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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听懂了你说的话，”江离离一字一句道，“是你不懂原上。他是一个，宁折不弯的人。如果说在变成植物人苟延残喘和拿百分之二的几率博一把之间，他会选后者，即使博一把的后果是死。他宁愿，要个痛快。”

  　　目前前来会诊的人已经是最优，躺下几年后再次会诊不会比现在更好，到那时可能连百分之二的成功率都没有。

  　　想手术，现在恰恰是最佳时机。

  　　张航雨看看自己上几日伤了的手，又看向身后各位医学泰斗。他是里面最年轻的，其余人头发全都花白，临床和理论是丰富，可在这种情况下持刀……另往这里调人，也需要时间。

  　　陈默言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走到江离离面前，又蹲下，“……信得过我吗？”

  　　他对江离离道，“……我有上百台手术经验，是老师最优秀的学生。如果你确认要动这个手术，我发誓，我会做到最好。我去鬼门关，把原上拉回来。”

  　　“我们都会在一旁指导。”张航雨道，“……每一个人。”

  　　其余几位专家点头。

  　　“我看过陈医生做手术，他年轻，手稳，有经验。”

  　　“他是这一辈中的翘楚，由他来持刀，我没有意见。”

  　　“张医生手把手带了这么久，深得真传。”

  　　江离离点头，“好。”

  　　程涵咬牙，握拳，“……这个战场我们帮不上忙，只能看原上自己了！各位，麻烦，一定要竭尽全力。”

  　　一个小时后，原上被推入手术室。

  　　手术中三个字亮起，江离离将腿蜷缩在椅子上。她抱紧自己，双眼无神的看向地面。

  　　二凤坐在江离离身侧。

  　　她醒过来多久就自责了多久，眼下，感觉自己连呼吸都不配拥有。她叨着棒棒糖，看那手术中几个大字。

  　　许久，偏头看向江离离。

  　　如果原上真没了，她余生还有两件事。一是给原上报仇，二是照顾好江离离。

  　　将事情考虑好，二凤出声，“……离离，原上给你那些卡，密码都是你生日。他的手机密码，是你高考考的最好那两科的分数组合。银行保险柜的钥匙，在你冬天穿的鞋洞里……”

  　　江离离一动不动，仿佛入定。身边嘈杂的声音，似天外来音。

  　　此时她神思恍惚，恍然间好像回到北城，回到了年少时。

  　　那时陈淑兰还活着，带着她和原上坐在客厅里钉扣子赚手工钱。

  　　昏暗的灯光下，陈淑兰柔柔的笑。扣完那个布片，她站起身来摸了下江离离的头，“……我完成了。离离，小心指头不要戳到。”

  　　转头又对原上凶，“不许欺负离离，知道吗？”

  　　说完，走进薄雾，雾的那边隐隐是外婆佝偻的身影。

  　　原上笑，痞痞的是少年时模样。他很快也钉完了手里的扣子，站起身打哈欠伸懒腰，然后对江离离道，“我任务完成了，走啦，你别哭哦。”

  　　江离离听话点头，专心手上的活计，心想怎么就她钉的慢。

  　　似有脚步声远离，过后身边是死一样的寂静。她看空荡荡的屋子，脑中嗡嗡鸣响。

  　　突然意识到，陈淑兰不在了，外婆不在了，她们已经过世了。

  　　原上呢……外婆和表姨不在了原上呢？他去哪里了？

  　　江离离头一歪，老屋子不见，眼前是亮到反光的地板和倒映在上面的手术中三个字。

  　　“原上……”

  　　话一出口，一直剧痛的胸腔变的空洞，空洞过后，比海深比天远的恐惧侵袭而来。

  　　江离离自椅子上站起身，疯了一样扑在手术室紧闭的门上，眼泪瞬间崩落，“原上！你说过一定会回来！无论你去哪里了你都会回来！你答应过我，不会像外婆，表姨她们一样丢下我不管！”

