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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九于是继续等，过不了一刻，又出去问：“灵辰呢？”

  下人们回答如故：“城主还未回府！”

  一来一往，重复了许多回，燕九伤口本就没愈合完全，这样一动一扯，又生生扯裂开来，热血再一次流出，但燕九看不到，只以为是天太热，她流出了汗。

  到又一次，燕九再出去问，这回没等她问出口，下人们就说：“城主回到府上，刚传了膳！”

  燕九赶紧往灵辰院中去，本来不长的一段路，燕九走了近半个时辰，后面几乎连滚带爬，终归到了门口。她看到匾额上灵辰的字迹，心中不免一喜，可等她走近，守门的下人说：“城主和灵鹤夫人有要事在商，夫人您还是晚些再进吧！”

  燕九心沉到谷底，但还是抱了一丝希望：“他们商议事情，都不瞒着我的！”

  下人们对望一眼，似乎在思考中间的逻辑性。

  燕九又说：“灵辰也没说，不让我进啊！”

  下人们思量片刻，到底把路让开了。

  燕九走进去，但因为知道灵鹤在，她放缓了脚步，并且没有走大路，而是从边上绕进去，躲在院中一处花丛后。门没有关，在这个视角，刚好可以看到饭桌上的情形，灵辰和灵鹤挨着坐着，灵鹤似乎没什么胃口，灵辰和之前一样，吃得优雅且从容。

  过了一会儿，灵辰察觉到灵鹤的异样，说：“师姐在想白天的事？”

  灵鹤摇头，说：“按照律法，你没有断错！”

  灵辰说：“可我见你一直愁眉紧锁！”

  灵鹤顿了一会儿，说：“按律，其实可以轻一些！”

  灵辰说：“是可以轻一些，但玉浮城几年没发生过这样的事件了，如今他胆敢犯，总该从重处罚，以杀鸡儆猴！”

  灵鹤说：“我明白！可……”

  灵辰看她一眼，说：“师姐，你越来越像燕九了！”

  灵鹤说到一半的话顿住，燕九听到自己的名字，赶紧集中注意力。灵鹤垂下眸，自嘲地笑了一笑，又说：“说起燕九，她现在……情况不是很好！”

  灵辰眼光一闪，燕九以为他终于有所动容，哪想，他开口，说的却是：“她竟然还活着？”

  燕九感觉夕阳落在身上，像冰。

  但耳朵里还是闯进了灵辰的话：“我还以为，她那样娇弱，会直接死在刑场上！”

  灵鹤说：“她比你我想象得要顽强！”

  灵辰点头表示认可，灵鹤又说：“我觉得……你应该去看看她！”

  灵辰说：“看她做什么？她既还活着，找大夫看就是了！”

  灵鹤默了一瞬，说：“你不是想弄清楚，当年你为何甘愿把心给她么？”

  灵辰执筷的手顿住，他把筷子放下，说：“这个问题，我没有想明白！”

  灵鹤说：“上次你说，你想把当年对她做过的事情全做一遍，这样你就能明白当时的所思所想，随着就能明白自己为何会把心给她，现在，时间过去了那么久，你每天盯着她看，跟着她走，晚上也和她一起睡，重复的事情做了这么多，你明白当初你是怎么想的了么？”

  这段话信息量很大，燕九花了很久的时间来消化，没等她消化透彻，灵辰已摇了头，他说：“不知道！”顿了一顿，又说，“我不知道，也不理解，像她这样麻烦的人，我当时怎么会有耐心和她在一起那么久！”

  燕九一听，忽然明白了，连带着灵鹤的话也一并明白了，原来前段时日，灵辰突然待她好，不过是想弄明白当年的事，他记得曾经他们在一起的所有事，但他不理解，他想让自己理解，所以他需要重现。他只是在场景还原，她却把心放进去了，也难怪，他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有一句“我记得”。

  我记得，梦水城的食物最对你胃口。

  我记得，我以前经常这样看着你。

  我记得，我以前时常跟着你。

  我甚至都记得，我把心取出来后，你很慌乱。

  看着你慌乱的样子，我很心痛，但我已经——忘了当时心痛的感觉了！

  燕九感觉心里很疼，那种疼跟六年前在玲珑阁里得知灵辰没有心就会死的时候并不一样，但却一样地锥心蚀骨，一样地密密麻麻。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希望灵辰已经在当年死掉，六年后她只是路过玉浮城，并没有再遇到灵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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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心之偶

  040

  燕九没有再去找灵辰了，她去了灵鹤的院子。

  等太阳落尽了，一点霞光都不剩，灵鹤才终于回来。

  看到她，灵鹤并没有诧异，很淡然地说：“你偷听的毛病，得改改了！”

  灵鹤果然是知道她在的，燕九当时躲在外面，就感觉吹过的几阵风不是很正常，但她已经不在意这些了。她问灵鹤：“今天，晚娘家又出事了？”

  灵鹤这回有点诧异了：“你竟然知道？”

  燕九点头。外面发生的事，燕九当然不知道，但因为她白日里太迫切地想见到灵辰，她每隔一会儿就会出去问问，问一次，下人说灵辰有事，问两次，下人又说玉浮城出了大案，燕九就问是什么大案，棘手不棘手，下人们就告诉她了，说是晚娘的公公，无端伤了人。

