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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慢慢的流逝，终于，陈嘉航再次开口，声音似乎染上了一丝喑哑，“那么……皇上今日前来，是准备要废了我么？”

  我抬起头，遥遥与他对视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痛色我看的清清楚楚，心中莫名有了一丝快意，原来他也还是会因为我而难过的啊……只是不知，这是否也是装出来的？

  又或者，他只是因为担心我会再与别人诞下子嗣，修文无法继承皇位，而感到难过？

  我扯了扯嘴角，笑的十分开心，“这你倒是猜错了，朕今日来，是要接你离开冷宫前去观礼的……就算只是妃子，也毕竟是朕后宫中除你之外的第一人，这仪式感自然是要足一些的。”

  陈嘉航看着我，许久，轻轻扯动嘴角，似乎是想笑，但是这笑却比哭还要难看几分，“珞璃，你若真的恨我，便杀了我吧。”

  “凤君说笑了，你可是修文的父亲，朕怎么舍得杀你呢？”

  一旁的修文终于忍不住，一双本该清澈的眼睛此时望着我，却是充满了恨意，“那你就把我与父君一起杀了就是！反正活着也只能一辈子待在这一方牢笼之中！”

  修文眼中的恨意如同一把刀子刺在我的心口……被自己唯一的儿子仇视，是彻骨的疼。

  可我知道，他是该恨我的，一如我当年恨父皇那样。

  未等我说话，陈嘉航已然轻斥，“修文，不得无礼！”顿了顿，他目光有些复杂的朝我看了过来，低声道，“她……到底是你的母亲。”

  “我才没有这样的母亲！”修文咬着牙，“父君，我早已不是小孩子了，你还以为那些话能骗过我么？我自出生就被丢在这里，她根本没把我当成她的儿子！”

  我低垂着眼眸，身体的疼痛和心痛的感觉已然让我有些麻木了，我任凭修文的怒骂发泄，片刻之后却只是轻声开口，“若是可以，朕倒是宁愿没有生过你这个儿子。”

  我说的淡然，修文却如遭雷击一般怔在了原地，怕是他纵然将我说的万般不好，也从未没想过会听到我当着他的面说出这番话来吧？

  看着他已然有些发红的眼眶，我衣袖下的手越发攥紧，片刻之后冷然开口，“来人，带凤君和小皇子回宫！”

  我站起身，腿却忽然有些不听使唤了似的……一个踉跄，我差点儿没能站稳，多亏身边的贴身宫女上前扶了一把，而后在陈嘉航有些担忧的目光中，我忍着涌上来的满嘴血腥味儿，淡然的挥开了宫女的手，“无碍，只是坐的太久，脚有些麻了。”

  第十四章

  我说要将陈嘉航和修文带出冷宫，那他们就没有任何反抗的资格，一如当年我也没有说不的权力一样。

  至于陈嘉航的武功？呵……当年那个在守卫森严的皇宫里来去自由的陈嘉航，他的武功也早在我决定要将他关入冷宫的时候，就被我废了。

  现在的他，与普通人无异，甚至比之普通人还多了个毛病，每到阴雨天气或者寒冷的日子，他的四肢关节都会胀痛难忍……这是为了让他这辈子都记得他给我带来的伤痛。

  毕竟，我当初心里的痛，比之他如今承受的这些，十倍还要不止。

  陈嘉航和修文被我安置在他原本住着的宫殿之中，当初那曾是我们一起住的地方，不过自从六年前将他打入冷宫之后，我就再不曾踏足那个宫殿，只一个人住在旁边的主殿之中……不过说起来，我这里，与他也不过只有一墙之隔而已。

  我强撑着在冷宫走了一遭，回去之后身子就有些支撑不住了，差点儿直接晕厥过去，我的贴身宫女如秋哭的眼睛通红，“陛下何苦如此？若是广招天下名医，说不定可以治好您的！”

  我却只是气若游丝的摆了摆手，惨笑一声，“治好？呵……你可知朕中的这毒叫什么名字？红颜枯骨，天下奇毒，少量服用，有美容驻颜之功效，可若是长期服用，就是蚀骨的毒，且越是用情至深的人，伤的越狠，最后内脏衰竭，便是呼吸都会让人觉得痛苦万分。”

