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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话,我不能对任何人说,最亲近的人也不能,连我自己也不能,我不能让它落于纸笔,不能让它存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有在梦里,才能毫无顾忌,因为一出口,所有的话都会灰飞烟灭……连你也会。”
“航航——”
“你恨我吗?”
这时候他终于听到了一声回复:“恨。”
“航航!”齐涉江大叫一声,从梦中醒来。是梦,真的是梦,就在梦里,航航清楚又坚定地回了他一个字:“恨”。
排山倒海的绝望从他心里涌出来,齐涉江僵硬地躺在床上,看着雪白的天花板,一直看到眼前发黑。她恨他,他就是在梦里都清清楚楚。他根本骗不过自己——他没法骗自己说她死的时候,她心里还有他。
即便她死的时候,她心里真的还有他,那也是只剩下恨意。她恨他夺了她的家产,害死了她的父亲;她恨他把她送给别人欺侮,把她送进监狱里;她恨他背叛他,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至少他相信过自己的背叛。
哪怕并没有发生,他的心已经是背叛了。他不知道这三桩罪名里哪桩最重。也许还有最后,她拨出的那个求救电话。
齐涉江无法回头去想当时的心情——光是念头一动,都疼得整个人蜷成一团。地下室,停尸房,她在那里中了刀,又黑又冷又疼,她的父亲死了,她的姐妹背叛她,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就只剩下他……
他挂断了电话。
齐涉江想象当时电话里的空音在停尸房里回荡,一声一声地,慢慢微弱下去。她的手垂下去,手机掉在地上。他赶到的时候,她已经变成了【创建和谐家园】里的一具尸体。肿胀的身体,被人用钩子钩来钩去,像菜市场上的……
齐涉江打住了自己的想象。
这时候手机响了。
秘书小方担忧的声音:“齐总,你还能过来吗?”
“过来?”
“夫人——”
齐涉江这才想起来,天已经亮了,今天是航航下葬的日子。
“我就来。”
他当然要去,就算是他走不动了,他爬都要爬过去,送她最后一程。
16 灵堂里磕头的女人
葬礼异常的盛大,也异常的庄重和肃穆。应该的。
齐涉江穿黑色的礼服,他无心顾及来悼唁的权贵,也看不到和他打招呼,安抚他节哀的人,也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宋航航的遗照上,遗照还是她很多年前拍的,看起来年轻,且充满朝气。
而他最后看到的那个人,不是从牢里出来,惶然又愤恨,就是在、在医学院里传过来的视频里,在泛黄的药水中……
“齐总、齐总!”忽然秘书小方过来,一向镇定的人竟然有了几分慌乱。
齐涉江没有反应。他站在那里,像个石头雕成的人,目光沉滞。
小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
“说。”他的声音也是哑的。
小方趋近他,压低了声音:“齐总,有个女人,自称是、自称是……”
“是谁?”
“是夫人——”
猛然间精光暴涨,齐涉江一把抓住她的肩:“在哪里?”等不及回答,齐涉江大步往外面走去,他看见了,来了一个黑衣女人。她戴着面纱,没有人能看清楚她的面容。也许是假的。也许是冒牌货。也许就是一缕鬼魂。
不管是人是鬼……都好。
“齐总、齐总——”小方急得直跺脚,追了上来,“不是,您听我说——”
齐涉江腿长,走得极快,很多人觉得就一阵风过去,他已经到了门口,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雨雾漫天,齐涉江的脚步终于缓了下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黑衣服的女人,然而可悲的是,他竟然无法确定。
那个他最熟悉的人,是这么高吗?腰肢是这个尺寸吗?还有走路的姿态……所有那些平时不起眼的小细节,到这时候全成了不确定。这个不确定让他心里慌乱,他心里慌慌地伸出手,“航航”两个字涌到嘴边,没有出声。
黑衣女人也就站在雨里,与他对视良久。
“航——”
“齐先生,”黑衣女人终于开了口,刚好打断他没有出声的半个字,“我是尊夫人的委托人。”
整个世界在这一刻幻灭。
航航的委托人。不是航航。航航已经不在了。她安静地、安静地化成了灰,躺在那个昂贵的洛可可装饰风格的骨灰盒里。整个世界上不会再有那样一个人了,她在莫奈的画前,在高更的画前,在美术馆里流泪。
齐涉江没有应声。
小方已经赶了上来,冲黑衣女人鞠躬,说:“对不住,我们齐总悲痛过度——”
“是吗?”黑衣女人冷笑一声,“真是不巧得很,在来这里之前,我可先去过一趟奇宅呢。”
“您的意思是——”
“也是巧,刚好看到沐小姐在宅子外等齐总,我瞧着她实在行动不便,便把她一并带来了。说到底,沐小姐也是宋小姐的亲人,齐总这么对待她,不好吧。”黑衣女人说到这里,回头看了一眼,一个保镖模样的男人扶着一个大肚子女人下了车。
小方的脸色变了。
齐涉江终于有了反应:“你来做什么?”
