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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博衍一直紧紧拉着肖玉瓒,赵伯走后,他才松了手,径直朝前走去。
肖玉瓒犹豫了一下,虽然不知道王博衍为什么晚上带她过来,却也跟上了他的脚步。
而王家的宗祠里面供奉着的牌位,只有三个。
最上面两个,分别写着慈父王阳和慈母余氏。
下面的新牌位,写着王元平爱妻杜氏。
肖玉瓒眼眸颤了颤。看向王博衍的背影。
赵伯说的准备好了的东西就摆在祭台之上。
盘子里面装的水果都是新鲜的,应该是今日刚刚换上,旁边摆了个白玉瓷的花瓶,里面插着绒花,色彩艳丽的簇拥成一个巨大的花球,虽然不太能分辨究竟是扎的什么花,可在这样的地方出现,显得扎眼。
王博衍点燃三炷香。虔诚的三拜后,【创建和谐家园】了正中间的香灰炉子里,然后他又点燃了三支,甩灭火光后。回身递向肖玉瓒。
他什么都没说,肖玉瓒却第一次读懂了王博衍黑漆漆的眸子里藏着的情绪。
他很悲伤。
很孤独。
或许过去的那么多年里,从来没有人在这个时候曾陪伴过他,或者说。。他也并不愿意让旁人看见。
冷漠坚强的铠甲穿上,难以敞开心扉于世人。
这样模样的王博衍,让肖玉瓒生出了一种奇怪的错觉。
她忽然觉得,若是王博衍不想让一个人知道某些事情,那么他一定有千万种办法的。
这样的感觉一闪而逝,她被王博衍的悲痛震惊,他毫无征兆的把自己的柔软摆在了肖玉瓒的面前,无论他究竟在心里把肖玉瓒当成了替身还是真切的知道她是独立的另一个人。
在这样的地方,在这一刻,肖玉瓒愿意小心翼翼去呵护他对自己的信任。
她接过香来,往前走了一步,也对着上方的拜了三拜,插香的时候,她小声开口道:"婆婆好,我是肖玉瓒,是您新过门的儿媳,我来看看您。"
她的声音很轻,王博衍听得很清楚,肖玉瓒没有看见他紧绷的身子,也不知道王博衍一直看着她,直到她转头看向自己。也没收回热切的目光。
跪在炭火盆旁的蒲团上烧纸的时候,一直沉默的王博衍突然开了口:"今天是我母亲的忌日。"
肖玉瓒猜到了,沉默的点了点头。
"皇家赐婚的时间是恩典,幸好没定在今日。"王博衍的声音里夹杂着火苗席卷冥纸的轻微响动。他顿了一下,接着道,"你想家么?"
肖玉瓒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倒是迟疑错愕了一下,半响后,才应道:"自然是想的。"
"我三岁的时候,母亲便离世了,我记不得她的样子,也记不得五岁以前的很多事情。"王博衍像是真的醉了,"那时候父亲很忙,他。。一直很忙,我总是一个人。"
他似乎在回忆往事,眼中流露出来的是肖玉瓒从未见过的孤独神色。
一个幼年丧母,跟着父亲奔波的孩子,那个画面光是想想便太让人觉得窒息,以至于王博衍平静淡然的说他总是一个人这句话的时候。肖玉瓒都觉得火苗骤然攀升了温度,烤得她眼眶有些湿润。
"后来,我听过一首川渝的民谣歌曲,看过一支川渝的民间舞蹈,我觉得很美,很好,比我后来听过的任何歌都悦耳,比我看过的任何舞都动人,川渝是个非常好的地方。"王博衍嘴角带上了笑意,应该是想起来了非常愉悦的过往。
肖玉瓒想起画上的那个姑娘,她的直觉告诉她,王博衍说的歌舞。应该是那个明艳姑娘留给他最好的记忆和念想。
是他孤寂人生里,出现的第一道光。
这是比不了的,肖玉瓒也没想要赢过谁,亦或者是取代什么。
她只是沉默的听着,而王博衍说到这里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太擅长控制自己的情感和情绪,即便是喝了酒,多言了几句。也不会过于失态的诉说不幸。
可肖玉瓒却把王博衍的孤独神色看进了心里。
她想起很多,想起曾经自己也遇到过一个非常孤独的男孩,想起曾经那段不幸的过往里,这样孤独的人成百上千。
那时候她安抚过不幸又如惊弓之鸟的人们。
稚嫩的歌声的确是治愈心灵的一剂好药。
她站起身来的时候,觉得自己或许终于能为王博衍做点什么。
当是谢过他对自己的友好善意,然后。。他们之间便清清楚楚了。
肖玉瓒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她越过王博衍,快步跑向了祠堂外的院子里,因为祠堂太过明亮的缘故,院子也被照得很清楚,她在院中站定的时候,王博衍刚刚走出祠堂的门。
长廊边他看向肖玉瓒,看见肖玉瓒撩动裙摆,灿然一笑。
她道:"王博衍,站在那里,看我。"
029、翩翩
王博衍也真就听了肖玉瓒的话,站在祠堂门外的廊边,没有继续朝着这边过来。
肖玉瓒笑得特别好看,王博衍看得微眯起眼睛。想起去年年节那时候无忧愁烦恼的肖玉瓒,想起她泛红的眼尾耳垂,想起她那声欢快的王家哥哥。
他猜到肖玉瓒要做什么,但肖玉瓒真的提起裙角。在院中翩翩起舞,跳起川渝的民舞来的时候,王博衍还是没有控制好自己这一瞬间的表情。
