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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既然不肯信她对于失踪三年的解释，又怎么会相信她怀过他的孩子，即便信了，难道他会为了她的孩子放弃拯救沈缃？不、不会的。和沈缃比起来，无论是她，还是她的孩子，都太无足轻重了。
顾微微眼睁睁看着长的针管一点一点扎进去，柔弱的血管容纳了它，然后是鲜红的血，充满了透明的针筒。
戴着口罩的恶魔眼睛里露出心满意足的神色。这是个科学狂人，顾微微记得很清楚，她当初求医，就被他囚禁在这里，要不是有余初墨——如今已经没有余初墨了，依靠她自己的力量，她逃不出去。
想到这里，顾微微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怎么样？”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
是陆竟轩。
他竟然也来了。
顾微微只觉得心头一阵难受恶心，然后头一歪，吐了出来。
空气里充满了呕吐物的酸臭味。
陆竟轩的脸色变了：“顾微微你——”
恶魔医生拦住了他：“陆总，顾小姐看起来很排斥你。”
顾微微闭上眼睛不看他，不看他们。他们要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他们弄死了余初墨，弄死了她的孩子，现在多加一个她，又算得了什么。她冷冷地想。脸色在实验室的灯光下冷白得像是冰雪。
陆竟轩看了半晌，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他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面容。她的面容冰冷，冰冷得像是加了一层金属的光芒。
“微微。”
她没有应他，也没有睁开眼睛，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就好像在沉睡，也好像完全就听不见。
她恨他。
她恨透了他，为了那个死在火光中的男人，陆竟轩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他应该不在乎，他应该不再在乎这个女人，不在乎她怀了谁的孩子，不在乎她和谁私奔，不在乎她愿意为了谁去死。
他应该在乎的是沈缃，他的未婚妻。他们在一起，也有大半年了。在她——在顾微微离开两年之后，在他对她终于绝望死心，给她立了碑，碑上写了很清楚的七个字，“陆竟轩爱妻之墓”，在那之后，他才和沈缃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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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想过顾微微会回来，更没有想过她会背叛他，时至今日，他仍然不知道，是她的死亡，还是她的背叛让他更痛，更恨，更无法原谅。
而现在她又回到他面前，生无可恋地闭上了眼睛，就好像全世界在对他闭上了门之后，又关上了最后一扇窗。
既然是这样——
既然走到这一步……陆竟轩的五指收拢来，慢慢攥紧，攥成一个再不能更紧的拳头。他淡淡地说：“麻烦翟医生尽快提取合适的疫苗，以免耽误我和沈小姐的婚期。”说完，再不多看一眼，大步离去。
自始至终，顾微微脸上都保持了古井无波的表情，没有一丝纹路因为他的话、因为他离去的脚步而颤动。
她就像是死了一样僵硬。
“顾小姐还真是忍得住啊。”恶魔医生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敲进来。
顾微微没有动。
“顾小姐以为能骗得过陆先生，就能骗得过我妈？”恶魔医生“咯咯”地笑了，“我告诉你啊，顾小姐，就算你脸上完全没有表情，你的血液，你的心脏，你的脉搏，你的激素水平——你身体里所有被我监测的一切，都在时时刻刻反应你的情绪波动，顾小姐，你可不像你表现出来的那么冷漠无情呢。”
顾微微还是没有动，更没有出声。
“我知道你忍得很辛苦了，”恶魔医生凑过来，热的气息直吹进顾微微的耳朵里，“不过，我这里还有一个消息，估计顾小姐听到了，就会忍不住了。”
“……顾小姐真的不想做出反应吗，比如说，关于顾小姐肚子里的孩子。”
“什么？”床上一动一动的女人猛地睁开了眼睛，就像是急于护住幼崽的鹰隼。