沐兰舟脸上刷的两行眼泪,她哭哭啼啼地说:“航航……怎么说航航也是我妹妹。涉江我知道你是不想我伤心,我现在也双身子也伤不起心,但是航航……最后一程,我总要来送送她,也不枉我们姐妹一场。”
黑衣女人补充道:“一来就是俩,也有助于给宋小姐送行吧。”她的目光一转:“瞧这冷清的,可怜的女人。”
小方脸色变了:这个女人的阴阳怪气还是很容易被听出来的。她摆出防备的姿态:“这位小姐——”
“我姓林,方秘书可以叫我林小姐。”
“林小姐这次来——”
“是受宋小姐委托,过来请齐先生签一份文书。”
“什么文书?”
黑衣女人从包里拿出文件,递给小方,小方转呈齐涉江。齐涉江只看了一眼,当头四个字就是“离婚协议”。他觉得眼前一阵昏眩,而黑衣女人的字像是楔子一根一根砸了进来,不容他有片刻喘息的机会:“宋小姐的意思是,你们两位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应该放彼此一条生路,也顺便祝齐先生和沐小姐夫妻恩爱,百年好合。”
“可是林小姐,”小方看了齐涉江一眼,他没有说话,她便代为出声,“宋小姐已经——”
“就算是已经死了,人也不能占着这个位置不是。”黑衣女人粗嘎嘎地笑了,“要按现在的规矩呢,离了婚,分了财产,就是一拍两散,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这个灵堂,由我这个委托人接收;要是按从前的规矩呢,沐小姐这个继室,少不得还要在这里三跪九叩,宋小姐心眼好,也是怕齐先生心疼沐小姐遭这个罪。”
话到这里,眼风往沐兰舟一转。
沐兰舟登时就醒悟过来:离婚是要分钱的!一下子朝着灵堂扑进去——虽然是双身子,竟然也灵活得惊人,口中直嚷嚷道:“航航是我妹妹,就算是三跪九叩,只要她能安息,我也是愿意的,涉江是不是?”
说着便跪下去,砰砰砰地磕起头来。
这天来送葬的无一不是本城权贵,见到此情此景,又是诧异,又是好笑,虽然在灵堂这样的地方笑出来不礼貌,但是实在忍不住,有人带头,便许多人“噗嗤”、“噗嗤”闷笑起来:真的,见过贪财的,没见过这么贪财的。
连带着不少人对于齐涉江的悲痛也生了疑心:看着形销骨立确实是挺伤心的,但是那个大肚子的女人又是怎么回事?
