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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乐葵初战对决的那个大男孩羞涩地低下头，说话都有些不利索：“手很小……软软的……”
另外一个说：“她一直看着我笑，好可爱——”
裴浠猛地关掉了视频，面色平静，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那天他下意识地抓住她，女孩子的手腕比想象中的纤细，他迅速收住了力气，生怕弄疼她。
如果当时不是隔着衣服的话……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随即上网店搜索女式手套，将自己觉得不错的统统买了下来。
于是有了现在这幕：裴浠端坐在书桌前，对着满桌规整摊开的手套，神情冷肃。
他打算选一副送给她。
与自己同款的不太好，容易被用来做文章；其他的材质，厚薄会影响手感；好不容易找了个既舒适又存在感很低的款式，问题又来了——戴着手套握手，是对人很不尊重的行为。
这事有过先例。
在裴浠还不是裴皇的时候，就曾因为洁癖不想与人碰触，在赛场上戴着手套与对方握手，遭到舆论的疯狂抨击：区区新秀，骄傲自大，目中无人。他被迫空手上阵。
线下打比赛时，他因为觉得不卫生，鼠标下永远需要垫一张纸巾。
此后，观众们便时常看见，对战玻璃房内，其他队员热烈地进行着赛前讨论，裴浠则在一旁专注地将纸巾从小包装袋里拿出来，重新展开叠好，码得整整齐齐。
舆论很快就倒向了另一个方向。
“都打比赛了他在干吗啊？强迫症不是这时候该犯的吧？”
“他是不是手汗严重？”
“啧啧，长得这么帅，却是个肾虚。”
尽管裴浠没什么手汗，肾也不虚，但这些行为还是损害了俱乐部和他自己的形象。
高端游戏玩家通常性格比较随意，有各式各样的习惯，例如比赛穿夹脚拖，比赛【创建和谐家园】鞋，比赛蹲着打……进入职业圈后，身为聚光灯下需要注意形象的运动员，这些臭毛病都得改。
裴浠也不例外，学着适应的过程很难，加上他表哥自告奋勇的协助，痛苦往事不堪回首。
现在，夏乐葵若想继续打职业赛，就无法避免赛前赛后与人握手的环节，这个问题无解。
裴浠沉思许久，最终揉了揉太阳穴，将这堆手套归入收纳盒，放进了储物柜。
【2】
夏乐葵打入《枪阵精英》新秀单挑赛八强后，大勇又一次卑躬屈膝地同俱乐部高层商量，希望能让夏乐葵转入更好的队伍。
开始职业生涯的那刻起，夏乐葵的目标就很明确：凭本事进入俱乐部一队，打入顶级联赛，站上世界级比赛的舞台。对此，大勇没少做尝试。
“作为主力一队不行，二队也行吧。”大勇的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我们乐葵真的不比男人差，她……”
《枪阵精英》项目经理不耐烦地打断他：“都说了，不行。”
大勇声音发涩：“你们不试试怎么知道？就给她一次机会吧。”
“怎么这么啰唆啊，我们一会儿还要开会。”
“你们以前说她没价值，我可以忍，可最近明显有好转了。”大勇的脸憋得通红，声音因竭力压抑着情绪而颤抖，“你们之前拿她辛辛苦苦赚的通告钱扶植一队，却不为她参与新秀单挑赛做任何拉票的宣传，这也太过分了吧？”
经理瞥了大勇一眼，如同开发商试图打发闹事的农民工，轻描淡写地说：“俱乐部有俱乐部的规划和资源分配，你们不用问这么多了。为什么一队二队被叫作‘男队’？因为不说顶级联赛，次级联赛也没听说过有女的能打。我们俱乐部开先例，承担得了风险吗？如果就是为了拿来当作话题，她现在的定位就不错啊，猩猩舞跳得很贱、很传神啊，给我们招了不少商演。”
