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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长志继续猜:“是郡主或公主?”甚是忧愁道:“不管是什么身份,大嫂对上她,都毫无胜算呀……”
高长行目光渐冷,反问:“你说呢?”
高长志闭紧嘴巴,不再问了。"
第三十八章
高哲跟高长行吵起来,在高府,是最大一桩奇事。
在最早入府侍女的印象中,大公子谦逊知礼,温文尔雅翩翩君子模样,鲜见其动怒,更甭提与主君争吵。主君是个爱发怒的,动不动小畜生小兔崽子,但仅对二公子那只崽,三公子四公子偶被波及,大公子绝对无此称号。
高府的人皆知,主君对大公子的偏爱毫无底线,同样的事,大公子做,是无伤大雅,二公子做,必须得跪祠堂,主君被二公子气得面红耳赤时,一面对大公子,顷刻间春日和煦,大公子要娶一平民女子为妻,主君也顺了。
大公子对主君也极尽孝道,主君有所言,大公子无不应的,在家中,从未见大公子疾言过。
今晚这般状况,委实奇怪。难不成,大公子在夜宴上饮多了酒,在发酒疯?谁也不敢去证实这个猜测。
主君书房里,摔杯子声、摔书声不绝入耳,这也常见,二公子时常气得主君摔各种东西,然而,二公子刚出门,书房内,是大公子高长行。
众人担忧又震惊,窃窃私语——
“发生了什么,大公子居然跟主君吵起来了?”
“不知道啊,不敢离近,听不大清。”
“大公子进去时我瞧见了,脸色很不好。”
“啊?大公子的脸色都不好,那主君……我不要进去服侍了,小墨,你去吧。”
“不不不,我不要!不要!”
……
杨非雪过来时,正值大家推推攘攘,谁也不肯靠近书房一步。见到她,侍女们瞅见了福星一般,皆叫少夫人,且见少夫人两眼红肿,神情呆滞,似中了邪。众女议论纷纷,今日不寻常的,不止大公子一个人。
赵妈过来,训斥一声,大家噤了声,赵妈让大家离开,不经允许,谁都不准踏进主君院中。
对着杨非雪时,赵妈难得柔声,像是母亲对女儿般:“少夫人,你去吧,去听听大公子如何说,莫要听信旁人,误怪了他。”
杨非雪木偶似的一步一步走近,书房里头的声越来越清晰。
“她们两个尊卑如此明显,不能让公主心头不平衡。”高哲似在极力克制,保持冷静:“见山院,红叶馆,她只能选一个。”
高长行斩钉截铁道:“不必选,公主身份尊贵,嫁给我,着实委屈了她。”
怒气再次绷不住,高哲拍案道:“荒唐,公主你不娶,世子你得罪,你非要全家人给你一同陪葬?”
高长行气势也不低:“我有自己的法子,不会连累全家。”
高哲大声道:“什么法子,你一个人承担的法子吗!你以为自己承得住!”
高长行声音低了一些:“您自小不管我,如今我大了,您也不必管。”
过了好一会儿,高哲被气得直发抖,道:“你——你怎么那么倔,跟你娘一样倔!”
高长行道:“爹,您要跟我提娘吗?”