他原本惬意放松的身形因为肖玉瓒的起舞变得僵硬起来,一双眼死死盯着院中的人。她的裙摆颜色淡雅,却依旧掩不住舞蹈里川渝姑娘的豪放和热情。
伴随着舞蹈,原本寂静又空荡的祠堂,响起了轻柔曼妙的歌声。
是川渝的山歌。
高亢明亮的调子从肖玉瓒嘴里唱出来,更多了几分温柔和安抚的意味。
她在月光烛光交映中,宛如天女临世,周身散发着悲悯的慈光。
王博衍觉得手心有点疼,这样的痛觉让他稍微找回一点理智来,他眨了眨眼睛,眼眶中有些湿润,被他快速垂眸的动作掩盖过去。
摊开手,手心很苍白。捏得太过用力,手心几个深深的指甲印痕显得特别明显。
而身形转动里,肖玉砸也终于清楚的再次记起了那个深夜。
远处是刀刃相接的厮杀声。
破旧的临时房屋摇摇欲坠。
没有烛火,只有月光。
以及满脸恐惧痛苦。瑟瑟发抖挤在一起的人群。
懵然无知发生了什么的孩童,受伤的男人女人。以及。。需要被照顾的老人。
她那时候,还是个轻狂无知的人,满眼悲悯,满心自信。
做着要成为拯救苍生的了不起的人那样的梦,深信自己是特别的,无所不能的,坚信即便是女儿身,也能闯出一番惊世骇俗的天地来。
后来她也确实那么做了。
安抚心灵受创的人们,带领孩子们享受仅存的几分乐趣,仿佛那段昏暗岁月里,她能成为那些人眼里和心中唯一的光那般。
母亲说她做的很好,她也乐此不疲。
即便是长大之后。也有太多的赞赏和说不明道不清的笑脸话语,对于那个年纪的肖玉瓒说。还分不清楚那究竟是真心的,还是虚假的东西。
她只是满心欢喜,做着自以为正确的事情。
直到流言蜚语和谩骂铺天盖地而来,直到恶心伤害和狠毒揣测掩埋了所有曾经辉煌的过往。
肖玉瓒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她并不能成为光。
也不会是拯救苍生那个人。
她只是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罢了。
一曲毕,一舞停。
肖玉瓒高抬的手缓缓落下,她背对着王博衍,良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许久没跳。有些气喘,她抬起眼眸去看孤挂天上的明月,觉得自己从前的那个梦就像是天上的月亮一样美,好像只要站得够高,就能伸手触碰到一样。
可真的跨出那一步去碰的时候,才会发现现实与梦境的差别。才会知道眼睛也是会骗人的。
没人能碰到月亮。
高空落下,只能碰到坚硬的大地,和粉身碎骨的自己。
肖玉瓒已经很久不去想那段不让人愉悦的过往了,来到帝京城之后。她没想到自己还会遇见从前的熟人,也没想到自己的生活会突然变得戏剧化起来,她长出了一口气,觉得气息完全平稳下来以后,才缓缓回过身,看向那边的王博衍。
王博衍已经恢复了清冷的神色,他依旧站在那里看着自己,肖玉瓒这一瞬间,不知道王博衍看的究竟是自己,还是他心中一直念想着的姑娘。
但都不重要了。
隔着这段距离,肖玉瓒觉得安全和安心。
她的确是短暂的被王博衍的话语和举动震惊到了,震惊之后,甚至带了几分掩埋在困惑下的心中悸动。
王博衍已经是她的丈夫了。
无论外界怎么说他无情,这都已经是不能改变的事实。
肖玉瓒必须承认,不管她是个多么坚强,内心多么不可撼动的人,不管她对这场联姻如何抗拒过,如何不抱期望,可如今木已成舟,在最深处柔软的心底,她依旧是期盼着自己的这场联姻,能够有哪怕万分之一的真情和依靠的。
更何况。。那人是王博衍呢?
所以他的举动,让肖玉瓒曾经短暂的对这段联姻燃起了希望。
然后又被彻头彻尾的浇灭。
心里并不是不难受,却也不是无法接受,她只是从一个短暂迸发的火苗里回归黑暗之中罢了。
而现在,她虽然看不懂王博衍的目光,不知道他究竟从自己身上看到了什么,但她知道,这两日的照顾,她已经不欠王博衍什么了。
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把该说的话,都说清楚。
030、燕儿
谁还没有个心心念念的故人旧事?
可若把她当这些恩恩怨怨的垫脚石,肖玉瓒便不那么想要这些所谓的温柔了。
或许冷酷一些更好,疏远一些也更好,该是旁人的东西让她得了,像是在偷。
更何况,王博衍是多么坦荡的一个人呐,他连蓄意隐瞒都没有,笑得坦荡。护得坦荡,就连心坎里惦记着的人,也坦荡的画出来,挂在书房的磊落处。
不怕旁人看见质问的感情,也算是世间难得。
总之她不问,想来王博衍也不会主动说的。
肖玉瓒想了很多,她站在空旷平地的中央,笑得一定很灿烂。王博衍立于烛火璀璨的长廊门边,亦是柔和了眉眼。
此间少年,举世无双。
"王博衍。"
肖玉瓒实在是没有靠近他以后开口的勇气,所以维持着这样的距离,远远的,足够看清彼此的脸,却不足以看清彼此的眼。
他颔首,示意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