  我缓了一口气，在如秋震惊的目光中缓缓说了下去，“当年若不是有一位神医相救，朕或许都活不到今日，只是到底是无解之毒，那神医能帮朕暂缓毒发，让朕活到今日，朕已经很满足了。”

  如秋愣愣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许久，才忍着眼泪，“陛下洪福齐天，说不定会有奇迹发生的！”顿了顿，却到底没忍住，咬着牙道，“到底是谁如此狠心对陛下下如此的狠手？”

  是谁呢？我很想笑着用轻松的语气告诉如秋，当然是那个我曾经深爱着的人啊……然而我动了动嘴角，却发现这句话是那样难以说出口来。

  其实我早该知道的，我曾以为的放下，在今日见到陈嘉航以后，就彻底成了笑话。

  陈嘉航，我怕是这一辈子也放不下了。

  我靠坐在窗边，幽幽叹息了一声，“如秋，朕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如秋擦了擦通红的眼眶，抿着唇道，“……陛下保重龙体，奴婢就在外头候着。”

  如秋走了，屋子里就剩下我一个人，清冷而寂静。

  现在想来，在冷宫与陈嘉航相处的那短暂几日，却是我一生中难得的幸福时光呢……尽管那或许也只交织着谎言的，可离开冷宫之后，等着我的就只有无尽的痛了。

  我望着烛台上跳动的烛火，思绪再次回到了十二年前。

  那时，在我决定要嫁给陈嘉航的时候，我的父皇忽然派人迎我出了冷宫，当然，这不可能是他突然良心发现了，我从一开始就很明确的知道这一点。

  从冷宫到父皇御书房的这一路上，我都在猜测着他的目的，我以为我已经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却还是在见到他时，被他的一句“和亲”惊的乱了方寸。

  第十五章

  和亲是什么意思，我自然是知晓的，将公主嫁到异国去维持两国的友好和平……我以前在看书的时候看到过，当时我还感叹，虽然没有自由，但至少我不用作为一个工具去背井离乡，却没想到这么快，我竟也要落得如此下场了。

  望着眼前这个满目冷漠无情的男人，这一路上我在心中对自己的告诫到底是被我忘了个精光，我扯了扯嘴角，嘲讽一笑，“父皇记性倒是不错，我待在冷宫十六年，难为父皇在这种时候还能记起我是一名公主了。”

  他看着我脸上毫不掩饰的嘲讽之色，威严的脸色顿时沉了几分，“你不愿意？”

  “当然不愿意。”我答的斩钉截铁，目光定定的回视着他，不愿有丝毫的退步。

  然而就在他的目光越来越沉的时候，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微微一滞，随后淡淡开口，“有些事，可由不得你。”

  又是由不得我……呵，我这十六年，竟是没有一件事是由得我做主的，我满目凄凉的看着他，忽而有些哽咽，一字一句，“如此，不如直接杀了我。”

  然而这一次他对我的话却是置若罔闻，只朝身边的公公开口说道，“朕见也见过了，带公主回去德云宫吧，余下十日就在宫中备嫁，好生教导着。”

  顿了顿，他又朝我看了一眼，眼中没有太多的情绪，说出的话却是冰寒刺骨，“另外，注意贴身伺候着，别让公主有任何的闪失。”

  我只觉心口一冷，这个男人……竟是狠到连我去寻死的权力也一并剥夺了。

  我在他的心里，已经彻底从一个碍眼的人沦为了一个和亲的工具……我愿意还是不愿意，在他看来根本不重要。

  我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被带去了德云宫，宫里的人很多，看起来十分热闹，与清冷的冷宫是鲜明的对比……

  然而那一夜，却是我有生以来睡的最不踏实的一晚，因为我能清晰的感觉到，即便是睡觉的时候，暗处都有一双双的眼睛在盯着我、监视着我。

  从冷宫离开，原来也只不过是从一处牢笼换到另一处牢笼罢了，如今还多了无数双眼睛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至此，我的心中已经断了反抗的念头了……我知道，我赢不过他的。

