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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能忍着,一憋气,一口将温热的药灌下肚,又对付着吃了一点,凤灵犀又给我身上伤口上了药,这才允许我去外面。
三进三出的宅子,我们是在中间那一进院子里,院墙角种着一棵很大的葡萄树,葡萄树下面摆着一张圆形石桌,凤青帆、灰永刚以及地坤都在,但我没见到灰永刚的仙家,看来是没有过来。
我走过去。在石凳上坐下,地坤看了看我说道:''昏迷了大半天,终于醒了,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凤青帆说道:''我已经替你看过了,外伤内伤都不算太重,只是伤了元气,需要慢慢的一点一点补回来。''
我点头,并不在乎这些,心里有千言万语,可是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地坤似乎看出来我的情绪不对劲,说道:''想哭就哭出来吧,别把自己憋坏了。''
''我没想哭。''我矢口否认,眼圈却红了,''我只是……只是担心。''
''柳伏城这次伤得的确太重了,就连我做的纸扎蛇皮都没办法缓解他的伤势,我怕他熬不过十五。''
灰永刚说道:''天雷打的,跟一般的伤还是有本质区别的,并不仅仅是皮肉之苦,关键是很伤修为,普通的纸衣,怎能满足他的需求呢?''
''普通的纸衣不行?''我听着灰永刚的话,似乎话里有话。赶紧追问道,''你是有办法帮一帮他的,是不是?''
灰永刚摆手:''不是我有办法,你醒来之前,我家仙家刚离开,我们讨论了小半天,的确是有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但很难操作。''
''不管是什么办法,我们都得试一试,''我说道,''就当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凤灵犀拍了拍我肩膀,摇头:''菲菲,别这么丧。''
灰永刚说道:''柳仙爷的伤主要分两部分,一部分是天雷打出来的,可能伤及五脏六腑,修复起来不仅需要时间,也需要大力的调理,但他家族之中藏龙卧虎,无论是输真气还是渡修为,都能满足柳仙爷的需求。''
''而另一部分伤,则是柳仙爷自身所带,他从玉龙山古墓里面出来之后,一直依靠你为他做的纸扎蛇皮维持原形,但很明显,现在已经满足不了他了。''
''不对,你什么意思?''我打断灰永刚,提出问题,''你的意思是,就算没有这道天雷,十五那日,我也没办法再用老法子帮他是吗?''
灰永刚点头。
我忽然就想起来,柳伏城回他家族的那一天,我其实替他担心过,当时我就问他,我说,要不要提前给你做一身纸衣,以防你到时间赶不回来,当时他就拒绝了。
后来他从家族回来,再陪着我一起去办耀光玻璃厂的事情,却从未再开口跟我说纸衣的事情,他似乎在逃避这个话题。
所以,柳伏城是一早就知道他即将面临的困境,却一直瞒着我,不想为难我,是吗?
他为什么不说?因为知道他接下来的需求,我办不到吧?
纸衣不行,那到底还有什么行呢?
我不死心的问道:''到底是什么?''
''是五彩衣。''凤青帆接嘴道,''你做不了。''
五彩衣,也是纸衣的一种,是由五种颜色的彩纸组合而成的一种纸衣样式,但这五种颜色,并不是普通的颜料染出来的,每一种颜色的彩纸,取材都特别苛刻。
并且,即便是有了原料,想要扎出五彩衣,催动它的法力,也是极其不容易的,以我的能力,扎,都扎不出来。
但我扎不出来,不代表七门之中无人能扎出来……
第75章 他们恨不得他去死
我是见过五彩衣的,在我七岁那年。
那一年,我父母双双出事,消息传回来之后,整个七门都轰动了,白老爷子为了安抚众心,也为了表示对我父母的尊重与嘉奖,亲手制作了两套五彩衣,做法烧给我的父母。
那两套五彩衣做好之后,先送过来让我奶奶亲自看了,才拿去烧的,我清楚的记得,那天夜里,奶奶搂着那两套五彩衣,偷摸着抹了一夜的眼泪。
那时候我年纪小,又被奶奶禁止碰纸扎术,半夜里醒来,躲在被窝里,看着奶奶捧着五彩衣,枯瘦的手指一点一点从衣襟摸到裤脚,心里除了难过,却也惊叹于五彩衣的精美。以及纸扎匠技艺的高超。
两套五彩衣一出,一下子将所有人的视线转移了过去,本来七门之中同时损失我父母这两员大将,上下悲愤,人人扼腕,可仅仅一天之后,几乎所有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全都集中在了那两套五彩衣上。
小时候不懂人情世故、高位者手腕,如今再回想起来,却赫然发现,白老爷子的心思缜密。
我父母鲜活的两条人命啊,难道还比不上两套纸扎出来的五彩衣吗?
