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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灵辰放下茶杯，起身朝外走，袅袅的热气把他的身影映得一片模糊，燕九心里就一片迷糊。灵辰很快走出来，看着她，问：“你怎会在这里？”

  灵鹤随在后面送，此时也到了灵辰身边。燕九把满是针眼的手摊开来，说：“灵辰，我疼！”

  灵辰连眸都没动：“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不只是你！”

  燕九不敢信，把手抬到他眼前：“可是灵辰，我流了好多血！”

  灵辰毫不留情地扒开，说：“这点伤算什么？明天继续！”

  燕九几乎呆了，以前她绣那个香囊时，伤得不如这天重，但灵辰很紧张，生生把她十个手指包成了十个柱头，今天她血沾了满手，他竟然无动于衷。这样的变化让她很难接受，以至于灵辰离开以后，灵鹤牵着她进了屋，她才回过神来。

  灵鹤问：“很疼么？”

  燕九点头。

  灵鹤把一瓶药放在她手心，说：“疼的话，就自己照顾好自己！”

  燕九不解。

  灵鹤又说：“在玉浮城，不会有人心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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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心之偶

  025

  灵鹤说得没错，在玉浮城，不会有人心疼她，所以即便她晚餐没吃，手伤得千疮百孔，第二天仍然被早早地叫起床。燕九觉没睡好，整个人迷迷糊糊，灵鹤让人将一盆凉水浇在她头上。她一惊，醒了。

  灵鹤问：“清醒了？”

  燕九冻得一哆嗦：“你……你做什么？”

  灵鹤说：“这是城主府的规矩！”

  燕九恍惚想起来了，在折页的府规里，确实有一条，城主夫人需戒贪戒懒，否则将以府规处之，对比起来，灵鹤用的这方式，已经很温和了。

  她和灵鹤一同去到织造坊，继续昨天的刺绣工作，不同的是，灵鹤不再教她，只大约讲解了下要领，就让她自己去练。有师父尚且学不会，没有师父，那更是一团糟，没过一会儿，她一双手又变成了血手，把雪白的画布都晕成了红色，但，没有人管她。

  灵辰甚至见都不肯见她。

  燕九心里难受，尤其是想到灵辰那样漠然地一句“明天继续”，心里就更加难受了，她不相信灵辰真的已经一点都不关心她，但一天天的过去，她的手伤了好好了伤，最后留下了疤，灵辰都没有来看一眼。

  燕九觉得，也许，她应该离开一段时日。以前灵辰最不喜欢她不告而别，每次她离开，他都会很生气，所以如果她现在偷偷走了，他一定也会生气，到时候她就可以见到他，问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这天夜里，燕九轻装简从，独自离开城主府。为防灵辰不知道她离开，她还特意留了一封信，就写了三个字：“我走了！”她没有走太远，只是躲到了城郊的山上，她觉得灵辰一定会来找她，所以她不能走远，必须要让灵辰找得到她。

  次日，灵鹤照常去燕九屋里喊她，发现了她留下的那封信。

  灵鹤把信拿去给灵辰，说：“燕九走了！”

  灵辰没有接，说：“师姐，你失职了！”

  灵鹤点头，说：“是！”顿了一会儿，问：“要去找么？”

  灵辰摇头：“她若回来，便以府规处之，若不回，便算我玉浮城没有此人！”

  灵鹤低着眸，说：“好！”脸上没有一点情绪。

  燕九一个人在山上等，灵辰一直没有来。她一开始想，可能是她跑得太远了，灵辰才找不到她，但又想，她才将走出城，根本算不得远。中间想，或许是她躲得太偏了，但又想，她都没进山，还是在主干道上，根本算不得偏。后来就想，应该是她等的时间不够，只要她等够了时间，灵辰一定会来。

  她继续等啊等，等啊等，六月的玉浮城多热啊，尽管山里有树，树下有荫，燕九还是被晒得骨头滋滋啦啦地响，她没打算在外面呆这么久，没带干粮，没带水，没两天，就嘴唇干枯意识模糊，到第四天，她已然撑不住了，忽然看到深山里蹦蹦跳跳走出个孩子。那孩子见她倒在路边，喂了她一口水，她意识清楚了些，对那小孩说：“谢谢！”

  小孩把水壶收起，说：“不用谢！”

  燕九准备问他叫什么，又听到远方传来个声音：“阿黄——”小孩一听，“蹭”地一下跳起来，像个兔子一样窜走了。路的尽头长着一片明媚的阳光，把小孩的影子拉长，渐渐变成灵辰的模样。燕九大喜，起身想要迎过去，但站稳了才看清，小孩走远了，也根本没有灵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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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心之偶

