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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康定三年。
寒风凛冽，摧残了道路两旁的枯木。“哒、哒……”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在寂静的官道上显得几分空远。男子似乎十分焦急，脸上长出了胡渣，发冠凌乱，衣衫不整。然而这一切都不曾让心急的他放慢行程，因为他心中念念难忘的是即将生产的妻子。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扬州刺史岑茂。两个月前奉诏前往颍州整治奸臣，如今事毕，便一刻不缓地动身出发，只盼能够在妻子临产前到达家中，与妻子共同迎接孩子的到来……
*
暖阁之中，丫鬟婆子或端热水，或煎汤药，来来往往，忙碌至极。
床上美妇的汗水染湿了額际的鬓发，惨白的脸色显露出非同寻常的虚弱。这时的她，已喊不出声了，只能轻轻地呢喃。“不好，快，快去取支老参来给夫人含着。”有经验的稳婆见此急忙对身后之人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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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院中正有两名身着绯红衣裙的婢女翘首以盼，见婢女而来忙问道：“素月，夫人可是生了？”
素月此时已是急不可耐，喘声回道：“还……还没，马婆子说……说夫人怕是不大好，叫我来取支老参，清荷姐姐，老夫人可在？”
清荷此时已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与身边婢女使了一记眼色：“清杏，快去佛堂把老夫人请出来。”又转身对素月说道：“老夫人一早就去佛堂给夫人祈福去了，你且跟我来，先取得了老参再说。”
片刻之后，素月领着老参急匆匆地回到暖阁。马婆子立马将那参片放入【创建和谐家园】口中，然后让余嬷嬷和她说说话，以达到让她保持神智清醒的目的。余嬷嬷立刻俯身在美妇耳边说道：“夫人，您再使把劲，千万要坚持，您肚子里还有两位小主人呢！”那美妇艰难地睁开眼睛，口中呢喃道：“孩子，我和茂哥的孩子。”
似是与母亲有所感，腹中的孩子开始动了起来。【创建和谐家园】咬紧牙关，使尽全身气力，终于听见一声啼哭……
而此时，刚走进暖阁门口的老妇人，眼中迸发出喜悦，忙问道：“可是生了？洛心怎么样了？”
“回老夫人的话，夫人刚生下了两位小小姐，现在已昏睡过去了。”素月出了内室恭敬地回答道。
“哦？两个？”老妇人欣喜非常，但转念一想，方觉得不对。“可是方才我只听得一声啼哭啊。”
“回老夫人，刚刚只有二小姐啼哭，大小姐未曾啼哭。”素月也是有些纳闷，不是刚出生的婴孩都要啼哭的吗？
老夫人还想再问，却听内间马婆子的声音：“不好了，夫人血崩了！”
霎那间，暖阁之中又是一阵忙碌。而正被婢女裹上小被的婴孩骤然大哭。
就在此时，满身狼狈的岑茂已步入院中。听此哭声，更是大步向前。
待看清外间的人，忙大声问：“母亲，洛心现今如何？”
岑老夫人看见小儿子如此之态，又想起刚才马婆子的话，不经颤声道：“儿啊……刚刚稳婆说，你媳妇，怕是不大好……”
一听此言，岑茂只觉脚下一软，踉跄了一下身子，不可置信道：“不会的，不会的，洛心不会有事的，娘，我要去看她！”说完便转身冲进内室。然而，等待他的不是那如花笑靥，而是一具旦留余温的身体……
“啊——”一声悲嚎，响彻云霄，震惊了半个扬州。
第一章 吾家有女名唤岑安
四月初，微醺的风夹杂着馥郁的花香透过雕花红木窗进入屋子，带来丝丝春意。穿过抄手游廊，当中是青山美石，两边雨花小径，绕过小路另有垂花院门直通内院。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缀画，精美绝伦。其侧为小意抱厦，挂有各色山水名画，台矶之上更有细叶玉兰，隐隐生香……
南面的精致小楼中，春光确也是无限好，然而这大好春光却无法驱散少女脸上难以掩饰的倦意。待看清，窗前的少女身穿对襟杏黄莲叶裙，配茶白交领秀罗纱，腰系绯色窄丝带。项戴玲珑七彩玉，耳着流苏明月铛。眨着水润明眸，清秀的小脸上写着“我很困，不要打扰我”，软着身子趴在绣架上。身后站着两名婢女，正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家主子。