“看吧。”恶魔医生开心地笑了，“终于忍不住了吧。”
“我的孩子——”顾微微声音破碎，语无伦次，“我的……我的孩子？他——”
“还在。”恶魔医生笑嘻嘻地说，“如果顾小姐肯配合，没准我能帮顾小姐保住这个孩子。”
顾微微眼睛一闪而逝的光，然后是漫长的沉默：她不知道这其中出了什么差错，明明沈缃得意洋洋告诉她，她的孩子已经没有了，是在陆竟轩的亲口授意下被打掉的，为什么还在？她不知道。
就算孩子还在，那又能说明什么？说明陆竟轩手下留情了吗？
算了吧，他刚才的话已经说得清清楚楚“麻烦翟医生尽快提取合适的疫苗，以免耽误我和沈小姐的婚期”——陆竟轩始终在乎的根本不是她，就更不是她的孩子，而是他和沈缃的婚期。
就算她生下孩子，也不过就是这个恶魔医生手里的新玩具，就和她一样，接受无穷无尽的针，药，实验。
就和小白鼠一样。
就算她能接受这样的命运，接受这样的死亡，也决不能让她的孩子经历同样的轮回！
顾微微咬牙。
恶魔医生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又笑吟吟说道：“只要顾小姐你肯配合，没准我能放过你的孩子哦。”
病床上的女人没有作声，她沉默的时间这样长久，以至于恶魔医生甚至怀疑她已经放弃了，空气里呕吐物的气味越发难闻起来，就在他打算退出去的时候，他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回答：“医生要我怎样配合？”
像是太久没有完整说出过一句话，她的声音有点嘶哑。
11 不重要
顾微微开始配合接受恶魔医生的实验。
即便是恶魔医生，也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配合，即便是粗的针头扎进她的脊椎里，她也一声不吭，像是任何痛苦她都能够接受。医生也看不下去了，提醒她说：“顾小姐，你要是觉得疼，可以叫出来。”
针筒下的女人没有出声，就只有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一滴一滴落下来，落在了枕头上，瞬间就打湿了它。
“顾小姐一定很爱这个孩子。”医生忍不住惊叹。
顾微微眼神坚毅，只有提到孩子，才有片刻的柔软：“你答应过会帮我保住孩子。”
“这个嘛……”
“翟月宇！”顾微微一声厉喝，“你答应过我的！”
“我又没说我要反悔……”恶魔医生翟月宇眼珠一转，还是笑嘻嘻的模样，“不过顾小姐，你什么时候知道我的名字的？还叫得这么亲热，不知道的，还当我是你肚子里孩子的爸呢。”
顾微微目光里露出冷漠的神色，忽然嘴一张，又吐了出来。过去了很久，陆竟轩都再没有来过，也许是在忙他的婚礼。他和沈缃的婚礼——太可笑了。她孩子的父亲，在逼别人用她的血，去救他的新娘。
翟月宇怜惜地用手巾擦去她嘴角的污渍，声音忽然温柔起来：“顾小姐——”
猛地手腕被一只枯瘦的手抓住，然后顾微微清丽的面孔忽然放大，在他的眼前，她用低沉的声音威胁他：“翟医生，我会配合你的实验，但是有件事我要求你。”
“顾小姐，你这是威胁我。”恶魔医生看着暴露在她牙齿底下的手腕，不得不提醒她这个事实。
“是，我威胁你。”顾微微丝毫没有退缩的打算，她的目光里有孤注一掷的血勇。
“那好吧，顾小姐你先告诉我，你要我做什么？”恶魔医生慢吞吞地说。对于眼前这个女人，他的感情很复杂。最初她是他万里无一、可遇而不可求的实验对象。他心里很清楚，要是能攻克她身上的病毒，他是有可能拿诺贝尔奖的。
那无论是对于一个医生，还是对于一个生物学家，都有着莫大的吸引力——他是不惜为之杀人放火的。
起初，她就是他的小白鼠，他翻来覆去拿她做各种各样的实验，她眼睛里的怨恨，他看得清清楚楚，他不在乎，拜托，谁会在乎一只小白鼠的喜怒与怨恨啊。
但是后来——
可笑吧，人竟然会被一只小白鼠的坚忍所吸引，从那时候开始，他在她身上所做的一切，便不仅仅的为了实验了，在实验之余，他开始调理她的身体，不然，以她破败的身体，怎么可能怀上孩子。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女人，竟然会趁他疏忽逃走——他大意了。
好在，他很快看到了那则新闻，也就很快……让陆竟轩找到了他，把这个女人交到了他的手上。
一切都很完美，除了她没有爱上他之外，翟月宇无声地笑了，作为一个天才，他不会觉得感情是多么神圣的东西，他有百分之一千的把握，让这个女人忘掉之前的所有，让她爱上他——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