回想起在网络上疯传的夏乐葵的舞蹈视频，她将五官扭曲成各种奇怪的形状，一次又一次高踢腿差点踢断鼻梁，时不时在地上滚出一身灰……包括经理在内的众人不禁大笑出声。
“对对对！保持这个定位不错啊！”
“努力一把，争取成为电竞圈第一女谐星！”
“都是你们逼她做的！她不想做这些，她只想专心打比赛，为此不惜妥协，不惜放下尊严！”大勇强忍的愤怒达到了极限，说话都破了音，“她到底得做到什么程度，你们才能给她好队友、好资源？！”
经理的声音跟着拔高：“做到什么程度都不会给，因为不值得，你懂了吗？！对俱乐部来说她就是枚棋子，不配合随时给我滚！她不想干的事有的是人求着干！”
大勇的脑袋像是被人抄起凳子狠狠地砸了一下。
棋子……
那个女孩为了一个目标拼尽全力，不管姿态有多么难看，跪着也要爬到最后，而事实上，对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她机会。
他们把一个黄金期不过五六年的职业选手当成棋子，当成供人消遣的赚钱工具。
大勇猛一拍桌，目眦欲裂，吼道：“怎么会有你们这样没良心的俱乐部高层！”
有人见气氛不对，拍拍大勇的肩：“较什么真儿啊。俱乐部是商人不是慈善家，你就是个领队，把俱乐部的意思传达给她就行了，管那么多又拿不到绩效，何必呢？”
另一个高层嗤笑一声，搭腔道：“知足吧，咱们俱乐部至少发工资，你去问问，有多少职业选手打比赛累死累活，赢了比赛奖金都拿不到，要饭似的到处催。尊严？那是明星选手才配有的东西，夏乐葵算什么？拿过世界冠军还是粉丝几千万啊？”
经理后背靠上椅背，不怀好意地笑道：“要不，你让她来求我啊，没准我就改变主意了呢。”
其他几个人跟着笑起来：“夏乐葵也就打扮得不像个女人，身材还是很不错的。”
经理舌尖舔了舔下唇，眯着眼：“衣服都太宽松了，球大不大，估计也就我们老板知道。”
话音未落，他结结实实地挨了大勇一拳。
【3】
夜已深，夏乐葵收拾完毕，正打算上床睡觉，大勇忽然敲了敲她的房门，进屋与她谈话。
她把椅子让给他，自己坐在床边，笑嘻嘻地问：“这么晚进行战前动员呀？”
大勇没有坐下，反常地沉默不语，双手握拳，握得关节泛白。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像是积了一肚子的情绪，全身的线条都是僵硬的。
“我刚进这个圈子时，热血正燃，想带出一支有成绩的队伍，打比赛，拿冠军，可现实很快便扇了梦想一个耳光。离得越近，越能看清那些阳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遭遇接二连三的打击后，我不断妥协退让，做了许多违背初衷的事……”大勇苦笑着摇摇头，“到最后，回头看来时的路，满地狼藉。”
夏乐葵的脸色跟着凝重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大勇低下头，轻轻摇了摇。
“乐葵，我之前安排你打那些不入流的比赛，让你做那些营销博眼球的事，都不是我的本意。我与高层抗争过、努力过。”他嘴唇轻颤，声音带上了哭腔，“可是我太弱了，我什么都要不到。”
心脏像是猛地被人用力攥紧，夏乐葵的视线一下子变得模糊：“勇哥……”
“我明明知道你有成大器的潜力，明明知道俱乐部的决定不对，我不赞同，却无力改变。”
他的脸被懊悔和悲伤覆盖，声音变得更加颤抖，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每一次，每一次，我只能亲口将这些不合理的要求告诉你，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不甘心，你难受，还要强忍着对我笑着说‘没关系’，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的职业生涯黄金期被践踏，我的心也跟着痛苦。”
