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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买东西的眼光果然十分好，我换上之后先在试衣间里的大落地镜前瞧了瞧，剪裁妥当又合身，真丝的面料平添了几分贵气和性感，我本来就白，纯粹的蓝色更显得气色颇好。
我穿出去给他看，他上下打量了一通，点点头，又摇摇头，从橱窗里提了一双高得吓人的高跟鞋，跟店员报了我的码数，要我再去试。
我这么多年也没学着爱上高跟鞋，只是觉得每次穿着都像酷刑，程誉恒倒好像很喜欢似的，从小到大送了我无数双，各种当季新款，可惜我是个不懂欣赏的主人，统统被锁进了衣帽间，再无重见天日的机会。
我换了出来，他果然满意，又叫店员把他刚刚挑的其他几件衣服包起来不必试了，回去再说。
付钱的时候程誉恒才倒吸一口冷气，“我眼光这么好？”
店员殷殷道：“先生，您给这位小姐选的都是我们当季卖的最好的。”
大概是近些年接待过的大陆客人越来越多，商场里的店员都学会了一口普通话，虽然蹩脚，沟通却是没什么障碍。
我扶着柜台看他签字，龙飞凤舞的“程誉恒”三个字，我跟他习的字体不一样，小时候只觉得他写字乱，现在才品出风骨来。
他没抬头，“看什么呢？”
我下意识接口，“看你写字。”
他手上一顿，笔在纸上刮出墨点来，他若无其事的划掉重写，说：“我看你这次带的衣服都太素了，出来玩怎么也要穿的打眼一点。”
我嗤笑，“你这论调怎么越来越像我妈？”
他对我眨了眨眼，“不行吗？”
我俩从品牌店里出来，我不习惯穿高跟鞋，手包自然给他提。
漫无目的的逛了一圈，他始终在后面亦步亦趋跟着，任劳任怨的样子让我想起哥哥来，“我大哥每次跟恪茹姐出去逛买东西，也是你这样。”
程誉恒皱眉，“他还跟你嫂子出去逛街？”
我一怔，摇头说：“屈指可数。”
其实恪茹姐自己也不常逛街，往往是品牌给家里送来新品册，她随便圈几笔，就有人把成衣送上门了，或者是约了相熟的朋友去逛街，顺便放放风。他俩感情不好，这我是知道的，因此也就是刚新婚那几个月大哥还肯陪她去做做戏，到后来两个人都没了耐心，各过各的。
程誉恒似是感慨的叹了口气，“我有时候看着你哥就像看见未来的我，也不知道我家老爷子给我指哪门子的婚，要娶哪家的小姐。原来还打算为了周思静抗争一回，现在我连要抗争的人都没有了。”
我不防他用这样的语气提起周思静，也不知道他是真的不在意了还是在自嘲，于是也顺着他的话说：“谁不是呢？其实盲婚哑嫁也没什么不好，把所有心思都堵上了，反倒能踏踏实实过活了。”
他失笑，“林叔叔他俩这么疼你，怎么可能给你真的随便指一个世家子弟了事？肯定是各方面条件都好，只是你不喜欢而已。”
我当然不肯落了下风，于是说：“你不是也一样吗，嗯？三代独苗？”
我小腿骨折刚恢复好，穿着高跟鞋走了一会儿不免觉得累，就扶着他找了个甜品店坐了会儿。
他随便要了份招牌甜品，叼着小勺只是看，也不怎么吃，“你们女孩子吃这个东西就不怕胖？”
我正舔着一个抹茶冰激凌，也是这家的招牌，轻轻抿一口只觉得抹茶味道散在奶香里，即刻化在口里，“你不懂了吧，她们说甜的东西会让人心情好。”
程誉恒一愣，“你心情不好？”
我只差没有举手投降，“你抓重点能力一百分。”
他看着我一口一口吃完手里的冰激凌，把纸巾塞进我手里，说：“吃到下巴上了。我有时候都怀疑邱姨那么优雅的人，怎么教出来你这种女儿？”
我被他指引着擦掉下巴上的奶油，耸耸肩说：“反正有你这么个人形镜子。我本来就是出来玩的，才不要讲规矩呢，平时被我妈天天看着累都要累死了。”
程誉恒从纸袋里把我换下来的平底鞋找出来，“你要不还是换回去吧，我看着你穿高跟鞋都觉得累，生怕你摔了。”
我拧劲儿上来了，没接他手里的鞋，说道：“不，就不换。你给我买的鞋，我天天穿着，算不算给你面子了？”
他愣了愣，闷头把鞋又塞回去，拉着我起来，“走，出海去。”
