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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傅崇的模样给了明月更多的力量,她终于有勇气去正视和回顾她的那段回忆。
“泪滴系列一共有十三幅,你应该收集到了十一幅,你应该一直想收集齐这个系列,但是有两幅一直没能收到吧。”明月低头用脚尖拨弄着地面,“你一直想要的这两幅,在我这里。”
傅崇果然相当惊愕:“我还以为你真是一时兴趣才会去竞拍齐风的泪滴系列,竟然从那么早开始就已经在收藏了吗?我没能竞拍到的两幅,竞拍时间太早了,早到我那时候还在创业,根本没有闲钱去竞拍。”他想了想,“不过现在我和你就凑齐了泪滴系列全部了,我们可以把彼此的收藏放在一起,让整个系列完整起来。”
“完整不了了。”明月的声音有点飘忽,她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不可能完整的,因为我的那两幅,已经被我烧掉了。”
“烧了?虽然早年泪滴系列没有炒到今天的高价,但以当时的价位,也是属于天价画作了,我查证过当初你那两幅画最后成交价,绝对不便宜,如果被烧毁了那真的太可惜了,是不小心遇到收藏室失火?”
“是我自己点火烧的。”明月深吸了一口气,“我之所以拼命竞拍泪滴系列,不是为了收藏,也不是为了欣赏,我是为了销毁。我根本不喜欢泪滴系列,甚至可以说,我恨这个系列。”明月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傅崇一眼,“我憎恨泪滴系列的来源。你知道的吧?齐风的泪滴系列,是用自己女儿的眼泪调和颜料作出的画作。”
傅崇点了点头,他看着明月脸上痛苦的表情,心中有一种猜想正在慢慢成形……
“傅崇,明月是我的艺名。”明月定定地看着他,“我真名很普通,单名一个‘月’,我姓齐。”
傅崇睁大了眼睛:“你是……”
“我就是齐风的那个女儿,被收集眼泪用来作出泪滴系列的女儿。”
“那……泪滴系列?”傅崇简直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明月竟然是齐风的女儿!
“别人都觉得泪滴系列的来源既文艺又充满纪念意义,收集了自己女儿哭泣时的眼泪,然后作成的画,再加上神乎其神的营销宣传,号称泪滴系列挂在收藏家的墙壁上,平日里都是好的,但只要逢阴雨天,水彩上的颜色都会变成湿嗒嗒的,像是要往下掉一样,就仿佛这混杂着泪水的颜料在哭泣一般,然而只要天气一恢复,画作便会恢复正常,一点也不会影响画质。齐风……我的爸爸,也因此名声大噪。”明月不得不停顿了片刻,仿佛在压抑着情绪,显然这段回忆对她而言并非是什么愉悦的过去,“最初的第一幅泪滴画作,确实是我爸爸抱着好玩的心态,用收集到的我的眼泪随便调和颜料画的,他画的时候什么也没想,没想过出名,也没想过赋予这幅画什么特殊的意义,可惜别人不是这么想的。”
“我出生的时候妈妈就难产去世了,我从小和我爸爸相依为命,那时候我爸爸只是个普通的小画手,接一些工作室的活,能维持我们两个人的开销,虽然日子清贫,但我却觉得那是我最开心的童年了,他喜欢画画,没有功利心,每天只是愉快地去做着自己热爱的事,虽然没有妈妈,但是他给了我双倍的爱,我一点也不觉得只有爸爸有什么不甘心或者怨恨的。虽然清贫,但真的每天都很快乐。”明月长长叹了一口气,“可惜人生是不能定格在某一刻的。后来我爸爸……在一直去的画室里,认识了一个女的,这个女的也喜欢画画,而且野心勃勃,不得不说,头脑也足够灵活,大概是出于对绘画的惺惺相惜,他们两个人很快关系就变得很亲密了,而我爸爸那幅用我眼泪调和颜料的无心之作,被这个女的发现了商机。”