  　　江离离眼前模糊看不清一切，她知道自己此时的行为犹如泼妇，可剧烈到劈进神经的痛楚让她无法自控。

  　　仿佛，只要她把对原上的依恋喊出来，那个人就会以往一样纵容自己，转身回来对自己笑。

  　　二凤去接水，她自远处跑回来，紧紧抱住江离离，“没事，他会没事的，离离……”

  　　她从来不知道，江离离的力气可以这么大。这个一直淡然到仿佛局外人一样的女人，会突然崩溃成这样。

  　　“医生，护士……”

  　　一针镇定，江离离身子软了下去。

  　　移动病床上，她泪如泉涌，“……答应过我的……会回来，答应过的。”

  　　江离离在药剂的帮助下睡了八个小时。

  　　再睁开眼，天已经大亮。她双眼红肿，睫毛被泪水黏住。休息过后，她情绪已经比睡前稳定很多。只是胸口脑中依旧在痛，眼泪也会控制不住的往下落。

  　　江离离撑起身子下床往外走，却在楼梯间前听到细细的哭泣声。

  　　她走到半开的楼道门前，视线往下一扫看到坐在缓阶上的绿色身影。

  　　是陈默言。

  　　他蜷缩在角落，头上身上泼的全是水。他十指【创建和谐家园】头发，死死抓紧。一边抽噎出声，一边用头去撞墙。

  　　江离离腿一软，瘫坐在地。她想说话，却失去所有声音。

  　　张航雨自楼下走上来，站在陈默言面前微微低头，“……默言，你不要自责。手术很成功，已经超出大家预期。我亲自上，并不见得比你更好。现在只看原上自己的意志，会什么时候醒来。”

  　　江离离狠狠掐了自己一下。疼痛来的缓慢可却是真的，她扶墙，满心狂喜的往护士站走。

  　　“我觉得我很没用，老师，我真的觉得自己没用。”陈默言的状态处于全崩，一直挺直的后背此刻全弯，“……如果我再厉害点，是不是手术会做的更完美。如果我能早一步救下江离离，是不是原上就不会为了救我们去博命。如果我也是警察，当时他是不是就多一个帮手。”

  　　张航雨在陈默言面前席地而坐，声音也带了哽咽，“……默言，我知道这次的事对你冲击不小。可你已经做了你全部能做的。他是英雄，你在老师的心中，也是。”

  　　陈默言双手上青筋暴起，“……我做了我全部能做的，此时也只能在这里等待天意。老师，我家世好，从小骄傲，长大后从业医生，我为也我的职业自豪。可我发现，这些骄傲这些自豪，并不能缓解我现在心中的无力。”

  　　“默言……”张航雨拍在陈默言肩上，“……你冷静下，也休息下。我过后，让你师姐找她导师，给你安排心理疏导。现在……李教授，张教授他们都想见你。你手术完成的很好，他们很欣赏。默言，你会成为一名非常优秀，远比老师优秀很多的脑外科医生。”

  　　“那又能救多少人呢？”

  　　“什么？”

  　　“能救一座城吗？”

  　　“默言你……”

  　　陈默言坐直身子，揉脸让自己情绪努力平静，“老师，三个月前我去和你告别，你说让我慎重考虑，不要浪费自己的天赋。我现在考虑清楚了。”

  　　直视张航雨，他眼中是从来没有过的坚定，“我喜欢做医生，我也愿意为病患服务。可我的家庭和过往，可以让我站在另一个角度，用另一种身份，去做更多的事。”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又放弃了什么吗？陈默言，我带了那么多学生，只有你我最看重。”

  　　陈默言站起身，对张航雨深深鞠下躬去，“老师，对不起。没有犯罪，就不会有原上这种工作，就不会有江离离这样的家属。老师，我不知道我能走多远，可这同样是治病。我永远是您的学生，请您……支持我，随时指教。”