  所以我只是在想，不知道陈嘉航有没有回冷宫去？又有没有看到我留给他的字呢？被逼着去和亲，若这是我的命，那我也认了，我唯一怕的，只是陈嘉航会误会我。

  在我最孤寂的日子里，是他闯入了我的生活，给予了我不一样的色彩，那是我想小心呵护、珍藏起来的回忆，我希望他也能一直记着，而不是以为是我为了荣华富贵而背弃了他。

  在德云宫的第三日，我这里迎来了一个我未曾意料到会来的人——我唯一的哥哥，魏湛。

  我小的时候嬷嬷们就告诉过我，这世上与我血脉相连的人，除了父皇以外，还有一个哥哥，他叫魏湛，是这大魏的太子。

  在冷宫那漫长而无趣的岁月里，我也曾想过魏湛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我想过会很英俊儒雅，也想过定是风姿卓然，却怎么也没想到……这张脸，我竟曾经见过。

  第十六章

  我原以为我被丢在那冷宫里十六年，不管是皇后还是太子，都应该是完全不屑去看我一眼的，然而如今见到魏湛我才知道，原来我竟是曾经见过他许多次的。

  当然，过去见到他，他都不是以魏湛的身份出现，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给我送东西的小太监。

  我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从我六岁那年开始，他大概曾来过十几次的模样，每次他来的时候，送来的东西都会比平时相对好上一点，再加上他长的格外好看一些，所以我才记住了他。

  我努力的回想着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太久远了，我已经记不得太多了，只依稀记得，他似乎与我说过一句，以后还会来看我的。

  因为那还是第一次有外人对我露出好脸色，让我不由得心生向往，连着一个多月的时间，每次有人来送饭我都格外兴奋一些，只是一个多月以后，我渐渐觉得，他八成是诓我的，便渐渐将他忘在脑后了。

  以至于过了半年多之后他再出现，我也没多大热忱了。

  不过他也的确给我带过一些好东西的，所以到底还是比其他人印象深刻一些。

  他上次去冷宫看我，虽然已经是一年前的事儿了，但是倒也不算太久，所以即便如今的他一身华贵，我也还是一眼认出了他来。

  我想着过去的那些事，心中又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也不知道那时冷宫里任人宰割的我，还有什么是值得太子殿下惦记的呢？片刻之后我一脸淡漠的开口，“原来是太子殿下。”

  魏湛似乎被我眼中的冷漠疏离蛰了一下似的，脸上原本那和煦的笑微微一滞，渐渐的变成了一个苦笑，随后他一挥衣袖，“你们先下去吧，我与云昭有几句话要说。”

  魏湛的话音刚落，原本在周围的人便悉数退去，我看着这一幕，心中越发觉得冷了……我们分明是亲兄妹，可为什么他是最贵无比的天子骄子，我却只能是连死都不能的阶下之囚呢？

  没见到父皇和魏湛之前，我虽然心中也偶有不平，但到底没有那种明确的感官对比，所以我心中的怨其实并不大。

  但是如今，大概是因为我有了喜欢的人，也有了强烈的求而不得的痛，所以我看着魏湛的说一不二，我心中羡慕而嫉妒，原本淡然的心性也开始有了怨恨不平。

  我冷眼看着身边的人退了个一干二净，随后冷冷的看着魏湛，“太子殿下今日前来，不知是来可怜我的，还是来看我笑话的？”

  魏湛那好看的眉眼微微皱起，眸中带着一丝无奈，幽幽开口，“珞璃，你应该唤我一声太子哥哥的。”

  我漠然，“这是什么意思？是准备来与我上演一场兄妹情深的戏码么？”

  魏湛张了张嘴，最后却到底还是没有再强迫我，只微微叹息一声说道，“我知道你怨恨我们，我也知道这是应该的，所以我不怪你。”

  顿了顿，他看向我的目光满是诚挚，“只是……我曾经偷偷去看你、去给你送东西，那都是真心想要替父皇和母后弥补对你的亏欠的，而这次父皇要送你去和亲，我也是不同意的，可父皇执意如此，我……我也只能量力而为。”

