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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怎么了？”舒恬然看到苏藏突然板起脸，口吻也严肃得不像平时。

  “是这样的……你的师傅，牛伯文先生在这次地震中遇难了。”

  什、什么……

  “轰”的一声巨响，舒恬然只觉脑袋里响起类似烟花绽放的巨大声音，紧接着，她好像突然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几步，脚步踉跄不像正常。

  然后，她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巴，脸色本就苍白，这一刻更是一点儿血色也瞧不见了。她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颗一颗地往下掉，怎么止也止不住。她的身体在发抖，两边肩膀抖得更是剧烈。

  苏藏料到舒恬然的反应，他再次伸出手牢牢地把她抱住，可却感觉怀抱里的人颤抖得不可思议。他的心脏疼痛也跟着泛起撕裂般的疼痛。这两天营救的过程中，苏藏见到许多人变得流离失所，也见到许多人本来健康完好，却因为这一场突然起来的地震，不得不进行截肢才能保住性命……

  老天，他作为一个军人，但也是同样的血肉之躯，每一次看到这样的画面，他的内心同样也会觉得难受，觉得悲哀。

  本来，海地已经是一个战乱频发又无比落后贫穷的国家，这一次又遇到这么严重的天灾，无疑是对这个小小国家一次最致命、最沉重的打击。

  “恬然，我知道我不该在这个时候告诉你这件事，但是我不能不说，因为我不希望你以后才知道，也不希望你将来会怪我没有提早跟你说。”

  舒恬然抬起泪眼婆娑的眼睛，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傻傻地怔怔地看着他。

  “苏藏，你告诉我这个消息是真的吗？师傅他……那师母呢？师母她怎么样了？！”

  舒恬然的情绪已然接近崩溃，也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消息是真的，是救援队的人把牛先生的遗体找到的……牛太太她也受了很重的伤，她现在的情绪也很悲伤，还在医疗中心救治中。”

  师傅……舒恬然的脑海里浮现的都是这么多年来，跟师傅牛伯文相处的点点滴滴，甚至是被杰森冤枉、牛伯文一时冲动掌掴她的那一次，虽然被打了，但她从来没有恨过他。

  因为她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她着想。

  可这样一个前辈、恩师，跟自己爸妈都是好朋友的人，昨晚还跟她一起吃饭聊天，怎么过了一宿，说没有就没有了？

  第七十九章 第一次体会“度日如年”

  这次地震的威力太大，余震不断，海地政府已经申请了不少国外的支援与救助，即使到很深的夜，许多人也不敢轻易睡着，就怕又要经历一次可怕的地震。

  活着的人仍然心有余悸，而在这次地震中死去的人多不胜数，统计名单一直没有出来。

  去找郑美贤之前，舒恬然终于跟爸爸联系上，电话接通的瞬间，她听到舒广民急得喘不过气来的声音，“恬然！你现在怎么样了？伤得重不重啊？”饼饼

  “爸，我很幸运，没有受很重的伤。”

  “是爸爸对不起你……”舒恬然突然听到爸爸在电话里头跟自己道歉，无比意外，“明明可以早点就通过关系把你从海地叫回来的，却一直拖一直拖，还让你遇到这样一场地震！”

  什么……舒恬然莫名觉得呼吸一窒，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原来，让自己那么突然地回国，竟然是她爸爸的原因。

  “爸，您为什么这么做？！”也让舒广民震惊的是，舒恬然的反应特别激烈，而且，一听就是不赞成他的做法，“我记得之前跟您说过的，我愿意留在这里，我希望可以多待一段时间……我觉得这里的人需要我，我还可以为更多人做出贡献！”

  因为情绪激动，舒恬然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地咳了起来，但还是要把剩下的话说完，“爸，这一次也是，地震太可怕了，而许多人继续流离失所，我必须留下来帮助他们。”

  “恬然……你怎么这么傻呢？还有，你怎么用这种口吻跟爸爸说话呢？”更让舒广民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从小到大，舒恬然从没用过这样的语气与自己说话，看来，她这一次是真的生气了，很生气。

