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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暄了几句，挂了电话，她双手环在膝头，蜷缩在床边的角落里，难受至极。

  　　自若月第一天上学，她从未如此刻一般焦心过，若月向来是班级里的标杆，班委职务都是任她选的，这高中怎么刚开始半学期，竟然会天差地别到这样的地步？

  　　说实话，过去她只觉得若月的性子好，是她喜欢的样子，她也从未往“口才”方面想过，她想象中关于若月的未来，就是从高等学府毕业之后在大企业里做个管理岗，或者考个公务员，嫁个好老公，安安静静平平顺顺，无风无浪的过一生，不要如她一般操心与奔波。

  　　可眼下，怎么还能吃了这安静性子的亏呢？！

  　　她把头靠在手臂上，想到白送出去的那一万块钱，她心疼得像是被剜了块肉一般。

  　　眼下，班委不班委的，也强求不了了，或许平日里是她疏忽了，若月的内向和口才既然能让她丢了班委，将来定然也是会给工作造成困难的，她不能毕业之后去面试都说不好话啊！

  　　她强打着精神站起来，拿出存折看了又看，盘算着生活费、各类学费和预留着将来补课的费用，明天她就要去了解一下，有没有培训口才的培训班。

  　　市中心的别墅里，雷穆阳坐在书桌前【创建和谐家园】，窗外下起了雨，电闪雷鸣，房间里没有开顶灯，暖黄的床头灯把整个房间都渲染得温暖异常，他却感受不到一丝惬意。

  　　笔记本铺开放在桌上，他手里拿着笔，却始终没有在空白页上写下字，他的目光落在窗户玻璃上，玻璃上，映射着他的脸。

  　　那张轮廓分明，已经长大成人的脸。

  　　“辩解有什么用？辩解可以让我变得讨人喜欢一点吗？”

  　　冯若月带着哭声的话回荡在他耳边，回荡在他脑海里，回荡在他心里，闪电闪过，照亮房间，窗户玻璃上却映出了一张男孩稚嫩的脸。

  　　那个在暴雨里瑟瑟发抖，男孩的脸。

  　　他闭上了眼睛。

  　　“把雷穆阳拖出去！”

  　　“我妈说他爸是个流氓，他就是个小流氓，他妈都不要他！他爸爸这个流氓没脸来接他，就每天都出钱雇个保姆来接他！”

  　　“拖他出去！我们不要跟小流氓做同学！”

  　　三四个男孩把雷穆阳往教室外拉，雷穆阳伏在地上，手死死的拉住半关着的教室门，可他一人的力气全然不及他们，不多时手就抠不住了，几个男孩把他拖到教室外的阶梯上，伸手一推他就滚下了阶梯，倒在了雨里，男孩们站在台阶上大笑，女孩们围在他们周围，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如同一只雨天里供人观赏的猴子，瞬间就被淋成了落汤鸡。

  　　他不发一言的站起来，要重新跑【创建和谐家园】室，刚迈上阶梯他们就推他下来，他用尽了全力也冲不上去，嘲笑声在耳边，越发肆意了。

  　　他只能束手无策的站在雨里，冷得瑟瑟发抖。

  　　“雷穆阳，小流氓，没有妈，活该被雨淋！雷穆阳，小流氓，没有妈……”

  　　整齐的起哄声如潮水一般向他涌来，他们脸上带着笑，他们欢快的拍着手，仿佛在庆贺什么一般，他的泪水混在雨水里，滴落得无声无息。

  　　“诶，你们干什么？怎么老师不在一会儿的功夫你们就跑出来了！雷穆阳，你站在雨里干什么，快回去，小心着凉！”

  　　同学们哄笑着散去，老师领着雷穆阳走上阶梯，雷穆阳却觉得自己的脚有千斤重，他一步也不想迈进那个教室。

  　　那一年，他6岁，在幼儿园读大班，对这样的讽刺，习以为常。

  　　面对他们的讥讽，他一句辩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因为，他就是没有妈妈。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没有妈妈。

  　　自他有记忆以来，家里只有三个人，他，爸爸和保姆，保姆负责照顾他的饮食起居，爸爸两三天也不一定能见得上面。

  　　他不知道同学们为什么要说他爸爸是流氓，他也不知道“流氓”究竟是什么意思，可每当这样的时刻，他总是无比憎恨这个词。

  　　也无比憎恨爸爸。

  　　憎恨爸爸，为什么让他没有妈妈，为什么要让他独自承受这些莫名的攻击。

  　　若爸爸能陪伴他，陪伴他一起面对这些攻击，他都不会觉得自己如此的孤立无援，他可以大声的驳斥他们，他虽然没有妈妈，可他的爸爸也不是“流氓”，他和所有人的爸爸一样，早晨会送他来幼儿园，晚上也会来接他，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可是，一次都没有。