“姑娘，您还是继续绣吧，不然老夫人知道了又要罚您了。”开口的是穿着一身绿衣的婢女。她立在一侧，腰上缠着月色流苏穗儿，秀发挽成两个圆髻，黑瞳闪闪透着灵气。
此话一出，那正在眯眼欲睡的女孩立刻挺直了身形，认命地拿起绣花针绣起花样来。而另立一旁的粉衣婢女伸手拉了拉绿衣婢女的衣袖，低声道：“萼绿，让姑娘歇会吧，不然姑娘会累垮的！”
“竹绯，你还不帮着劝劝姑娘，待明日老夫人检查课业，姑娘拿什么交差？你忘了那日姑娘被罚的事了？”萼绿转头对她轻呵道。想起上次岑安被罚一事，竹绯呆愣了片刻又回道：“那也应该让姑娘歇息一会儿，她昨晚上梦魇了，不曾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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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转过身子，淡然地说：“不必了，祖母昨儿个才给我请了练习先生，我今儿个就病了，会被人说闲话的。”
岑府老夫人杨氏，为人严谨。一生只育了二子一女，对家中小辈的教养尤其看重。虽念着岑安姐妹，幼而丧母，对她们的宠爱是岑府的独一份儿。但是，该认真教养时还是狠下心来让教养先生严格教养。
萼绿点点头，定睛看着眼前这眉目如画的少女。
距离那年冬天，已是过了十个春秋。那日闻母丧而啼哭的婴儿，已长成了清秀可人的小姑娘了。当年夫人生下两名女婴便血崩而亡，大爷念在两位姑娘年幼失母，便将夫人身边的素月收了房。如今大房中只有一位姨娘，两位小姐便是由这位月姨娘照养长大的。
两位姑娘虽一母同胞，性情和容貌上却相差甚多。相貌上，二姑娘容貌清艳动人，美丽无暇；而大姑娘的容貌只是略显清秀，只一双黑眸略显灵气。性格上，二姑娘温柔娴淑，举止有度，喜慕权势；而大姑娘则沉静睿智，识礼明心，性薄名利。
世人皆道岑府二姑娘有“秋水翦眸，芙蓉朱颜，洛女之姿……”，确实如此，二姑娘岑宁，不仅是貌美，一身气质更是堪比书香世家的千金。八岁时以一首《清霜吟》扬名于名媛圈中，至今唯有都城的皇族贵女可与之相媲美。
美人的光环总是强大无比的，人们多慕二姑娘的风姿，故而有了抹黑大姑娘的言语。前儿个不久，不知从哪传出来的流言，竟说“扬州刺史之嫡长女无才无德，貌若无盐，与其妹可谓天差地别”。更有人暗自揣摩道：“怕是这岑大姑娘与这二姑娘并非一母同胞的缘故吧。”
看看这话说的，两位姑娘不是同胞姐妹又干卿何事？更何况我们家姑娘的好岂是外人可以得知的？
要说来，大姑娘也是个好的，只是性子有些散漫，最是不喜拘泥于俗礼，总有些离经叛道的小心思，让人无奈又怜惜。
近日来，因听得外面的谣言，老夫人特地请来了一位袁姓中年女先生，练授姑娘针线礼仪。此人曾在宫中担任过女史，因得宫中贵人的喜爱，故到了年龄便被恩准出宫。又在宫中历练多年，所以一身气势不必多说，让人望而生畏。而她所教授的礼仪才艺更是让人欣羡敬佩，都成有名的贵女，多半是由她教导出来的。
无论萼绿是如何想的，但在岑安眼中，这练习先生必是为折磨自己而生的。她经常以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情，紧盯着自己，使得自己在那道凌厉的目光下，频频出错，以致于双手布满了疮痍，绣废了好几块锦帕才有了现在的针线基础。
一想到明日的查检，岑安不禁晃晃脑袋。唉，祖母最不耐人懈怠，恐怕《女训》是非抄不可了。思及此，唯有低头继续手上的活计。
萼绿竹绯看着正继续努力的姑娘，心里欣慰不已。暗里寻思着，回头去厨房给姑娘再炖只雉鸡，好好调养下身子……
第二章 祖孙齐聚欢笑晏晏
翌日，天色熹微。
院中隐约可见人影走动。竹绯端着热水走进簪花小楼，对着床上熟睡的少女轻声唤道：“小姐，可起身了，该去熙和院给老夫人请安了。”
只见那纱幔帐中的人影翻了个身，然后愣了片刻，方才坐起身来。
撩开纱幔，岑安睡眼朦胧的打了一个哈欠，水润的黑眸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眼波流转，娇态萌生。见此，竹绯不禁在心头暗道，是谁胡乱造谣，竟说小姐是个无盐女，如此娇容岂是俗人可比的？而且嬷嬷也说了，小姐长了一双与死去的夫人一模一样的眼睛，十分传神。
洗涑完毕，萼绿端来了一碟糖渍樱桃。暮春之时，樱桃初熟，将新鲜的樱桃去核，浇上香浓的甜乳，红樱桃配上白乳，色彩相称，风味独家，这便是一道精美的点心了。
