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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春万物复苏的时节，村里的农户都开始照顾休养了一个冬天的土地，只等着开春回暖之后施肥播种。

  这原是最普通不过的一日，清晨时分，林家村的庄稼老把式林带忠扛着锄头，领着家里的大儿子去了地里。

  因着土地刚刚解冻，最是需要一把力气，来松土施肥。

  两父子从大早上一直忙到日头高挂，这才坐在田坎上喝口水、歇一歇。

  才刚坐稳，却听见从村口的方向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林带忠的儿子诧异道：“这不年不节的，怕不是有什么急信，竟还有人骑马？”话音才落，便有一个挺拔的身影出现在村口。

  来人骑着一匹红棕色骏马，虽着戎装，打扮却不似寻常军士，远远瞧着，便有从战场上带下来的铁血气势，严穆而肃杀。

  寻常农家人，这辈子都未见过有如此气势的人。

  林带忠父子还想凑近了看，那人却径直往村西策马而去，一路上引起不少围观。

  “这也太气派了吧……瞧着是个将军呢！”见儿子张大了嘴，一脸羡慕的模样，林带忠没好气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若是真的当了兵，别说骑马了，就是逃命也不如别人快！赶紧干活！”林家村不光地里干活的汉子们看见了疾驰而去的骏马，就连村里的孩子们，也都听见动静纷纷跑出家门来看。

  只见那人一路疾驰，到了一户大院子前，才停驻下马。

  院门没关，早有听见动静的妇人出门来看——那妇人正是黎宿曾经的妯娌，周氏。

  周氏瞧见这高头大马停在了自家门前，先是一愣，旋即把目光锁定在了来人脸上，停顿了几息后，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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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没等他开口，周氏婆母王氏刻薄的声音便从院子里响起，她脚步急促，想来也听到了声音，便出来瞧。

  “嚷嚷什么！大晌午的，饭也不做！等着老娘伺候你们一个个的？！”老妇人身影才出现在门前，便对着儿媳妇骂道：“饭吃多了，一身牛力气没处使？！”周氏脸还白着，哆哆嗦嗦往外面一指，说不出话来。

  王氏瞧见了来人，第一反应却是皱眉：“老大？你怎么回来了？”年轻的将军剑眉星目，目若寒星，脸上没有多余的神情，让人瞧了却忍不住呼吸一窒，连话也不敢大声说。

  林桡见母亲问起，沉声道：“仗打完了，自然就回来了。”许是战场上刀剑无眼，他脸上还挂着未愈的伤痕，斜斜插入鬓角，却不失风采。

  王氏向来与大儿子不亲近，见他归家，也没有半分喜意，反而撇嘴道：“嗤——跟你那人嫌狗厌的媳妇一样，都是命硬的，死不了！”对于王氏刻薄的态度，林桡心里没有半分意外，且他在意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听见王氏说起黎宿，就是内敛，深眸划过一丝异样的光，让人捉摸不透喜怒，沉声问：“我媳妇呢？”说起黎宿，王氏的火气一下子冒了起来。

  自从年前在镇上撞见黎宿和黎峰，他们林家整个年都没有过好。

  先是接连几天，但凡林家人出门，总会有村里其他人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们。

  紧接着，大年三十那一天，里正还专门跑了林家一趟，警告王氏不要做的太出格，若是林家村真的出了逼死儿媳妇的事，他里正也不好做。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

  上午里正才从林家出来，下午村里的指指点点就开始愈发肆无忌惮，坐实了王氏“不慈”这个名声不说，众人说起黎宿，都是赞不绝口，可把王氏气了个倒仰。

  又有人村里老人警告周氏：“莫要看人家孤儿寡母便肆意欺负！保不齐哪天林大郎瞧不下去了，从地底下爬出来找你们算账！那可是上过战场的鬼魂，勾勾手指就能把你小命给索了去！”周氏疑神疑鬼了半个月，乍一见林桡真的回来了，只把自己吓了个半死。

  王氏憋火了这么多天，又只能窝里横，对林桡尖声道：“咱们家池浅，容不下大王八！黎大小姐是富贵的命，寻常人家怎么养得起？！我不就说了她几句？闹得沸沸扬扬，满村都是说她如何如何孝顺……她孝顺到了狗肚子里？！”林桡面上不显分毫，握着缰绳的手却不自觉收紧了，“我媳妇呢？”"

