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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时间过后是去KTV聚会。
一大屋子的人好多夏乐葵都不熟，她想找角落待着，却被顾晴拉到身边，坐在人群中央。
顾晴人缘很好，总能轻易成为小团体的中心，但夏乐葵知道，她的擅长交际都是被现实磨炼出来的。
当初她们一起打职业赛半年后，俱乐部因经营不善倒闭了，梦碎得如此之快，她们担忧的转眼就从能不能夺冠变成了能不能吃上下一顿饭。
最绝望的时候，是顾晴带着队员们一家家找东家收留。她笑着面对别人的冷脸和漠视，被灌酒灌到胃出血，至今还会在压力大时干呕。
“女人能打什么职业赛？”
“我们不要女人。”
吃了无数次类似这般的闭门羹后，她们终于遇上了现在的俱乐部老板李晟，可对方只对顾晴感兴趣，开出了优渥的条件。
在那样大的诱惑面前，顾晴没有退让，坚持与整支战队共生死。
夏乐葵始终记得她说的那句话：“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丢下你的。”
那时候，顾晴掌心的温度暖了她整整一个寒冬。
正因如此，不管后来顾晴再如何令她不快，夏乐葵也未曾直接翻脸。
无论将来成功与否，她都不能对不起曾患难与共的朋友。
不知是谁起了话头，聊到Super Baby与豪门Phoenix战队的电竞潮牌合作，大家都很好奇，为什么裴浠会主动开口选夏乐葵。
顾晴轻描淡写地说：“大概乐葵这傻丫头做了什么让裴皇看不惯了，他故意把她叫到聚光灯下令她难堪吧。”她亲昵地拍拍夏乐葵的肩，“你看，全程拍得那么不配合，人家完全把你当瘟疫啦。”
“没有。”夏乐葵身子一震，反驳道，“他不喜欢和别人靠得太近。”
顾晴不以为然：“你想和他握手，他也没理你呀。”
夏乐葵表情认真：“他会起疹子，他们领队说的。”
尽管裴浠向来冷漠，但也不像有故意整人的爱好。
“这你也信？”顾晴笑得轻耸一下肩，放软语气，“傻丫头，离了我，你可怎么办呀？”
不知哪支战队的男生出声道：“无所谓啦，你都用袜子扔人了，裴皇这个洁癖以后肯定见你绕道走。”
“还能见面？估计会下令他参加的比赛都不许她出现吧。”
夏乐葵低头死咬着嘴唇，顾晴搭在她肩上的手令她觉得不适，她真想一把甩开。
有人起哄：“夏乐葵，表演那个猩猩舞给我们看啊！”
全包厢的人随即有节奏地鼓起掌。
“夏乐葵，跳一个！夏乐葵，跳一个！”
声音此起彼伏。
夏乐葵不知道自己拐了多少个弯，终于找到一个角落，走到底是间看上去不起眼的储物室。
那间KTV包厢，再多待一会儿估计她就要抡桌子砸人了。
夏乐葵蹑手蹑脚地进屋，轻轻关上门，转过身。黑暗中，一个身影猛地撞进了她的视线中，吓得她差点滑倒。
那是个年轻的男人，倚墙而坐，长腿交叠着伸向前方。皎洁的月光从窗边投落，勾勒出他美好的五官线条。
夏乐葵一秒就认出了她的偶像裴浠。
刹那间，好几幅画面自她眼前闪过——
拍照被他点名。
唱歌被他撞见。
袜子扔到他脸上。
“大概你哪里得罪他了，他故意令你难堪啦。”
夏乐葵背脊贴着门板，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声音：“好巧啊，我还以为这里没人呢。”
对方抬起头，那双冷冰冰的眼睛看向她。
夏乐葵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找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
室内寂静无声，夏乐葵摸出手机，悲伤地发现，手机没电了。
唉，好无聊哦。
“你怎么一个人？”
裴浠的声音和本人一样冷淡，可能是因为长期没开口，稍微有些哑。
夏乐葵没想到他会主动搭话，不假思索地回答：“你不也是？”
裴浠没应声。
不过这句话给了夏乐葵勇气，她自顾自地接着说：“今天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风太调皮了……”
裴浠慢悠悠地朝她的方向瞥了一眼：“你很喜欢唱歌跳舞？”
“没有！都是意外！”夏乐葵将头摇成拨浪鼓，脸颊【创建和谐家园】辣的。
虽然之后裴浠又没了回应，但气氛缓和了许多。
夏乐葵大着胆子爬到他身边坐下，瞄了眼他的手机屏幕。
果然，在玩游戏。
裴浠戴着耳机，不知什么时候起，朝向她的那只耳塞被摘了下来，垂在胸前。
他正在玩《Conquer》的手游版，5V5团队推塔游戏，此刻准备上高地。
夏乐葵看得兴起，担心自己打扰到他，忍着半天不敢出声。
一波激烈的团战后，裴浠获得四杀，夏乐葵激动地为他助威。
“Nice！对面中单状态不好，继续追！”
“反手先控，真厉害！再破一路他们就该GG啦！”
