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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九一听，刚咬下的半口包子，就从嘴里掉了下去——
他是灵辰，他果然是灵辰！
可他既然是灵辰，怎么会要杀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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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心之偶
022
燕九想不明白，也没心思再听别的，她现在迫切地想知道灵辰的事，六年前他如何离开了寒鸦山，又是如何活过来，为什么明明记得她，却又仿佛不认得。这些事情让她顷刻间没了胃口，她放下包子，问：“灵辰住哪儿？”
刘老头说：“你问城主做什么？”
燕九说：“我要找他！”
刘老头顿时紧张起来：“姑娘，城主府可闯不得啊！”
燕九问：“为什么？”
孙老头说：“在玉浮城，城主就是王法，你擅闯城主府，是不要命了么？”
燕九想到刑台上的情形，那样冷然的一道蓝色身影，配着没有温度的声音，尽管遥遥一望之下仍看到几分灵辰的风骨，但终究隔了六年时光。六年，足以让人改变很多了。燕九木然地坐下来，继续吃掉在桌上的包子。
六月初六，是玉浮城的集中行刑日，时间是灵辰定的，他觉得，这是一个好日子，好日子自然要做好事，比如把罪大恶极的人踢出人间，还世道一个清明。但事实上，这些所谓“罪大恶极”的人，大多只是小偷小摸小打小闹，但在玉浮城，遑论是“小”还是“大”，只要沾了“烧杀抢虐偷”里的任一字，就得赔命。
燕九觉得这律法过于严苛了，孙老头点着头笑：“如今这世道，也就玉浮城能做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哟！”
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燕九闻着这俩词，陷入深思。
玉浮城是有烟火气的，左右的叫卖声起了，满街的热气就升腾起来，街道上人来人往，却都保持着大约两尺的距离。有个姑娘走得急了，撞了前边的壮汉，壮汉立即后退几步。姑娘也退到老远，急急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撞你的！”
壮汉说：“是我不好，挡了你的路！”
姑娘说：“是我不好，撞了你的身！”
两人一来一往，礼貌致歉，旁的人在边上，该干嘛干嘛，连目光都不给。燕九望着这场景，总觉得诡异，更诡异的是，不久之后，街市忽然安静下来，人们纷纷退到路边，把宽敞的大道空了出来。燕九问孙老头：“这是怎么了？”
孙老头拉着她退到角落，说：“大约是城主夫人出行了！”
城主夫人？那不是灵辰的夫人么？灵辰的夫人……不是她么？
燕九感觉心里堵得慌，也没听明白孙老头又说了什么。她看到一辆马车从路的尽头出现，经过了青石路，经过了包子铺，她混在人群里跟在后头，一直到了城东的庙前。车的帘子被掀开，一个穿着靛蓝长裙的女子冒出头来，兴许是六月的阳光太烈，燕九看着这样一张出画的脸，感觉眼睛被刺得生疼。
女子身后只有两人，燕九凑过去，看到她进了庙，燃了香，拜了神。庙里的和尚问她请了什么愿，她说：“我自愿玉浮城百年安平！”和尚颔首，说：“夫人慈悲！”女人致谢，重回到车上。燕九继续跟在后头，最终跟到了西北方向的城主府前。
女人从车上下来，却没有往里走。随在她身后的人问：“夫人如何不走了？”
女人开了口，说：“你一路跟着我，是打算跟到几时？”
她身后的人很诧异，燕九也很诧异，女人又说：“还不出来么？”
燕九四下望了一望，心想没别人了，那她说的就是自己了吧，她从屋角走出来。女人将她上下打量一遍，说：“我没见过你……”话未完，她身旁一人就小声接了句：“行刑日来的，刘老头家的孙女儿！”女人恍然，说：“哦对，城主说，他把心给了你？”
这一句又戳到了燕九的痛处，她不说话，女人旋过身，往里走：“你好自为之吧，刚把命捡回来，可别在这儿又丢了！”
燕九望着她背影，胸口闷闷的，隐隐还有些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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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心之偶
023
城主府闯不得，但是等得。燕九好不容易再见到灵辰，总归要近距离见上一面。她回去与孙老头交代，孙老头力劝，她不听，孙老头叹口气，说：“若是遇着难处，或可求助城主夫人！”
燕九已然被这位夫人搅得心绪混乱，此时再忍不住问：“城主夫人……是什么身份？”
孙老头道：“具体我也不知，只知道和城主有同门的情谊！”
燕九又问：“那她叫什么名字？”
孙老头说：“闺名灵鹤！”
灵鹤、灵辰，果然是同门，连名字都同出一脉。
燕九心中寒凉，尽管六月的玉浮城比玲珑阁的行刑台更热，她竟也觉得还好。她回到城主府前，守在正门斜前方的石狮子旁，不靠近，也不远离，就那么安静等着。大约两天以后，城主和城主夫人一同出行，燕九看到一抹蓝影晃过，凑过去喊：“灵辰！”
面前两人顿住身形，灵辰望过来，说：“是你？”
灵鹤也侧转身来，但是望着她，没有出声。
“灵辰，真的是你……”燕九已然控制不住自己了，她踉跄着冲过去，这一冲就冲进了大门，后边来人将她拦住，她眼望着灵辰，一声声地唤：“灵辰，我是燕九啊，灵辰！”
灵辰看着她，很不解：“我知道你是谁，你不必强调！”
燕九十分错愕，灵辰却很冷然：“你来找我，是有何事？”
燕九惶惶不知该说什么为好，灵辰又说：“贸然侵入他人府邸，也是重罪！”