  在玉浮城，无端挑事，【创建和谐家园】偷，都是重罪。

  燕九问：“他打了人，灵辰怎么判了？”

  灵鹤说：“从重处之，死罪！”

  燕九早猜到了，灵辰没有心，所以只会按律判。

  玉浮城的法典，从来容不下于心不忍。

  “灵鹤姐姐！我求你一件事好不好？”

  灵鹤说：“你说！”

  燕九说：“你能不能，把行刑的日期推一推？”

  灵鹤说：“你想推到什么时候？”

  燕九说：“推到我回来！”

  灵鹤这时感觉到不对了：“你要去哪里？”

  燕九说：“去一个很远的地方，需要一些时日，但我一定会回来！”

  灵鹤说：“灵辰不会允的！”

  燕九说：“我并没有打算让他知道！”

  灵鹤说：“你又想擅自离府？”

  燕九点头。

  灵鹤说：“你已经有过一次不告而别了，若有第二次，灵辰一定会重罚！”

  燕九说：“我不在乎！”

  “可你身上还有伤……”

  “灵鹤姐姐！”燕九打断她，说，“我想救人！”

  灵鹤不说话了，过了许久，才说：“你好自为之！”

  燕九知道，她这是答应了。

  从玉浮城回玲珑阁，得十多日车程，燕九从灵鹤那里离开，就雇了车离开城主府，这次她没有刻意隐瞒行踪，也没有傻傻地留下线索，反正灵辰不会来找她，她不必费心费力做那些掩耳盗铃的事。

  ——这一次，她是要回去取回灵辰的心。

  上次在他屋外，燕九亲眼见着他开膛换心，他那样隐忍的一个人，竟然也说了“很疼”两字，足以说明，换心之痛，非常人所能受。他要活着，就得无止境地承受这样的痛苦，而这种痛苦，完全是燕九给的。

  她欠他一颗心，就应该还给他，更何况，这心上，还系着一条命——

  燕九上次在织造坊看到的，是晚娘九个月大的儿子，但除开这个，她还有一个孩子，小名唤作阿黄。四年前黎国内乱，阿黄在混乱中走丢，晚娘和她的夫君好一阵寻找，连一点音讯都没有找到。不得已，他们只能当他死了，又生了一个，却没想到，这两日，阿黄忽然就回了家。

  这本是喜事，奈何与阿黄一同回来的，是一个贼眉鼠眼的男子。他衣着破烂，腿上生疮，晚娘的公公在城外见着他和阿黄时，他正把阿黄禁锢在怀中，连拉带拽地朝另一方走。公公认出了阿黄，恰又听到阿黄嗷嗷直叫，便把那人当做拐卖小孩的贩子，操起棍子把他一顿暴打。

  常人都知，他是在救阿黄，毕竟那样紧急的情况，他一个老人，再没有比这更稳妥的处理方式，但没办法，他是在玉浮城，玉浮城的城主不看常理，只看律法。

  ——灵辰不懂，为何晚娘的公公会那样情急，因为，他没有心。

  若是有心，灵辰就能明白公公何以明知犯律也要【创建和谐家园】，若是有心，灵辰就会知道，公公若死了，晚娘没了支撑，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根本活不下去，若是有心，灵辰就会网开一面，至少留公公一条性命。

  有了心的灵辰，和现在的灵辰，从来就不是同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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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心之偶

  041

  燕九到达玲珑阁已经是半月之后，她没等站稳，就迫不及待去找九如。

  九如最近没有执行任务，在九如殿里闭关，燕九蹑手蹑脚地走进去，看到她睡在一张冰床之上，连眼皮都结了厚厚的霜。她知道九如练功时会把椿木的骨头剥离，在此期间，身体的疼痛她并不能感觉得到，所以只要她快一些，趁九如反应过来之前把心拿了，就可以安全地逃出玲珑阁。

  可惜，事总与愿为，燕九刚靠近那张冰床，将将伸出手，九如就睁开了眼。

  她说：“你做什么？”

  燕九吓得把手缩回来。

  九如坐起身，说：“你何时长了胆，竟敢踏足这里？”

  燕九站着不说话，以往她确实不敢来这儿，这是九如的独有领地，其他木偶人都没有资格来，但凡有人来了，九如不追究还好，若是追究，后果不堪设想。

  但这次，燕九是为灵辰来了，胆量便比之前大了许多。

  “怎么？装哑？”九如还在问。

  燕九稳住心神，忽然出手。

  九如未料想她会如此，有一瞬地愣神，但很快反应过来，在她的手碰到她迅速闪开，并顺势转移到另一侧。

  “你不要命了？”

  燕九不回话，继续出手，试图直接挖心。

  显然，她又失败了。

  九如看出她的意图，说：“你想取我的心？”

  燕九说：“那是灵辰的心！”

  九如说：“你知道你这么做，是什么后果么？”

  “我知道！”燕九头一次这么勇敢，感觉自己像是英雄，“但我不在乎！”

  九如看着她，说：“你尚且安好时都不是我的对手，现在把自己搞成了这样，还想拿我的心？”

  燕九知道自己，此时的她一定一身风尘，满身血色，以她的功夫，也确实打不过九如。可她想试试，反正横竖一条命，她拿到了，就赚了，可若拿不到，那也只能认命。

  她说：“那是灵辰的心！”

  九如说：“你要这颗心，我可以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