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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怔，“不过？”
我闭了闭眼睛，真困，我觉得自己真的要睡着了，“与其跟没见过的从头开始，还不如找个熟人，总归都是搭伙过日子，跟谁都一样。”
程誉恒忽然坐直了，起身看我，问：“你说这些话都是真心的吗？不是喝多了？”
我笑嘻嘻地看着他，说道：“酒后吐真言这话，你没听过吗？”
他不知为什么，看上去挺高兴的，随手把衬衣扣子扯开了一个扣，躺下去说：“当然听过。”
人在醉酒的时候其实思维是很敏捷的，我想起上次这样躺着看维港的夜景还是第一次来香港的时候，那次坐的是大哥的游艇，这么多年过去，任谁也要说一句物是人非，只有维多利亚港的夜景一如当年。
但最后我还是喝多了，程誉恒叫了我好几声我都没听到，还是他过来晃晃我，“回去吧，夜里风大了。”
我点点头，扑腾了两下没站起来，我真的穿不惯高跟鞋，到后来我开始不耐烦，一下子踢掉了两只鞋，果然舒服了。
程誉恒叹了口气，俯身把鞋捡起来拿在手里，说：“邱姨要是看到你这副德性，非气死不可。”
我是从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是真醉了，连说话都不经过大脑，吐吐舌头说：“我本来也不是什么淑女，我妈就算从小【创建和谐家园】也没能成功改造我。”
他坐下给我穿鞋，一边絮絮叨叨：“地太凉了，你不能【创建和谐家园】鞋。”
“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程誉恒手上动作一顿，抬头看我，“什么？”
我还是笑嘻嘻的，“存天理，灭人欲。”
他把鞋穿好扶我起来，说：“我看你是真喝多了，满嘴说的什么胡话。看看能起来吗？”
我一路被程誉恒拎着从船上下来，又被塞进了车，小徐看我两颊红扑扑的，纳闷道：
“林小姐喝多了吗？”
我摇头晃脑，“没有。”
程誉恒没好气的坐到我边上来，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抬头冲小徐说：“两瓶香槟就晕了，说出去真是丢死人。走吧，我们回去。”
小徐的车开得太稳了，遇上红绿灯又一停一停的，真是没有比这更催眠的了，我还没到酒店就睡死过去。
但这一晚却睡得不甚踏实，做了很纷杂的梦，想是酒精的作用，房间里空调又开得太足，我半夜口干爬起来找水喝，发现程誉恒坐在窗边抽烟，火星在指尖一闪一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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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见动静转回头来看我，上下打量我一眼，皱眉道：“怎么【创建和谐家园】拖鞋？”
我愣了愣，“没顾得上。你怎么大半夜在这不睡觉？”
程誉恒说：“醒了就没再睡着，索性起来。”他指一指壁钟，那火星就仿佛是跳了跳，“也快七点了，该醒了。”
冰箱里常备着饮料，我拿了罐苏打水出来，一口气喝了半罐下去才觉得好些，倒也被冰得没什么困意了，走过去学着他的样子看窗外，突发奇想道：“这儿能看到日出吗？”
他噗嗤一乐，“早过点儿了。”
像是回应他的话，日光从楼宇的缝隙间射出，给正好逆光而站的他镀上一层金边，表情便看不太清，只有轮廓无比清晰。
他借着晨光看清了我，说：“回去把衣服换了，你看这衣服被你睡得。”
我这才意识到我昨天醉酒回来时没及换衣服，还穿着他买的那条裙子，一夜折腾过后已经褶皱得没法看了，再想起这四位数的价格，不免一阵瑟缩，生怕他想起来打我一顿。
程誉恒熄了烟走过来，从昨天买的一堆衣服里随手挑了一件，照着我比了比，递给我说：“今天穿这件吧，你这裙子得送到洗衣房去。”
我接过衣服才好像想起什么，问他：“我昨天晚上……”