“她,做了什么?”傅崇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
不知是否是错觉,傅崇听到这一段,脸色也变得有些奇怪,他的神情看起来有些欲言又止的复杂,然而明月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剖白性地倾诉自己的过去,这些深埋在她记忆里的东西,这些她原本以为一辈子也不会再见天日的情绪。
“她是个很漂亮的女人,而且目标明确,不像我爸爸,画画的初衷只是因为喜欢,她不同,她画画,是因为觉得总有一天能成大器,能出人头地名利双收,可惜她虽然心气很高,但在画画上,还缺了那么一点灵气,不过人总有自己擅长的部分,她非常有商业头脑,非常有营销手段。”明月顿了顿,“可能所有人都不知道,最初泪滴系列是怎么有名起来的……而我亲身经历了这一段时光,是那个女的通过各种渠道炒作出来的,包括阴雨天颜料会像哭泣一样变得潮叽叽,这都是营销出来的。”明月露出个苦笑,“这其实是很明显的噱头,可惜画作收藏界并不这么认为,他们觉得新奇,觉得简直棒呆了,而且物以稀为贵,当时只有一幅以泪滴作的画,于是这幅画被炒作到了惊人的天价。”
“所以这是齐风,也就是你爸爸后来又创作了十二幅泪滴画作的原因吗?”傅崇长长地深吸了一口气,“但我一直有一个疑问,为什么是十三幅?这个数字有什么寓意吗?”
“没什么意义,如果我不逃走,大概就不止十三这个数字了,他应该会继续创作下去吧。”明月笑起来,“他大概从没对外公开过,他的这位让他收集眼泪的女儿,不堪其扰,在他堪堪画完第十三幅泪滴画作的时候,就从他身边逃走了。”
傅崇的震惊无以言表,他计算了下齐风完成泪滴系列最后一幅画的时间,难以想象,明月几乎在十五六岁,就离家出走了!到底是什么,让一个女孩子宁可离家出走过着漂泊孤单的人生,也不愿意留在自己亲生父亲的身边呢?
一直以来,明月都有一种力量,让傅崇想去靠近,想去了解,她总是光彩照人,美丽但并不柔弱,而是暗含着力量,傅崇不知道明月经历过什么,但他本能地觉得,她的过去,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和光鲜,然而傅崇并不在意这些,他只希望她能过得快乐。
可惜事实总与人们的美好期待相距甚远。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收藏泪滴系列,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是出于对泪滴系列背后传奇的猎奇心,但对我而言,泪滴系列就是我心里的一道伤疤。每一笔都真真实实是我的眼泪。”明月讲到此处,声音已经带了哽咽,“大概所有的收藏家都没想过泪滴系列的背后吧,就算再喜欢哭的女孩子,哪里会有那么多的眼泪,足够让她的爸爸画出十三幅画?更何况,一个画家的画作,也并不一定就能一次性画成,这完美的十三幅画之外,还存在多少不够完美的废作?这些所有的画,要用掉一个女孩子多少眼泪?”
傅崇的内心有了一个令人寒心的猜想:“你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眼泪去提供给你爸爸作画?”
明月点了点头:“我本来也并不是爱哭的性格,第一次我爸爸开玩笑一样收集了我的眼泪作画,也不过是因为我看了个很伤感的电影以后大哭了一场,可之后我每天都很开心,为什么要哭呢?”