  026

  燕九最终还是回去了城主府，一路上她想了许多种可能，灵辰太忙，或者他找漏了那山，或者是他已经找过，只是山太大，他没能找到她。这时，燕九还是心存幻想的，但等她回到城主府，现实就打破了她的幻想。

  灵鹤去了织造坊，灵辰去了演习场，城主府里井井有条，并没有因她的离开有任何改变。燕九守在门口，到日落时分，灵辰回来了。燕九远远地唤：“灵辰！”因为三日未进食未饮水，又经烈日暴晒，这时的她连声音都没有力气。

  但灵辰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说：“既然回来了，便去思过台好好反省吧！”

  燕九张着干裂的嘴，重复：“思……思过台？”

  灵辰默然朝里走：“会有人带你去！”

  灵辰话落，旁边果然来了两人，他们都卑躬屈膝，声音却冷冷清清：“夫人，请吧！”

  燕九随着那两人入了府，七弯八绕地，到了祠堂前的空台上，台上铺着硬实的石板，台前供着一排神灵雕像。引路的两人把她带到中间，说：“夫人，向神灵忏悔，得虔诚！”

  燕九不懂，那两人又说：“夫人，若不跪拜，恐会亵渎了神灵！”

  燕九懂了，但地上没有蒲团，她屈膝跪下去，膝盖磕在石板的地上，枯裂一般地疼。

  思过，思过，顾名思义，就是要思考自己的过错，但燕九思不明白，她究竟错在何处，更加思不明白，为什么以前她四处乱跑，灵辰总能找到她，但现在，她就走了那么几步，他就找不到了。

  太阳很快落下去，夜色漫上来，星星洒了整片天空，但是没有梦水城那么亮。燕九跪不住了，往后坐到自己脚上，没坐稳，就听到灵鹤的声音：“你这样，若被灵辰看见了，恐怕会罪加一等！”

  燕九一惊，连忙挺直身子。灵鹤没有过多责怪她，而是走到她身边，与她并排着跪下去。燕九很诧异，问：“你也被罚了么？”

  灵鹤神情未动：“嗯！”

  燕九问：“为什么？”

  灵鹤说：“因为你！”

  燕九皱眉：“因为我？”

  灵鹤说：“你所有的过错，都是因我教导不力！”

  燕九鼻头一酸，忽然懂了，城主府府规森严，等级也很森严，灵鹤是大，她是小，她得听灵鹤的，所以她犯了错，灵鹤也得承担——她今日的错，便是不该擅自离府。

  燕九与灵鹤跪到了第二天早晨，太阳冲破厚实的黑暗爬起来，摇摇晃晃却又热热闹闹。灵鹤看到天边霞光毕现，站起身来，让燕九与她一同回去。燕九如得大赦，以为这次责罚就此结束，却没想到，灵鹤扔给她一盒药膏，说：“半个时辰后，我们去织造坊！”

  燕九感觉黑云压顶，灵鹤又说：“近来工期赶得紧，刑罚只能挪到晚上！”

  灵鹤一边说着，一边把裤腿撩起来，给自己的膝盖上药，燕九看到她脸皱成一团，但她一句痛都没有喊，燕九看着手上的药膏，又看看血肉模糊的膝盖，心里那样热烈的委屈，忽然就变得无比清凉。

  “灵辰他……连你……都不会心疼，是么？”

  “嗯！”灵鹤声音清浅，但燕九分明听得出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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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7

  三个日夜，燕九和灵鹤白天在织造坊刺绣，晚上去思过台思过，三个日夜不眠不休，连原本明媚照人的灵鹤，都变得精神萎靡，面容颓废。燕九更甚，最后晕倒在思过台上，被灵鹤用一盆凉水浇醒。

  这时她已经不会问灵鹤要做什么了，就默默地从地上爬起来，换一身干净的衣裳。燕九还是不会刺绣，手就还是伤，但她已不奢望灵辰会来看她了，她每天就在想，什么时候能够绣一只真正的凤凰，让灵辰能向对灵鹤那样，多和她说几句话。

  只要，多说几句话。

  很快，她这个愿望得以实现，但不是因为她，是因为织造坊里一个女眷。那女眷叫做晚娘，前不久死了丈夫，得了七天时间办葬礼。之后回来，一直心神不宁，时常绣着绣着，眼泪就满了脸，燕九曾想去宽慰她，但她只摇头，一边哭一边绣。终于，她记错图样，把一朵怒放的牡丹绣成了未开的芙蓉。那是一幅大图，晚娘绣了四日，最后的牡丹是点睛之笔，牡丹错了，整张图就都错了。