我们从商场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暮色四合，华灯初上，粼粼波光反射着来自对岸的辉煌灯火，处处昭示着东方之珠的壮丽夜景，即使是看过无数次的景致，也还是忍不住驻足。
香港这地界始终是富人的天堂，程誉恒的那艘艇就静静泊在一堆私人游艇中间，看着不太起眼，进去才发现别有洞天。
里面的改装应当是他的手笔，是他一贯风格，懂行的人才看得出贵，旁人看着都看不出门道——是被他家老爷子逼出的低调。我曾经就这点嘲笑过他，说他这样才是真正浪费钱，砸钱的地方都是别人看不出的好。
程誉恒就觉得我俗气得不可理喻。
游艇离岸而去，我趴在窗边看着越来越远的人与楼，心被空虚塞的满满当当，这样鲜衣怒马、倚红偎翠的生活，我过了将近二十年，到头来却觉得自己无比失败。
他斜倚坐在我对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出一支雪茄，切了头，很专心的用一支长火柴慢慢燎灼着。
程家家教极严，行走坐卧都有一把尺子比着，旁人大约很难见到他现在这副样子，整个人都松松垮垮的窝在沙发里，像是有一年我们去野生动物园，一只孤狮卧在那里，明明是懒洋洋的，气势却是摄人，让人根本不敢靠近半步。
他问：“你又在想什么？”
我才不会让他知道我又在腹诽他，于是轻轻踢他，伸手说：“我也要。”
他装傻，把手边的香槟杯递给我，自己吸了一口雪茄。
我本就是为了转移话题才说要雪茄，因此也没什么执念，干脆将错就错，拎着他给的香槟上甲板去了。
上了甲板才觉得是另一方天地，瞬间有了几分人在景中的错觉，因此这夜景就显得越发动人。
我深深吸了口气，夜里空气颇清甜，还夹着一丝烤肉味……烤肉味？
原来是邻近开过的游艇甲板上有人在BBQ，还有人冲我吹了吹口哨。
我看了看自己穿着的这身小裙子，是有点性感，但也没恼，遥遥举了举香槟杯，又喝了一口算是回应。
夜里海风颇冷，吹得我浑身一激灵，但也懒得下去拿毯子，就势倚在躺椅上。
天色由傍晚而至黑透，油画一般，我就靠在那儿看着眼底映着林立的高楼与灯火，由于长久的注视，霓虹灯在我眼里逐渐幻化成一个一个光点，最终变成虚幻的线条。
我就着夜景喝了大半瓶香槟，其实程誉恒说的没错，我的酒量真的不好，没喝几口就开始晕。
程誉恒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上了甲板，把外套披在我身上，“冷吗？”
我摇摇头，酒气一上头，倒真是不觉得怎么冷了。
他躺在我边上，“想什么呢？”
他这一路上问了无数次这个问题，可我一次也没认真回答过他。但这次是真的，我什么也没想，就瘫在这看夜景，觉得也是可以消磨一个晚上的。
我摇摇头，说：“景色这么美，不需要想心事。”
他侧过头来看我，认真问：“Y.B独家整理你一路上都欲言又止，到底想说什么？”
我又摇头，跟他碰了碰杯，“Cheers！”
他无奈，看着我仰头又喝了一大口酒，才慢吞吞道：“我不想惹你伤心。”
他奇道：“伤什么心？”
明知故问，我偏头看他。
“如果你是指周思静的事，”他在我的注视下果然没能招架多久，顿了顿才说，“其实大可不必。”
他又点了一根烟，我从来不知道他的烟瘾竟然已经大到这个地步。我转过去看，他于是很礼貌的问我可以不可以，其实他在这事上真的很绅士，处处彰显着家教。
本来我是不耐烦闻烟味的，只是海风很大，我又不忍扫了他的兴，因此没有阻拦。
眼前腾起白烟，程誉恒开口道：“都过去了，这也不是什么不能提的事，反正我是被甩了，至于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咯。”
“怎么走一步看一步？”
他却不肯多言，只说：“我只是想说，你不用一路上都小心翼翼，生怕说错话，你那样子我看着都难受。其实你跟我说到底是一样的，有什么不好说的？”
我似乎真是喝晕了，他的话只听明白了七分，歪着头凝视他，片刻后才说：“我想问你，为什么周思静会带资进组？”