“那那些眼泪?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真的。”
明月的回答让傅崇只觉得发冷,不用明月详说,他也已经猜到了那些真实的眼泪从何而来,她哭不出,就逼着让她哭。
“其实本来泪滴系列就是噱头,但我爸爸和中了邪一样,觉得真的是那些眼泪调和颜料作的画,带给了他好运和名声财富,所以他几乎无原则地信奉着这些眼泪,觉得冥冥之中真的有神迹和力量,他坚持要用我的眼泪作画。我不哭,他就想着法子让我哭。”
一切证实了傅崇的猜想,他没能陪伴明月经历过这一段黑暗的岁月,然而此刻满心只觉得疼惜和难受,有人说,永远不能指望没经历过的人感同身受,但这一刻,傅崇却真实地觉得,像是有人在用刀剜着他的心。原来这就是喜欢和爱啊,当你在意一个人,你不得不将自己情绪的主动权交付出去,随着对方的情绪而起伏,或许永远无法感同身受到每一分毫的细节,然而这一刻,想要替代对方穿越回过去承受这一切黑暗和痛苦的心,却是真实而坦然的。他舍不得明月独自一人承受这样的过去。
“我的爸爸彻底在名利面前迷失了自己,画画对他来说已经不再是单纯的爱好,而是捷径,获得成功的阶梯。他迫不及待地要用我的眼泪继续创作,他已经不是原来那个爸爸了。他开始找茬骂我,只要我什么事做得不够完美,哪怕只有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瑕疵,他就用尽最难听的语言辱骂我、攻击我,只为了让我哭,好把我按住收集我的眼泪。”明月的脸上淡淡的,然而她说的内容却让傅崇心中惊涛骇浪,“最开始的时候我还会哭,可长久以后,我发誓,绝对不让他利用我的眼泪去赚钱。不管他怎么骂我,我都不哭。”
正当傅崇要替明月松口气的时候,明月却嘲讽地笑了笑。
“但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不会的,他发现骂不管用了,就升级到打了。”明月的声音干巴巴的,“最严重的时候,我被他打断了两根肋骨,那时候我才真正体会了什么叫会呼吸的痛,因为我每呼吸一次,我的胸口就剧烈得疼,而他又要保持自己知名画家的面子,所以我没法去正规医院,只能在黑诊所里随便治疗。也是那时候,我才知道一个人坏起来会有多坏,明明只是为了眼泪而打我骂我,却还要道貌岸然给自己一个理由,好像有了理由,打我骂我就变得合理了,好像他就不用再有任何负罪感了,好像错的就是我了。”
“我从来不知道你曾经遭遇过这种事。”傅崇必须十分小心,才能压制住自己胸中的怒火,“一个男人不论什么时候都不应该伤害女性和小孩,他根本不配做你的父亲,也根本不配称得上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一个男人的拳头从来都应该是为了保护女性而存在,而不是挥向女性。”
他握住了明月的手,把她揽进怀里:“以后你再也不用害怕受到这种遭遇了,我会是你的骑士,不会允许任何人这样伤害你。”
明月靠在傅崇温暖宽厚的怀里,只觉得千疮百孔的心渐渐得到了抚慰,她一直以来觉得自己并不是好运的人,然而此刻,却觉得命运仍旧眷顾了她,能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并被对方喜欢呵护在意着,这大概是世间最平凡但也最难得的幸福了。
“那时候爸爸曾经是我世界里的唯一,我没有办法接受他突然变成了那样,即便现在我知道不是自己的错,可当年的自己却傻乎乎地一直在忏悔在祈祷,希望自己能做得更好,不要惹他生气。”
傅崇心疼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轻轻拨开明月散落在脸颊上的长发:“你的爸爸不是你的唯一,只要你愿意,全世界都是你的,你有那么多喜欢你的歌迷。”
明月终于被傅崇这句话逗弄出了些许笑意:“你这话夸张了,我怎么有那么多足够占领全世界的歌迷?”
“至少在我心里,你是我的全世界,这样够了吗?”