可,在有些人眼里,就是不如了。
那些天,我披麻戴孝,守着根本没有尸体的空棺,耳朵里面充斥着的,却全都是关于五彩衣的各种传闻,听得多了,以至于十七年后的今天,一提起五彩衣来,我还能如数家珍。说的头头是道。
五彩衣是用黑、白、红、绿、杂五种颜色的彩纸,通过精湛的纸扎技巧,扎出来的五领三腰纸衣。
所谓''杂'',就是这一色可以随意挑选,甚至这一色可以是多种颜色的混合体,而这一色,却也是关键。
五彩衣根据性别分为两种样式,男性五彩衣是绿底红边,女性是红底绿边,内衬为白色,领子是黑色,样式多变,却很考究。
我只记得当年我父母的五彩衣上,父亲的是雄鹰展翅,母亲的是鹤唳云端,选取的杂色,都是粉托靛蓝色,分别还配着两双莲花底纸鞋,是真正用了心思的。
五色中的固定四色,制成都是有章法的,底纸的材质选取也不同,但染色的材料却是一样的。
黑色是用千年古庙佛前供奉、积年累月形成的香灰混合着抄经的古墨形成的;白色是用得道的高僧舍利。研磨成粉,调和进将死之人嘴里流下的口水制成;绿色是抽的五毒血;红色用的是守宫砂。
可以说,每一张彩纸的每一个零头,都是极其珍贵的,有的甚至需要花数十年的心血去搜集,所以做一套正宗的五彩衣,有时候连材料都无法搜集,更别说找会扎五彩衣的纸扎匠了。
而即便是这四色彩纸都准备妥当,剩下的一种杂色,也会让你伤透脑筋。
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杂色,必须根据自身的命格与生辰八字去配,配不好,如果颜色与命格相冲的话,反而会起到反作用。
我虽然看过成品,也听说过很多关于五彩衣的制作法门与禁忌,但你让我去做,是真的做不出来。
整个七门,能做得出来的,估计一个手掰着手指就能数的过来。
所以,当他们提出用五彩衣去救柳伏城的时候,其实心里面都是明白,这事儿几乎办不到。
先不说这些材料能不能在短时间内备齐,就算是备齐了,我拿着材料舔着脸回七门去,会有人帮我吗?
不会的,他们怎么可能帮我,怎么可能帮柳伏城?
他们恨不得他立刻去死。
凤灵犀说道:''我们戏曲里面也有五彩衣,并且关于五彩衣的传说还很浪漫,纸扎术里的五彩衣,与我们的不同吗?''
''完全两回事。''凤青帆说道,''再过两天就是这个月的十五了,月圆之夜,也是叔祖的渡劫之夜,就算是现在找到人做,恐怕也来不及了。''
灰永刚摇头道:''是啊,除非有现成的,否则……''
''只希望柳仙爷能逢凶化吉吧。''
说着说着,大家又转移了话题,我知道能想到这个办法,也是大家不停讨论出来的结果,却是一个让人无奈又无能为力的结果罢了。
凤灵犀扶我回房间,不放心的交代我说:''菲菲,事情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咱们只能慢慢想法子,你也别胡思乱想,柳仙爷家族的人,不会轻易放弃他的,肯定难熬,但我相信他会好起来的。''
我冲她努力挤出一个笑,知道她在安慰我,不想让她操心。
凤灵犀却又说道:''我是说真的,你想,他那么放不下你,就算为了你,求生欲也能将他拉回来的。''
我别过脸去,强忍着不让自己失态,外面,地坤敲了敲门,推门进来,说道:''小妞,我得回去闭关疗伤了,如果有事,去河道找我,我暂时还待在那儿。''
''你小心一点,那条河道本就不安全。''我不着痕迹的抹了一下眼角。转过头来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换个安全的地方安家。''
地坤点点头,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他离开之后,凤灵犀立刻小声跟我说道:''菲菲,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地坤有点不正常啊?''
我摇头:''他虽然长得过于漂亮了一点,但挺正常的吧?''