  “爸爸，我为刚刚的态度向您道歉，但我刚刚说的话都是真心的……我会好好保护我自己，不再让自己受伤，至于回国的事情……抱歉，我暂时还不能回来。”

  跟舒广民打完电话已经是深夜，舒恬然才鼓起勇气去见师母郑美贤。

  虽然夜已深，但医疗中心灯光通明，也让许多人有一种错觉，只要不离开这里，仿佛可以自欺欺人，黑夜不会再来。

  舒恬然一步步无比沉重地走到郑美贤身边，她的右腿骨折了，胸口也有伤，整个人只能平躺在病床上，但她的目光十分呆滞，一直远远地看着某个虚空的地方。

  舒恬然听苏藏说过，出事之后的两天，许多人都来看过师母，可她硬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师母……”

  这一次，舒恬然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度日如年”。以前听别人说“度日如年”，几乎都是因为一些很小的事情，例如上课很枯燥，度日如年，例如失恋了很难过，所以觉得度日如年……

  真正的“度日如年”，是大悲以后明知道时间总会过去的，但就是害怕会一直过不去的那种无措与绝望感。

  那一晚，舒恬然坐在郑美贤的身边一夜，可郑美贤仿佛无知无觉的，舒恬然天亮的时候才离开。

  之后的一周，她每一晚都会去看郑美贤。可郑美贤还是一句话都不说，但有人送来吃的喝的时候，她都会吃，也会喝，眼珠子也会动。其余时间，都是在发呆的状态。

  也许，是太想念牛伯文了吧。

  距离地震也已经过去了一周，震后两天余震不断，但这几天余震的余波也消失了，庞大的救援工作仍然在继续，从外国来支援的工作者也不眠不休地工作着，争取救出更多埋在废墟底下的人。

  第八天的早上，熹微的晨光从天边尽头一缕缕的升起，苏藏和林天辰穿着的军服已经被泥土沾满，辨不出原本的颜色，他们俩刚刚又协助一支救援队，花了将近七个小时的时间才挖到一个人……可是，对方已经停止呼吸了。

  当听到救援队队长说“死者是半小时以前断气的，如果我们早半小时找到他就好了。”这句话时，苏藏愣了两秒，然后，隐忍多时的眼泪终于缺堤，如大雨滂沱一样汹涌流下来。

  “苏队，喝口水。”林天辰拿到一瓶水，先让苏藏喝了。等苏藏喝了一口，他才接过来又喝了一口，然后，林天辰问，“你需要休息一下吗？”

  “不用，继续救人。”

  苏藏那双湿润的眼睛再次变得炯炯有神，异常明亮，“他们还需要我们，我们还不能休息，一刻也不能。”

  第八十章 活着不才是最重要吗

  地震后的第十天，舒恬然再次做了个关于地震的噩梦。

  梦中，所有的东西在瞬间被摧毁得丝毫不剩，而她再一次体会那种山河破碎，身体以极快的速度往下坠的感觉。身体失重的感觉异常难受，她的面容扭曲，五官变形，整个人仿佛被一个巨大的黑洞深深地吸进去，再也逃脱不掉……

  “恬然……”

  依稀，有人在舒恬然的耳边沉吟地喊了她一声。

  舒恬然皱着眉头悠悠醒转，窗外的天色微微发亮，她有点儿恍惚，一时间没有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很快，她想起来了，昨晚过来病房陪师母郑美贤，不知怎的没有离开，反而一直待在这里，后来便睡过去了，再后来便做了个关于地震的噩梦。

  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噩梦激出的汗水打得湿透，舒恬然大口大口地喘气，然后才想起来，刚刚郑美贤喊她的名字了。

  地震过后那么多天，郑美贤算是主动对别人开口说话了。

  “师母，您终于……”

  看到郑美贤开口说话，舒恬然比任何人都要激动，身体也震颤了起来。然后，她看到郑美贤缓慢且郑重地把自己的手递过去，轻轻握着她的手，“恬然，谢谢你这些天一直陪着我……”

  原来，师母都知道的。她并非一直神游太虚，她只是……暂时还不能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而已。

