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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6

  一半的罚，是三个夜晚。于是燕九和灵鹤一同在思过台跪了三夜，上次有这种情况是燕九擅自离府，灵鹤因为管教不力被连累。当时燕九满心寒凉，觉得灵辰不理她了，跪着的时候就觉得时间特别特别漫长。

  这次不一样，燕九觉得灵辰一定会来看她，就感觉时间过得特别特别快。一眨眼，三天过去了，第四天的太阳升起来，燕九替灵鹤受的罚结束，灵辰却一次都没有来。

  燕九从信心满满等到满腹怀疑。

  灵鹤站起来，身子单薄得像一张纸。她说：“你看，灵辰没有来，他根本不会心疼你！”

  燕九有点难受，嘴硬说：“他一定是太忙了，才没有时间过来！”

  灵鹤说：“他的作息很规律，入夜三刻就会入睡！”

  燕九说：“他白天累狠了，夜里当然睡得早！”

  灵鹤笑笑，说：“你要这么想，也好！”

  话虽这么说，燕九也有点迷茫，夜晚那样长，灵辰只要少睡那么一点点，就能抽出时间来看她，可他没有来。这种迷茫很快发酵成失落，但没能往更深的情绪发展，因为她和灵鹤受罚结束的这一天，正是那批刺绣的货物交付的日子。

  也就是说，这是工期最后一天。

  燕九去到织造坊，看到晚娘眼睛红肿，恋恋不舍地望着窗外一个方向。她走过去，问：“你在看什么？”

  晚娘连忙收回视线，说：“没什么！”

  燕九觉得奇怪，也从她的视角看出去。

  织造坊不在市中心，外头不远是一座废弃的染布坊，里头还有布匹在飘啊飘。燕九最初看，只看到一块红布被风吹起，过了一会儿，等风走了，她方看到，那儿站着个头发斑白的老人，似乎站不大稳，但怀中还抱着个小小婴儿。

  燕九心想，晚娘一定是在看他们，于是问：“他们是你的什么人？”

  晚娘很胆颤，燕九让她不要怕，如实说，她方才道：“那是我的公公带着我的孩子！”

  燕九想，这么大年岁的老人，带着个孩子多危险啊，于是又说：“你家里其他人呢？怎么不让他们帮你带孩子？”

  一听这话，晚娘又忍不住眼泪汪汪，但她没让它掉下来，反而还扯出一抹笑，说：“我丈夫死了，我家里，就只有我们三人了！”

  燕九先是震惊，后是担忧，这样一个失了顶梁柱的家，就剩下老弱妇孺，本就生得艰难，所幸灵辰建了这个织造坊，让玉浮城刺绣的手艺闻名八方，这才给了女眷们一条活路。但现在，晚娘犯了错，等今日结束，就要受那三十鞭刑，若活着还好，尚且可以凭在织造坊的收入养活这一老一小，可若死了，这家，就真塌了。

  燕九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偏偏，这一天，又过得极快。

  到下午，灵鹤检查完大家的作品，女眷们得以提前回家，晚娘最先冲出去，抱着孩子又哭又笑，头发花白的老人在旁，亦时不时抹上一把泪。燕九感觉心里堵得慌，这种情绪一直带回到城主府。

  彼时，货已交付，灵辰看起来心情不错，灵鹤脸色也好了许多。

  燕九说起晚娘家的情况，灵辰说：“你说这些做什么？”

  燕九说：“你不觉得她很可怜么？”

  灵辰说：“是很可怜！”

  燕九说：“那三十鞭，会让她变得更加可怜！”

  燕九依然不想惹灵辰生气，所以求情的话，她并没有说得太直接。

  但灵辰听出来了，说：“莫非……你也想替她把这罚受了？”

  燕九不是没想过，但之前灵鹤与她说过鞭刑的威力，那样粗粝的牛皮鞭，沾了盐水，一鞭下去就能让人皮开肉绽，燕九没有自信自己能受得住，可转念又想想，她受不住，晚娘就更受不住，而且她有灵辰待她好，总归能让鞭落得轻点，或者干脆少掉几鞭。

  这么一想，燕九又不怕了，振振有词地说：“我是想替她受了！”