岑安最喜此类点心，故而多用了些。似是又想起了什么，便叫来了婢女，“素月，你去把我前儿个做的抹额拿来，哦，还有那盒绢花。”Y.B独家整理说完便起身，向外走去。
穿过四角庭院，走过花厅，马上就要到老夫人居住的熙和院了。“杳杳，等等。”岑安正要向前继续走去，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唤自己小名，于是转身看向来人。
来人正是岑府二夫人孙氏。她穿着一袭紫色挂月罗裙，梳着美人鬓，挽着朝阳五凤挂珠钗。不得不说，这是个美人，即使已经瘦脱了形，仍然能看出美人神韵。脸上似乎抹了胭脂，看上去方有健康人的特有的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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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安一听，马上回道：“不是的婶娘，我与阿雅不曾难过不快，之所以没有让她来，是因为我最近都在赶课业。您是知道的，我最不耐拿针线的，故而花了不少时间。”
孙氏看着岑安那无奈至极的神情，不由地一笑，随之点点头，与她一同向熙和院走去。
方入院中，便听那屋里传来声声笑语，二人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而在院中的两名婢女眼尖地看见了二人，忙行了一礼，“请二夫人、大小姐安，老夫人正在前堂等候多时，快些进去吧。”二人点头，示意婢女起身，而后进屋。
“祖母，今儿个怎如此高兴？”岑安刚踏入门槛，看见坐在上首精神奕奕的老夫人，便大声问道。
“诶呦，这是谁家泼猴啊，今日竟起得这般早？”看见自己疼爱的孙女这样早便过来给自己请安，本老夫人心里欣慰万分。
“祖母怎的唤姐姐泼猴？我看姐姐啊，不是那泼猴，而是那观音座下的玉女，来给您送福了。”伴随着清脆欢快的女声，一道曼妙的身影走了过来，俯身行了一礼。一袭淡蓝色湘妃裙，裙上绣着清新的水仙花，衬得肤色如同凝脂。月色的绸带勾勒出纤细的柳腰，益发显得身姿柔美。小巧精致的美人髻，只用一支琉璃簪起，有种令人深迷之美。
这位说话的女孩，正是岑安的胞妹——岑宁。也就是人称“洛女之姿”的扬州第一美。果然不负“第一美”的称谓。岑安望了一眼，很快回道：“悄悄怎好意思打趣我，我若是那玉女，那你呢，你可是咱岑府第一美呢，你又该是哪位仙子？”
听见自己胞姐如此说道，不禁蹬了蹬小脚，红了小脸。而坐在上首的岑老夫人此时正笑捂着肚子，看着两个小姑娘，“好了，好了，两个小丫头都别争了。你们啊，都是菩萨赐给我的开心果啊。”边说边把两个小姑娘招到身前来亲热地搂着。
“可不是嘛，老夫人得了福缘，才求来了两位天仙似的主子。”岑安抬头看了一眼，这说话的正是祖母身边的胡嬷嬷。这胡嬷嬷生的是浓眉大眼，五大三粗，一身金铜气。她是祖母的陪嫁丫头，现在已经是府中的管事嬷嬷，想必捞了不少油水。可就祖母信任她，任她在府中胡作非为。
果然，岑老夫人脸上笑意更深了。
岑宁在老夫人怀里转了转黑瞳，不怀好意地对姐姐笑了一下。趁着姐姐【创建和谐家园】的片刻，立马高声说道：“祖母，您不是给姐姐布置了课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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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安的小脸立刻就垮下了，瞪了瞪笑得欢快的妹妹低声回道：“额……完成了，祖母可是要检查？那可是杳杳特地给祖母做的呢。”
特意做的？老夫人不禁有些期待，“快，拿来给祖母瞧瞧。”
岑安向身后的萼绿，让萼绿将抹额呈上。“祖母经常头疼，杳杳就为您做了这条抹额，您经常戴着，不吹风便不会头疼了。虽然丑了一点，但聊胜于无。”
老夫人接过抹额，细细地看了几眼，心道，针法不算好，不过针脚比较密实，更难得可贵的是这孩子的一番心意。点点头，赞道：“不错，杳杳果然下了一番功夫，祖母喜欢。”
“可不是，母亲，咱们家大姑娘可是难得孝顺的好孩子呢！亲戚见了哪个不称赞？就是外头那些个不长眼的混人，胡乱编排咱们大姑娘，该叫他们吃些苦头，长长记性。”孙氏亦轻声附和道。
听孙氏提及此事，老夫人也不禁叹气。唉，自己两个孙女都是好的，偏就外人喜欢瞎说，让自己心爱的孙女清誉受损，要知道女子的清誉尤其重要，过几年几个孩子都可以说亲了，如今一闹，杳杳以后该怎么嫁人呐？霎时间，众人脸色变了几遍……