“如果我死了，”翟月宇听见顾微微的声音，冷淡得像她的眉目，“你要保护这个孩子，让他好好长大……”
“不要认祖归宗吗？”翟月宇笑嘻嘻插了一句。
“不！永不！”三个字，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竟然有了几分血腥的味道。
“好，我答应你。”翟月宇笑得人畜无害，“好了，顾小姐，你现在可以把你的牙齿从我的手腕上移开了吗？”
顾微微不知道自己经历了多少个颠倒的日夜，也不清楚恶魔医生从她的血管里抽取了多少管血，那像是无穷无尽的索取，直到她筋疲力尽。她总以为下一刻她的血管就会干涸，但是并没有。
实验室里长久的沉默，就只有呼吸声在她和恶魔之间流动。
她清楚自己的衰弱，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一天比一天衰弱，她猜也许她会熬不过去，所以尽她最后的努力，想要保住她的孩子，至少为她的孩子找一条能活下去的路，在她死后——她的骨中骨，血中血。
哪怕翟月宇是个恶魔，即便他是个恶魔，只要他能保住她的孩子，只要他答应在她死后，抚养这个孩子，她就是万劫不复，她也认了。顾微微一遍又一遍地和自己确认这个事实，直到她再一次听到陆竟轩的声音。
“她怎么……瘦成这样了？”他的声音像是在颤抖。
可笑，顾微微在半梦半醒之间心里忍不住冷笑：他就这么害怕她的血救不了他的沈缃？
“陆总不必担心。”果然，恶魔医生这样回答他，“已经差不多了，我从顾小姐的血液里提取到了足够的东西，足够治愈沈小姐脸上的伤，不会耽误你们的婚礼……”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陆竟轩声音里的叹息，“你不明白……”
“那陆总的意思是——”
“她现在的情况……我是说微微，她现在的情况……是不是很不好？”
“陆总应该知道……”恶魔医生的声音渐渐飘远了，顾微微努力想要打起精神，但是她听不清楚了，她听不清楚恶魔医生的话，就更加听不清楚陆竟轩的声音，太远了，远到近乎遥不可及。
但是其实不必听清楚，她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他应该对恶魔医生说：“即便不好也没有关系，只要来得及……至于沈缃，其他不重要。”
她就是那个“不重要”。
她很清楚。她很清楚自己的位置，她很清楚自己该去哪里，再清楚不过了，她觉得自己的手不甘心地停在了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她不知道陆竟轩有没有看见这个，应该是没有，或者看见了也不会在乎。
这是她唯一的不甘心。
她不甘心自己没有能够活到他出来的时候，她不甘心自己不能听到她的孩子叫她一声妈妈，她不甘心她不能够亲眼看着他长大，但是——
她已经尽了她最大的努力。
黑夜越来越深，眼皮越来越重，终于，顾微微的眼睛再也睁不开了。
12 最后一面
“什么？”陆竟轩觉得自己听错了，一定是的。虽然他把顾微微送过来的时候，她的脸色已经苍白得可怕，他一度以为她会在中途倒下，他怕得要命，他连续闯了三十几个红灯，就为了把她送到翟月宇手里。
翟月宇是榕城有名的鬼才医生，据说只要有一口气，他就能保住人。
但是现在他在说什么？他在他面前说什么，保不住了？抽血太多——谁他妈让他抽这么多血？陆竟轩脑子里一团浆糊，他甚至没有想明白，他的拳头已经挥了出去，然后两个人扭打成了一团。
到处都是溅飞的血液和试剂，到处都是。
陆竟轩不知道这场扭打进行了多久，在他的理智回来之前，他和翟月宇两个都只能躺在地上喘着粗气了。这种绝密的实验室，是绝对没有人能够进来劝架的，除了在病床上没有一丝生气的顾微微。
顾微微！
陆竟轩觉得自己的心口被这三个字划开了老大一个口子，哗哗地流出血来，比现在他身上的任何一个伤口都要来得严重，他止不住血，他也找不到可以止血的药，他的目光落在那张病床上。
洁白的病床上，没有一丝杂色，也没有一丝生气。他记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这么久没有来看望她了……不，他心里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久不来看望她，他记得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当时就呕吐出来。
她倔强地闭上眼睛，不看他一眼。
她的脸色像冰雪一样苍白，也像冰雪一样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