''哪里正常了?''凤灵犀说着,故意翘起兰花指,在我面前点了点,然后又翘着小指头,勾了勾鬓角的头发,眼波流转,千姿百媚道,''你觉得,我刚才学的这些动作该是一个大男人有的吗?还是个修炼之人,他修炼的又不是葵花宝典。''
''噗!''我难受的心情被凤灵犀一句话给逗乐了,''学姐你这么说他,会伤他自尊的。''
但说真的,凤灵犀做的那些动作,地坤不经意间的确是会做,他的身体里面就像是住着两个灵魂一般。一个是正常的男子汉,一个是温柔娇俏的小公主。
硬汉也有柔情的一面,总归还算……正常的吧?
凤灵犀不置可否,陪了我一会儿便出去了,让我好好休息。
我躺在床上,哪里能睡得着啊,手摸向枕头底下,之前凤灵犀为我换衣服的时候,将我身上揣着的物件全都放在这儿,我一件一件的摸出来。
肋骨、掰下来的骨渣、战令、纸扎火麒麟……
看着这些物件儿,我心里又开始难过起来。感觉自己现在真的是举步维艰,如果注定难以安稳存活下去的话,至少,我想救一救柳伏城。
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除了七门,我没有求救的去处,虽然已经撕破脸皮了,但如果以我自己为交换筹码,为柳伏城换一身五彩衣,也算值得的。
回去吗?不愿回去。可似乎也不得不回去了。
会后悔吗?只要能保住柳伏城,不后悔。
我看着房顶上的天窗,看着那缕阳光渐渐的西斜,好久好久。
最后我爬起来,去找灰永刚。
我不指望凤青帆帮我,毕竟他们三门也不容易,更何况,论起交情来,我与灰永刚的合作更多。
我直接跟他说,想离开这儿,回七门去试试。
灰永刚沉吟一声,说道:''白姑娘,说句实话,以你现在的身份,离开了柳仙爷的保护,七门想动你,相对还是比较容易的,并且我担心的是……''
''你在担心柳伏城家族的人,对不对?''我问。
灰永刚点头:''几次接触,你应该能感觉到他们对族外人的排斥,并且,据我家仙家说,他们族内近些年好像发生了一些变故,如今的掌事者是希望柳仙爷能回去,帮助家族做事的,这样一来,或许,会容不下你。''
不用感觉,昨夜柳镇海亲口对我表明态度了,他们家族很难接纳我,''很难''两个字用的还算客气,我想,他真正想说的是,他们根本容不下我吧?
''白姑娘,这个世界上不全是善良之人,趁着柳仙爷不省人事之际,快刀斩乱麻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灰永刚的话狠狠的敲打着我,他家仙家毕竟是五仙之一,对于柳伏城的家族了解肯定要比我们这些人更深一点,灰永刚会这么说,未必不是听到了一些风声。
还有,他们没有送我回学校,或者是之前我住的小区,而是将我送到了这栋三进三出的院子里,也是在躲避什么吧?
''能请你帮我做件事情吗?''我终于下定决心,''我想回卧龙小镇了,你能送我回去吗?''
灰永刚的眼神瞬间复杂了起来,连连叹气:''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只有先救了柳仙爷,你才能过上安稳的生活。''
我明白,我和柳伏城早已经是一根线上的蚂蚱,离了谁都过不安生,为了他,我愿意去涉险。
''没事的,七门对我有所图,不会真的把我怎样的。''我说道。''我担心的是,来不及。''
''这一点的确让人担心。''灰永刚说道,''尽人事,听天命吧,如果你下定决心走这条路,我去跟凤青帆他们商量一下。''
……
下午三点多,我们准备出发,出了院门,凤青帆和凤灵犀开车回凤家,我则上了灰永刚的车,他会将我送回卧龙小镇。之后我自己回去。
其实这次我坚持回来,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送我奶奶的肋骨回老家。
奶奶已经救不了了,正如她自己所说,再见,甚至可能站在对立面,以她现在的状况,我估计到最后,能不能留个全尸都不好说。
这根肋骨我也不打算埋进祖坟,我们家的祖坟里都有谁呢?
爷爷失踪,到现在生死不明,奶奶坚决不肯为他立衣冠冢,父母出了意外,没有尸体,两副空棺里躺着的,是两套五彩衣燃烧后的灰烬,把肋骨埋进去又有何意义?
我只想将肋骨埋在我家院子里,这样,我就感觉奶奶似乎还陪在我身边一样。
……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车子还没驶进卧龙小镇,在半路上竟然遇到了团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