“你什么意思。”
“要提的话,我们好好提一提。”
“你!滚!滚!你给我滚——”
“儿子告退。”
杨非雪心头一惊,鬼使神差的,找棵树躲了起来,她躲得并不隐蔽,只要高长行稍稍留意,便能发现。但高长行关上书房门后,径直离开,并没留意四周的心思。
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没去见山院,先去寻了赵妈,与先前的落魄之态判若两人:“赵妈,我想知道宁欣郡主的事。”
赵妈常年板着脸,很难出现别的表情,听到杨非雪的话,她先是惊诧,再是不解,最后脸上现出久违的笑,让人亲近不少:“少夫人,你是个会疼人的,公子没选错人。”
杨非雪道:“我没猜出的话,两位姨娘与郡主长得很相像吧。”
赵妈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缓缓坐下:“少夫人冰雪聪明,想是看出了端倪。”
才嫁给高长行时,杨非雪便奇怪于两位姨娘面皮的相似,但神态又不相同,开始她猜是高哲喜欢那样面相的女子,可两位姨娘与高夫人又是完全不同长相的女人,高夫人才是正妻,这就让人不得不疑。尤其严姨娘生的长潭,眉眼之间与高长行十分相像,儿大随娘,杨非雪心中有了些许猜测,只一直未加证实。
秘事之所以成为秘事,定是当事人不愿提及,事不关己,杨非雪自然不欲窥探,知道得多,未必是好事,可事关高长行的秘事,她想知道,想去探寻。
杨非雪坦诚道:“烦请赵妈告知。”
赵妈道:“好,少夫人请坐。”
宁欣郡主之事,高府上至高哲,下至老奴们,皆讳莫如深,在高长行十岁生辰之日,几近逼问的情形下,赵妈才肯吐露,她原本想将那些话全烂进肚子里,死后带到坟土,再去见她打小带大的郡主。
高长志生母本名高如月。
杨非雪本能地惊呼,赵妈道:“同姓不婚,这一点少夫人当很清楚,是以,现在夫人的姓氏是许。”
高哲同高如月青梅竹马,一个村里长大。事实上,在高家村,他们那一辈的小孩,男女任意搭配都可作青梅竹马。
小时的高哲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其他的孩子皆是放养,一生耕牛放羊便过去了,高哲非属高家村,村民们心知肚明,村民们的孩子也自觉与其保持距离,唯有高如月例外。
高哲读书累了,高如月趁隙拉他去野地玩,捉蝉、奔跑、烤肉……书房外的一切新鲜事皆是高如月带给他的。深受高哲影响,高如月也学会识字写字,断断续续读了几本书,在一众文盲里,高哲只与高如月谈得来,旁人自然将他们视为一对,两人不清不楚玩到长大,直至,高哲进京赶考。
为避免扰乱他,两人之间的窗户纸没??γβ能捅破,高如月带着不确定,心甘情愿地在家里等着他荣归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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觊觎他的人中,势力最大的,当属临江王爱女宁欣郡主,老王爷曾奉命剿平仆固怀恩叛乱,不幸身死,偌大王府只剩郡主一人。陛下对郡主一直存着一份愧疚,是以,郡主道出对新科举人有意时,当即赐下婚事,择日完婚。
圣旨来得太过突然,高哲无一丝机会提出高如月的名字。
文人有文人的通病,心高气傲,郡主身份尊贵,又得陛下赐婚,同僚道喜时不痛不痒地刺了一句,早知靠脸便能攀上高枝,何必苦读数十年。
郡主系武将之后,他是文臣,却硬是被圣旨凑成一对儿,他将一切罪责推到郡主身上,若不是她请旨,他何至于遭此奚落。
宁欣郡主能文能武,察言观色的本领与生俱来,成婚不过三日,便看出丈夫恭敬背后的敷衍之意,打探到他的心事来源,郡主邀官眷们一同赏花吟诗,几经打点,收拢了人心,又给丈夫撑了脸面。
高哲惊叹于妻子的魄力,也感动于妻子的知心,收回了成见,认认真真地去了解妻子,了解愈深,与妻子的心愈靠近,两人琴瑟和谐,羡煞一众同僚。
这样的日子,维持不过短短两年。
