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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看有。”
“那你说说看,朕的心事是什么?”
谢云迟似笑非笑,抬起眸子朝她看去,说道:“兴许跟臣有关,陛下看了臣很久。”
红莲的心跳蓦地漏了一拍,有些尴尬,随即又轻哼了一声掩饰过去,大大方方地点点头道:“今日才发现,谢卿也很好看,不比祐安那个第一公子差到哪里去,不过谢卿性子冰冷,有时候令人害怕,想来也不如祐安受到姑娘们欢迎。”
“……”
谢云迟笑了笑,继续翻看折子,好一会儿,才意欲不明地说道:“只有陛下敢这么说。”
红莲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但谢云迟不再搭理她了。
她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发呆,却没有察觉到,谢云迟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她的身上。而等她转过头来,谢云迟又漫不经心地端起杯子喝起茶来了。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谢云迟看完了折子,微微一笑问道:“陛下定然许久没出宫了,不知道闷坏了没有?想不想微服私访?”
红莲迟疑了一下,点头应允。
京城的街道都分外宽敞,尤其是到达皇宫的那一段,雄伟壮观,可同时容纳一百辆马车并排而行。阳光铺洒而下,尽头之处就是皇宫了,远远望去,那壮丽的宫殿伫立在光影交织的地方,气势恢宏,可望而不可即。从这条路走过,仿佛就能从平淡走向辉煌。
一辆马车从宫门中缓缓驶了出来,马车大气优雅,并无多余的装饰和雕刻。
红莲掀起垂帘往窗外眺望,一道宫墙,将皇宫内外分隔成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一个肃穆压抑,一个热闹繁华。大街上的行人络绎不绝,不管是叫卖的小贩,还是杂耍的卖艺人,都让她感觉新奇无比,只觉得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可想去酒楼坐坐?”谢云迟问。
“嗯,微服私访嘛,自然哪里都要看看。”红莲努力板着脸,想要做出“一代明君”“忧国忧民”的模样,却没能掩饰住眼底的兴奋和好奇。
出了皇宫后,红莲的心情就轻松了起来,几乎是亢奋的,但这亢奋中又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从护国寺、隐庄,再到皇宫,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外面自由的天空。
马车在一家酒楼前停下,牌匾上是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祥云酒楼。
谢云迟跳下了马车,回身对她伸出了手。
红莲的心跳漏了好几拍,将手放入了谢云迟的手中。他的手宽大而温暖,并不光滑,甚至满是粗粝之感,却透着一股子叫作心安的东西。他将她扶下了马车之后就将手收了回去,从容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客官,里面请!”
小二一见这架势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分外热情地将他们迎了进去。酒楼之中的客人们不由得抬起头看这气势不凡的一行人,目光中好满是好奇、打量以及猜测,只觉得连他们身后的随从,都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谢云迟身材高大,从容淡然,一举一动都透出上位者的迫人气势。而旁边的红莲,衣裙简洁却难掩华贵,一身天家气度,优雅从容。
两人在二楼的包厢之中落座,窗上垂落着卷帘,微微拉上去一些,便能将底下大堂中的情景尽收眼底。说书先生讲得眉飞色舞,慷慨激昂,时不时就啪地一拍醒木,赢得满场的喝彩。小童端着托盘,上面装满了客人们给的赏钱,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真热闹。”红莲笑着感慨了一句,“皇宫冷冷清清,朕时常觉得枯燥无聊,这外面有意思多了。”
侍从刚要上前添茶,谢云迟便抬手制止,亲自接了过去给她倒茶,一边道:“时常看着的东西就会腻味,若是陛下一直在民间生活,兴许就跟如今的想法不一样了。”
红莲笑了笑,没有回答,她看着面前的茶杯便想起了上一次的事情,开玩笑道:“谢卿,这一次应该不会弄错了吧?朕的酒量是真的不行。”
谢云迟看了旁边的人一眼:“谢城。”
谢城立刻从善如流,跪地请罚。
“……”
红莲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端起杯子喝茶。
谢云迟微微一笑。
过了会儿,店小二送来了酒菜,何川和咏荷到外面买了小吃食也回来了,精美可口的菜式铺张浪费地摆满了整张桌子,而用膳的只有谢云迟和红莲两人。
“谢卿,灾患刚过去不久,就连宫中用膳也没这么多菜式。”红莲眨了眨眼睛,说道,“若是那些御史们见着了,明日弹劾你的折子又该堆满御案了。”
谢云迟不以为意,淡淡地道:“就算他们真见着了,臣该怎样还是怎样。”
“谢卿果然……”
“果然什么?”