黑衣女人只管冷冷看着这一切,她的眼睛是冷的,嘴角也是冷的。
这个世界上像她一样,目睹自己死亡,目睹自己灵堂,然后与杀人凶手对证堂上的人……恐怕不多。
这时候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就只有目光交汇,背景是沐兰舟卖力地磕头,砰砰砰,砰砰砰,一下,又一下。
17 一个人的旅程
“够了。”齐涉江终于开了口,“小方,带她出去。”别让她脏了航航轮回的路。
秘书小方十分担忧地看了齐涉江一眼,终于走过去,扶起沐兰舟:“沐小姐……”
沐兰舟假意挣扎了一下:“我——”
“齐总让你出去。”小方手上用力,已经不是太客气。她是齐涉江的人,最知道齐涉江的心思,知道眼前这个作够了妖的女人,能在齐涉江面前蹦跶的时候已经不多了。自然也就不必像从前那样对她客气。
沐兰舟还不情不愿,几乎被小方拖了出去。她哀哀地看着齐涉江,希望这一番唱作俱佳的表演能得到他的怜惜。但是齐涉江一个眼神也没有给她。
齐涉江这时候只目不转睛看着黑衣女人——这个女人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熟悉得就像莫奈的睡莲。但也许不是。也许是他应该承认那是错觉。虽然她没有摘下面纱,但是她比航航瘦。也比航航要高。而且声音完全不对。
就是错觉,也让他贪婪得移不开眼睛。
“齐总。”黑衣女人皱眉,提醒了一句。
齐涉江如梦初醒,他三下两下把协议书撕了个粉碎,温和地说:“既然来了,就给航航上炷香吧。”
“你——”
“航航能让你做她的委托,想必是和你很要好。你来送她,她也许会很开心。”
黑衣女人——宋航航看着他英俊而憔悴的面孔,一瞬间的百感交集,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没有想到他这么会做戏,她人都死了,他还在继续做戏——做给谁看?按说做戏也要做全套,偏偏刚才沐兰舟一跪他就心软了。
说到底她在他心里不如她。
宋航航强迫自己别过脸去不看齐涉江。她怕自己会心软。但或者也不会。她恨他。他从来就没有爱过她,却偏偏要装出这么深情款款——越发让她恨他。他出卖她,他背叛她……即便这一切她都能够忍,但是她的父亲和孩子,死在他手里。
她怎么忍?
她还要怎么忍?
她不敢在面上有所表露,但是长袖中指甲已经深深嵌入到了肌肤里,丝丝地渗出血来,疼痛让她保持了清醒。她走到自己的遗像前,给自己上了一炷香。遗像是她大学时候拍的,这时候看起来多么生机勃勃。
宋航航忍住了眼睛里的泪。
“航航——”背后传来齐涉江的呼声。
宋航航才要惯性地应声,忽然反应过来:这个狡诈的男人是在试探她吗?她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从地狱归来,可不会再吃这一套了。她上过太多次当,伤过太多次心,知道这个男人从头到脚就没有半个细胞可信。
于是过了片刻,方才缓缓转身,从包里拿出另外一份文件递过去,当头同样四个红字“离婚协议”:“齐先生,你尽可以撕,这样的文件,我车上还准备了十几份,要是齐先生撕得不过瘾,我律师事务所还有的是。”
齐涉江垂下眼帘,他的睫毛极长,阴雨天,也没有阳光,整个人都沉沉的:“你到底要什么?”
“不是我要什么,是宋小姐,她要和你离婚。”
“她已经……”齐涉江冲口说了三个字,顿了一下,没有把话说完全,“离婚对她已经完全没有意义。如果你要钱——”
“钱当然是要的,宋小姐的家产,宋小姐自有安排,”宋航航淡淡地说,“但是离婚协议,也同样能够告慰九泉之下的宋小姐和……宋先生。”
“这份离婚协议书,我不会签的,你有多少份,我撕多少份。”齐涉江说。财产他已经做了处理,但是婚,他是不离的。
绝不!
永不!
这已经是他和航航之间最后的羁绊了!
“为什么不签?”宋航航怒了,冲口问道,“你和沐小姐不是一直在逼她签吗?怎么人死了就假惺惺深情起来了,齐涉江,你要不要脸?”
“我不要脸。”齐涉江声音里一点波动都没有。如果他早知道、如果他早知道航航对他的感情,他早就不要这张脸了,他早就跪在她面前求她原谅。但是他没有这个机会。
“该说的,我都说完了,林小姐要是没有别的事的话,请回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他想一个人守着航航的灵堂。
就一个人。
宋航航下葬次日,齐涉江飞往巴黎,单行票。
18 沐小姐没有查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