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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时机已经成熟，孟遥知不想等下去了。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佞臣，他已经当够了。
如今大权在握，群臣归心，先帝的那批所谓忠良之士，这些年来也已经铲除干净，朝野上下放眼望去，不过还剩一些守旧贵族的微薄势力，也的确到了彻底换新的时候。
他现在没有那个精力去管沈明珠，她爱救济贫民也好，想自己呆着都好，凭她天大的气性，总也飞不出孟府的这座高墙之外。
进了书房，孟遥知坐上软榻，对着里间阴影处道："来了？"里头走出来黑衣男子，跪下问安后，呈上折子。
孟遥知接过手没看，随意放在一边："一切都打点好了？"
"宫里一直都是打点好的，只要大人准备好了，咱们自然是随时都准备好的。"黑衣男子说话的语调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像是没有任何感情一般。
孟遥知听他说完。
才拿起手里的折子看了一眼，微微点头："快要年节了，且让宫里再热闹一回吧，小孩子嘛，爱热闹，怎么热热闹闹开始的，也让他怎么热热闹闹结束，挺好的。"等到明年开春，小皇帝以过于年幼难担大任为由退位，而他孟遥知，在所有群臣的呼声支持之下登基称皇，一切都那么的顺理成章，就像是漫步果园途径一颗果实硕硕的苹果树，他只需要伸出手，轻轻摘下来便可。
步步为营十余载，一朝功成万骨枯。
先帝若是知道自己视为养子，爱护有加的孟遥知会在他崩逝后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不知会否悔恨当初？可这些话，只有数十载后，再亲自去问先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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壮阔巍峨，震撼人心的潼门古道外，隔着老远便能看见远处的大梁封塔。
扎图勒给郑泽华伪造了一个新的身份。
混迹在商人队伍里，确保能够顺利进入大梁的地境之中。
大梁商队不会深入西部，要抵达西部国的苍茫草原，先要路过哈娜古城的废墟，那里荒芜的厉害，在大梁人的眼里，哈娜往西，会是更大片的戈壁，入之十有【创建和谐家园】难以生还，那是不毛之地。
潼门古道外有不少商队歇脚的客栈，郑泽华就是在这里顺利混进了一支队伍里。
经过几日的接触，他和老板伙计都已经熟识，之前刻意接触他们，便是打探到整间客栈里只有这一支队伍是要回扬州城的，扬州是他的故土，郑泽华说起扬州的时候，喉间都有些哽咽。"瞧你年轻，怎么会在这种地方？"老板眯起眼睛，嘴里一口地道的扬州话，把烟草掐灭，"跑商，这几年也不景气了，你们年轻人，别一股脑的往这儿扎。"旁边搓着手的伙计拢了拢外衣，也插话进来："今年运气好，货出得多，能过个好年了，小兄弟，咱们货车只能捎你到扬州大道前边的那个岔路口，咱们还得盘货去，家里人都等着呢。"郑泽华连声称谢，他垂下眼帘，心底是浓厚得挥散不去的阴霾。
在西部国多年，年少时候的傲骨早就已经被磨平了，如今的他整个人看上去格外的拘谨敏感，奴隶的生活让他看上去粗糙黝黑，扔在人群里，也只能是个普通人。
她还能认出他么？她还能接受这样懦弱无能的他么？老板似乎不想跟郑泽华说太多有关家人的事情，嫌伙计插嘴多话，瞪他一眼，让他去提壶热水过来。
走南闯北多年，老板看人还是比较准的，郑泽华眉眼里是散不去的忧愁，他总是看往潼门古道的封塔，忧心忡忡。
好似那里有什么吸引他的东西。
可是仔细看过去，又什么也没有。
他对郑泽华有些疑虑，可这小伙子出手大方，看上去的确也是大梁人的面相，家里人都等着他带钱回去过个好年，捎上郑泽华，他就能给家里的媳妇和妞子多置办两件新衣裳，多割下几斤猪头肉，多扛回去几袋大香米。