“够了。”明月把脸又更深地埋进了傅崇的怀里。她想,有这个人在身边,就已经够了。傅崇总是能让她安心,对于她的倾诉,他不会露出意外不会露出猎奇探究的表情,他总是安安静静地听着,却总是在那里,像是明月的定心石,也像个港湾,安全又宁静,可以让人休憩,直到有足够的勇气再次远行。
“我的心理医生一直建议我好好回想自己最初是怎么得上强迫症的,他告诉我,理清强迫症产生的原因对治疗和克服强迫症非常重要,但每一次,我都回答他我不知道,我想不起来。”明月抱着傅崇,呼吸着傅崇身上的冷调香,那味道仿佛有安定人心的魔力,让明月想把一切都说出来,“但其实,我是记得的,而且记得非常清楚。”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傅崇身上的味道能够给她足够的力量对抗自己的记忆,“为了不挨打挨骂,我非常小心,终于能够让我的爸爸几乎找不到借口朝我发火,我以为只要自己足够这样小心,日子就能更为平稳地过下去。只是没想到,我的爸爸,为了找尽借口能够打骂我,在家里制定了一套严苛奇怪的规矩,比如吃饭之前必须把手洗五次,擦干净,不允许有任何水渍,吃饭时筷子必须捏在五分之二的地方,筷子不允许指向别人;米饭必须嚼二十口才能咽下,不能多,也不能少;绿叶蔬菜和肉的比例必须是精确的……太多太多了,你看,这些奇怪的规矩,直到现在我都记得。他美名其曰订立这些规矩是为了锻炼我的礼仪,可其实我知道,那不过是他新的借口,因为这些奇怪的规矩我总是出错,所以他又可以心安理得地‘教育’我,至于‘教育’的方式自然不必说。”
傅崇听完,只觉得内心沉重,他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是如此艰涩:“所以也就是说,你那些奇奇怪怪的强迫症流程,其实就是这样形成的对吗?因为他不断要求你必须按照这些莫名其妙的流程来做,否则就打骂你,是这样吗?”
明月沉默着点了点头。
对于强迫症,即便因为明月的关系,傅崇去认真了解过,然而明月那些奇怪的强迫症症状,他也一直无法很好地理解。他还记得明月最初在强迫症互助协会上发言时对自己强迫症状的调侃。
“门关好以后,我必须手拉着门扶手正中,一点不能偏移,然后使三分劲保持四分之三拍的节奏有规律地拉六下,检查是不是真的关好了,一下不能多一下不能少,节拍也不能出错,一定感觉不对,就必须重来,不管进门出门,只要涉及关门,就必须强迫自己这么做。好不容易出了门,又很艰难,一旦遇到砖块铺的地面,走路的时候必须踩着砖块的边界线走,一旦遇到碎掉的砖块没有完整的边界线,路都没法走了。还有吃东西,遇到即便难吃的或者过敏的东西,也必须强迫自己吃完,吃到最后一口不剩,否则就会痛苦的坐立不安。晚上睡觉也是折磨,睡前必须把家里灯的开关按照房间面积大小的顺序从大面积的房间关掉,每次关掉一个开关之后,必须绕着房间顺时针转三圈,才能离开……”
她曾经笑着,调侃自嘲着自己稀奇古怪的症状,傅崇当时听着也只觉得新鲜好玩,他从没有深层次地去想过,明月这些话语背后,是怎样的经历。如今想来,她那些微笑和自嘲,是由多少血泪和疼痛来灌溉的啊。傅崇只觉得自责,他应该更早一点去帮助明月克服强迫症的,她那种逞强和外人面前的笑容,如今想来,他只觉得心疼万分,他理应当更早一点出现去保护她的。他从不知道,原来她的强迫症是这样形成的。
“这就是我的秘密。”明月低下了头,“曾经谁都没有说过的秘密。所以我收集泪滴系列,根本不是出于爱,也不是用于收藏,只是想把泪滴系列所代表的,属于我的最黑暗的那段岁月,整个打包起来毁掉。因为总觉得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告别过去吧。”
“对不起傅崇,我没有办法喜欢这些画,也没有办【创建和谐家园】视这些画,也不可能把那两幅已经被我烧掉的画拿出来让你凑齐整个泪滴系列的收藏。”