  第十七章

  听了魏湛的话，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量力而为啊……我该谢谢他么？

  可以我如今的处境来说，我倒是宁愿他也跟父皇一样绝情，而不是这样做一半留一半，让我不知该以怎样的心态来面对他。

  许久，我到底还是收起了原本那针锋相对的模样，淡淡道，“太子殿下，你我本就不是一路人，想来以太子殿下的尊贵来说，也不缺我这个没什么感情的妹妹，所以你实在不必如此。过去送去冷宫里的东西，我很感激，但是也就到此为止吧，往后还是不必再有什么交集了。”

  魏湛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似乎有些伤心的样子，“珞璃……不管怎么说，你是我妹妹的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这世上我也只有你一个妹妹而已。”

  “所以不管你领不领我的情，该做的我都还是会去做，我此次前来，只是想看看你过的如何，也是想告诉你一句，事情不到最后，莫要轻言放弃，我会帮你的。”

  这突如其来的亲情，让我心情有些复杂，不过魏湛有一句话说的还是很对的，不到最后，我的确不该轻言放弃……万一在我要出嫁的时候，对方忽然自己反悔了呢？又或者我要嫁的人忽然死了呢？我还有机会，我不该这样认命的。

  于是我微微躬身行礼，“多谢太子殿下告诫，珞璃谨记在心，若无别的事，太子殿下便请回吧。”

  魏湛欲言又止的看了我一眼，到底还是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魏湛的到来，除了让我胡思乱想了一晚上以外，没什么别的作用，而后很快我也就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依旧日复一日的倒数着和亲那日的到来。

  在离和亲之日还剩下三天的时候，我这德云宫里，又迎来了一个客人。

  “镇国大将军府上的嫡长公子是这次和亲队伍的随行人员，负责保护公主安全的，今日听闻是想先来跟公主商讨一下三日后的行程的。”

  我听着宫人的禀报，没什么兴趣的挥了挥手，“不见。”

  宫人有些迟疑，“可是……镇国大将军不好随意得罪啊。”

  我对朝中格局虽然完全不清楚，但是如今看这宫人的模样，也大概料想到了这镇国大将军怕是个不得了的人物，至少我那父皇是心有忌惮的，否则的话这宫人也不会如此了……如今我心中还期待着奇迹，也不想惹事，于是到底还是“嗯”了一声，改口道，“那就让他进来吧。”

  片刻之后，宫人回来，身后跟着一个男子，我漫不经心的抬头，正想随便说几句话打发了他，却在看清他的样貌之时彻底怔住了……

  我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错愕，“你……”

  我话未说完，他已俯身行礼，“下官陈嘉航，拜见云昭公主。”

  陈嘉航……竟然真的是陈嘉航！一瞬间我心中有种荒唐不已的感觉，我怎么也没想到，那个我以为只是个普通刺客的人，会摇身一变，成了镇国大将军的嫡长子！

  而后，我看着他面容冷淡的模样，不由得又想起了魏湛……我这冷宫还真是招人啊，明明只是一个废公主罢了，竟也值得这些大人物争相前来么？就是不知，魏湛是为了弥补，那陈嘉航又是为了什么呢？

  第十八章

  我有些害怕，怕和陈嘉航在冷宫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怕陈嘉航对我是另有所图。

  否则，我实在想不通，镇国大将军的长子怎么会去冷宫与我这样一个阶下之囚谈婚论嫁呢？

  先是父皇的绝情，再是魏湛的所谓弥补，继而又是陈嘉航的欺骗……

  我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多少值得人伤心的事，但至少在看到陈嘉航的时候，我清楚的感觉到我的血液都似乎在一瞬间冷了下来，眼前一片灰暗……只觉得原来心中的那些期盼在这一瞬间也似乎成了笑话。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冷笑，“陈嘉航……呵，不知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陈嘉航眸色微微一凝，那一瞬间我似乎从他眼中看出了一缕忧色，但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依旧是那不带什么感情的清冷模样，毕恭毕敬的开口，“我有几句话想跟公主单独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