高如月出现在高府门前时,高哲几乎忘记了她的存在,他先是诧异,再是惊慌,想到郡主宁折不弯的性子,只能暂时将高如月藏好,却不知该如何安置。他打算为高如月找个好婆家,她不要,一心要进高府,高如月的痴心让他动容,理智上又不愿郡主伤心难过,尤其得知郡主已有两月身孕,他只想事事依她,顺利诞下孩儿。
宁欣郡主是何等聪明人物,逐渐看出端倪,在丈夫百般遮掩之下,一颗七窍玲珑心仍旧看出反常之处,夫妻间的几番温存让夫君和盘托出,那时她怀孕已有七月,只平静道,如月姑娘之事,等孩儿出生之后再做打算,妻子未动怒已在意料之外,事情有了转机,他更是欣喜,道,一切全凭夫人做主。
那是他第一次唤郡主为夫人,只为了他的青梅竹马,郡主心想,这一切,何尝不是她的自作自受,倘若当初不止打听他是否定亲或成亲,若能多打听一些,知道他心中有人,她断不会夺人所爱。宁欣郡主心有郁结,为了孩儿,任丈夫某夜的不归宿,不与理会,只想平安诞下孩儿。
谁知,还是出了变故,高如月无长安户籍,朝廷排查时被发现,顺藤摸瓜找到高哲的头上,郡主出面调停,高如月暂以高哲之妹身份入住高府,高如月苦苦哀求,说愿入高府作妾,绝不会忤逆郡主半分,郡主不慎动了胎气,孩儿未足九月,便要降临于世。
难产两日两夜,高长行呱呱落地,郡主气若游丝,幸得朝廷几位御医合力救治,保得一口气在。
郡主知自己时日无多,强撑着身子解决身后事,先是为高如月修改祖籍,入洛阳七品官员许大人门下。后召见许如月,允许她嫁入高家,以正妻身份,只有一个条件,五年之后方能入高府,入府后,需善待高长行,若不愿,她会为她另谋一门好亲事,许如月毫无犹疑说愿意。
逝前,郡主亲自取高长行表字为居安,不求他通贵,只望他一生和顺,平平安安。
高许夫妇心中对郡主有愧,遂将高长行捧在手心,对其惯纵,不予苛责,幸得赵妈厉色,高长行行止直正,从无偏颇。
赵妈道,宁欣郡主逝前,托她带给及冠后的居安一句话,今后娶人,娶一个真心爱自己的,免去情苦,又摇头道:“罢了,他自个儿欢喜便好,娶谁我都为他开心。”赵妈跟杨非雪说,临江王一脉皆是重情之人,男的绝无二妻,女的亦无二意,有无好结果,全看天意,可叹上天不公,让他们在情路之上吃尽苦头。
杨非雪在心里想,若将来她有了孩儿,等孩儿长大,定让他多见些女人,见多了,便会明白,移情并不可耻,无情装作有情才最是可恶。
高哲心中究竟有无郡主,谁也不敢说,找两个与郡主相像的女子,是悔,还是愧,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
杨非雪最后问赵妈一句:“赵妈,当初主君与郡主的婚事,谁是媒人?”
赵妈答道:“王阿桃,她那时是有名的媒人,郡主十分欣赏她的行事风格,便托她做媒,主君也没有反对。”
杨非雪回到见山院,高长行正站在院中,像是站了许久,她止步,朝两边扯了扯自己的脸,又使劲揉揉,气色好些了,跑着过去:“居安,你回来了!”
高长行回身刹那,杨非雪已拉住他的手,嗅到他身上裹着的薄薄酒气,笑道:“外头凉,我们进去!”
边走边怨:“居安,我跟你说,最近红叶馆的老主顾太不上心,介绍的都是什么人,有个男的非他表妹不娶,可他那位表妹已有婚约,表妹也是绝了,一面想嫁她的未婚夫婿,一面又念着她表哥的好,怕误了她表哥一生。关键是,那个表妹竟背着她的表哥,要我给拿个主意,到底选哪个才更好,我红叶馆是牵红线的,又不是专门给人拆姻缘的,不论选哪个都是造孽!”
高长行问:“那你如何说的?”
“嘿嘿……我说,不若你先找个算命先生算算他们两个谁活得长。”
她看向高长行,高长行配合地问:“为何要算命?”
杨非雪道:“那表妹也是如此问我的,我说,先嫁命短的,等命短的死了,再嫁给命长的,这样谁都不会辜负。”
高长行低头笑了,杨非雪放心了。
夜半,高长行起身掌了灯,从书案底下取出一物,是个上了锁的漆盒,保管完好,看着却有些年头了。
杨非雪正侧躺着,跟着睁眼,坐起身,高长行并未回避她,她瞧见了那漆盒的模样:“居安,你在做什么?”
