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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航航虽然并不完全清楚家里的产业，却也大致心里有数——她父亲手中，宋氏产业绝对没有发展到这个地步。所以，齐涉江是不仅把她父亲的产业全部都还给了她，而且还附赠了他这些年拼搏的成果？

  他图的什么？

  “……当初齐总离开榕城，就已经抽离资金，逐渐转移到宋氏基金名下。这个基金也没有别的活动，就是为了打造航航美术馆。”小方的话仿佛又回荡在耳边，“所有人都嘲笑他，嘲笑我们，一个小型的美术馆，根本花不了多少钱。”

  她那时候不信——她不信齐涉江这个虚伪的骗子。

  但是眼前——

  又一通陌生电话打进来，起初宋航航以为是骗子没有接，但是对方持之以恒，锲而不舍，宋航航终于接了，是个陌生的女声：“宋小姐是不是很疑惑为什么齐先生会这么慷慨大方，把所有名下资产都转给你？”

  宋航航没有作声，她听得出对方用了变声器。藏头露尾的，能是什么好东西——没准就是齐涉江的布局。但是她没有挂断，她倒是想看看，对方能玩出什么花样。

  “……那么宋小姐有没有注意到，齐先生无论如何都不肯松口与宋小姐离婚呢？”那人循循善诱。

  宋航航心里一苦：她就知道。

  “如果宋小姐已经留意到了，那就是我多嘴，毕竟没有离婚，无论资产在谁的名下，都是个人财产。”变声器里的人说，“我就是一个吃瓜路人，不过是了解一点宋小姐和齐先生之前的恩怨，觉得宋小姐还是谨慎一点，别太相信人的比较好。”

  宋航航挂断了电话。她不想再听下去。

  但是很快的，齐涉江将所有名下财产都转移到宋航航名下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互联网，又一波惊叹齐涉江痴心长剑。极少有人提出“没有离婚就属于夫妻共同财产”这个事情，便有人提，也有人反驳：“那你倒是要那些大佬把共同财产都转给老婆试试啊，看他们肯不肯！”又有人提宋航航“红杏出墙”、“第三者不要脸”。

  一时间的你来我往，唾沫横飞。不断有媒体打电话进来要求采访。宋航航一律没有接。

  她知道自己在舆论上已经处于极端的弱势。连累顾明景的画廊都遭到了网上的【创建和谐家园】。顾明景倒是安慰她说不要紧，她心里很过意不去：“要不，我给你投资吧？”

  “别傻了，这点损失我还损失得起。”顾明景毫不犹豫地说。

  但是宋航航知道他确实承受了极大的压力，不仅仅是生意上，连顾家的老头子都给他连环call，要他回家受训。

  顾明景不得不回一趟顾家大宅。

  宋航航接到齐涉江的电话：“出来吃个晚饭，可好？”

  25 请问您是他的家属吗

  宋航航一下子心头火起：“齐涉江，在社交场合是我给你面子，你我之间到了哪一步，外头人不知道，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我就是知道，才有话想对你说。”

  “又是那套对不对？吃饭的饭店里有记者网红长枪短炮地等着了对不对？齐涉江，你还要多好的名声，你还要把我踩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

  宋航航觉得自己委屈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明明一年多前她“下葬”的时候就想要和他一刀两断，但是顾明景说既然他执意不肯签离婚协议，不如先分居两年，让法律判决。如今法律判决在即，这个男人却在鼓动舆论！

  “是私家菜，”齐涉江等她说完，方才温和地报了一家店名给她听，“你也说了，之前是社交场合，有些事，你我不便说开来。我一直有话想和你说，你不也需要这么一个机会和我摊牌吗？”

  宋航航沉默了片刻，她倒是知道那家私家菜，确实菜品是很好，她以前很喜欢；而且足够的隐秘，若非直接泄露，确实不容易被记者找到。

  但是——

  “齐涉江，我还记得你上次说要给我一个惊喜——”宋航航停了一下，发现自己说不下去了。虽然已经时隔两年，但是当时的惊恐与绝望，在获悉真相之后成几何级数增长的惊恐与绝望，简直如死亡，如末日，如整个世界灰飞烟灭。