他不过多询问郑泽华的事，也不太多讨论自己的事，收起好奇心，是平平安安度日的原则。"起风了。"老板突然起身，拍了拍郑泽华的肩膀，虽然京城里才刚刚入秋，但这里气温下降得很快，大风随时会刮起来，"回屋去，今晚这风是不会停了。"郑泽【创建和谐家园】言应声，跟着老板站起身来，他走了两步，突然又回头朝封塔的位置看过去，好一会儿。
才收回目光走进客栈之中。
五年前…他就是从这个地方一路往西逃去，那时候商道还不如现在这么繁盛，外边的风沙之地也没有这么多的客栈落脚。
那时候郑家刚刚落难，边疆的战士们懒散懈怠，贪图城里的享乐，把他们这些囚犯当成私有物品独占。
封塔一个壮硕的头儿那时候看上了郑泽华细皮嫩肉的模样，想要绑他去做娈童，父亲为了护他，被人从封塔直直扔下摔成肉泥，母亲被逼入娼，眼中含着血只身在夜里前往封塔伺候喝醉的一众领班。
他躲在暗处，听着那些人【创建和谐家园】欢愉的笑声，大脑一片空白，往西部逃去。
他没有食物，没有水，衣衫单薄，光着脚一路茫然没有目的的奔跑。
郑泽华那时候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好像哪里都是迎接他的死路，但他就算是死在路上也好，他再也不想回去，不想回到那个地狱一般的地方。
骑在马背上的追兵在第二日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追上来了，郑泽华拼命绕过哈娜废墟狂奔。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些人已经停下了脚步，远远地将他看着。
那时候郑泽华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不追了。
如今知道，是因为在他们的认识中，越过哈娜的他，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流亡的日子只持续了半日，郑泽华倒在距离苍茫草原只有一步之遥的沙砾上时，还以为是自己快死了而出现的幻觉。"小兄弟？"老板伸出手在郑泽华眼前比划了一下，他有些担心的看着郑泽华，从刚才外边起风进屋后，他在这里已经出神一柱香的时间了。
郑泽华回过神来。
耳边灌入嘈杂的说话声，老板的脸映入眼帘中，他张了张嘴，思绪渐渐清晰起来："咱们明日能出发么？"老板抬了抬下巴："小兄弟，这几天正是风季，走不了，你瞧这附近几间客栈的人，谁敢动弹？还没等走出潼门古道，连人带货都得上天去。"郑泽华的眼神黯淡下来。
他如今还不如五年前的自己，那时候一股子稚嫩的冲劲，居然也敢出逃，现在性子被磨得太过于懦弱，实在是怕了，扎图勒好不容易肯放他出来，一定不能有丝毫的差错。
老板看他又开始出神，啧了一声，摇头叹气的转身走到一旁点燃自己的烟袋子，没再同他说话。
伙计没心没肺的抱着盘瓜子嗑，眨巴着眼睛问老板："大哥，您吃不？"老板瞪他一眼："你小子吃没了，想起我来了？边儿去。"伙计嘿嘿笑起来，还真侧过身子自己嗑去了。
老板盯着郑泽华的背影，嘴里的烟也抽得没什么味道，他敲了敲烟灰，轻咳起来。
今年的秋，也太冷了一些。
【大梁国.京城孟府】洛弦晴自打有了孩子以后，整个人充满了母性的光环，对沈明珠的包容也更甚一层。
孟遥知这几日总在宫里呆着，洛弦晴便请沈明珠来跟她作伴，她嚷嚷着要自己给孩子绣些衣裳，比来比去选布料样式就费了大半日。
沈明珠原也想着陪洛弦晴绣几个，只可惜这手好了大半，拿笔还能行，这针是真的碰不得，抖得厉害，总不可能拖着手腕绣，沈明珠有些遗憾，只能端着茶盏在一旁羡慕的看着。
只可惜洛弦晴的绣艺实在不精，她又是个静不下心来的性子，那股子劲儿过去了，便兴致恹恹的把东西搁下，瘪嘴道："这怎么老扎手呢？"宝露掩嘴低头轻笑，惹得满屋子的丫头们都嗤嗤乐起来，怜儿还上前打趣，佯装叹一口气："夫人不是要绣么？布料倒是搬来大半，夫人怎么刚刚落针一会儿，便埋怨了？"洛弦晴嘴硬想狡辩一句，半天也没有想出什么好的理由来。
她从榻上下来："你瞧这天上都没什么日光，瞧也瞧不清楚，费眼睛得很，府里闷着没劲，我记得今儿不是茶馆里有说戏文的么？我要去听，上回去，听了一半便不讲了，扫兴的很。"说着便要出门，怜儿赶紧给她披上厚一些的披肩，怕洛弦晴受了凉。
沈明珠见正主都要走了，也放下茶盏起身准备送洛弦晴出去，谁知道洛弦晴瞧她一眼，傲娇着开口："你要是没事，也跟着来吧。"沈明珠楞了一下，略作思衬，还是跟上了洛弦晴的脚步。