她说话时，气息喷在裴浠颈侧的皮肤上，他的耳朵敏感地热了起来，操作都变得有些僵硬。夏乐葵为了看清屏幕，离得近了些，裴浠手一抖，突然被人杀了，画面灰黑，开始复活读秒。
夏乐葵缩了缩脖子，小声问：“我碰到你了？”
明明没有啊……
裴浠偏过头。她的眼睛很漂亮，看人时总有种水汪汪的感觉，像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
他状似无意地移开视线，手捂着脖颈，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你过去一点。”
他的脸颊泛着浅浅的红，一直延伸到耳垂。
夏乐葵这才想起裴浠会生疹子这档子事，往旁边挪了挪，脑海中浮现出顾晴的提醒，愧疚地问：“我是不是很吵？”
裴浠看着屏幕，半晌后淡淡地说：“没有。”
储藏室没开空调，坐久了感到丝丝阴冷，夏乐葵穿着短裤，一双雪白修长的腿在黑暗中格外刺眼。围观裴浠打了两局后，她抱住膝盖，缩成一团。
身边似乎有动静，她反应过来时，一件外套轻轻地罩在了她的腿上。
夏乐葵转过头，裴浠仍专心地看着手机屏幕，睫毛低垂，线条紧绷的下颌仍存有少年的凌厉感，刘海儿略微盖住了轻蹙的眉。
男式外套宽大，布料柔软，她的双腿像被人轻轻抱住，暖意自肌肤涌上心间。
【6】
“前辈，你也不想和队友在一起吗，所以一个人躲在这？”
夏乐葵有些困了，抱着膝盖，脸贴在裴浠的衣服上，侧过头看他，说话带了点鼻音。
裴浠若有所思地回视她：“没有。”
夏乐葵慢慢地闭上眼：“也是哦，不想在一起的话，为什么还做队友？”
她说完便笑出了声，越笑越觉得喉咙发涩，回忆涌入脑海，如同一部尘封已久的老电影。
夏乐葵的父母是商业精英，从小散养她，几乎不在家，她的生活习惯因而粗糙随意。
在空荡荡的大房间里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为了排遣寂寞，她开始与游戏做伴，无论是街机还是网游，玩什么都能成为个中翘楚。
虚拟的世界是一片更广袤的天地，她偏爱团队竞技，大家并肩作战，输赢并非单纯的娱乐，仿佛肩负着更大的使命。
然而现实呢？
偶尔一家三口在一起，充斥的却是没完没了的吵架谩骂。
时不时碎掉的花瓶，动不动倒地的家具，伴上母亲歇斯底里的吼叫，父亲层出不穷的花边新闻，如同周期性摆上桌的豪华套餐。
“你想离婚，我话就搁这，这孩子我不要！你别想一个人过得逍遥！”
“你不要我也不要！”
夏乐葵戴上耳机，操纵着角色，十步一杀，将敌人打得溃不成军。
从伤心到麻木，时间总能将伤口磨成茧。
两年前，由于天赋异禀，排名出众，职业俱乐部向夏乐葵抛出橄榄枝，她的父母拒绝得非常干脆。
他们从来就不理解什么是电子竞技，也没想过去理解。
尽管这些年来为了让主流社会认可，无数电竞前辈付出了全部的青春，征战四方，为中国赢得一个又一个冠军，他们用成绩和奖牌反复强调，小孩子在网吧玩游戏不是电子竞技，就像你不能把放学后打篮球说成是NBA，可绝大多数人始终将游戏视为洪水猛兽，将孩子逃学、沉迷网游、花费过度等种种缺乏自制力的行为归咎于电子竞技带来的负面影响，连带着对整个行业都充满偏执的鄙视。
这是每个新兴行业在成长期必须接受的考验。
夏乐葵的父母态度坚决：“不可以，我不希望我的孩子走上这种歪路。”
可是这一次，夏乐葵很固执。她拥有常人望尘莫及的反应和手速，在游戏服务器的顶尖分段受人朝拜，她想走上更大的舞台，成为下一个创造中国荣耀的人。
夏乐葵和家里闹得最凶的时候，是顾晴接过她的行李箱，给了她一座小小的避风港。
她说：“你父母都不要你的话，你就跟我过。”
她们因游戏结缘，又同时被俱乐部录取，在战场上的配合亲密无间。
夏乐葵搬到顾晴的出租屋里，两个女孩子睡一个被窝，长夜漫漫，常有说不完的悄悄话。
早晨顾晴蒸会好包子叫夏乐葵起床，香喷喷的小馄饨一人一半。网吧有混混欺负顾晴，夏乐葵追着他揍，跑了大半条街。她们一起去超市抢打折货，去电脑城淘硬件，在路边摊边吃麻辣烫边唱歌，夏乐葵搂住顾晴的脖子，笑嘻嘻地说想和她过一辈子。
后来她们搬入俱乐部的宿舍里，正式开始职业生涯，终日奔走于各式各样的网吧联赛间，为了几百块的奖金同一群老少爷们儿争得头破血流，在路边搭的大棚里比赛，下雨时叫不到回去的出租车，被淋得发高烧的第二天依旧坚持打完全程。第一次得到女子组的省级联赛冠军时，两人开心得跑上大厦顶楼冲天空大叫。
虽然生活苦涩，但心里沉甸甸的，从尘埃中开出花来，因为有梦，连泪水都是甜的。
那时候天空湛蓝无云，那时候阳光明媚和煦，那时候她们并不明白，十几岁的花开得那么绚丽，只是因为没有经历过真正肃杀的冬季。
Chapter 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