  不知是怎么了，舒恬然每次过来陪郑美贤都不曾掉过一颗眼泪，可这一刻，看到她开始有要重新振作的打算，才终于把泪腺打开，任由磅礴的泪水狠狠地掉落。

  她一边哭着一边握着郑美贤冰凉的手，万语千言哽在喉头，想说又说不出口，但舒恬然觉得，师母是个睿智的人，她一定都懂的。

  “好了，孩子，不哭了，不哭了。”话是这么说，但郑美贤也跟着掉眼泪了，两个人就这么牵着彼此的手坐着哭着，一脸狼狈，但舒恬然想，时间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治愈师，它就算不能完全抹去最悲伤的伤痛，但起码，可以抚平一些伤痕……

  既然幸运活下来了，一定要好好珍惜生命，不然就太对不起那些因为这场灾祸而不幸离开的人们了。

  这几天，舒恬然也有去探望商代处的其他同事，他们都或多或少受到不同程度的伤害，对牛伯文去世的事情也都感到很悲伤。他们都不敢提起他，生怕不小心提起到，大伙儿都会悲伤得掉眼泪。

  这里每一天都发生着许许多多不同程度的生离死别，本以为已经见习惯了，可这一次地震以后，生离死别成了家常便饭的事儿，人心肉做，不可能每个人都能视而不见，看多了，心里还是会无比难受的。

  让舒恬然震惊的是，许多被救援队救回来的人，他们虽然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又被送回来了，可有很多人都需要截肢才能把命保住。当听到自己要被截肢才能活下来时，很多人的反应都是不敢置信，紧接着就是情绪崩溃，哭着闹着说不想截肢，哭着问医生还有没有别的方法能让他们好好儿的活下去。

  那几天，罗国宜每天都会遇到十几个类似的伤者，他们没有办法接受自己要被截肢的命运，有些人更是宁愿自己……没有被救回来。

  罗国宜也知道他们很难接受自己缺胳膊或者缺腿的，可如果不截肢，他们的命就保不住了，活着不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吗？

  也许，身体完好健康的人是难感同身受的。

  傍晚的时候，舒恬然和罗国宜走到医疗中心外面去透透气。看到师母能重新与人交谈，尽管还是担心她的心理状况，但舒恬然已经开始主动帮忙，每天都忙得团团转的，有时候还会忙得忘了吃饭。

  她们俩像姐妹花一样，手上都捧着一个最简单的餐盒，可彼此都默契的没有胃口吃东西。罗国宜的脸色显得更憔悴一些，毕竟，她每天都要面对各种各样的伤者，还要跟伤者的家属交涉，身心俱疲。

  “国宜，我真的很佩服你。”舒恬然不会忘记最开始在魔鬼新生训练营的时候，曾经想要把罗国宜列为自己假想敌的事情，现在看来，她比罗国宜还是逊色太多。

  “你不用佩服我，你也很厉害。”

  “有时候还是觉得自己能做的太少。”

  “我们也只是普通人，不是什么超人，可以做到的都做了，剩下的，交给老天去决定好了。”

  老天？舒恬然惊讶地看向罗国宜，她之前不知道听谁说，当时地震发生的时候，罗国宜很有危机感的保护好自己，所以没有收到多大的伤害。地震后不久就奋不顾身地投入救援的工作去，像个女铁人一样。

  所以，她很难想象，罗国宜竟然也会相信老天。

  “恬然，我有点累了。”突然，罗国宜无比认真地说了一句，“也许过不久我会申请提前回国去了。”她的下巴绷得紧紧的，眼神却异常坚定地直视前方，有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

  舒恬然感觉呼吸一窒，一时半会不知道说什么话。她觉得眼前的罗国宜，好像几天之内变了一个人似的。

  这时，很久不见的小陆抱着一个人从远处跑过来。等到他跑到眼前，舒恬然下意识地往他怀抱中的人看了一眼，然后整个人都愣住了，“小陆，他……他怎么了？！”

  是苏藏！

  第八十一章 所有人都在拼命

  “小陆，怎么回事？苏藏他是怎么了？”

