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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小摇光缩在角落里,噙着眼泪的大眼睛慌张地映出了每一张遥远的森白冷漠的面孔,最后停在了眼前唯一一个对她微笑的人身上。
他离得最近,看起来很耐心,露出牙齿的笑始终没有收起。
慌张得整个人都在颤抖,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的小摇光噙泪看着他,最终在巨大的无边无际的恐惧中哆哆嗦嗦地揪住了他的袖子。
“爸……爸爸……”
高烧后微哑的嗓音里含着慌张的哭腔,她从墙角站起来,病猫一样跌跌撞撞却又迫不及待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年轻人微微一愣,下意识抬手抱住她幼小的身躯,然后开心的笑了。
他逆光蹲在墙边,兜帽下的阴影遮挡了大半的面容,漆黑的影子被投在墙上,完整的笼罩了他怀里浑身颤抖的小女孩。
修长有力的大手轻轻拍抚在女孩背上,他在阴影中含笑道:“乖,不哭了,爸爸会保护你的。”
这一刹那仿佛灵魂被分割为两半。
属于小摇光的灵魂在孱弱的身躯里缩着腿脚,一边恐惧得浑身颤抖,一边像落水的人扒着最后一块浮木一般紧紧抓着这个唯一会对她笑的大人。
而十二年后的孟摇光则漂浮在虚无的空气里,漠然无声地俯视这一幕。
她无动于衷地看着十二年前的自己,扑进了恶魔的怀抱。
而昏暗的办公室内,少女无声无息的白了脸,嗓音却毫无情绪的开口了。
“这是你的新家。”
——宋兰因还以为她是在重复自己的话,然而很快他就知道,不是的。
她在重现她的记忆。
少女面无表情,森冷漠然的语气与记忆最深处那个低沉含笑的嗓音重合。
“以后要叫我爸爸。”
——这样的记忆重现,让四周也仿佛跟着一起扭曲变异成了十二年前那间逼仄黑暗的房屋。
从少女漠然的嗓音里,宋兰因恍惚错觉自己看见了重重的黑色人影,听见了嘈杂的窃窃私语。
他怔怔看着闭着眼的孟摇光,背上瞬间出了一层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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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
女孩胆怯颤抖的声音带着哭腔响起。
空气里尘埃弥漫,并不明亮的光线从那一半露在地面的旧玻璃外洒进来,风送进来垃圾桶里腐烂水果的气息。
灰暗的地下室内,穿着破旧棉衣的小女孩站在角落,眼睫上挂着将落未落的泪。
她苍白而瘦的手指绞在身前,埋着头,眼睛却小心地看向上方,颤抖着哭音道:“我不想去……爸爸,我能不能,能不能不去啊?”
十根细白瘦弱的手指快要绞成一团,她站在空而暗的地下室,整个人就像一团不安而弱小的灰影。
而被她用乞求眼神所望着的人却无动于衷。
他戴着兜帽,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温柔的拒绝,
“不可以哦,星星。”他弯下腰来,盯着她的眼睛低声诱哄,“星星上次不是做得很好吗?挣了好多的钱呢,爸爸还给你买了一根糖葫芦,你记得吗?”
“今天只要跟上次一样就好了,这次是去人更多的地方,会有更多叔叔阿姨给你钱的。”
“……”眼泪终于从女孩眼眶里涌现出来,她紧紧抠着手指,一边哭一边抽噎着小声说,“可是……这样是不对的。”
“星星怎么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不对呢?”年轻人惊讶道,“星星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啊,连自己小名都忘了不是吗?”
“我就是,我就是知道。”女孩有些茫然,却又用哭音小声坚持,“我不想要别人的钱……这样不好。”
“……”
她并没有发现面前的大人脸上已经没有了表情。
她仰起头用模糊的泪眼望着他,还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急切道:“爸爸,我们不做这个好不好?我们可以去做别的……”
女孩眼珠慌乱的动了两下,绞尽脑汁后终于想出一些营生:“我们可以去卖糖葫芦,还可以去捡瓶子,还有……还有!我们可以去卖花!我上次看到有比我还小的妹妹也在卖花!我也可……”
啪——
那是女孩人生仅有的短短几天记忆里,迎来的第一个巴掌。
她茫然地倒在地上,捂着剧痛的脸,转头看向了被她叫做爸爸的那个人。
年轻人不知何时已经直起身了,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女孩,甩了甩自己挥巴掌的那只手,轻轻的“啊”了一声,语气散漫,甚至还带着一点笑意。
“我果然不擅长哄小孩……还是这样的风格更适合我。”
“爸,爸爸?”女孩捂着脸缩起来,恐惧让她的声音几乎要撕裂,整个身体都在不受控制的颤抖,眼泪泉水一般的涌出来,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挨打,也根本不知道这种情况应该做什么,应该说什么。
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太陌生了,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也是唯一一个让她感到有些熟悉的存在。
可现在,这个几天来都对她展现出耐心和疼爱的人,却突然换了一张脸般,变得如此可怖。
她连记忆都一片空白的大脑完全无法给予任何答案和指示,她于是只能一边把自己往后缩,一边用尖利的童音不断喊“爸爸”。
“是啊……”年轻人闲庭信步走上前来,“我是你爸爸,做孩子的,不就应该听爸爸的话吗?”
