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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到他们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他听到有人喊他：“夏衍，走啦。”
可是他只能听见，他什么也看不见。
黑漆漆的公园里，没有光、没有路，只有树影憧憧，像恐怖片里描述的诡异场景。
“夏衍，你在干嘛？”他们好像在很远的地方喊他。
“这么黑……怎么走啊……”夏衍犹豫地问。
“还好啊，哪里黑了，不是有月亮吗？”他们说。
夏衍抬起头，黯淡的月光穿过树叶，抵达他眼中时已经失去了光辉。
就是在那一刻，夏衍发现了，自己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他看不到月亮，他的世界里没有过月亮。
他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看不到其他人。
也看不到未来的光。
他觉得自己完蛋了。
他们后来打电话给了夏衍的爸妈，大人们带他去了医院检查，才被诊断出夜盲症。夏妈妈那个时候跟疯了一样，她问医生是不是暂时性的，问是不是最近太辛苦了，问有没有办法痊愈。
可是医生告诉她，不是的，这是杆状细胞病变引起的，他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合成视紫红质的功能。这是永久性的，是治不好的。以后晚上尽量别出门了，不然很危险。
夏衍的父母带他看了很多医生，他们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了这个现实。
那之后，夏衍家里的气氛就变了，父亲开始埋怨母亲让他太辛苦，才会用眼过度。母亲开始埋怨是因为父亲抽烟，才会引起这种先天性的病症。
大人们吵了起来，也就没有人再有心思关注他的那些课程。上初中以后，夏衍就不用再上那么多的补习班了。
很多时候，爸妈都不让他在晚上写作业，说要跟老师说明，让他少完成一些作业。但夏衍并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他不想让大家觉得他是不一样的。
他不想要一个人被丢在没有人的地方。
所以他开始一边听课一边写作业，利用白天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夏衍原本的基础就不错，只是他之前很厌倦学习。但是现在，为了隐瞒这个秘密，他不得不认真听课，来提升他的做题速度。初中三年，他没少交过一张卷子，没表现得和普通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夏衍就这样，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天才”。
他变得很平易近人，他对每一个见到的人微笑，对每一个说喜欢他的女孩子说谢谢。
他有很多很多的朋友，被很多很多的人喜欢着。
夏衍觉得，如果这样的话，就不会再一个人被丢在黑暗里吧。
他不想再一个人被丢在黑暗里了。
可原来，这个世界上不是关了灯才有黑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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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衍。”那个声音又叫了他一次。
夏衍转过头去，看到了来人。
“你出来干什么？”她亲昵地搭上夏衍的肩，拉着他走进了场馆。
她一边走一边打了个电话，“在哪里？”“好的，我到了。”
她的脸上洋溢着兴奋和欢喜，完全没有注意到夏衍失落的状态，她带着夏衍，一路走到到了那幅肖像画面前。
“小聿。”她叫了站在画作面前的人。
“林老师。”乔聿走了过来。被无数粉丝追捧的乔聿老师，在被叫“小聿”的时候，显得特别的乖巧。
他看看夏衍，又看了看那幅肖像画，“真没想到，这么巧。”
“怎么？”林昼颜转过头来看了看夏衍尴尬的表情，“难道你们认识？”
“嗯。”乔聿说着侧了侧身子，谢蘅顺势走上前来，微微鞠了个躬，“林老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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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看过她的漫画，蛮好的。”
“谢谢林老师。”
“谢蘅是励扬的，”乔聿道，“和夏衍刚好是同学。她刚才还在跟我说，不知道夏衍什么时候成了您的模特了。”
“那看来画的还挺像的。”林昼颜说着看了看夏衍，“他还总说我乱画。”
夏衍没理她，歪着头，眼睛四处乱转就是不看林昼颜。
林昼颜摇了摇头道：“这个人小孩子脾气，回去估计又要跟我理论我侵犯他肖像权的事了。这年头的小孩吧，真是稍微学了点东西就以为自己了不起了。”
夏衍听了很生气。虽然他这个老妈成天说他幼稚，但是怎么能在乔聿面前说！那可是乔聿！
他怒气冲冲地瞪了林昼颜一眼，结果换来了一句：“你看，是不是？”
旁边的谢蘅第一次看到夏衍被他妈妈教训，忍不住都要笑出来了。
好在林昼颜没有继续把话题放在她的宝贝儿子身上，她和乔聿一边看画，一边聊起了工作。夏衍和谢蘅只得跟在后面。
乔聿的《风神录》要改编成动画了，制作公司和团队都已经确定了。他大概过几天就要去北京接洽工作了，可能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会留在北京参与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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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还在准备艺考。”谢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林昼颜点了点头，“有好的机会去锻炼锻炼也是不错的，但既然你已经有了方向，选择读书也是好的。怎么样，想考哪个学校？”
“林老师您看，省美院成吗？”乔聿突然接过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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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昼颜就是省美院设计系的系主任，她当年做乔聿老师的时候，还只是一个普通的讲师。不过这些年乔聿和她的关系一直很好，林老师找乔聿回来做讲座，他不管多忙也一定会抽时间过来。乔聿有时候也会请教她技法上的问题，两个人一直维持着很好的师生关系。
不过乔聿从来没有介绍他的朋友给林老师认识过，其实大家都在一个圈子里，也总有人听说了他们的关系后，会托乔聿想认识一下这位系主任，好在美院的展馆安排一下画展或者什么。但乔聿都拒绝了。