红莲一时间找不到词语来形容,便摇头说:“没什么。”
谢城面无表情地立在一旁,心情相当复杂。明明王爷在府中吃得相当简陋,来酒楼却点了这么多,根本就是为了让陛下尝鲜的。若说铺张浪费,朝中这样的大臣不少,只是不会让人见着罢了,而他们一定没有王爷为灾患做得多。
但凡走得太高,地位威胁到帝王的臣子,就算做再多实事他们都看不见,没有功只有过,光芒都被掩盖在了厚重的弹劾奏折之下。
红莲对每一份美食都有兴趣,又吃不下那么多,只好每一个菜式只尝一口。谢云迟吃得很慢,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而她毫无察觉。
片刻后,谢云迟放下筷子重新端起茶杯,随口说道:“也许陛下是对的,皇宫中总是一成不变,自是没有民间有意思。”顿了一下,他继续道,“然而在陛下没有看见的地方,许多平民被欺压却申冤无门,他们恨不得自己生来便是达官显贵,渴望手中能有一点点权力。”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三国时期,司马懿当政后,评定士人品级只论门第不论才干,贵族子弟生来就有做官的资格,而寒门学子穷尽一生或许都达不到贵族们的高度。
溪国的制度风气较之还宽松一些,但平民往上爬的希望依然渺小。
“谢卿是想说,世事无法两全,有得必有失吗?”
“可以这么说。”
红莲弯起嘴角笑了笑,心里却不以为然。
这个道理她明白,可是从出生到现在,她所经历的事情全是失去和苦难,又得到过什么呢?没有人能懂她心中所思所想,没有一个能说话的人,甚至她连说出口的勇气也没有。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她连出生都不想要。
离开酒楼后,两个人到街上走了走,不断吸引路人的目光。红莲好奇地四处张望,哪里都想进去看看,谢云迟默默地陪在一旁,没有半分不耐烦。
看过了糕点铺、金银珠宝、图谱话本,就连贩卖刀剑、打铁的铺子都去看了一遭。咏荷和何川手上已经提了不少东西,沉甸甸的,大多都是打包的新奇吃食。
红莲意犹未尽,只是天色已晚,她在桥上停下了脚步,谢云迟正缓步走上来,步伐优雅从容。明明近在咫尺的人,她却觉得隔了千山万水,她紧紧扣着袖中的那瓶毒药,几乎要将之捏碎。
因为背光,她的面容藏入阴影中,第一次放肆地打量这个男人,目光细细描绘他眉眼的起承转合还有脸部轮廓。
落日余晖下,他的影子越拉越长,仿佛蔓延到了时光的尽头。
直到他快要走至眼前,她这才露出轻松的笑容,这时,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这位姑娘,可要算上一卦?问姻缘、看前程皆可。”
红莲循声看了过去,见是一穿着灰色长袍的干瘦老头,精神矍铄。她不悦地道:“老人家你看清楚了,我乃男子,不是什么姑娘。”
干瘦老头目光闪了闪,说道:“看错了。”
谢云迟道:“若有兴趣算一卦也无妨,随便听听吧。”
干瘦老头一听他那语气,立刻冷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道:“若是这位公子要算,我还不算呢!”
红莲忍俊不禁,揶揄地瞥了谢云迟一眼。她从来没有算过卦,心里也是好奇,便对干瘦老头说道:“老人家,姻缘就不必了,不如算算我的前程吧,我比较想知道这个。”
“公子心中默念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摇三下,抽一根签文。”
红莲接过签筒照做,随后抽出了一根签文,上面用小楷写了字——上上签,姜公封相。
“运气不错。”谢云迟赞了一句。
红莲理所当然地道:“那当然,我洪福齐天嘛。”
谢云迟垂眸低笑。
干瘦老头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将签文接了过去,随后提起笔写出了一句解签的诗句来:灵签求得第一支,龙虎风云际会时。一旦凌霄扬自乐,任君来往赴瑶池。
“这是什么意思?”
