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馨提醒:系统正在全面升级。您可以访问最新站点。谢谢!
“应该是这样的……”停尸房的看守人战战兢兢地说,“今天有医学院过来取大体老师,可能、可能——”
“什么是大体老师?”齐涉江觉得自己的声音稳定极了,但是周围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没有人敢看他。
“就是、就是……供学生学习人体的尸体。”看守人说,“可能尊夫人下来看她的父亲,晕厥过去,然后被贼……有时候贼会来这里,可能是想偷东西,尊夫人刚好醒过来,小偷狗急跳墙,尊夫人就、就被刺伤了……”
“流了这么多血,恐怕是……活不成了”齐涉江心里自动补上这句话,谁说的?他忽然就暴怒起来:谁说的?谁说的!
“那你打电话去医学院问问啊。”医生提醒看守人。
“是、是……”
电话很快就打通了。
“是,我们这里是收到了一具大体老师,年龄?姓名?大概是二十五岁吧,叫黄……不对!今天捐赠的大体老师不是个男的吗?你们、你们把谁带回来了?”
一张照片很快就传了过来。
一具躺在展览台上的尸体,安安静静的,【创建和谐家园】的气味透过照片传过来。
齐涉江看了一眼,他很熟悉的一个人,太熟悉了,以至于他忽然恍惚起来,是谁?这是谁?这不是航航。
这怎么会是航航。航航在看守所里……不,航航应该在病房里,对,航航就在病房里。齐涉江拔腿往电梯跑,然后他就听到一阵惊呼:“齐先生!”
“齐总、齐总你怎么了?”
齐涉江直挺挺摔在平地上,手里紧紧攥着手机,他喃喃地说:“不是她。”
肯定不是她。
不能是她!
9 我为什么在这里
齐涉江醒来的时候天还黑着,更准确的说法是天又黑了。
他发现自己在医院里,沐兰舟大着肚子守在他的病床前,大概是夜深的缘故,已经睡着了,头发垂在她白皙的面容上,长的睫毛,走廊上的灯光漏进来,一切都静好得像一场梦。也许是在梦里,所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为什么在这里?”他想。
然后记忆一件一件浮上来,宋父的死,昏倒的航航,电梯里的电话,然后是停尸房……停尸房里的血,医学院发过来的照片,躺在【创建和谐家园】里的女人。一件一件,就好像尸体一样浮上来,齐涉江在暗夜里静静地注视着它们。
他觉得他像是看到了她的眼睛,在浊黄的【创建和谐家园】里,她看着他,怨恨得像一只地狱里爬上来的女鬼。
齐涉江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他小心翼翼从病床上下来,没有惊动沐兰舟,他慢慢走出去,外头静得很,护士站里的护士都在打盹,没有人,一个都没有。
外头星星都很安静,安静得像是亘古以来。
齐涉江觉得自己心里从来没有这么静过。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脚步匆匆,他皱紧眉头,他日夜焦虑,咬紧牙关,一刻都不停地往前走,不回头,不回想,甚至不敢多喘一口气——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沐兰舟告诉他,他腰部的那道长疤不是阑尾,是肾的位置开始。
从他看到B超检查的结果开始。
那一刻轰然倒塌的,是整个星空——就仿佛今晚,所有的星星都掉下来,砸毁了他全部的人生。
他全部的人生,就是宋航航。
他意识到这一点,在她死去之后。
在她死去之后,他才能从一地废墟中探出头来,喘了口气——终于不必再赶路了,不必再恐惧和怨恨了,所有……所有星光都即将灭去,等候他的,是漫漫长夜。而现在,他抬头,还能看到若干年前星光的倒影。
遇见宋航航是齐涉江生命里最大的意外。他原本是个程序员,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没想创业。他就想周游世界,在工作之余。他安安分分地写代码,直到他遇见宋航航,在巴黎奥赛美术馆,在莫奈的睡莲面前。
那个女孩子美好得像一朵睡莲。
他看见她的眼泪。
他把纸巾递过去,她愣了一下:“对不起我失态了。”这是宋航航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他原本应该笑一笑转身离开。但是他没有。他忍不住想要问她:“你哭什么?”