她这个人有个旁人身上很难有的优点,便是对不该好奇的事从来保持沉默,有一回帮高长行整理书物,瞧过这只盒子,又见它落了锁,猜到是他的私物,故而从未向他开口询问过什么。
高长行招手道:“你过来。”
她乖乖下床走过去了。
漆盒在案上放着,高长行的手中并无钥匙,杨非雪以为他弄丢了,要一掌劈开那盒子,犹豫着要不要代他去劈。
高长行回身去妆台取一珠钗,正是新婚时他送杨非雪的礼物,其上累着银丝攒着两颗玉珠,不算贵重,但杨非雪瞧着喜欢,尤其钗头嵌上的三朵琼花更是栩栩如生,足见匠工心巧,像是花心思做出来的,是以,她习惯每日戴着,却不知这里头还另有玄机?
杨非雪一双眼随着高长行手中的珠钗而移动,他的手三转两转,三朵琼花被摘下,露出几根深浅不一的齿,像是钥匙,印着她的猜测,高长行握着珠钗轻轻一拧,漆盒被打开,里面躺着一幅画。
“你送我的发钗怎么是把钥匙?”杨非雪瞧着那三朵琼花,正是为遮掩珠钗钥匙的事实,他是心思太巧,还是太大意了?若她一个不当心弄丢了珠钗,罪过岂不大了,这支钗以后再戴定然会奇怪。
高长行道:“我觉得,你此刻的关注点,应当在这幅画上。”
杨非雪换句话问道:“那锁上这幅画的钥匙为何是你送我的钗?”
高长行看了她一眼,徐徐展开画卷,画上的女子顾盼神飞,眼中带喜,望着一旁的某处,是个十足的美人儿,细看之下,她与高家的两个姨娘,长得有几分相似,但只是面皮相似,两位姨娘,全无话中女子的神采。
高长行神色有些哀伤,唇上却带着一抹笑:“她便是我亲娘,宁欣郡主。”
杨非雪由衷赞叹:“真美,你们长得很像!”
高长行未多说生母的事,仅提到生母在他出生后不久去世,什么都未留下,他只有这幅画像可以念怀,而这画像,是皇后所赠,未出阁前,宁欣郡主与皇后独孤氏曾是闺中密友。
杨非雪靠在他肩上,也给他讲自己亲娘:“我也从没见过我娘,不知道她长什么样,我爹从不在我面前提过我娘,有时喝醉了会不停地叫我娘的名字。我偷翻我爹的东西,想找到关于我娘的东西,但是我爹藏得紧,怎么都找不到。”
她得意地咧嘴笑:“不过我爹哪能斗得过我,我趁他喝醉尽多地提我娘,他就绷不住了,将我娘的宝贝一个个拿出来,什么手镯荆钗,耳环鞋袜都有,连我娘掉的头发丝都一根根的藏好,那些我都不感兴趣,但是,我看到了一本册子。”
高长行问:“什么册子?”
杨非雪抬手比划了一下,一般书册大小和厚薄:“就是这样一本册子,我娘大概是喜欢画画,册子里头各种图画,有天上的神与仙,有地上的人与兽,有海里的鱼和虾,有花草树木,也有字,我娘在结尾写了一段话:‘在天上的某个地方,住着一位须发皆白,无比慈爱的月下老人,每日,他认真梳理着一条一条红绳,用它系着世间上的每一对有情男女和花鸟鱼虫。’”
杨非雪呵呵笑着:“我翻看那些画的时候,稀里糊涂不明所指,总觉我娘是胡乱涂画,看了那段话,再往前翻,嘿!我终于看明白了,每一幅画里的东西都成双成对,我娘在学月老给他们牵红线!”
高长行道:“所以,你就喜欢做媒了。”
杨非雪乐道:“对啊,小时候我常常拿根绳子,给那些公鸡母鸡,猫狗猪牛,燕子麻雀,鱼虾蟹蚌牵线,哦,还有花草树木,总之看着相配的我都一视同仁,绝不偏见。后来碰到一个媒婆,给人牵红线,比给动物植物牵红线有趣多了,我就拜她为师了。”
高长行好奇地问:“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