  "第45章 那林家，可不是好去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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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脸上没有多余的神情，薄唇微抿，眼神里透出刻骨的冷。

  周氏硬生生打了一个哆嗦。

  王氏气焰矮了下去，语气生硬道：“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了……”林桡问到答案，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翻身上马离开了林家村。

  待他走了之后，周氏才感受到了阳光的温度，原本僵硬的四肢里血液重新开始缓缓流动。

  半晌后，周氏才喃喃地问：“大哥……是不是哪里不太一样了？”在王氏看来，没什么不一样吗，吩咐道：“赶紧做事。”说着，头也不回的往屋子里走去。

  她得问问小儿子中午想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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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脸上神色如常，心中却不由忐忑起来——已有一年时间未见妻儿的面，更何况他从军前，媳妇刚刚又怀了一个，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如今孩子可还康健？黎家院子。

  黎二郎正蹲在院门前苦练自己的画图技术。

  他大老远便听见哒哒的声音，还以为是自己阿爹骑马回来了，便故意装没听到，只等着黎晁把他突然拎上马。

  没曾想马蹄声顿住了，他抬头一看，竟是个陌生的面孔。

  “将军！大将军！”瞧见那人的装束，黎二郎愣了一愣，继而有些激动，扯着嗓子朝院里喊，“有个大将军来咱们家啦！”他见那将军拉着缰绳坐在马上，腰背挺得直直的，逆光的脸看不清神色，莫名有些压迫感，黎二郎有些不敢抬头看对方，直到那人问：“孩子，你家里的大人们都在家么？”黎二郎一个哆嗦，后颈胳膊上瞬间炸起了一股麻意，胳膊上发起了鸡皮疙瘩。

  倒不是因为害怕，只是当他听到声音与马上之人抬头对视时，让他莫名觉得觉得害怕。

  “在家，在家！”黎二郎迅速回神，既新奇、又兴奋，见来人下了马，便领着他进家，热情介绍道：“大将军，除了我爹，都在家呢！”林桡把马栓在了门前，随黎二郎进了黎家。

  黎二郎那一嗓子，整个黎家都听见了。

  三个孩子原是在书房练字的。

  黎二郎最是厌烦读书，便寻了个借口偷偷溜了出去，这才第一个撞见林桡。

  此时黎大郎一把丢掉手上练字的毛笔，便要跑出去凑热闹。

  被监督他写字的父亲瞪了一眼，一旁的林志和林思也想把毛笔扔下，见大舅的反应，只好握着笔，继续写字。

  黎大嫂和黎二嫂在正房，随黎母缝缝补补，听到二孙子的喊声，同时抬起头，往门口看去。

  黎父一个人窝在炕上，一边摇晃着摇篮，一边闭目养神，听到二孙子的话语，睁眼起身，诧异挑眉。

  三宝觉深，打雷都吵不醒他，在摇篮里安安稳稳地睡着。

  。

  黎母见黎父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只好放下手中的衣物，对两个儿媳妇道：“我出去瞧瞧。”黎二嫂现在只要听到自家儿子嚷嚷，就脑壳疼，不由嘟囔着对大嫂抱怨：“二郎不是在念书？怎得又溜了出去！”哎，让熊孩子安稳的读个书怎么就这么困难呢！另一边。

  黎母刚出正屋门，就见大儿子也从侧屋的书房走出来。

  两人狐疑的对视一眼，又听黎二郎喊话，循声看去，就见熊孩子带着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进了院子——来人目若寒星，英气逼人，年纪不大，看上去却沉稳得很。

  黎母定睛看了一会儿，只觉得眼熟，可一时实在想不起来，便悄悄与大儿子道：“这是巡捕府上的？莫不是来寻阿晁的……”话音未落，却听见一声兴奋的尖叫：“阿爹！”只见小姜亦从书房冲了出来，像弹球一般，一把扑在了来人怀里，随即被身形高大的男人抱了起来。

  他不住地嚷着：“阿爹！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你没死！”兴奋着兴奋着，姜亦突然哭了起来：“我就知道你还活着……我就知道！哇！阿爹，你怎么才回来！”林桡单手轻而易举地把姜亦搂在怀中，另一只手给他擦着泪，上前两步，恭敬向黎母行礼道：“岳母。”又冲黎峰点了点头：“大哥。”黎母瞧着林桡与小姜亦相似的轮廓，反应了过来，她扭头看看黎峰，又看看林桡，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林桡回来了！”“她爹！阿娟、阿薇！快出来，咱们姑爷回来了！”原本是在大家眼里死得透透的人，如今活生生站在眼前，不可思议的同时，黎母恨不得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一边又喊黎峰，“阿峰！快去镇上把阿宿接回来啊！”黎家一下子热闹了起来！黎父和黎家两个嫂嫂闻言立刻出来迎，就连几个小的，也都从书房里冒了出来，站在一边好奇地打量来人。

