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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航航的目光落在协议书的最下面，那里一片空白：“……我不知道。”她低声说。

  “宋小姐！”

  “我真不知道……”宋航航声音里带出了哭腔，“我、我……律师先生，我现在心里怕极了，脑子也转不动，你告诉我好不好，我爸他，我先生……我是说齐先生他、他会对我爸做什么？我、我真的想不出来——”

  真是个蠢货！律师心里想。要不是长了这么张美艳动人的脸，又有钱，超级有钱，他是真看不出这个女人哪点比得过兰舟。

  “你听我说……”律师压低了声音，“我也是看宋小姐你可怜，才告诉你，你要是不签，我这边电话过去，齐先生那边就拔管子，你也知道，现在他呼吸全靠呼吸机，管子一拔，不用我多说了吧？”

  “我先生……律师先生的意思是齐先生会拔了我父亲的呼吸机管子？”宋航航怯生生地问。

  律师有点不耐烦了，应了一声“是！”

  宋航航点了点头。

  律师把协议书又往她的方向推了一下：“所以宋小姐还是识时务，赶紧把字签了吧。”

  宋航航却往后一靠，靠在靠背椅上，冷冷地看着律师：“叫齐涉江来见我！”

  “宋小姐！”律师几乎是气急败坏叫了出来。

  “你听——”宋航航面带微笑，她的心在滴血，但是她还能保持这个微笑，就如同她能保持挺直的背脊，以及高昂的头颅。

  然后律师就听到自己的声音从桌子底下传来：“……我也是看宋小姐你可怜，才告诉你，你要是不签，我这边电话过去，齐先生那边就拔管子，你也知道，现在他呼吸全靠呼吸机，管子一拔，不用我多说了吧。”

  律师惊得站了起来，指着宋航航像见了鬼：“你、你——”

  “我昨晚找了很久才找到这个录音机。”宋航航淡淡地说，“是，它够小，够隐蔽，不过我还是找到了，而且……齐涉江没有告诉过你吧，我大学的专业是无线电，改装这么个小东西，小意思。”

  “你、你要怎么样？”威胁当事人，律师现在很害怕自己的律师执照被吊销。而且他面临的还不止是律师执照被吊销的问题。

  “打电话给齐涉江，叫他来见我——现在就来！”宋航航双手按在桌子上，恶狠狠地说，“要和我离婚，要娶沐兰舟，要把私生子转正，都让他自己来！让他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到律师仓皇离开，宋航航才像是被抽了骨头一样瘫软在那里。

  她用双手捂住脸。

  她没有想好怎么面对齐涉江。是，对律师她可以骗，可以狠，可以硬，但是齐涉江——她不知道怎么面对齐涉江。

  “那真是抱歉啊，航航，你居然爱我？”宋航航想起齐涉江的这句话，心里一阵一阵地绞痛。

  她爱他——到这个地步了，宋航航悲哀地发现，她还爱着齐涉江。她希望这里面是误会，或者别的，总是有原因，也许是有人挑拨离间，也许是沐兰舟。

  她不想签这个字。

  “宋航航”三个字签下去，他们就断了，他们就完了，他们就散了。天下这么大，人海茫茫，两个人能在一起，有多不容易。

  她也不想便宜了沐兰舟。

  但是不签，她爸怎么办？

  她不能、她不能让她的父亲因为她的过错而、而——宋航航不敢去想那个“死”字，眼泪打湿了她的双手。

  但是无论如何、无论如何，她总要再见他一面，方才甘心。

  5 书上染血

  脚步声由远而近。

  这个脚步声宋航航太熟悉了，熟悉到不必抬起眼睛，就知道来的是谁——齐涉江。他来得好快！应该是律师说了谎，他根本不在医院里，他就等在看守所外头，等着她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送出去，他龙飞凤舞三个字，就能结束他们这段婚姻。

  “你要见我？”齐涉江说。

  他倒没有想到宋航航还能强硬一把，要和他面谈。他们之间还有什么面谈的必要？

  当他走进看守所的会客室的时候，就看见宋航航把脸埋在手里。哭，又是在哭——这个女人除了哭也不会别的。

  孙律师就这么活生生被她哭软了。

  倒是很擅长装模作样——当然是！

  “刚才那个律师说……”宋航航的声音里带了浓重的鼻音。她真的忍不住。

  “让你签字。”齐涉江淡淡地说。

  宋航航抹了一把脸，眼睛是红的，她努力把眼睛睁到最大，争取容下更多的眼泪，不流出来。透明的液体充满了眼眶，透过眼泪去看，眼前的人就有些模糊。

  再模糊，她也是认得的，他的眉目，就像是长在她心上一样，揣摩了千遍万遍，已经和她的血肉长在一起了。要签了这个字，就是硬生生扯开……不，是拿了刀，硬生生切开，会流很多的血吧，可惜他也看不见。

  他就像是个瞎子，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人家说她帮着她父亲换了他的肾，他就信她帮她父亲换了他的肾。

  他哪怕多看她一眼，也该知道那不可能——她就是把自己的肾捐给他，也不会去动他的肾。

  可惜他看不见。

  宋航航觉得口腔里充满了苦涩，苦得和黄连一样，她低声说：“我听说我爸——”

  “心脏病发了。”

  “他现在还……”

  “没死！”

  她每句话都被打断。他这样不耐烦、不耐烦听她多说一个字，就更别说多看她一眼了。自始至终，他的目光都没有落在她身上。

  宋航航强行忍住心头绞痛，慢慢地说：“我签了字，宋氏就全归了你；我爸还在医院里——医药费怎么办？”

  “那是你的事。”