“没事的,明月,没有关系的,那些画就算再高价,比起你来,也并不重要。”傅崇拥抱着明月,他努力想把全身的温暖都传递到明月身上去,“我希望你记住,你永远是我心里第一位的,就像今晚,我不会想和任何Model A的商业伙伴甚至我自己的技术团队分享,第一时间,我只想到了你,就像是本能一样,你可能在我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在我心里,就是VVIP了吧。”
明月原本以为讲述一切会很难堪,把自己剖白给另一个人看会非常危险,然而真的向傅崇倾诉了,才发现,人对于有些事,总会在还没尝试之前就过分放大了它的困难和艰辛,实际咬牙鼓起勇气硬着头皮做下去,却反而发现前方道路宽阔明亮,并没有那么多的荆棘坎坷,她想,大约是因为站在路的尽头的人是傅崇吧,因为有他在,总觉得一切都是安全的,可以依靠的,因为明月知道,再多的荆棘,傅崇也会在她到达之前,为她挥剑斩断。
第十五章 我们的秘密
“明月,谢谢你愿意信任我,把你这个秘密分享给我。”傅崇的声音温柔且坚定。
此刻明月已经从傅崇的怀里起身,而傅崇就那样认真温和地看着她的双眼,坦荡而真实。
“我也有一个秘密。”他轻轻撩开了明月的头发,抚摸着她的脸庞,“我以前也觉得永远不会和任何人讲,但现在也想讲给你听。”
明月有些狐疑地看了眼傅崇:“不是什么商业机密吧?比如Model A其实还有什么没公开的缺陷之类?那我不要听……都说知道得太多不好,会被灭口的……”她转了转黑亮的眼珠,然后用手捂住了耳朵。
傅崇有些失笑,明月这么一折腾,把他刚才还有些紧绷的情绪一下子弄松散了,他笑着轻轻用手拿下明月捂住自己耳朵的手:“你在想什么呢?Model A的发布会你亲自参加了,很完美,我要说的秘密不是关于Model A的,是关于泪滴系列的。”
“泪滴系列”四个字成功地让明月重新安静了下来。
“我收集泪滴系列,也并不是出于爱和收藏。”傅崇顿了顿,终于决定也把自己的伤口呈现出来,“我收集它,不过也是出于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讲到此处,傅崇的神色有些凝重,“我原本从没觉得我对泪滴系列的执着会和别人有关系,但现在我才知道,明月,冥冥之中,可能已经有什么力量把我和你联系在一起了,在我们都没认识的时候,在很遥远的过去。”
“什么?”
“对不起,明月。”
“傅崇,你用不着和我道歉,你收集这些画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内情。”面对傅崇严肃的道歉,明月反而有些手足无措,“该和我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的爸爸,不是你。”
“我不知道自己原来保存了这么多你的眼泪。”傅崇的声音却仍旧充满了歉疚,“但更多的,在我知道你遭受的一切后,我才知道,我确实应该郑重地对你说一句‘对不起’。”
明月还想说什么,傅崇却用一根手指轻轻堵住了她的嘴唇。
“听我说。”他的眼神清澈干净,“我一直很少提起我的家人,媒体都说我是低调,为了保护家人免受骚扰,但其实不是的。”傅崇顿了顿,“我的家人,你作为我的女朋友,我理应为你介绍,但我没想过是这么快。因为我很少提及家人的初衷,并不是为了保护他们,而是因为我确实不想提起,我没有经历过那种亲密的家庭关系。”
“我听傅再说过,你妈妈的事。”明月拉了拉傅崇的手,似乎也想给他传递些许能量,在母亲这件事上,她想,他们或许确实是有共鸣的,她一出生就失去了妈妈,而傅崇在15岁时也失去了妈妈。甚至或许对比来说,傅崇会比她更难以释怀,明月仍旧能想象自己的母亲是爱着自己的,只是因为命运的捉弄,没法健康地活着参与明月的成长;然而傅崇却连这样的自我心理安慰也没法做到,因为傅崇的母亲是主动选择抛弃了傅崇离家出走了。
“我的母亲在我15岁那年就离家出走了,但傅再大概没告诉过你,她离家出走的原因。”傅崇笑了笑,“我妈妈,也喜欢画画啊。”
“你妈妈喜欢泪滴系列?所以你才收集?”