  　　自他上学，不，自他出生，爸爸，都没有为他做过任何事，陪伴他做过任何事。

  　　他不仅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爸爸”这个词，对他来说，只是个称呼罢了。

  　　他全身湿透的坐在椅子上，放学时间，老师忙着招呼来接小朋友的家长，小朋友们一个个从教室里离开，水滴顺着他的衣角滴落，在凳子下形成一小摊水渍。

  　　教室里，只剩下两个人，那个比他高半个头的女生来到他身边，“为什么不辩解，为什么不反抗？”

  　　他回头看她，她是前两天才转到班级里来的，她很瘦，不像其他同学有嘟嘟的脸，却也因为瘦而倍显清秀，她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看向他的双眸却没有半分讥诮之意，他难堪的垂下眼，“辩解，反抗，有什么用？辩解了以后，我就会有妈妈吗？反抗了以后，就能改变他们对我的看法，我爸爸，就能来接我放学了吗？”

  　　“你为什么要活在他们的看法里？”

  　　女生说得毫不在意，他倏然抬眼，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不能让你有妈妈，我也不能让你爸爸来接你，但我能让你不让别人欺负，如果我帮了你，你也帮我一个忙，可以吗？”

  　　“什么忙？”

  　　“如果你答应，到时候我会告诉你。”

  　　想到那些男同学脸上得意的笑，雷穆阳没怎么想，点了点头。

  　　女孩微微一笑，目光里是雷穆阳从未见过的坚定，“记住，我叫蔺青。”

  第28章 英语课代表

  　　雷穆阳倏的从梦中醒来，暴雨打得窗户噼里啪啦，他看着窗外把天空撕裂的闪电有些发懵，他竟然不知不觉的趴着睡着了。

  　　笔记本的纸张被压皱了，他伸手抚平，笔记本往回翻，内页上有一张泛了黄的照片，照片里的小男孩七岁，正值换牙期，他灿烂的笑着，露出了参差不齐的牙齿，却愈发显得真挚，照片里的女孩淡淡的笑着，依旧是清秀的眉目，坚定的眼神，那一年，她八岁。

  　　手指拂过照片上的两个人，雷穆阳嘴边浮起笑意，却多是思念与无奈。

  　　我又梦见你了，那么多年，也不知道你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他叹了口气，拿下了笔套，翻到了新的一页。

  　　“我今天听到那个女孩说跟我过去一样的话，我竟然，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他写着，回想起若月带着泪的眼，与当年那个站在雨里的他，如出一辙。

  　　他想，如果那年，他没有遇到蔺青，如今的他，应该也会如若月一般内向，不懂得反击吧。

  　　蔺青说，人善被人欺，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当你没有人可以依靠，你只能自己站起来，迎着风雨去抗击，才有生的希望。

  　　人，只有对强者才会下跪，对弱者，只会欺凌。

  　　他不知道蔺青曾经历过什么，她对过去绝口不提，他见过她身上的伤，他猜测她过得不好，可蔺青，改变了他的人生，改变了他的世界。

  　　虽然在那不久之后，他失去了她，可她留给他的回忆，却支撑着他，走到了今天。

  　　他抬起头来，目光瞥向桌面上的书架，书架上放着各种各样的书，有工具书，有历史书，有小说……却无一例外，都是英文的，他并非不擅长学习，他只是觉得，学校里的知识没有用，考试更没有用。

  　　他要学的，是生存的技能，待他长大成人，有足够的能力离开家门，他就要去找她，天涯海角，他也要把她找回来。

  　　“这个女孩子，像极了过去的你和我……总是让我忍不住想要帮助她，也不知道，她何时才能明白，这世上，没有人能帮她，除了她自己。”

  　　放下了笔，他伸手抽了一本书，是古斯塔夫·勒庞的《乌合之众》，他关了台灯躺上床。

  　　“人身在群体中，往往就会萌生出‘从众心理’，为了获得认同，个体会抛弃是非，用智商去换取那份让人倍感安全的归属感。群体，只会干两件事，锦上添花，或落井下石。——古斯塔夫·勒庞《乌合之众》”

  　　昼夜更替，又是新的一天，纵然冯若月再不想面对，再不想醒来，阳光还是悄悄越过窗棂，洒在她的书桌上，地板上，她不得不伸手按停闹钟，带着抗拒的醒过来。

  　　出了房间门，妈妈已经如往常一般准备好了早餐，她沉默着来到桌边，林贞看了她一眼，微微皱眉，“我今天去看看，给你找个培训口才的培训班，周末你去上个试听课，要是觉得好，我就给你报。”

  　　“我不去。”

  　　林贞一愣，回头看若月，若月垂着眼吃早餐，面无表情，想到若月或许在班上也是这样跟其他同学相处，她顿时就气从心来，“你平时在班里，也是这么跟同学说话的吗？”

  　　若月不出声，她更气了，“妈妈跟你说话，回答我。”

  　　若月不急不缓的吃完了早餐，背上书包要出门，林贞觉得今天的若月不太一样，以为她是在为昨天改选班委的事而难受，她虽然气，可也不免心疼，叹了口气，“算了算了，都过去了，说到底，还不是你自己没处理好，要不是你跟同学处不好关系，怎么会被撤班委？妈妈早就跟你说过的，唉！”