  认识苏藏这么久，舒恬然是第一次看到苏藏这个样子，看到他双眼紧紧闭合着，小麦色的脸庞像白纸一样苍白，脸庞上还泛着一层薄薄的冷汗，还有两道浓眉紧紧皱着……

  她莫名觉得心跳飞快，像是在坐过山车一样，很怕……很怕苏藏也会像别人一样受了什么伤，她已经不能再承受这种打击了。

  “苏队他……他……”可小陆跑得气喘吁吁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句简单的话也说不完整，急死个人了。

  “他到底怎么了嘛？！”舒恬然头脑一热的伸出手摇晃着昏迷不醒的苏藏，想把他给晃醒。

  “恬然，你不要晃他。”这时，还是罗国宜最冷静理智，语气沉静地说道，“他可能是劳累过度晕过去了。”

  “是……是的。”小陆也及时补了一句，舒恬然一听，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光一般，不可思议地后退了几步，然后，又目光哀切地看着苏藏，只是看了那么几眼，已经收回去的眼泪竟然再次想要泛滥。

  罗国宜一眼看穿舒恬然的心思，“我们先把苏队送进去，给他输两瓶葡萄液就没多大的问题了。”

  晚上，苏藏悠悠醒转时，第一个看到的人是舒恬然。

  舒恬然也是后来听小陆说的，苏藏已经连续工作了将近三十个小时，林天辰一直让他去休息，去吃饭，他就是没有听进去过，始终支援着救援队的工作，敬业得让人无比吃惊。

  在苏藏还没醒过来的时候，舒恬然一直守在他的身边，她一向知道他能干，也很厉害，可从没见过他这样拼命过，她的心底泛起撕裂一般的疼痛，可是再痛也不能喊出来，救人是任务，更是他们这些从国外来到海地的工作人员的职责。他们必须必普通人更坚韧才行。

  苏藏感觉自己好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长的时间了，醒来以后，他轻轻地眨了眨眼，然后对舒恬然露出一个笑容，“恬然，你怎么在这里？”

  “苏藏！”

  终于等到苏藏醒来，舒恬然不可避免地冲他爆发了自己压抑多时的情绪，“你知不知道自己已经连续工作了三十个小时？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一直不吃不喝的，身体会支持不住的？你难道以为自己是什么超人吗？”

  交往这么久，苏藏是第一次看到舒恬然冲自己咆哮，可他怎么一点儿不舒服的感觉也没有，反而觉得很高兴？

  “你怎么还笑了？”把所有的情绪爆发出来以后，舒恬然竟然看到苏藏朝自己露出一个虚弱但仍然好看的笑容，她的心跳都要停止了，因为她既心动又心疼，她知道自己不该冲他发脾气，可又没有办法看到他这么伤害自己的身体，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做了。

  “对不起，是我不好。”看到舒恬然【创建和谐家园】，苏藏虚弱地伸出手，握着舒恬然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只手，然后反复握着，一直不舍得放开，“让你担心了，是我的不对……我只是想尽可能的多救一个人。”

  苏藏没有办法跟舒恬然形容这几天的救援工作到底有多复杂和残酷，参加救援的都是铮铮男子汉，可是几乎所有人都跟苏藏一样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尽全力救援，他不是第一个倒下的，绝对也不是最后一个。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亲眼看到多少具尸体被挖出来，或看上去完整的，或盒支离破碎的残缺的，也有很多伤者很幸运地活下来了，但是他们要面临着被截肢的命运才能活下去……但还是觉得很庆幸，他们所有人只要还没倒下的，还是很努力地把许许多多人给救出来了。

  舒恬然鼻子很酸，她忽然觉得自己刚刚那样冲他咆哮真够失礼的。

  “我没有怪你，我知道你是以女朋友的身份冲我凶的。”苏藏仿佛一眼看穿她的心思，声音很轻地安慰道，“作为男朋友，我想我是失职的。”

  “但作为保家卫国的军人，你是很棒了。”舒恬然再也忍不住，一头扎进他的胸膛，听着他强有力、搏动一般的心跳声，她凌乱不已的心情才慢慢平复了下来。

  苏藏只休息了两个小时，打完两瓶葡萄液又要回到工作岗位去。

  “苏藏，你就不能多休息一下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