第三章 春日明媚寻访佳友
正当众人沉吟之际，门外来了人，自称是太守府奴役，奉府中小姐之命，邀岑大姑娘过府一叙。
岑安一听是太守府，眼中便迸发出光芒来，脸上写着“我要去，我想去”然后用充满渴望的眼神直盯着上首。
老夫人看着她那副小猫样，想那欧阳家的小姐也是个妙人，便笑着点点头，“去吧，和你的小姐妹好好玩儿，记得要守礼知道吗？”
“是，祖母，杳杳知道了，”岑安欢快地应了，而后还不忘嘱咐岑宁，“悄悄，你就在家乖乖地陪祖母，姐姐先走咯，回来给你带天香楼的香酥鸡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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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此时和两名婢女一齐坐在红木马车里的岑安完全不知岑宁在想什么。她正兴奋不已，想到今日可以不用学习礼仪，心里就止不住欣喜。寻思着等会见了欧阳淼淼要好好谢谢她。
扬州的街道甚为繁华。车帘之外，街道两旁店肆林立，朝阳撒下光晕，让楼阁飞檐镀上了盛装。街中车水马龙，人流如织。不远处隐隐传来颇具穿透力的吆喝声，更有那马蹄行于青石路上的清脆声。
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几条街，马车慢慢地停了下来。撩起车帘，只见一座朴实无华，却又气势宏伟的府宅，若大的朱门上悬挂着“太守府”字样的牌匾，字显得苍劲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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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婢女亦是个伶俐人，见岑安到来，忙上前行礼笑道：“姑娘可来了，我家姑娘都念叨您好久了，这不，特遣我在这恭候呢”
岑安亦笑：“那可真是辛苦姐姐了，待我见了你家姑娘，让她给你发赏钱，好好慰问一番。”
映雪也不在意岑安的打趣，“那可好，有了赏钱可以去买酒吃了，映雪先谢谢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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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欧阳淼淼在家行三，其父欧阳奕为欧阳修次子，现随其父欧阳修出任扬州。虽说欧阳淼淼的父亲不是十分出名，但是其祖父乃是当今的扬州太守，唐宋八大家之一。与苏轼、柳宗元、韩愈合称“文坛四大家”。欧阳一族，是江南有名的望族，家世渊博，底蕴深厚，令人欣羡。而欧阳淼淼作为欧阳家二房的独女，自是娇贵非常，等闲不与常人相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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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扬州知府夫人诚邀众世家女眷前往府中赏花。岑安两姐妹并岑雅一块儿去了。因与众千金不相识，又不愿与她们一起赏花，岑安就一人坐在花厅饮茶。这时，欧阳淼淼来了，见众人都去赏花，唯独岑安在此饮茶，便好奇问了一句“何故不与众人交？”岑安笑着回道：“众女曰，或花美，或人美，皆口中之言，岂是心诚悦哉？吾若俗人，甚不喜也。”言下之意就是，她们爱夸花美或是人美，都是嘴上的恭维之词，不是真心话。而我就是个大俗人，不喜欢那些假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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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淼姐姐，助我逃过一劫，”岑安举步向前，“来日我必报此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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