  灵辰抬起眼来。

  灵鹤也看过来，说：“你当真知道，三十鞭刑是什么概念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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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鹤说：“知道，你还愿替她受？”

  燕九说：“我救她一命，就是救她一家，当然愿意！”

  灵鹤不说话了，灵辰也没有再说话，他们的表情等同于没有，燕九碰到灵辰的目光，隐约感觉，自己好像冲动了。

  不过没关系，灵辰一定会暗地帮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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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心之偶

  037

  晚娘的刑罚是在第二天，也是在第二天，晚娘到了刑场，灵辰才宣布，因燕九甘愿替她受，她的三十鞭刑可免。晚娘先惊后喜，最后泣不成声，“扑”地一下跪在燕九面前说：“夫人大恩大德，晚娘无以为报！下辈子，下下辈子，晚娘都愿为夫人当牛做马！”

  燕九原本心里还很忐忑，看到晚娘这副模样，又觉得自己做对了。她对晚娘说：“当牛做马就不必了，你还是做你自己吧！”

  晚娘眼泪“啪嗒啪嗒”直掉，终究没再说别的话，连滚带爬地离开了行刑台。

  行刑一般是在午时，太阳尤其灼热。燕九怕热，刑还没开始，就已被晒到虚脱。燕九撑着，看着案台后的灵辰，心想：“他心长出肉了，肯定会帮我的！”

  这时，灵鹤来了，她蹲在燕九身前，递给她一颗药丸，说：“你先吃下，可以缓解些疼痛！”

  燕九道了谢，把药吞了，说：“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灵鹤看出她的心思，说：“你还觉得，灵辰会因为受罚的是你，就手下留情么？”

  燕九笑了一笑，说：“总归，他不会取了我的命的！”

  灵鹤望着她，眼光荡了一荡，说：“燕九，你天真了！”

  很快，时辰到了，行刑的卫兵迅速过来，他们在长鞭上洒了盐水，又喷了几口酒，另有一人把燕九摁住，迫她趴在刑台上。燕九看到灵辰直直看着她，就像她初来玉浮城时一样，他拿起令牌，往地上一扔，说：“行刑！”

  “啪！”燕九没有听到破空的声音，就感觉到一条长鞭落在背上，皮肉顷刻间撕裂开来，盐水渗进皮肤，【创建和谐家园】辣的直烧进心里去。她仰天大喊，感觉所有力气都被抽空了，连天地都变得模糊起来，有血溅在她脸上，滚烫滚烫地，比阳光更热。

  “灵辰……灵辰一定不会对我下死手！”燕九如是想。

  没等她想明白，长鞭又一次落下来，这次换了不同的地方，但皮开肉绽的感觉却相差无几，她闻到浓重的血腥味，也闻到了白花花的肉味，就像路过卖猪肉的摊上飘出的味道，但更新鲜一些。

  “灵辰……肯定是心疼我的！”燕九依然固执地以为。

  但鞭还在落，一鞭紧接着一鞭，一个人打累了，又换另一个人，最开始落在脸上的血已经不热了，背上的伤口处也渐渐渗入了凉意，血珠顺着长鞭滴在她眼中，把视线模糊成一片血色。

  就是在这样蒙蒙的血色里，她看到灵辰坐在案台后，一身靛蓝的衣裳依然惹眼，但那一张漠然的脸却比这一身衣裳更加惹眼。

  “灵辰会心疼我的！”燕九已经不像之前那样乐观了，她已经快不能承受，但鞭打下来的力道却没有丝毫减少，种种迹象表明，灵辰并没有因为是她，就手下留情。她撑着要去看灵辰，但这时的她，已经连头都抬不起。

  “不……他一定是逼不得已！”燕九如此开导自己，但密集落下的长鞭，很快打散了她的自我安慰，她开始连血腥味都闻不到了，背后也突然感觉不到疼，她完全是本能地嘶喊，本能地意识到，或许灵鹤说得对，她是天真了，灵辰不会心疼她，也不会因为受罚的是她，就破坏律法。

  可若真这样，这些时日，灵辰这样待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是因为喜欢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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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心之偶