他的声音一点点轻了下来，到最后，像是低沉的呜咽。
“对不起，乐葵，对不起，不能帮你争取更多……”
高大的男人缓缓蹲下身，双手深埋入发间，头垂得很低很低，像是被雷劈断枝干的树。
夏乐葵急忙上前扶住他的肩膀：“别这样说，这些都不能怪你。”
“乐葵，答应我一件事好吗？”大勇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她，眼底布满血丝，“成为了不起的职业选手，让现在所有看扁你的人高攀不起，好吗？”
酸楚的感觉猝不及防地泛上鼻间，夏乐葵咬住下唇，用力点点头：“勇哥，我会争气的！等我这次比赛夺冠了，俱乐部就会重视我了，我们都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大勇嘴唇微动，却没有发声，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缄默许久后，拍了拍她的脑袋：“我回房了，你早点睡。”
“晚安。”
他走到门口，忽然脚步一顿，转过身来，一眨不眨地看着昏黄灯光下的娇小身躯。
“乐葵。”
“嗯？”
四目相对时，大勇的脸上慢慢浮现出她从未见过的非常温和的笑容。
“再见。”
【4】
翌日下午，夏乐葵出门，迎面遇上结伴而行的女队队友，本以为会同往常一样被无视，没想到她们却径直向自己走来。
停在她跟前后，队友A冷冷地说：“勇哥已经被高层开除了。他本想陪你打完这次新秀单挑赛再走，可俱乐部一秒都不许他多待，勒令他连夜卷铺盖走人。”
霎时间，胸口像被钝器击中，夏乐葵惊呼出声：“高层开除勇哥？为什么？！”
队友A表情阴沉了下来：“具体不清楚，经理说是因为你。”
“嫌弃我们不够，现在还要弄走领队！”
“你真能耐啊，新秀单挑赛还没夺冠就作威作福，勇哥之前瞎了眼才对你那么好！”
尖利的声音刺痛了心脏，夏乐葵倏地一阵耳鸣，头晕目眩，她只能弯下腰扶着膝盖站稳。
其他队友还欲责骂，一人甚至情绪激动地想挥手打她，却被顾晴拦下，她挡在夏乐葵的身前：“事已至此，什么都别说了。”
顾晴说罢拉着其他队友往旁边走，一段距离后，回头深深地看了夏乐葵一眼。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夏乐葵挂了电话，跌坐进椅子里。
大勇像是人间蒸发，各种方式都联系不上。
她用力拍着自己的脑袋。昨天晚上怎么就没察觉到异常呢？！勇哥什么时候温柔地笑过？！
拍得脑袋都大了一圈时，夏乐葵突然想起了什么，迅速打开微博查看私信，找到了那个ID为S的发件人，历史记录里还有他之前发的那幅画。
黑夜里的向日葵，和这一情景相关的，她只能想到一个人。
“勇哥？”
私信很快便显示已读。
见对方没有回信反驳，夏乐葵更坚定了心中的猜想，先前因不断失望而死寂的心又活跃了起来。
尽管大勇平时总是凶巴巴的，一言不合就一巴掌拍她脑袋上，可夏乐葵知道，他其实格外照顾她，他陪她训练单排，帮她打点出门行装，教她规划未来，鼓励她追求梦想，他是这个残酷的职业圈里对她最好的人。
眼眶渐渐变得湿润，夏乐葵咬着下唇，明明有满肚子的话想说，可思来想去只打出了一行字——
“勇哥，不要离开我。”
视野迅速模糊成一片，她忙用手背胡乱地抹去眼泪。
很快，私信显示已读。
夏乐葵双手捧着手机，紧紧地盯着屏幕。
S始终没有回复。
夏乐葵死气沉沉地在床上瘫了一晚，意识仿佛脱离了身体，恶心、难受、压抑，什么都吃不下，什么都不想做。
如果勇哥还在的话，现在一定会软硬兼施，一手狼牙棒一手肉蹄，用尽浑身解数将她从被窝里拖到训练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