  灵鹤最先发现这个错误，她拿着那幅图看了许久。

  燕九问她：“你在看什么？”

  灵鹤说：“没什么！”她把图收起来，准备看下一幅作品。

  但燕九眼尖，那幅图她研究过，很难，她觉得能绣出来的都很了不起，所以一打眼，就看到了错处：“这里……不应该是一朵牡丹么？”

  晚娘一听，神情骤紧，连眼泪都不流了。

  灵鹤动作顿住，半晌才说：“是么？”

  燕九说：“是啊！”旁边有人紧接着送来了图样。

  灵鹤没有看图样，也没有再看那幅图，就淡淡地说：“那就是错了！”

  晚娘顿时面如死灰，踉跄着跪伏在地上说：“夫人……晚娘不是故意的……求您饶我一次！”

  燕九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但已经晚了。灵鹤没有看晚娘，继续打开下一幅图，说：“既然错了，就去刑罚司领罚吧！”

  “夫人！”晚娘全身都在抖，“夫人，求您，求求您，饶我这一次，我再也不敢了！”

  灵鹤不说话，依然像从前一样，把大家交上来的作品一一过目。织造坊里的其他人，也都木然站在一旁，仿佛晚娘在他们脚下，不似人。燕九看着那人，觉得心里堵得慌，偏偏晚娘跪着，连哭都不敢哭出声音。

  刑罚司是为犯了法但又罪不至死的人设立的，里面只有两种刑罚，一为鞭刑，一为杖刑，都可轻可重，像晚娘这样，就属于【创建和谐家园】，是极轻微的错处，但仍然要被处刑，至于具体用什么刑，用多少刑，就得灵辰来断。

  燕九因此见到了灵辰，他没有问晚娘为什么犯错，只问她犯了什么错，灵鹤如实说了，灵辰看过绣错的图，说：“照以往，鞭刑三十！”

  灵鹤点头应“是”，晚娘已然面无血色，她把头磕在地上，嘶声力竭地喊：“城主，晚娘不是有意绣错的，求您大发慈悲，放晚娘一条生路！”

  灵辰全似未闻，风风火火地要走。

  燕九心中不忍，追出去，喊：“灵辰，你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就罚人？”

  灵辰顿住脚步，说：“图样在这，绣图也在这，证据确凿，哪里是不分青红皂白？”

  燕九说：“她总得问问她犯错的缘由啊！”

  灵辰说：“错就是错，没有缘由！”

  燕九不能理解：“可她丈夫死了，就是看这点，也不应该罚得这样重！”

  灵辰连眸都未动：“她丈夫死了，跟她有什么关系？”

  燕九愕住，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了：“她丈夫死了，她为他伤心，这是情理之中的事啊！”

  灵辰依然面色冷冷：“我已经给足了她办葬礼的时间，她根本没必要伤心！”

  燕九以为他在看玩笑，但他的神情很认真，在场的其他人也都很认真，她方才知，他是真真切切地觉得，她没有必要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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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8

  三十鞭的酷刑，足以让青壮年男子丢掉半条命，若是女子，约莫是活不了的。晚娘尚算幸运，犯错正在赶工的当口，她又是刺绣好手，织造坊里少不得她，因此，灵辰宽限了行刑的时日，让把这批在急的货交完再罚。

  晚娘跪地谢恩，但眼泪比以往更多，眼睛里总噙着泪水，晶亮晶亮的好生可怜。燕九看着，心里总很懊恼，倘若不是她多嘴，灵鹤大约不会指出错来，灵鹤不指出错，晚娘就不会受罚，事情就不会落到这样的田地。

  思来想去，燕九决定再努力一把，YB尽管她知道要灵辰改变主意难比登天，但她还是想试一试。这一回，她没让下人知道，等日头落下，她和灵鹤回到府中，用过膳，就悄悄绕到灵辰屋外。

  窗子半掩着，隐约能闻到些血腥味，燕九心神一紧，凑过去看。窗户开得不大，但足以看到房中情形，此时灵辰躺在床上，衣裳半开，灵鹤站在床边，笔直挺立，血从灵辰身上流下，顺着床沿一路淌到地上，灵鹤的右手也变成了血手。

  燕九被这场景吓得不轻，差点惊呼出声，但就在她张嘴的一瞬间，耳旁扫过一阵劲风，她喉咙一痛，就再发不出半点声音，身体也忽然间动弹不得。

  屋中血还在淌，等过去一段时间，灵鹤收回手，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