燕九想到行刑日的情形，脖子一凉。灵鹤见她没什么要说，对灵辰说：“走吧，别误了时辰！”
灵辰抬步要走，燕九心头一热，指着灵鹤说：“那她呢？她为什么可以进你府邸？”
灵辰说：“她是我夫人，自然可进我府邸！”
燕九说：“我也是你夫人，为什么我不可以？”
灵辰身形一晃，灵鹤亦怔住。她望了望燕九，又望向灵辰，问：“她说的……是真的？”
灵辰点头：“是真的！”
灵鹤问：“下过聘？”
灵辰回：“下过聘！”
灵鹤问：“拜过堂？”
灵辰回：“拜过堂！”
灵鹤顿了一顿，才问：“圆过房？”
灵辰倒是毫不迟疑：“圆过房！”
灵鹤默了一瞬：“这样说来，她确是你明媒正娶的妻！”
灵辰没有否认。灵鹤说：“你是城主，总不能把这抛妻弃子的律法先犯了！”她望向燕九，让人把她带进府中，并按夫人的礼仪待她，末了，问灵辰：“你看这样安排，是否妥当？”
灵辰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师姐思虑得比我周全！”
两人并行着朝外走去，就剩下燕九一个人在门口，被一堆点头哈腰的下人簇拥着，动不得，也喊不得。
天黑时分，灵辰方才回府，此时燕九已然被打扮一新，这个消息却是听下人说的。燕九想要去找灵辰，下人们拦在她身前，说：“夫人，城主若想见您，自然会来的！”
燕九很不愉快：“可我想见他！”
下人说：“您若去了，便犯了府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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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人将一折文书徐徐展开，上面林林总总写满了城主府的规章，包括城主当干什么，城主夫人当干什么，什么时辰应当干怎样的事，可谓细致入微清楚明了。其中，关于城主夫人的，便有满满十页，大多与城中子民有关，譬如为百姓祈福啦，教大家识礼啦，或者去和有劳动力的女眷一起绣花啦，与灵辰有交集的，就只是一条：城主无召，不得叨扰。
燕九分外失落，把桌上的食物推开，说：“你去告诉灵辰，这菜我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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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下人回来了，燕九满怀期许地迎上去，问：“灵辰怎么说？”
下人说：“城主说，夫人若不喜欢，就不用吃了！”
燕九期望落空，看着满桌的菜肴，竟一点胃口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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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心之偶
024
第二天，灵辰正式昭告全城，燕九是他的二房夫人，因多年前动乱走散，如今动乱歇了，才终于能够团聚。百姓们一时哗然，却都木然接受了这个事实。唯独包子铺的孙老头，隔在蒸腾的热气后，也不知是笑还是叹。
成了城主夫人，自然要履行城主夫人的义务，燕九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织造坊，与女眷们一起赶工期。灵鹤来为她布置任务，燕九想到自己多年前为灵辰绣的那对炸毛鸡，很忐忑：“我能……不去么？”
灵鹤说：“可以！”
燕九一喜，灵鹤又说：“但这样，会违了府规！”
燕九十分颓丧，她同灵鹤一起去到织造坊，坊中有上百女眷，刺绣的手艺都是跟灵鹤学的。见到灵鹤，她们齐齐行礼，灵鹤点了一人，让那人把位置让给燕九，她自己则坐在燕九旁边的空位上。燕九拿起绣针，对着织布上的半成品看了又看，最终下手，把一只腾飞的凤凰绣成了秃顶的山鸡。灵鹤看到她作品，先是一愣，后直摇头：“你手法不行，得练！”
于是灵鹤成为她的老师，手把手教她绣。但燕九终究没有天赋，学来学去，山鸡还是山鸡，倒是一双玉手变得满目疮痍。晚上回到府里，灵辰依然没有召她，下人把饭菜端上来，燕九拿了下筷子，刚一碰到，手指头就像扎进了针，生疼。
燕九很委屈，问下人：“灵辰呢？他什么时候能见我？”
下人还是那句：“城主若想见夫人，自然会来的！”
燕九不相信，她觉得他一定是不知道她伤成了这样，不然，他一定会很心疼。她站起身，想要去找灵辰，下人照例将她拦住，她知道他们又要说什么府规，她也确实不敢犯，所以在他们开口前，她说：“我不能去找灵辰，还不能找灵鹤么？”
城主府里以往只有一位夫人，夫人与夫人之间的规章全属空白，下人们不敢再拦，燕九循着他们指的路找到灵鹤的院子，没想到一走进，就听到了灵辰的声音：“这段时日，师姐大约得辛苦些了！”
燕九凑过去，又听到灵鹤的声音：“这是我的分内事，不辛苦！”
声音停了一会儿，燕九从窗户看进去，灵辰与灵鹤对坐在桌边，桌上放着两杯热茶，热气冒了一阵，灵辰又开了口：“师姐有话说？”
灵鹤有些踌躇，灵辰端起茶杯，呡了一口，灵鹤说：“燕九……不适合刺绣！”
灵辰看向她：“她耽误进度了？”
灵鹤摇头：“她不懂女工，学起来得费工夫！”
灵辰把话接过去：“费工夫也得学，这是她的职责！”
“可……”
“若是影响师姐了，师姐可以不必管她，让她自己练着就好！”
灵鹤垂下头：“我明白了！”
之后灵辰放下茶杯，起身朝外走，袅袅的热气把他的身影映得一片模糊，燕九心里就一片迷糊。灵辰很快走出来，看着她，问：“你怎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