他拨通房内的客机，无奈道：“我抱你回来的，没法给你换衣服，就直接让你穿着这身睡了。怎么样，起来头疼吗？”
我摇头，说：“度数不高，只是晕，头倒不疼。”
冲澡换过衣服也已经八点多了，服务生送上来了成套的早餐，我没滋没味的吃了两口牛奶三明治，吃水果的时候忍不住开始想念正宗的豆浆油条。
下楼的时候程誉恒说要去前台办点事，我在门厅百无聊赖的逗喷泉里的鱼，他回来给我带了一把鱼食，于是我跟他把手里的鱼食都撒尽了才心满意足地出门。
“明早有油条吃。”坐进车里之前他说了这么一句。
我大喜，“你跟前台说的吗？”
“本来楼下自助餐厅就有，你既懒得下去，我就叫人明天给你送上来好了。”
我半是玩笑半是真心的娇嗔道：“你怎么这么好呀。”
他扬扬眉，“那你不如以身相许。”
程誉恒这两天安排的行程都是吃喝玩乐，游乐园的魔力大概就在于此，无论有多少烦心事，玩起来依然会全心全意投入，冲淡了不少出门时的愁云惨雾。
程誉恒一向是个爱玩的，打【创建和谐家园】更是一绝，没多久我就塞了满怀的玩偶，他也背了个一人高的玩具熊，最后统统扔给小徐带回去。
到最后我俩都玩疯了，因此他拽着我上过山车的时候我也仅仅是犹豫了一下，就高高兴兴跟着他去排队，可安全闸一扣上的时候我就后悔了。
我愁眉苦脸，“我能不能下去？”
话音还没落定，车厢缓缓启动爬坡，脚下的一切都在慢慢远离。
程誉恒幸灾乐祸，“看样子是不能了。”
坡度不低，因此爬坡的速度也很慢，我只觉得心一点点往上提，脚底下没有着落就显得更加飘忽，我只能跟他说话来分散点精力，下意识喊他的名字：“程誉恒。”
“嗯？”
“今天晚上去哪儿玩？”
他停了停，转头看我，虽然被安全杠箍着有些行动不便，半晌一笑，“你是不是害怕了。”
我老老实实回答：“有点。”
“怕什么，不想跟我死一块儿啊？”
呸呸呸，我瞪他一眼，这种情况下我才不想听这么晦气的话。
他不以为然，“你要是能遇上一次事故，出去买张【创建和谐家园】保准中大奖。”
说话间已经车厢已经攀到了最高点，俯冲下去的一瞬间，我下意识抓住了程誉恒的手，紧紧闭上了眼睛，于是耳边就只剩下呼啸的风声，人像是被塞进一个大洗衣机里，甩转腾挪，如漩涡中的一叶扁舟，极端状态下大脑反而是一片空白，只知道抓住无尽黑暗与无助中指尖唯一一点温暖气息，无所顾忌的放声大叫起来。
走下来的时候觉得眼眶都是湿的，可其实我并没有哭，只是觉得非常痛快。
我才明白过山车的魅力所在，那种濒临死亡的极致【创建和谐家园】的确会令人上瘾。
我意犹未尽，又央程誉恒陪我坐了两三次，才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走下台阶，恍惚觉得有什么已经被我扔在半空中，旧的自己在俯冲的一刹那就已经灵魂出窍。
晚间程誉恒带我去太平山顶看星星，满天星斗，穹空是醉人的深蓝色，在北京很少能看到这样的夜空。
程誉恒对星象颇有研究，我也不知道他从哪学的，却一副权威专家的样子，指着不同的星星告诉我名字，我只会点头，胡乱数着星星。
他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道，不浓烈不油腻，混着衬衣上的沐浴露气息，很好闻。
见我突然沉默，他揉揉我脑袋，说：“这么美好的时刻，别告诉我你在想北京的环境保护问题。”
我笑着说：“真被你说中了。”
我忽然觉得程誉恒也很好，是真的很好。或许没那么多人有福气跟自己最爱的人走到最后，能跟一个自己还挺喜欢的、知根知底的人在一起，也是挺好的运气了。我自认没有那样的幸运，试过一次我就已经筋疲力尽，再也不敢奢望太多。
第二天早上厨房果然送来了热气腾腾的豆浆和油条，我没忍住多喝了两碗，吃得很饱，代价就是撑得我上午一直拉着程誉恒逛迪士尼的纪念品商店，根本坐不下什么游乐设施，一坐下就觉得自己要吐了。
我买了根米妮发箍带在头上，本来想买一根米奇的给他，没想到他自己挑了一顶高飞的帽子，颇自得的戴上了，配着他的墨镜，确实很像一只傻狗。
我把腹诽说出了声，被他追着跑了两圈。