一方面，乔聿的人缘关系一直都很淡泊。另一方面，他也不想给林老师添麻烦，不想让她觉得碍于面子不得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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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恰恰打算报考省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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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得看林老师愿不愿意收。”乔聿笑道。
“那你想考哪个专业，漫画吗？”林昼颜饶有兴趣地问谢蘅，“漫画我可是一窍不通的，那是你们年轻人的花样。”
“如果分数可以的话，我可能会选动画或者视觉艺术设计吧。”谢蘅说。
“那倒是蛮好的，看来是做过功课了。”林昼颜道。
为什么蛮好的呢，因为这是美院里就业率最高的两个专业，因为这个专业容易找工作，容易把学历变成钱。即使她最喜欢的是漫画，她也不得不报考这样热门的专业，这就是她和爸妈妥协下来的结果。
你看，就算她排除了万难选择了美术这条道路，也不得不在其中选择“好找工作”、“好变现”的专业。
至于漫画嘛，大家都知道的。
国内现在纸媒都不景气，别说漫画了。除非做到乔聿这样，才能够名利双收，只是做小作者会很辛苦的。
而且这种辛苦，不只是没日没夜的画很多页纸来换一点点的稿费，更是一种看不到的未来的辛酸。
所以她妥协，她忍耐，她接受。
“你之前说要带个人一起来，”林昼颜转而对乔聿道，“我还以为你终于要带女朋友来见我了。结果你倒是也舍得，自己去北京发展，让她留在这里。”
“林老师，您误会了。谢蘅是之前一直在帮我工作。”乔聿解释道。
“你也老大不小了，别成天一个人闷着。就算是找灵感，也得出去走走。”
乔聿可不想跟她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马上又把话题引回了工作上。
既然他们有事情要谈，谢蘅就悄悄地放慢了脚步，走到了他们身后，发现夏衍正一个人百无聊赖地跟在后面。
夏衍看了她一眼，立刻别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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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在学校里，夏衍是走到哪里都会拥有关注的人，今天到了这样的场合，居然被所有人冷落到了一边。他的亲妈和他的好朋友心思都在另一个人身上，虽然那个人曾经是他的偶像，但是夏衍想着，还是愈发觉得苦闷起来。
逛完一圈以后，林昼颜就带他们去附近的餐厅了。这是林昼颜第一次开设个人画展，从刚才的情况来看，人气很不错。她早就定好了晚上在酒店举办庆功宴，乔聿他们也受邀参加了。
到了餐厅以后，大家都过来恭喜林老师，也有很多人第一次见到这位出名的漫画家乔聿，都过来跟他寒暄。
夏衍和谢蘅两个小孩很快就被挤到了一边。他们瞧见阳台上没人，就走了出去。酒店的南面刚好是一个商场，才刚刚进入12月，商场就已经开始了圣诞节的布置。
深冬的夜晚，霓虹闪烁，商场门口摆放着巨大的圣诞树，上面挂满了小礼盒和各种饰品。林荫道两遍的银杏树被挂上了五彩的灯珠，在夜色中闪闪发亮，宣告着节日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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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学姐？感叹时光飞逝啊？”夏衍难得叫她学姐，下一句估计就是要嘲笑她又老了一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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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昨天看了一本书。”夏衍突然说，“那个女主角，她长得漂亮、成绩很好、也很听话，是那种会在毕业典礼上发言的超级好学生。后来她读了大学、读了研、进了很不错的公司，每一天都能接受无数的夸奖，亲戚、朋友、老师都觉得她的人生太完美了，但她总觉得有一些难过，有一些后悔，但又说不出来是因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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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了很多，后来她在书里说，觉得自己也挺苦的。读高中的时候写很多很多的卷子，老师说，等你们考上大学就好了。上了大学之后，爸妈又说大学生没竞争力，找不到工作，于是她通宵看书，考上了研。结果也没学到什么，为了找工作，只能翘课实习。她说她回顾自己的人生，感觉自己的人生好像就是为了找工作而存在着的。但是真的工作了以后，她就彻底失去了方向，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活着。”
“嗯……”谢蘅应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她就觉得很后悔。她小时候也是有很宏伟的人生理想的，她也有很多想做的事情，想学的技能。她爸妈总是跟她说，你上大学了，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她就也觉得有些事情可以以后再说。可是真的到了这个‘以后’，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当年喜欢的是什么了。”
夏衍说着转了个身，和谢蘅一起靠到了围栏上，他望着外面繁华的街景，继续道：“当时她有个朋友发了一个朋友圈，类似‘人要从事感兴趣的职业才会效率最高’这样的研究报告，她只能很难过地回复‘可是我不知道我对什么感兴趣’。她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能够早点下班，早点休息。所以故事的最后，作者说她终于明白了，高考考差了还可以复读、可以考研，工作不满意还可以离职再找，其实这些所谓重要的事，还有可以重来的机会。但是错过的人、错过的时间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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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为什么不报漫画系？”
谢蘅愣了一下，没想到夏衍是要说这个。她笑着说：“你是第一个这么跟我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