  电话那头也沉默，她听见他的呼吸，断断续续地，他说：“对不起。”

  “太迟了。”她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知道。”齐涉江让自己在深呼吸之后，努力平静地说出这三个字，他知道。他早就知道。他早就已经接受，但是他不甘心，“无论如何，我会在那里等你，你不来，我就一直等下去。”一直是多久，他不知道。

  齐涉江挂断了电话。

  宋航航拿着手机发呆。“我会在那里等你”，两年前他也说过，如同一个噩梦，一个诅咒，一个恐惧的代名词。

  在这个前提下，“我就一直等下去”这半句，就是个笑话。他就一直等下去，就让他一直等下去好了！宋航航恶狠狠地想。

  这天晚上顾明景没有回来。宋航航独子呆在顾明景的私家别墅里，别墅极大，大得像从前宋家。佣人对她很客气，但是佣人是佣人。宋航航积了满肚子的话不知道能说给谁听——当然即便顾明景在家，她也没法和他说。

  她知道顾明景一直都喜欢她，他为她付出良多。

  她想知道齐涉江在搞什么鬼，但是没有人能给她丝丝入扣地分析。没有人知道全部的内情，包括顾明景都不知道。他不知道齐涉江曾经找人侮辱她，不知道齐涉江亲手把她送进监狱里，不知道齐涉江说他从来没有爱过她。

  所有人都默认，他们至少是相爱过的。

  但是没有。两年前齐涉江就已经说得很清楚，没有，从来就没有过。他以为她要他的肾，所以他索性将计就计，图她的钱。她当时在停尸房里遇刺，并没有搞清楚到底她父亲有没有图谋过齐涉江的肾——她相信没有。

  但是她相信有什么用。事到如今，父亲也早就被火葬了。如果她不是巧合——也早就该被火葬了。和她的孩子一起。

  宋航航蜷在被窝里，双手不知不觉摸到腹部，平坦的，什么都没有。孩子早就没有了。她在这个世界上，早就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窗外刮好大的风，刮了一整晚。

  宋航航知道自己是在梦里。

  她在梦里拼命地跑、拼命地跑，她不知道自己要跑到什么地方去，但是她知道一停下来她就完了。她跑得整个心脏都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但是她不敢停，她也不敢回头，她知道有什么在等她，但是总也看不清楚，浓雾遮住了她的眼睛。

  “救命、救命啊——”她心里有个声音在大喊，但是没有人来救她。

  没有。

  一直到她从梦里醒来，也没有等到谁来救她——她于是知道梦里一直在跑的，也许是她那个没能来到这个世界看上一眼的孩子。

  宋航航从床上下来，看到花园里一棵两人合抱那么粗的树倒在了花园的路上，她走出去，就听见园丁说：“宋小姐早。”

  清晨的阳光总是清新的，风也是。宋航航露出笑容：“早。”

  “昨晚台风，好多地方停水停电，也好多地方被水淹了。”园丁憨厚地笑着说。

  宋航航虚虚应了一声，绕着花园走了一圈，她觉得她像是有什么事没想起来，到回到客厅吃早饭的时候她终于想了起来。

  那个人说，“我就一直等下去”。那个地方，停水停电。她心里响了一下。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停水停电，市政自然有应对的政策，即便是海水倒灌——难道他会站在那里等死？不不会的。她这么想着，却没有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手，她按开了电视机。

  “今天凌晨两点，海水淹没了一处私家花园……”

  场景切换，两副担架抬着尸体运了出来。

  “啪嗒！”

  宋航航听到有什么掉在地上的声音，她低头去看，才发现是自己的筷子。

  她拿出手机来回拨最近的电话，“该电话已关机”，甜美的女声机械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宋航航觉得自己还算镇定，只是打电话去电视台问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手一直在抖，抖得她以为手机会掉下去，但是并没有。

  “……是，是有位齐先生，暂时还没有家属认领，请问您是他的家属吗？”

  手机真的掉下去了。

  26 我很开心

  宋航航一脚把油门踩到底，眼前的一切有点发黑。

  榕城这个城市每年六七月会有台风，几乎每年都会死人，有在雨中行走踩进没加盖的下水道的，有不巧碰上电线短路的，有被卷进车底压死的……什么样的都有。但是她也从来没有听说过等人吃饭被水淹死的。