“此是荣华发达之象也。求得此签者,定然万事如意。”
红莲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心想算卦这种东西当真是不可信啊。谢云迟朝她侧头看来,她解释说道:“我挺高兴的。”
谢云迟说:“嗯,看出来了。”
干瘦老头冷哼了一声,哪里会不知道眼前之人是在高兴还是嘲讽呢,于是又补充说道:“再深入一些说,意思是局势虽然混乱,但只要抓住时机,定然能够得偿所愿。”
红莲这一次没有笑,只是道:“但愿如此,多谢。”
一直候在一侧的何川见此,立刻心领神会,拿出一锭银子给了干瘦老头。老头拿着银子立刻眉开眼笑,方才被质疑的不快立刻烟消云散,见红莲转身要走,他忙不迭地叫住他们:“公子真的不算姻缘吗?”
“不用了。”
红莲和谢云迟已经迈步离开了。
干瘦老头提高声音说道:“姑娘,不收你的钱,送你一句话,姻缘就在身边,虽有坎坷却终有拨云见日的一天。祝姑娘和郎君百年好合。”
红莲再次被叫成姑娘,心尖都为之一颤,她担忧引起谢云迟的怀疑,勃然大怒道:“你这老头,不要胡说八道,我看你眼睛不好,脑子也不清楚!”
“陛下息怒,不必跟个街头混饭吃的老头计较。”
红莲见他并无怀疑之意,稍稍松了一口气,开玩笑道:“若说姻缘,我跟祐安……也算贴切了。”
谢云迟没应,曲指一弹,将两锭银子丢到了干瘦老头的摊子上。
“谢卿?”红莲的心狂跳了起来,她也不知自己在期待什么,不敢想不敢信也不愿再拿李祐安作为借口,于是她抿了抿嘴唇,什么话都不说了。
谢云迟淡淡地道:“替你们高兴。”
红莲一愣之后,笑出声来:“那便多谢谢卿。”
天色已暮,谢云迟将红莲送回皇宫之后,才回了镇南王府。一下马车,谢城就跟了上来,还没说话就听谢云迟飞快地吩咐道:“去查一下,之前陛下偷偷扔掉的东西是什么。”
她的动作很小心,若不是正好小摊上有一面镜子,他无意间瞥见了,也许就错过了那一幕。
“是。”谢城立刻转身离开。
……
接下来好几日,天气都不错,每日都能见着明媚的阳光,淡淡的金色洒落,整个九重宫阙熠熠生辉。红莲的心情却明媚不起来,心里压了一块沉沉的岩石,时常觉得喘不过气来。
这日刚用过午膳,何川就来禀告说信国公求见,正在偏殿里候着。
“朕去湖边走走,请信国公过来说话。”红莲微微颔首,往偏殿的反方向走去。
咏荷跟在她身后,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只觉得陛下的脾性越来越奇怪了。上一次隐庄的事情之后,她便觉得陛下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她和何川看似是御前红人,随时在陛下身边跟着,实际却也不太受信任。
咏荷在正德殿当差之前,在先皇的一位妃子宫中服侍,那位妃子极为信任身边的一个宫女,什么事情都要跟宫女讲。反观陛下,却从来只在他们面前提日常琐事、李祐安,其余的什么都不会说。
御花园中的湖畔到了,红莲脚步微顿,抬了抬手道:“不用跟来,就在这里候着。”
“是,陛下。”
雕栏玉砌,一条白色的石栈桥从岸边曲折蔓延,直至尽头,便是白色的水中凉亭了。夏日这里开满荷花,接天莲叶无穷碧,然而这个时节只有一片枯萎之色。好在管事的太监们打理得不错,倒也不难看就是了。
过了没多久,李复来到了湖水边,正独自从栈桥大步走过来。他的随从以及引路的何川,皆和咏荷一样站在岸边安静地候着。
湖水澄澈,映照着日光,水波粼粼泛着金,透出一些清冽冰凉的水汽。
红莲负手而立,凝望着湖面,直到耳边传来李复的声音,她这才转过身去,唇边露出了一抹笑容。红莲走到桌边坐下,对李复做了请的手势。
李复礼数周全,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这才落座,表情一如在别人面前表现出的轻松愉悦又恰到好处,声音却犹若结冰。
“红莲,已经一个月了,你可有动手?”
红莲微微一笑,心想不出所料,李复是来问罪的,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