她就是从小被宠坏了的性子，如今事事尽如她的心意，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相处了。
这是洛弦晴和沈明珠头一次单独两人出行，为了避免麻烦。
洛弦晴还特许沈明珠和她坐一辆马车。"你爱听戏文么？"洛弦晴整理裙摆，问一句。
这问话听着有些耳熟，沈明珠不爱说谎附和，微笑着摇摇头："不常听。"洛弦晴的视线轻飘飘落在沈明珠脸上，她还以为沈明珠是也喜欢这个才跟出来的，得到这样的回答还有些错愕："是么，难为你陪我来了。"沈明珠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笑意："奴婢陪着夫人，是奴婢的福气，况且夫人如今有了身孕，有奴婢跟在身边，爷也放心一些。"她的话洛弦晴受听。
笑着对她点点头后，撩起帘子朝外头看去。
听戏文的茶馆离孟府不远，下了马车之后，怜儿搀扶着洛弦晴，由小二领着直接上了二楼的雅座，茶馆里已经坐满了人，洛弦晴落座的位置是个上好的地儿，按理来说，不应该没有人才对。
她抬头看一眼，雅间的黄粱上挂了块牌子，上头写着个孟字。
沈明珠收回视线，沉默的坐到洛弦晴身后的最下方凳子上。
这里是孟府包下来的雅间，孟遥知知道洛弦晴爱听戏，也爱听戏文，多半是早就常年付钱【创建和谐家园】下来专门供洛弦晴玩乐的。
即便知道洛弦晴不会常来，可这点钱对孟府来说，还算不得什么。
说戏文的人已经上了台，醒木拍桌后，声音便静了下来。
洛弦晴的视线落在下边的台子上，专注得很，她那张长方桌上摆满了新鲜的水果和糕点，沈明珠面前只有一杯茶水，若不是她坐着，倒像是洛弦晴的婢女一般。
这些东西沈明珠不太能听进去，这间茶馆采光很好，沈明珠身后的过道开着窗户，半面帘子遮挡下，还是别有一番雅趣。
宝露跟着一块儿听，这丫头居然从半截听起也能入了迷，可见这家茶馆的说文火热是有它的道理的。
既然来都来了，想必一时半会儿也是走不掉的，沈明珠左右环顾半响后，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听几句。
下边的人讲《西厢记》，说到崔母食言赖婚，张生相思成疾处，洛弦晴还长叹几声气，感慨得很。
戏中人听戏，梦里人入梦，沈明珠不爱听这些，也是因为现世已经够苦了。
不过这些话她只能埋在心里，洛弦晴是体会不到的，她什么都没有经历过，爱听这些求而不得的悲惨故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宝露和怜儿这两丫头也没经历过什么情爱。
听得入神，竟然还眼眶泛泪。
沈明珠的心没在这里，反而是外头街道上的声音听得更加清楚一些。
她看一眼宝露没注意到自己，干脆起身走到窗边朝外望，也好转换一下自己的心情。
没想到这一看，便瞧见对面的酒楼雅间里，林景清正不知道同谁说话。
他眉头紧锁，很是激昂的模样，沈明珠虽然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但是林景清手舞足蹈，脸上全然没有一丝松懈，像是如临大敌似的。
他又在耍什么花样？沈明珠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奈何他那边的窗户也只开了一半，林景清来回走动，有时候连他都看不见，更别说别人了。
朝廷官员私下结交，沈明珠突然就想起这个来。
当初沈家出事，不就是扣上的结党营私，意图谋反的罪名么？！林景【创建和谐家园】是糊涂了么？他难不成也敢私下里召集朝臣们？若是被有心人看见了，怕是要出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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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着急，林景清突然抬起头看向窗户外边，两人视线对视的瞬间，沈明珠看见林景清有些错愕的模样。