迪士尼的游乐设施温和许多，我找了好几圈也没发现像昨天那样【创建和谐家园】的，只好在灰熊矿车那儿坐了一次又一次。
程誉恒说：“童话世界不需要【创建和谐家园】，只要有王子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就好了。”
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然后拽着他高高兴兴的去坐小熊维尼游览车了。
这日夜里我跟程誉恒没有回市区，趴在酒店房间的阳台上看园区的焰火表演，火红的、靛蓝的、粉金的，映亮了大半个天际，然而最后都化作碎片一齐消失在夜空中，真是一场盛大的徒劳无功，美丽都是一瞬间的，越漂亮的焰火越令人怅然若失。
我说：“瞬间的灿烂辉煌，倒不如不要。”
程誉恒闻言一笑，摇摇头说：“你说你这叫什么，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公子哥连取笑人都是掉书袋，我没心情同他拌嘴，只是长长叹了口气，没有接话。
游客三三两两散尽了，我和程誉恒坐在躺椅上吹风，这个季节北京已经听不到蝉鸣了，在这儿却能听到，想是阳台外的参天大树上趴伏着不少，于夜里听来异常清晰。
这蝉鸣让我想起小时候住四合院，那时还跟程家住在一块儿，院子里有棵很是粗壮的百年大树，荫住了差不多整个院子，几个半大的孩子没事干就去粘树上的蝉，我从小就怕极了虫子，倒是惜惜比我胆子大，还是个小孩子，就敢伸手去抓蝉蜕下的壳，追着男孩子们满院疯跑。
我真有点想她，也不知道惜惜如果还在，会是个什么光景。
我叹了口气，转头去看程誉恒，他枕着胳膊不知道在想什么，我问他：“你真的很喜欢周思静么？”
他瞥我一眼，迟疑半晌才说：“挺喜欢的。”
我不满，“你跟我说话也吞吞吐吐？”
他愣了愣，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跟你喜欢叶世臻差不多。”
这回轮到我【创建和谐家园】了，我琢磨半天，不懂他这话的意思跟我想的是不是一样。
后来我才知道他说的对，可我当时并不明白，于是我摇头，说：“你都不知道我对叶世臻是什么样的感情。”
程誉恒似笑非笑，“那你说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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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轻声说：“叶世臻就像颗星星，挂的太高了，高到能被所有人看见，所以我从来没有过安全感。”
这话终于被我说了出来，其实我早就明白，只是一直不肯承认，一座岌岌可危的空中楼阁，就像我小时候搭积木，也知道地基要打实，不然都不用别人来推，一阵风就倒了。
“其实我也知道，我只是觉得生活太乏善可陈，一潭死水似的，所以非想翻出天来，以为叶世臻能带着我从预定好的轨道里逃跑，但是最后我发现我还是要回到自己的轨道里来。本来是难有交集的两个人，我硬要并轨而行，果然遭报应了。”
“什么是预定好的轨道？”
我掰着指头算，“恪茹姐那样的，或者是你姐姐那样，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鱼找鱼虾找虾。”
他沉默半晌，说：“只是因为你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就硬要说这不好么？”
我耸耸肩，“是啊，所以我现在回到正轨了。”我转过身回望他，“现在该你说说周思静了，之前餐厅那仇我可还记着呢。”
程誉恒没有想象中的坦诚，淡淡道：“我和周思静中间夹杂了太多往事和隐痛，又有太多不能告诉对方的秘密，分开是迟早的事。可惜是难免的，我们俩都尽力了。”
“惜惜的事吗？”
他摇头，“还有其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