  038

  三十鞭，燕九就在七月的烈日曝晒下，生生将这三十鞭受了，整个过程灵辰都在，但他只是冷冷淡淡地看着，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燕九觉得自己被撕裂成了一块块，意识也模模糊糊地像入了梦。梦里的她很难受，之前灵辰待她多好，现在落差就有多大。三十鞭打完，太阳也偏了西，燕九趴在地上，感觉整个世界晃晃悠悠地全变成了红色，鞭是红的，地是红的，灵辰也是红的。她已分不清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她看到红色的灵辰站起来，朝她这边走来。

  她心想：“灵辰终归是在乎我的！”

  她等啊等，等啊等，想着再多等一会儿，灵辰就会来把她带回去，替她上药，帮她包扎，再不眠不休地守着她。但她一直没有等来灵辰，就只等到一片【创建和谐家园】鲜红的光晕，把她整个人罩在里面，什么都看不清。

  什么都看不清。

  在这片光晕里，燕九走了很久，比从锦州走到寒鸦山更久，后来她走累了，想歇会儿，但背上传来阵疼痛，让她不自觉皱了眉头，她想起自己被打了三十鞭的事情，又觉得很不真实，最后想到红色的灵辰，心里一凉，忽然醒了。

  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里，趴在床上，屋中一个人都没有，安安静静地没有半点人声。她扯着力气喊：“有人么？”但声音并没有多大，反而扯到了背上的伤口，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好一阵，她才缓过来，想清楚了前前后后发生的这些事。

  她心想，果然灵辰还是疼她的，不然不会在鞭刑之后把她照料得这样好。

  但很快，灵鹤又打碎了她这点庆幸。

  灵鹤从屋外进来，看着她，说：“醒了？”

  燕九问：“灵……灵辰呢？”

  灵鹤说：“他回房了！”

  燕九不敢信，嗫嚅着说：“他……做……做什么？”

  灵鹤说：“休息！”

  燕九消化不了这个信息，她伤得这样重，灵辰怎么可能睡得着？

  “现在已是亥时，入夜挺久了！”

  灵鹤在告诉她，照灵辰的作息，现在就是他睡觉的时辰。

  “那我……伤……是谁……”

  “是我！”

  燕九怀抱的希望落空：“那我……”

  “你……也是我带回来的！”灵鹤说，“鞭刑完了以后，灵辰以为你活不了，就让人把你送到坟场去，我见你还没有死透，就把你带了回来！”

  “不！我不相信！”燕九说。她不相信，灵辰这样重地打她，打完以后，甚至都不确定她死活。

  “这是事实！”灵鹤说。

  “我就是不相信！”燕九喊出了声，“你是故意这样说，因为你不喜欢灵辰对我好！”

  燕九望着灵鹤，眼神里全是期许。她多希望灵鹤说，对我就是看不惯灵辰对你好，所以才要这样骗你，我说的这些都不是真的。但灵鹤只是看着她，很淡很淡地看着她，说：“不管你相不相信，这就是事实！”

  燕九感觉眼前一花，胸口一阵闷气上涌，身上再没有一点力气。她趴倒在床上，又一次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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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心之偶

  039

  燕九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梦里摇摇晃晃地闪过许多场景，里面都有灵辰，却没有一个看得清。

  再次醒来，是在白天，她背上的伤结了痂，一步一挪地总算可以下地。她撑着从床上起来，看到外面的太阳盛开得像是一个巨大的火炉，她被拷得口干舌燥，甚至能感觉到木头的骨骼里水分在争前恐后地流失。

  她没有力气，但她想去找灵辰。等出了院，见到了府上忙碌的下人，她问：“灵辰呢？”

  下人们说：“城中又发生了件刑事，城主去处理了！”

  才过未时，确实是灵辰处理事情的时候。燕九尽管心里难受，仍然劝慰自己，他不是不关心她，只是太忙，无暇顾及罢了。于是燕九回到房里等，因为疼，也因为期待，她一直看着窗口斜照进来的光束，看着她一点点往边上挪。好不容易看到它偏了西，她又出外去问：“灵辰呢？”

  下人们说：“城主还未回府！”

  燕九于是继续等，过不了一刻，又出去问：“灵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