“可你偏偏不听,这不就逼得爸爸只能想别的办法了吗?”
女孩终于缩到墙角,再也没有更多空间供她躲藏了。
她只好一边崩溃地哭一边看着年轻人捡起一根棍子走到她面前来,甚至还算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别哭,爸爸也是为了你好。”
“打了这一次,以后记住了,就不会再挨打了。”
——
是阳光也无法照耀到的角落。
尖利的哭声被抹布堵了回去,唯余棍棒落在身体上的闷响久久持续着。
在地下室的另一边,有一个患病的老人缩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他抱着头,浑浊的眼睛在胳膊间露着,甚至不敢往那边偏移一下,可女孩与施虐者的影子落在灰暗的墙上,无可避免的映在他模糊的余光里,如同一场冷漠无声的黑色默剧。
老人堵住耳朵,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却在良久后,从苍老的眼睛里,慢慢淌下了两行眼泪。
·
孟摇光又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睁开眼时,被拉了一条缝的窗帘正从外投入一点明亮的光来。
身体上的剧痛仿佛还没有消失,她恍惚的睁着眼,想伸手去摸一摸肋骨,好确认一下是不是好好的。
可手指刚一动弹她就察觉到一股阻力以及温软的热度。
微微一怔,她在柔软的枕头上偏过头,看进了一双温柔而担忧的眼睛里。
是孟金枝。
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醒来的,正面对着孟摇光侧躺着,双手紧紧握着她的左手。
“摇摇。”对上她的视线,孟金枝笑了一下,却挥不去眼里的担忧,“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妈妈看见你睡得很不安,还出汗了。”
她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沾去了一点湿意。
孟摇光看着她,无声良久,想说什么,可喉咙里仿佛被棉花堵住了,梗塞得厉害。
她干脆一言不发地凑过去,埋进了女人的怀里。
没有香水味,只有温暖干净的气息涌上来,包裹住她。
孟摇光视线有些模糊,可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一声不吭地抱紧了妈妈。
——孟金枝简直有些手足无措。
虽然这些时间来她们母女俩的关系已经很不错了,但孟摇光主动亲近她的时候还是很少的,更别提这样充满依赖的弱势动作了。
“摇摇?”影后有些慌乱,片刻才试探着伸手拍了拍少女的背。
那实在是一副很清瘦的身躯,弓着背的时候能摸到一颗一颗凸起的脊骨。
孟金枝抚摸着她,声音慢慢轻柔下来:“没事的摇摇,妈妈在呢,乖啊……”
少女收紧了那只依旧被握着的手,更紧地靠在妈妈怀里,半晌才发出沉闷的声音。
“妈妈。”
“诶?”
“我小时候,你也经常这样牵着我的手睡觉吗?”
“……是啊。”孟金枝缓声道,“你小时候……特别乖,都不需要妈妈催你睡觉,你总是会自己抱着小熊乖乖躺到床上,然后……”
“然后?”孟摇光从她怀里退出来,仰头看着她,一向清冷的眼底含了一点极微弱的期盼。
这点眸光落入孟金枝眼里,让她手指微微一颤,却还是轻轻笑了一下:“然后,妈妈就会拉着你的手睡觉啊。”
孟摇光不由自主弯了下唇,又重新埋进妈妈怀里。
“那一定很好。”她紧握着她的手,沉默片刻后又说,“妈妈,你跟我讲一些我小时候的事吧。”
“不要说你为了忙工作抛下我的事,只说我们待在一起时发生的事。”
孟摇光在妈妈怀里闭上眼睛,轻轻蹭了蹭,“什么都可以,就算你只是把我丢在一边自己玩也没关系,只要我们待在一起就行。”
“再说了,”她微微翘起嘴唇,带着些未散的困意,散漫而惺忪道:“你总不会一次都没陪我玩过吧?”
“当然不会了。”
头顶响起孟金枝嗔怪的声音,“你可是妈妈唯一的宝贝女儿,妈妈不陪你玩谁陪你玩?”
“我想想啊……嗯,你小时候,很喜欢玩拼图。”孟金枝一边思索一边道,“我们摇摇从小就聪明,听妈妈说玩拼图会变得更聪明之后,就特别喜欢拼图了。”
“我知道拼图。”孟摇光已经又有了困意,她躺在母亲怀里,迷糊道,“有风景类,还有动物类的,我小时候喜欢玩哪一种啊?”
“你啊,喜欢玩风景拼图……你从小就特别喜欢,风景漂亮的地方。”孟金枝说,“大海,森林,雪山,枫叶,还有很多国外的漂亮建筑……这些拼图你玩过好多好多,墙上都挂不下了。”
“你也会陪我一起玩吗?”
“当然了,你还总说要和妈妈一起去拼图上的地方玩呢。”
“那我们去过吗?哪个一个呢?”
“……”
“没关系。”孟金枝的沉默里,少女靠在她怀里迷迷糊糊的说,“以后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