  黎母眼里满是欣喜，兴奋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林桡向黎父和两个嫂子都见了礼，对黎父点头道：“匆忙赶回，未来得及给岳父岳母备礼。”黎父笑呵呵地招呼：“咱们一家人，讲究那个做什么！快进屋，进屋！今晚咱们爷几个好好喝上几杯！”众人迎着林桡，往屋里走去。

  见黎峰要去套车了，黎父中气十足地喊他：“阿峰！别忘了也把阿晁带回来——”“知道了！姑爷归家，阿晁指不定今晚要喝成什么样子呢！”黎峰脚步轻快，笑意十足地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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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桡原本冷硬的面部线条，慢慢柔和了下来，终于还是低声说了一句：“别哭了。”小阿思站在一边，轻声地喊：“哥哥……”她从来没有见过哥哥这样哭……暗想：抱着哥哥的人，是阿爹吗？小丫头白生生的脸上透着粉，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抱着哥哥的男人。

  林桡从女儿的脸上，看到了几分妻子的模子……这一年独自带着孩子，她还好吗？就这样音信全无走了一年，也不知她会如何怨自己……“阿思，过来。”男人低沉的声音带着温柔，生怕吓到小丫头，补了句：“到阿爹这里来。”阿思见哥哥点头，才走过去，下一秒，就被林桡用另一只胳膊抱了起来。

  被抱起的瞬间，阿思最终确定，这个男人就是父亲，往日里她也经常被他抱在怀里。

  父亲的怀抱与母亲是不同的。

  阿娘一直都是要用两个胳膊才抱得起自己，而阿爹却能同时抱自己和哥哥两个——虽然不如阿娘的柔软，却让小阿思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她看着满脸是泪的哥哥，笑着伸出胖乎乎的小手给他擦眼泪：“哥哥羞羞。”林志和林思相互挨着，都笑了。

  众人进了屋，林桡并没有把两个孩子放下，仿佛抱不够一般，就连坐着也要放在腿上抱着。

  黎母坐在对面仔细瞧了几秒，浅笑，对两个儿媳妇道：“我一直说二宝长得像娘，大宝却跟阿宿不怎么像。

  如今这么一瞧，竟是同他父亲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样！”黎大嫂也点头道：“日后同姑爷一样，长得高大些才好呢！”黎二嫂只点头没再说什么，心里想：妹子是不是要跟着姑爷回娘家，那林家，可不是好去处啊。

  "

  "第46章 原来孩子还在？

  一边。

  黎大郎和黎二郎正在一边窃窃私语，大郎对二郎小声道：“这个看上去跟阎罗王一样凶的，是咱们的姑父啊？”黎二郎不满地打断他：“什么阎罗王一样凶，哪里凶了！明明是气派！再说了，你见过阎罗王？”二人鲜少有意见相左的时候，今日却为着头一次见面的姑父争论不休。

  黎大郎方才在院里就细细打量了姑父——他穿得不多，单薄的春衫下有力的胳膊毫不费力便能抱起自家表弟和表妹。

  又想想姜亦过年吃得多，个头也窜了不少，如今已经赶上他的体重。

  黎大郎沉默了。

  这人是得有多壮啊？黎二郎听见大伯母的话，赶忙在一旁插嘴道：“我也要像姑父一样，长那么高！那么有力气！”黎二嫂看着儿子那张小脸就想起黎晁，不由揪了揪二郎的耳朵，又轻轻给他脑瓜上弹了一弹，嘟囔道：“那可要看你自己的爹了！”一想到自己父亲书生一样的体格，黎二郎傻眼了。

  黎大嫂看了一眼弟媳，扭头安慰小的：“你姑父这是练出来的……二郎多多吃饭，日后也会这么有力气！”可，想到文质彬彬的二弟，嗯，怎么安慰都觉得别扭。

  众人言笑宴宴，只等黎峰将二弟和妹妹接回家了。

  林桡在黎家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欢迎，更让他觉得受宠若惊——黎父黎母自然不必说，他们不求女婿有多大的本事，只要平平安安地回来，自己的女儿便不是寡妇，孩子们也有了爹。