傅崇摇了摇头。
明月有些反应不过来,她原本以为傅崇只是在自己讲述自己和父亲的关系后,也坦诚他的家庭关系,但似乎他之后要说的远非这么简单……
“明月,我妈妈,叫钱梅。”
钱梅这两个字,让明月下意识地就后退了两步,她刚才还红润的脸上此刻一片苍白,血色尽褪。
傅崇却拉住了她的手,没有让她再逃避。
“她是个喜欢画画的女人,并且一直坚信自己在画画上十分有天赋,总有一天会成大器。而我的爸爸只是个小商贩,当时的家境甚至称得上贫穷,我的爸爸完全没有一丁点艺术细胞和审美情趣,他每天只顾着为生计奔波,而我的妈妈心里却有着艺术梦,时间越久,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争吵就越发激烈,分歧也越来越大,而我的妈妈开始觉得,是这个无望的家庭羁绊住了她追寻艺术的脚步,她只有抛下一切,破釜沉舟,才能摆脱这一眼看到底的无趣人生。”
明明只是在说着傅崇的母亲,但明月却如风中的秋叶一般开始微微发起抖来,她只觉得冷,只觉得无处可藏,她这才意识到,傅崇那句两人早已冥冥之中有过羁绊是什么意思。
钱梅这个名字,在傅崇提及之前,在更早更早的过去,早已出现在明月的人生里。她对这个名字有着令人憎恶的烂熟于心,她一直回避这个名字,一直用“那个女人”来称呼钱梅,但明月心里很清楚,钱梅是她无可躲避的过去。
甚至明月人生的转折点,大概就是钱梅。她的父亲从来宠爱她,从来淡泊名利,直到遇到了那个女人——钱梅。
那个用志向、前程、名利以及爱情蛊惑了齐风的,那个提出了用“泪滴”作为营销打开市场的,那个撺掇齐风继续收集明月眼泪炮制画作的,那个抢走了明月父爱的,正是钱梅。
“是的,你恨着的那个女人,是我的妈妈。”傅崇的声音低沉。
明月的神情说明了一切,她已经将这些所有松散的线索拼接起来,知晓了自己和傅崇之前早就牵绊起来的命运。
“她是个漂亮但充满野心的人,我15岁那年,她抛下我,就像是抛下一个包袱一样,觉得那样才能轻装上阵去追寻自己的梦想。”傅崇深吸了一口气,这一段过往,至今回忆,他也仍旧感觉到钝痛,“我一开始拼命地找她,但没有找到,过了一年,我开始麻痹自己,我的妈妈抛下我是因为有不得已的原因,她没回来更是因为不可抗力,她可能原本是为了我外出打拼,却不幸身体出了问题,她一定过得比我更苦,自顾不暇所以没法回来……我一直这么想,直到17岁时候,我意外在一个画展看到了她,光彩照人的她。”傅崇苦涩地笑笑,“她根本没有什么苦衷,也根本没有任何愧疚,她那么做只是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好。”
明月却在这些细枝末节里抓到了一点什么线索:“等等,我以前听傅再说过,他是在你17岁出现的……”
傅崇点了点头:“是的,15岁的时候即便她离家出走,我受到的打击也没有17岁再见她时强。”他自嘲地笑笑,“如今的我可以开解自己她的离家出走并不是我的错,可17岁的我不能。我的爸爸也把她的离开都归责在我身上,久而久之,我真的觉得是因为自己不够听她的话,不够省心,才导致她离开我。我想,她一定是对我足够失望才会即便在同一个城市,即便自己过得很好,也不愿意回头看我一眼。我知道这种想法其实很幼稚,但当时的我就那么想,我想,如果我表现得足够优秀足够完美,不像过去那样惹事,做任何事都像个模范生,是不是她就会回来?”
“所以你压抑你自己性格里活泼不羁跳脱的那部分,强行把那部分压制起来,每时每刻都表现得像是个找不到一丝错误的模范生?”