  　　张航雨沉默，半天，红着眼圈摆手，“去吧……”

  　　陈默言又鞠一躬，转身上楼。

  　　房间里没有江离离，最终，他在原上的病房前看到她。

  　　一窗相隔，做完手术的原上被包成粽子一样，看不清容貌。只有露在外面的浓眉，彰显着他不屈的脾气。

  　　陈默言出声，“……手术很成功，只是醒过来需要时间。离离，他一定会醒，他现在颅压正常也没有出血点，只是需要时间来恢复一些受损机能。”

  　　江离离轻轻点头。

  　　她已经做好原上离自己而去的准备，现在，只是花时间等他醒过来，已经是最好结果。

  　　“谢谢……”江离离嘴唇微抖，“……很谢谢你，陈默言。”

  　　陈默言轻呼出一口气，又道，“离离，原上曾经拜托过我一件事。他说，如果有一天他出事，让我务必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第082章 你脑子是挨了一刀，我捅的

  　　陈默言带江离离见的人姓何，叫何静。

  　　在过去半年多的时间里，一直是她在与原上沟通，侧面治疗江离离的心理疾病。

  　　见面的地方就安排在了医院，一间医生休息室内。

  　　因为涉及隐私，陈默言没有旁听。敲门前，他给江离离打气，“……原上不会害你，他做出这个安排，就是想帮你坚持下去。离离，你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对，你也想原上醒来时你还没垮对不对。”

  　　拍拍肩膀，他道，“他在病床上加油，你也要加油。”

  　　江离离嗯了声，抬手敲门。

  　　何静已经年过四十，她梳着一头利落的短发，特别精神。尤其是那双眼，清澈到能看透人的心扉。

  　　看到江离离，她首先伸出手，“……你好，离离。我听原上多次提起你，也一直知道你的情况。以医生的角度我要说，你比我预想中的情况要好很多。”

  　　江离离只轻握了一下，便将手拿回。

  　　她生性内向，对陌生的交际并不擅长，即便这个人是自己的主治医生。

  　　何静见她神色淡淡，弯起嘴角轻笑。她坐到江离离对面，挡住阳光照进来的强光，缓解江离离表面上看不出，却在眸底存在的无措。

  　　“离离，原上拜托我两件事，都和你的病情有关，我说给你听？”

  　　江离离点头。

  　　“其实也算一件，原上担心你会在他出事后压抑自己的情绪，回到半年前那种状态甚至更糟，所以让我帮助你走过这一段艰难的日子。”何静声音轻轻的，很有亲和力，“……手段包括且不限于……利用催眠治疗来让你忘了他。”

  　　江离离抬头，眸光波动，“……忘了他？”

  　　“不是彻底不记得，你还会有关于他的记忆，知道他是谁。可你对他的感情，会变淡。然后，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这是，原上希望的？我忘了他？”

  　　“离离……原上和我说这话时的本意是希望你可以过的轻松快乐。”

  　　江离离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才回头道，“……我考虑一下。”

  　　何静微微偏头。

  　　这女孩好像偏了思路，不过没事，只要她愿意接受治疗，其余的可以慢慢来。

  　　下午，江离离穿着防尘服走进ICU。她隔着手套摸原上插满管子的手，不敢握，就那么托着，“……这就是，你给我安排的最后一件事，让我忘了你奔向新生？”

  　　“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生硬的把自己塞到我心里来，我习惯了，你又要强势的薅出去。”

  　　“原上……我是人，我有痛觉的。”

  　　精密的仪器下，原上一言不发。

  　　江离离的眼泪从眼角流到尖尖的下巴。

  　　过了许久，她轻声道，“……如果这能让你安心，可以。你能听到我的话吗？我说，可以，可条件是你醒过来。我会按你安排好的路走每一步，可交换条件是你醒过来。”

  　　探视时间到，江离离走出重症病房。她重新走回新办室，敲响何静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