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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暮春

  “……妾自嫁入金庭，去国八年矣。

  虽远窜异域，常思汉关，诚得捐躯报主，不改初志。

  然身体日沉，西山在望，无以往复。

  妾所虑者，惟侍臣女官等人，留胡地多年，骨肉相别，手足割离，实不忍焉。

  伏惟陛下怜之，幸甚。”

  徽妍坐在案前，将写好的书念一遍，一字一字，仿佛前所未有的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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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她看着阏氏，忽然悲从心起，伏在她的身旁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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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吧，他们会答应，待我走后，他们就会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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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阏氏名瑜，本是长沙国翁主，十七岁封为公主，奉诏嫁给匈奴单于。

  中原与匈奴安宁日久，仁昭阏氏功不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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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时，天子下旨，将仁昭阏氏当年出嫁时带去的侍臣女官召回中原。

  阏氏的宫帐，仍然被素白装点，但其中的气氛，却已经大有不同。

  侍臣们在这苦寒的异域逗留多年，本以为归朝无望，不想阏氏临终前上书天子，为他们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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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阏氏的随侍之中，地位最高的是一名宦官，名叫张挺，年过五十，两鬓霜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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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子与居次怎在此？”徽妍忙停下手里的活，问，“保氏呢？”“我们来寻你。”

  蒲那望着她，“她们说你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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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日子，徽妍一直没想好要如何告诉他们自己要走的事，故而一直未曾提起，没想到，他们居然自己知道了，跑过来问。

  “王子，居次，我是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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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音望着她，眼睛忽而泛红，拉着她的衣角说，“你也要走了……谁来给我讲故事？”“徽妍，你不要走好么？”蒲那小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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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蒲那和从音，自出生起就生长在这样的家庭，虽然年纪还小，却早已经学会了谨言慎行。

  看着他们眼巴巴的模样，徽妍的心中亦是一酸，将他们搂在怀里。

  “蒲那，从音，放开她，让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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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你们母亲让她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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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蒲那和从音哭喊起来，一路被带出了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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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郅师耆冷冷地说，“你不是要走么，莫非还想将他们一道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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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确放心不下这对兄妹，但她也知道，她不可能带着他们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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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遣人打听过，你们朝廷的皇帝夺了你家的官爵，你父亲也去世了，如今那边一无所有，你回去岂不是要受苦？他们那般待你，你还回去做什么？”被提起心事，徽妍的神色黯了黯，少顷，苦笑，“便是如此，我才要回去。

  郅师耆，我还有兄弟姊妹……”“兄弟姊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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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匈较量多年，这样的事并不罕见，郅师耆的母亲出身卑微，他也并不受重视，从小被兄弟姊妹欺负。

  所以提起兄弟姊妹，他没有好气。

  “蒲那和从音不是。”

  徽妍看着他的眼睛，“王子，我离开以后，还烦你好好护着他们。”

  郅师耆愣了愣，道，“这不必你说……”“多谢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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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走便走吧！永远也别再回来了！你这没心肝的女子！”他甩下这句话，气哼哼地走了。

  徽妍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感到有些疲倦，倚着柱子，闭了闭眼睛。

  “……做我的王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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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郅师耆很好，年轻勇武不服输，比单于的任何一个儿子都更加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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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郅师耆是个王子，将来还会成为王，他很优秀，从不缺人陪伴。

  这些，她十分明了。

  汉使在王庭逗留了半月，半月之后，徽妍等人也已经收拾齐备。

  回朝的马车在王庭前排作长长一列，仆从们早已经将物什都装载好，护送的军士整装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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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登车时，她望了望队伍前后，只觉此情此景恍然如同来时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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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乎意料，他们没有哭，都笑眯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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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看莲花！”从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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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看向郅师耆，他昨夜似乎没睡好，目光相遇，他挠了挠头发，表情依旧复杂。

  “王子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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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你也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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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队伍开拔，如同游动的长龙，在绿海中前行。

  草原上的风格外强劲，吹得车帏鼓鼓翻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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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也朝他们招手，直到望不见。

  自从离家，徽妍在草原和大漠中度过了八个寒暑，至此为终。

  望着那些渐渐消失的白帐，徽妍只觉胸中情绪起伏难抑，化作酸楚，涌上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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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徽妍，我许久不曾见过莲花了……你还记得宫里的那些莲花么？”暮春，风已经不再寒冷。

  从塞外往南，草原、荒漠相间，虽然道路仍然漫长，每一个人却是兴致高昂。

  “昔日梦所思，忽如春风至。

  旷野络白云，雁门迎鸿鹄……”文吏高坦之，平日不爱出声，如今却在马上作诗作了半天，还跑过来问徽妍，“女史，你觉得，是‘旷野络白云’好，还是‘旷野归白云’好？”半月之后，远方的山上，出现了延绵的堞雉堆和烽火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