“他们说莫奈画这幅画的时候,眼睛已经不太看得见了,他看不见天空,看不见云彩,他所有的视觉,都被局限在这一池子睡莲中,每一条水纹,每一圈涟漪,每一瓣花,每一分光。”女孩子的目光摩挲油画的色彩,就好像天光云影都荡漾在她的眼睛里。
“……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他的妻子死了。”宋航航说,“他后来不再画肖像,专心画静物,建筑,草垛,最多的还是睡莲,光着一池子睡莲,他就画了两百多张,每一个角度,每一点光影的动向,都被捕捉在他的油画里——为了纪念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很喜欢睡莲么?”
“不,在东方文化里,莲花有天国的意思——莫奈酷爱东方文化,他画的每一朵睡莲,都是寄给妻子的亡魂曲。”
他从里没有听过这种说法,之前没有,之后也没有。他那时候以为宋航航是留学法国的艺术生,他请她喝了一杯咖啡。
现在想来,那像是命运的伏笔——寄给妻子的亡魂曲,是他们的开端。
齐涉江伸手去,他觉得星光一片一片掉了下来,掉在他的手心里,融化。
他们在巴黎相遇,后来回了国。碰巧在同一座城市,他们约会,有时候在博物馆美术馆,有时候在米其林餐厅,又一次他带她去吃大排档。
那是夏天了,地上热得像失了火。街头的小混混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少女,他们流里流气地走过来,围观她,调戏她。
他动了手,砸了一只酒瓶子。鼻青眼肿,流了血。航航哭着说:“别打了别打了——”
他没有住手,他死死拦在她的面前,不让她受一点委屈。保护好身后的这个女孩子,是他当时唯一的念头,最后的念头——
他因为失血过多而昏了过去。
醒来已经是在医院里,就和这晚一样,那时候守在病床前的是航航,她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她说:“你怎么能这样……”
“你要是出了事,我怎么办?”
他把她抱在怀里,她身上的馨香和着药的气味。他想这是天底下最好闻的气味了吧,女孩儿的身体软软的,暖暖的,像一只猫。
那之后航航带他去见了她的父亲——到那时候他才知道,他所以为的,一个普通的艺术生,其实是宋氏千金。
他之前计划中的好好工作,好好攒钱,靠房贷买个大房子,有个小小的花园。花园里女主人恬静的笑容和奔跑的孩子——忽然不再是计划。宋航航的父亲很器重他,他因此卖力工作。他想配得起这份器重,配得起他的妻子。
直到真相被揭开。
血淋淋的真相,连皮带肉地揭开。哪里有什么偶遇,哪里有什么一见钟情,哪里有什么生死相许,都是假的、假的、假的!
一开始就是为了取他的肾脏——因为他匹配。一开始就是个谎言,他心爱的女人,他的航航另有青梅竹马,只是为了她的父亲,她愿意牺牲自己的爱情与婚姻,委屈自己下嫁与他。是因为她的父亲,不是因为爱他。
大排档的混混也是宋氏父女亲手安排,为了让他们尽快结婚而不引起他的怀疑。沐兰舟给他看了资金从航航名下信用卡流入混混账户的记录。
都是假的、假的、假的!
她骗他、她骗他、她骗他!
她的每一个微笑都是假的!
她的每一次【创建和谐家园】都是装的!
他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梦里他总看见他的妻子持刀划开他的肌肤,那种彻骨的凉意,让他一宿一宿睡不着,他在暗夜里慢慢摩挲她的眉目,原本不属于他的人,原本不属于他的心,等拿到了他的肾,等她的父亲病情稳定了,也许会有那么一天、总会有那么一天,她会丢张银行卡给他,说:“我们完了。”
这四个字一遍一遍在他耳边响起,恐惧和绝望逼着他往前走,逼着他恨她。
他们在生死场上狭路相逢,然后她死了。齐涉江再一次仰起头,天色开始灰白,星光已经不见了,所有的星星都死了,天亮了——但是那又有什么值得高兴呢?