  宋航航觉得这件事太荒谬了，荒谬得她想要大笑出声，但是眼泪流了下来。

  她是挺想看到齐涉江死的，他该死！他害死了她的父亲，害死了她的孩子，也几乎害死了她——他为什么不死？

  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

  但是他到底、他到底——

  宋航航没有想下去，她想不下去，她把车子开得像飞机一样，不知道闯了多少红灯，多少红灯也无所谓了。其实快去一步慢去一步也无所谓了，人都已经死了，凉了，她赶过去也见不到最后一面。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赶。

  那个人不该死吗？那个人死了她不该开心吗？道理她都懂，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心急如焚，一到医院里直接跳了下去，车也没有锁；电梯外等了很多人，她也等不了了，直接从安全楼梯爬上去，她冲到前台，脸色白得可怕：“齐先生……齐先生的尸体在哪里？”

  “您是齐先生的家属吗？”护士小姐同情地看着这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请跟我来。”她说。

  宋航航觉得自己像一缕游魂，跟着护士不知道走了有多远，最后来到停尸房——又是停尸房，门推开，里面整整齐齐摆了十几张床，直挺挺的肢体，噩梦又回来了，还是她一直都困在那个噩梦里，走不出来了？

  宋航航捂住脸，哭了出来。

  “别哭。”她忽然听到了她熟悉的声音。

  她觉得她是被魇住了，或者是做梦，一定是做梦——

  “别哭，”那人温柔地抱住她，他的手是暖的，比她ybdjybdj的手要暖，“我没有死，航航，你能来看我，真是太好了。”

  宋航航泪眼婆娑地看着眼前的人，光不是太明亮，停尸房里没有窗，气味也很不好闻，但是她还是看得清楚，是齐涉江。

  “你会为我哭，我很开心。”他说。他的声音有点嘶哑，脸色也很不好看——并不比死人好看多少。

  也许他是已经死了，只是心愿未了，所以脸色这样难看？宋航航心里想。

  齐涉江像是能够看明白她的心思，他微微笑了一下：“我没有死，不信你摸摸我的心口，看看着里是不是热的，是不是还在跳？”

  宋航航觉得自己的手被拿到一个温热的位置，是的，在跳，一下，又一下，跳得十分匀称有力。

  “……是停水停电，赶上有人浑水摸鱼，衣服和手机都被抢走了，我呆在屋顶上没走，我答应过你会一直等你来……”

  “但是消防员赶人了，我不得不下来，又在士多店里看到电视上放说有位齐先生死于溺水，我就猜是误认了。我怕你会看到……当然没准儿你看不到，但是我怕你会看到。航航，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我，是不是？”

  “不是。”宋航航干哑着嗓子说。

  “不是也不要紧。”齐涉江亲吻她的眼泪，“我知道你哭了——你吃早饭了吗？”

  宋航航没有作声，她就喝了一口牛奶，到这时候胃里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我让小方订个座……我们去吃点东西？”

  “不去。”宋航航固执地站在那里，她也不知道她在抗拒什么，是抗拒他没死这个事实，还是抗拒她心里有他？

  她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

  “好，那就不去。”偏这天齐涉江温柔得出奇，她使性子，他就在停尸房里陪着她。宋航航受不了这里面的气味，往外走了几步。

  “我们去吃个肠粉好不好，不订座，就在街边上，有什么吃什么？”齐涉江又问。

  宋航航没有再作声。

  齐涉江牵着她的手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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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 你欠我一条命

  真的就只是个街边的肠粉店，店里就两张桌子，多余的桌子都摆在街面上，街坊们头碰头吃得不亦乐乎。

  宋航航没有吃过这样的地方。她唯一一次吃大排档的经验还是在很多年前。但是齐涉江驾轻就熟：“其实街边有很多好吃的小吃店，不比米其林差。不过之前和你出去吃饭出过事儿，所以也不敢带你来这些地方。”

  齐涉江絮絮地说。

  宋航航没有作声，她不知道能说什么。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就是他们在一起吃饭，也都是很多年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