  “但是我爸——如果我签也是死，不签也是死，我就不会签，我就想让全世界都知道，你，齐涉江的老婆，在坐牢。而外头给你生孩子的那个女人，是个小三，生下来的孩子就一辈子背着私生子的名字……到死！”

  “你找死！”

  齐涉江恼怒起来，他早该想到，每次这个女人装温顺，都是有目的的。果然是！之前是为了取他的肾，现在是为了钱。

  堂堂宋家大小姐，为了钱……可笑。

  他隔着铁窗冷冷地看住她，她脸色苍白，神情憔悴，也还是美艳得惊人——一条美人蛇。所以他才会上了当，以为她真爱他。以为她爱上了他的才华，不计较他出身贫苦……那就是个圈套！从头至尾都是！

  宋航航的头抵在铁柱子上，她低低地说：“是啊我找死，我找死才爱上你——”

  “宋航航，我不想再听这些话，你骗我骗够了好吗！都到这时候了，就你现在这个模样，你以为还能骗到我？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吧。”

  “就算你我恩断义绝……算了，”宋航航果然没有往下说，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一口气就能吹散；而且平，平得像是一堆死灰，“如你所愿，我不和你说这些了，你让人好好儿照顾我爸，我爸爸出院的日子，就是我签字的时候。”

  只要父亲能痊愈了……宋航航苦涩地想，既然他这么坚决，既然他都这么恨她了，断了就断了吧。

  齐涉江平平把协议书放在桌子上，声音里同样没有什么起伏：“你爸现在在医院里，他见不到你，能扛多久我是真不知道。协议书我放在这里，签不签在你；你爸的命在医生手里，活不活……也在你。”

  他说完这句话站起身，扣好了右手袖扣。

  宋航航的目光落在袖扣上，这只袖扣是她一针一线缝上去的。她一时冲动起来，叫道：“齐涉江！”

  齐涉江停住脚步，没有转身。

  “这只扣子……是我的东西。”她低声说，“你既然、既然这么恨我，还留着我的东西做什么。”

  齐涉江没有回话，只硬生生将袖扣从袖子上扯下来，直接摔在桌子上。没有一个字，扬长而去。

  宋航航看着他的背影，一直消失在目之所及最远的地方，方才闭了闭生涩的眼睛，将袖扣握在手心里，手心被划破，瞬间协议书上染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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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太迟了

  “404号，可以出去了！”看守人员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有人保释你！”

  宋航航愣了片刻才意识到404就是她。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走出那道门。她以为她会看到齐涉江，但是来的是沐兰舟。

  “想不到吧姐姐。”沐兰舟假笑着，挺了挺并不太明显的肚子，“最近一直腰酸背痛，涉江说他来就好，但是呢，他又不想见你，对，就是不想看见你这张脸的意思，我寻思，我们姐妹也很久没见了——”

  “啪！”话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一下。

  “你敢！”沐兰舟捂住嘴尖叫起来，“你敢——信不信我能把你保释出来，就能把你再丢进去！”

  “啪！”

  又一下，伴随着宋航航冰冷的声音：“你不敢——齐涉江还等着我的签字呢！”

  沐兰舟捂住红肿的脸退了半步，过了一会儿方才笑道：“我也是糊涂了，我和姐姐计较什么呢，姐姐可是进过局子【Y.B独家】的人，档案上留了一笔不算，这眼前着，离婚，丧父……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上车吧，我带姐姐去见姑父！”

  宋航航攥紧的手默默又松开来，“去见父亲”这个念头占了上风。

  她上了车。

  沐兰舟挨着她坐下：“姐姐是不是很想知道姑父现在的情况啊？”

  宋航航不作声。

  “我呢，知道姐姐是个孝女，所以特意给姑父开了直播，你看不看？”

  宋航航刚刚松开的手又攥紧了：她想看。但是她不想求这个女人。

  “我知道姐姐想看。”沐兰舟得意一笑，把手机推到沐兰舟面前，按下“开始”键。

  “……航航呢？”父亲熟悉的声音响起，宋航航的眼睛顿时就湿润了。她听得出这几个字里的期盼和爱意。

  “涉江也在呢。”沐兰舟喜滋滋地提醒她。

  是，齐涉江也在，就在她父亲病床前。剪裁合体的休闲装让他看起来如玉树临风。

  可是他说的话，就不那么美妙了。

  “……航航没打算来看你。”齐涉江冷冽的声音，像是什么金属的光芒。

  父亲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下去，他吃力地从呼吸机后发出声音：“为、为什么……”

  “她恨你啊。”

  “不、不——”宋航航惨叫起来。他在说什么、齐涉江他在胡说什么！她怎么会恨她的父亲，她怎么会——

  她想要捂住耳朵，但是双手被沐兰舟和保镖一左一右拉开，她闭上眼睛，但是父亲和齐涉江交谈的声音还是一句一句钻进来。

  “她爱上了我……她恨你取了我的肾，她恨死了你，她不想再见到你，她宁肯在看守所里呆着，也不肯来见你——我要保释她都不肯。”

  “他胡说、他胡说——他胡说！”宋航航尖叫着，但是手机里的人听不到她的呐喊。

  宋航航就只能听到父亲痛苦而急促的呼吸声，像风箱一样呼啦啦地响：“我、我——我怎样才能见到……她？”

  “见她？”齐涉江的声音依旧风度翩翩，“可以的，你死了，她总要出来给你披麻戴孝。”

  宋航航这时候听到手机里越来越粗重的“嚯嚯”声，她不得不睁开眼睛，就看见父亲呆滞的眼睛睁得老大，苍老的手向空中伸去，他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但是最终什么也没有抓住，只有越来越重的呼吸声在不停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