齐涉江拨通秘书的电话:“……天亮之前,我要看到夫人的尸体。”
“齐……齐总。”
“什么?”
“夫、夫人已经火化了。”秘书结结巴巴地说,“沐小姐签的字,已经火化了。”
10 入土为安
火化?
齐涉江生平第一次发现,原来中文可以这么晦涩难懂——什么叫火化?火化了谁?谁签的字?沐小姐?哪个沐小姐?
无数的问题在同一个时刻涌上来。夙夜未眠的齐涉江有点站立不稳。他靠在医院的廊柱上,看着东方欲明未明的天空,想了很久方才想起来沐兰舟。
沐兰舟?她有什么资格签字火化?
“沐小姐是代替您签的字……”秘书的声音轻得像是隔了半个地球那么远。
齐涉江笑出声来:代替他签字?她有什么资格代替他签字?她有什么资格代替他判定他的妻子灰飞烟灭!
齐涉江恶狠狠把手机砸在地上,良好的质地保证了它的完整,齐涉江踩了几脚,然后大步走了进去。
“涉、涉江?”沐兰舟从梦中醒来,一脸错愕地看着眼前英俊而扭曲的面孔。她从来没有见过温文尔雅的齐涉江气成这个样子。
她看得出他眼睛里的怒和怨恨。
“你这是怎么了?”沐兰舟软软地说,“怪我睡着了吗?”
一双手软软环住男人的腰:“对不起啊我太困了,我原本不该睡着的。你醒来、你醒来是不是很害怕?我也很害怕……涉江。表姐她、她……她就那么浮在【创建和谐家园】里,惨白惨白的脸,然后整个人都泡发了——”
“闭嘴!”齐涉江喝了一声。愤
沐兰舟微微低头,将额抵在男人腰上:“我知道你不好受……我也不好受……我们是一样的。涉江,我们是一样的。”
齐涉江视线往下,看不到她的脸,就看见她乌鸦鸦的发。
“我们是一样的,涉江。”齐涉江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是两年前。他和宋航航结婚,沐兰舟从德国飞回来参加他们的婚礼。
齐涉江还记得当时宋航航笑吟吟和他说:“这是我表妹,漂亮吧?你可别看迷了!”
不不不,齐涉江想,没有人比你更美。
沐兰舟是宋航航舅舅的女儿,比她小一岁,因为父母双亡,从小被宋父收养。“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宋航航那时候眉眼里都是光,“就是后来读大学,我要去法国,她要去德国——她说她喜欢德国啤酒,你说这像话吗?”
沐兰舟确实很爱喝酒。
齐涉江记得那个晚上,宋航航去上海拍卖会,他因为公司的事走不开没有陪她同去。送她到机场,宋航航拍了拍他的脸说:“要乖哦。”
他失笑。细细回吻她。不断有人经过他们身边,艳羡的目光,有人偷偷儿拍下一张照,发在朋友圈里说:“吃到【创建和谐家园】了!”
就在那天,那天晚上,他接到了沐兰舟的电话:“来接我!”她说。
下很大的雨。
隔着手机,他都能听到她声音里的醉意。
“醉了?”
“嗯。”
“能打车吗?”
“有人……有好多人……”手机那头传来嬉笑的声音,夹杂着男人的调笑声和女人的咒骂声,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
齐涉江一激灵想起之前和宋航航的遭遇。他提了棒球棒上车。雨下得特别大,轰隆隆的雷声一直在响。齐涉江拎了棒球棒冲进酒吧,果然就看到只穿了吊带小黑裙的沐兰舟被一堆男人围着,吊带已经快要被拽下来了。
“涉江救我!”沐兰舟扑进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