  　　当若月听见妈妈说“算了算了”的时候，她还以为过了一夜，妈妈或许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发现了自己心里的委屈，她或许昨天夜里说不出口的话，此刻可以说出口。

  　　可当她听完，她只觉得失望，只觉得自己太蠢，竟然还会对一意孤行的妈妈抱有希望。

  　　妈妈，是看不见她的，或许，她从未看见过她。

  　　她看见的，一直都只是她心里，理想里的那个她。

  　　妈妈只关心那个“她”的一举一动，而对真实的自己，不闻不问。

  　　她没有多说，垂下眼出了家门，她想，她应该试着习惯，习惯这个不被别人看见的自己。

  　　反正，她也从未被别人看见过。

  　　来到学校，同学们如往常一般上课，王娟周围的那个小团体背地里对若月的讽刺定然是不会少的，若月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她们在离若月不远的地方叽叽喳喳的低声笑着，提到“不要脸”三个字的时候，还是不可抑制的戳痛了若月的神经，若月的眼眶几乎是一瞬间就红了，她假装没听见，低下头看书。

  　　做好准备是一回事，面对时的疼痛又是另一回事，那些看起来的无关痛痒，只是把疼痛都压在心里罢了。

  　　早自习过后是英语课，牛老师站在讲台上迟迟不离开，上课铃响，尹老师走进来，见了牛老师，以为牛老师是有什么事要交代，笑着就要退出去，牛老师却笑着把尹老师招进教室，“我没什么事要交代，我就是在这里等你，问问你课代表的事。”

  　　提到英语课代表，若月抬起头看向尹老师，英语课代表，是她最想担任的职务了，倒不是她有多想追名逐利，她只是觉得和尹老师相处很惬意，她喜欢和尹老师聊天，她总觉得尹老师能教她的东西，不仅是书本内的知识，还有做人的道理。

  　　尹老师，是她敬爱的师长，是她敬佩的长辈，她想，那些她对妈妈开不了口的话，或许，尹老师可以给她解脱的答案。

  　　尹老师看着牛老师笑起来，“我心里倒是有个人选，这不是今天来公布嘛！”

  　　牛老师点头，“之前我看你和林洁配合的挺好的，林洁这个孩子听话，行动力又强，是个不错的人选。”

  　　牛老师的话一出口，尹老师和若月都是一愣，林洁回头看向王娟，脸上带着得意的笑。

  　　“牛老师管的可是真宽啊！不是说各科课代表由任课老师自行决定吗？怎么，牛老师的手伸得那么长啊！是觉得任课老师都瞎，没有你看得清楚吗？”

  　　雷穆阳带着戏谑的声音传来，同学们低声笑，牛老师脸上的笑意变淡，瞪了雷穆阳一眼，转眼又看着尹老师，“依我看，英语课代表就别动了，林洁的英语成绩不错，虽然不是拔尖儿的好，可也正因此，她才能跟其他同学一起进步啊！”

  　　尹老师垂下了眼，没说话，有些为难，若月看着，心里怎会不清楚这是为何，她想起雷穆阳在体育场说过的话。

  　　抬起头来，你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要说抱歉。

  　　咬了咬牙，她倏然站起了身，同学们和老师们的目光，顿时就集中在她身上。

  第29章 勇敢的第一步

  　　若月站在众人的目光里，心跳如鼓擂，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为自己争取想要的权益，“李……牛老师，我想……想当英语课代表。”

  　　她的声音依旧很小，话说得磕磕绊绊，她紧张得咬紧下唇，手都在颤抖，她攥紧了拳，试图让自己看起来镇静些。

  　　她这一站，众人都有些惊讶，平日里都不与同学主动说话的人，此时竟然主动站起来竞争班委，林洁也有些意外，回头看王娟，王娟脸上同样也是惊讶的表情。

  　　尹老师看着若月，微微的笑了，“我也正有此意，牛老师。”

  　　牛老师挑眉，“我倒也不是说若月不好，只是若月不太擅长处理和同学的关系，呐，昨天刚投的票，大家都觉得若月不适合当班长，我是怕将来你们配合不好，耽误学习进度。”

  　　尹老师刚要说话，牛老师笑起来，“这样吧，现在都讲究民主，既然是一场竞争，我们就还是投票来表决吧？”

  　　尹老师面上有些不悦，却也不好当众与牛老师翻脸，他只是个任课老师，牛老师是班主任，说到哪里，班主任做决定都是说得通的，他只能沉默。

  　　“来吧，大家举手表决，支持林洁当英语课代表的举手。”

  　　同学们还未抬手，若月坐了下来，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什么结果，她的同桌在桌下给她递了张小纸条，她不解的看了她一眼，在抽屉里打开纸条。

  　　若月，对不起。

  　　她抬头，她的同桌皱着眉，犹犹豫豫的举起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