  姜亦和阿思则是满心欢喜地依偎在父亲怀里，旁的事情一概入不了他们的眼睛。

  黎家两个嫂嫂替小姑子高兴，就连大郎二郎两个小的，也都新奇又好奇地打量姑父，想凑上去说话，却又不太敢。

  黎母逮着林桡问了半天，全是些军营里吃得好不好、夜里休息的如何，边关苦不苦、在外想不想家这些家常。

  黎父和黎家两个嫂嫂也时时在边上问两句，都是些关心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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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向来是冷淡的性子，自小在家没少被嫌弃。

  可如今在黎宿家里，却有人像真正的家人一般关心着他，心里也是很复杂。

  “阿娘说了，她觉得阿爹一直都在保护着我们！”姜亦一双眸子亮的惊人，坐在林桡右腿上，扬起笑脸说，“阿娘果然没骗我们！”林桡心中一顿，心思不由往远处飘了飘。

  她果真会那么说？可她不是一直都不愿意理他么……说起了黎宿和孩子们，黎母又忍不住眼眶红了红，鼻头泛酸，“你媳妇现在也不住我们这里了，带着孩子单出来过，今日去了镇上。

  她一个女人家家的，如今自己在做着生意，容易么？”“都说你死在了边关，阿宿和孩子们的日子便不好过了。

  大宝那时候也记事了，你问问他便知道，当日林家是怎么对待他们娘几个的！”黎父在一旁劝道：“孩子好好地回来了，你倒还哭上了！他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别瞎操心了。”林桡听了黎母的话，不由蹙眉，看向了怀里的大儿子，第一次主动开口发问：“姜亦，是怎么回事？”姜亦过完年已经七岁了，他口齿伶俐、思路清晰，三言两语便把在林家受的委屈说了个清清楚楚：“阿爹走了以后，阿奶天天逼阿娘做活，不做便不让吃饱饭；阿娘怀着弟弟，不仅要做饭、收拾院子、喂猪，还要经常下地；阿娘若是做不好，阿奶就骂，还打阿娘……就连二宝也要每天割够一大筐猪草，才能吃饭。”小姑娘在父亲的另一边怀抱，点了点头：“嗯！阿奶总骂我们，每天都骂，每次见到都会骂。”林桡听着孩子们的话，不由得眼神发沉，心中慢慢升起一股暗火——朝廷不论是征兵抑或是徭役，都可以用钱来抵。

  可征兵的人到林家村时，家里因为林宏要给老师束脩，竟拿不出一分钱来。

  他当日点头入伍，条件是让家里照顾好自己的妻儿。

  没想到王氏竟是这样照顾他媳妇和孩子的！林桡与黎宿夫妻多年，两人之间虽然没有什么感情，他却十分了解自己的妻子——黎宿心高气傲，又被黎家娇养长大，哪里斗得过刻薄的王氏？这样想着，林桡再也无法忽视心中的愧疚。

  他抱着两个孩子，声音有些发哑：“是阿爹不好……阿爹日后守着你们，再不然你们受什么委屈。”阿思到底年纪还小，眼睛里是因父亲归来纯然的欣喜。

  姜亦除了兴奋之外，心里还一直萦绕着一个念头，没有敢开口。

  阿爹回来了，那是不是，他们就不能住在自己的家里了？他不愿意回林家去！这么想着，姜亦又抱紧了父亲的腰：“阿爹，我们能回自己家吗？我们的新家又大又干净，还特别暖和！”像是察觉到孩子的不安，林桡轻轻抬手，在一双儿女的头上安慰一般抚着。

  他低声应道：“等你们阿娘回来，咱们就回家。”黎母抹了抹眼泪，对黎父低声道：“都说阿桡这孩子性子冷，我们往日也只道他不喜与旁人接触，可你瞧瞧，到底是疼他媳妇和孩子的。”黎父点了点头：“我亲自见过的，自然差不了。

  只是那林家实在是……唉！”说起这桩婚事，黎父就大摇其头。

  到底是媒婆的话信不得，当日媒婆说相看的是林家三郎，将来定能中举人的，林家村一顶一的读书人；黎父见林桡谈吐进退有度，侧面考校了一番，也知他读了不少书。

  只是没想到林家那一家子的心偏的没边了！好好的文武双全的大儿子放着不管，偏要举全家之力去偏着那个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