夏树问。

        “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他既不赞同,也不反对,是个善意的旁观者。”莱奥很坦然地评价道。

        夏树又问:“那么,你通常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支持他们?资金,人际关系,还是其他途径?”

        莱奥独自喝了口酒:“其实我也只是个善意的旁观者,所提供的帮助微乎其微。”

        夏树琢磨着话中的内涵。

        “听说来了位特殊的朋友。”一个稍显沙哑的声音从包厢门口传来,夏树抬头一看,来者是个衣着得体的中年人,他中庭丰润、面相和善,像是事业有成的资本家而不是个危险的反政府分子。

        “冒昧地向您介绍。”莱奥起身对夏树说,“这位是吉布森先生,我常在这里赊账,吉布森先生人很好,从不算我利息,也不会因为我连续两个月没付帐而把我赶出门去,认识这样一位胸怀宽广的朋友绝不会有坏处。”

        这种浮夸的幽默消除了两人因身份带来的尴尬。夏树起身与中年人握了手,然后三人分别坐下。

        “早闻殿下是霍亨索伦家族的天才,在快艇领域的革命性设计正在改变传统的海洋格局,今日得以一见,真是荣幸之至!”

        面对中年人的赞誉,夏树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展现出东方式的谦逊,他琢磨着对方话里的意味:由于宗教信仰(天主教和新教的对立)、民族地位和民族意识等原因,自近代以来,多数爱尔兰人都希望建立一个独立自主的爱尔兰国家,他们又大致分为两类人:一类主张以非暴力手段谋求自主地位,这些人以爱尔兰议会党为代表,社会地位较高,有的甚至在英国国会担任议员,他们努力的结果是在1914年5月促使英国下院通过了“自主法律”,使爱尔兰获得了包括制定宪法在内的高度自【创建和谐家园】,但第一次世界大战延迟了这项法律的生效;另一类则是英国政府眼中的“反政府分子”,他们试图通过武力建立一个不受英国统治和压迫的爱尔兰,1916年发动复活节起义,1919年至1921年投身爱尔兰独立战争,最终促成了爱尔兰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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