不过很快他就镇静下来，深深看沈明珠一眼，自然而然的走到窗边，将另外半面窗户也关上了。
沈明珠张嘴想要用口语询问他的话哽在喉咙间。
林景清方才的神色让她觉得陌生，好像他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眼里全是坚定的狠色。
他从来没有用那样的眼神看过她，或者说，他从来不会在自己面前表露这样的一面。
林景清一直努力在她面前找回曾经小时候的那份纯真的感觉，沈明珠都清楚，但是刚刚…她的心跳真的乱了几分。
现在都无法平静下来了。
林景清一定是在谋划什么事情，最近他倒是安分得很，一点动静也没有，沈明珠还以为他外出办事去了，今天偶然撞见，她才发觉事情似乎并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
孟遥知成日里呆在宫中，林景清私下里暗流涌动，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却这么巧合的在同一时间段里面撞上，正常么？"小夫人？"沈明珠的思绪被宝露打乱，她吓了一跳，有些惊慌的回过身来，把宝露也吓得不轻。
她听得有些入迷，回过神来时候看见沈明珠不在座位上了，好在转头便瞧见沈明珠站在窗边，赶紧跟过来询问。
沈明珠慌张的闪躲开眼神，朝宝露道："我…我过来这边站会儿，戏文听了心里难受。"宝露点点头："夫人喜欢的小夫人都不太爱听，难为小夫人还每次都陪着。"的确是难受了一些。
沈明珠的眼神不自觉地还是朝刚才看见林景清的那个窗户看，马上就要是年节了，他可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瞎搞出什么糊涂事来才好。
她得想个办法见林景清一面。
宝露见沈明珠出神，顺着沈明珠的视线看过去，对面什么也没有。
不知道沈明珠到底在看什么，她们主仆二人都出来了，到底还是引起了怜儿的注意，怜儿盯着她们两人看了会儿，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没敢打扰洛弦晴，便自己出来走到沈明珠跟前道："小夫人怎么出来了？"沈明珠收回视线，笑着道："这段戏文听得眼角发酸，怕扰了夫人，就出来站站。"怜儿也看向窗外，没什么特别，这才微微点了点头，算是信了沈明珠的话："那小夫人赶紧进来了吧，待会儿夫人若是瞧见没人在了，怕是要多心以为怠慢了小夫人呢。"沈明珠点头，跟着又进去再次坐下。
刚刚还能听进去一些的戏文，现下是真的一点也听不进去了，她满脑子都是林景清的事情，虽然在这里坐了整整一下午才回府去，但沈明珠的心里丝毫没有一点放松。
回到孟府后，连孟遥知都对她们两人一同出去听戏文这件事有些惊讶，不过这样也好，府里平静，他也省心。
秋季眼见着快要到头，大梁的冬天虽然不会下雪，但是呼啸的风刮起来，见缝便入，更是刁钻得很。
孟遥知从宫里带了不少的毛皮回来，洛弦晴和沈明珠一块儿回来，他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袒护沈明珠，便叫洛弦晴先挑了。
上好的墨狐皮和唯一一条白狐皮都被洛弦晴拿走，沈明珠倒没什么好争的，剩下的里面选了几件毛色好些，颜色浅淡点的，倒是知道规矩，不敢压过了正经主母的规格用度去。
洛弦晴越看沈明珠越觉得母亲的忧虑来得毫无道理，她进府这么久以来，从没见过沈明珠有一丁点僭越的行为，倒是越发的谨慎妥帖，对自己一丝一毫的威胁都没有。
两人选完，孟遥知才叫撤了剩余的毛皮下去，留下两个人像是有事情要说。"快要年节了，今年既是皇帝登基以来的第一个新年，又恰好是太后的生辰，所以送的东西要准备两份，到时候进宫赴宴，我会先行，明珠跟着弦晴，宫里规矩和路她都熟悉，你跟着她学学。"孟遥知提起年节贺礼的事情，眼睛似有似无的看向沈明珠。
沈明珠没说话，倒是洛弦晴热心的应下来，之前知道她有孕，太后还送了不少的好东西过来，洛弦晴正好借着年节的机会去谢恩："爷放心好了，妹妹跟着我，不会出差错的。"说罢，看向沈明珠："是吧？"沈明珠赶紧笑起来点头附和，随后垂下眼帘，犯了难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