傅崇笑起来,他喜欢的女孩总是这样冰雪聪明,只要点到为止,她就已然洞悉了一切。
“是的,你说的是对的,不论傅再,还是傅崇,其实都是我,只是我性格的两面,但那时候的我,却拼命压制其中的一面性格,长久以往甚至出现了臆想,我为了让自己好受点,给自己制造了一个傅再,模拟出了这样一个人格,把所有做得不够完美的事都推给他,这样以后,我发现我渐渐对自己母亲抛弃自己开始释怀了,因为我可以麻痹自己,这不是我的错,就算有错,也是傅再的错,我是我,他是他,错的不是我,所以需要后悔和自责的也不是我。被自己妈妈抛弃的是傅再,不是我。”
明月看着傅崇,她的心里波澜起伏,她没想到,归根结底,她和傅崇真的有这样千丝万缕的联系,她因为傅崇母亲的出现,生活给彻底打破平衡,而傅崇的人生,也因为他自己母亲的离开而分崩离析。
冥冥之中,大概是天意,让他们两个人相遇。
“我不断收集‘泪滴系列’,有时候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我知道这是我妈妈不惜抛弃我和家庭所换来的成功。她没有你父亲那样画画的灵气和天分,但她渴望名利和成功,渴望过上奢华的生活,所以她投资了你的父亲,以此为赌注,以此进行营销运作,最终被她炒作出了‘泪滴系列’的概念。”傅崇顿了顿,“我只是想让她看到,她以为毫无价值而抛弃的儿子,比她想象的更优秀更有能力,我能轻松买下‘泪滴系列’,我想让她后悔,如果她当年不抛弃我,根本可以得到比她如今更优渥的生活,我会让她过上比她现在更加好的生活。”
傅崇抬了头:“明月,这就是我的秘密。”
明月咬紧了嘴唇,她从不知道,“泪滴系列”不仅带给了她痛苦,长久地桎梏着她,这套画作,也同样桎梏着傅崇,同样让他内心受过伤,同样让他至今耿耿于怀,同样让他走不出过去的阴影。
“我知道这样有点病态,我根本不喜欢这套画,我甚至恨着这套画,但我不惜花费大价钱去收购这套画,我只想证明我母亲抛下我是错的,我想让她后悔,我甚至想象着她得知一切后,会回头,想要和我相认。”傅崇的表情有些自嘲,“我也知道,事实恐怕是,她并不会为此动容,这么多年她根本没有试图找过我或者联系我,她根本不在意我。可我还是不愿承认我并不被她需要、也不重要这个事实。”
“傅崇,我在意你。不论是不是富有,是不是成功,我在意你。”明月沉默了很久,才盯着傅崇,郑重地说出了她的告白,他们都是没有得到亲情的人,在他们年幼的心里,都有过破碎,但假如这样两个受过伤的灵魂,抱在一起,付出爱,付出包容,互相扶持着前行,就能找到温暖吧。
“你的妈妈不需要你,但是我需要你,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强迫症才能缓解。”明月的眼睛一眨不眨,她看着傅崇,“大概就是我有病,你有药吧,你要知道,你对我非常非常重要。”明月又强调了一遍,“真的非常重要。”
“我想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就算我的强迫症好了,还想和你在一起。”
傅崇看着明月,百感交集,以前小时候看那些爱情片里面说,人终究会遇到那个能让自己变完整的另一半,当时的傅崇并不相信,然而此刻,他充满了动容。他想,或许正是眼前的这个女孩,用包容、和善,还有拥抱一切的温和,治愈了他一直以来的双重人格障碍。
明月说得对,傅再并没有消失,他本就是自己的一部分,他只是不再与自己对立分裂,他性格里两种背道而驰的特质,终于握手言和相互原谅了彼此。
“你也是我的药。”傅崇笑起来,他牵起了明月的手,看着眼前的一幅幅画作,他突然前所未有的感觉释然和轻松,好像突然,他不再那么执着于收集这些画了,也不再执着于让母亲后悔了,他的心里原本一直缺失着一块,他以为只有自己母亲才能填补,但如今,他却意识到,不是这样的。在他自己都觉得绝望的时候,明月出现了,带着她的过去,用仍旧热烈、温暖的拥抱和爱,填补了这个窟窿。
“这些画,烧掉吧。”傅崇搂着明月,“用你眼泪作的画,代表你痛苦回忆的画,一把火烧掉,才是彻底的告别吧。”
明月有些愕然:“但你花了这么多钱……”
“花钱指望让我母亲回头或者后悔并不值得,但花钱让你能够彻底告别过去,却比什么都值得。”傅崇把明月搂得更紧了一点,“我从没有这么感谢过自己当初收集这批画的决定。”
“家里有个壁炉,我还从没有用过。”傅崇像是想起了什么般,“今夜降温,不如正好物尽其用,把这些画当成柴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