这才是一切的开始。出事之后到现在不过四五天，我始终浑浑噩噩的，现在才觉察到关于这件事的疑惑其实从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以我未曾察觉的方式。是娱记爆出的恋情，但这中间一定需要时间，那么再往前走一点，关键就是周思静为什么会空降进剧组。
在他看我却是抓错了重点。
程誉恒愣了愣，吸着烟走到前面去看夜景，声音被海风一吹，像是随时就会散去。
他说：“是思静跟我说，她想认识叶世臻，所以我就去找了顾容。他那时正在帮他姐姐盯着剧组的事，平时也常听他抱怨剧组的一大摊子事，所以思静跟我说完之后我就想到了他，就去找他帮个忙把思静塞进去。”
“她为什么会想认识叶世臻？”
程誉恒又是停了停，转过来看着我，我看见他的灼灼双眸里映着港岛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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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我手劲一松，酒杯“啪嗒”一声滚掉在地上，幸好里面的香槟酒液已经一滴不剩，手又颇低，不过虚惊一场。
“因为我？”
程誉恒却不肯再说，只是把手里的烟吸尽，若无其事道：“反正已成定局了，复盘没有意义。”
是啊，复盘还有什么意义呢？叶世臻不会再回来，就算回来我也不会同他复合。我妈从小就跟我说，女孩子一定不能自轻自贱，有些破镜是不能重圆的。
他把烟熄在烟缸里，问我：“饿了吗？”
我摇摇头，“下午吃的太饱，又没逛多久就来躺着了，怎么会饿。”
“也是。”程誉恒在边上的那把躺椅上躺下来。
身边安静下来，一切声音忽然变得很遥远，就算在耳边也像是隔了一层什么，明明是咫尺距离，心里却知道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于是即使飘飘荡荡，一颗心也是定住的。所有都在流逝，可还有什么是万世不变。
不知过了多久，我枕着自己的胳膊，轻声说：“要是能永远这样就好了。”
程誉恒低低应了一声，“可惜今晚没有星星。”
他没有再说别的，然而我就是知道，他懂我在说什么。
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躺到我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了，程誉恒忽然叫我：“林纾。”
“嗯？”
“我可能要结婚了。”
我吓得一激灵，一下子坐起来，“什么意思？你结什么婚？跟谁？怎么我妈你妈都没跟我说过？什么时候的事？”
他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逗你玩。”
我气得只想随手抓什么东西扔他一脸，可恨手边没什么趁手的，最后只狠狠白了他一眼，说：“这种玩笑也是能乱开的吗？”
程誉恒不以为然，“也不是不可能啊。我听我姐说，最近老爷子就踅摸了一个门当户对的说要介绍给我，处着没什么问题就结婚呗。”
他说着说着竟然笑了起来，“反正我爸一直觉得男人就是应该先成家后立业，我这样的年纪，正合适找个千金结婚。”
我没说话，不是我有意要给他难堪，我只是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果然自顾自给自己找了台阶下，“林纾，要是你，你会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
“如果林叔叔现在让你相亲、嫁人，你愿意吗？”
酒气一上头，连思考都变慢了，我重新躺好，想了想，说：“没什么不愿意的，反正我现在也谈不上喜欢不喜欢，我爸给我挑的总不会差。不过……”
他一怔，“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