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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杯外面结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被手的温热捂化开，弄得掌心滑腻腻一片，也不知道是水还是冷汗。
周思静伸出手来握住他的手，没有说话。
听完这么一段并不愉快的秘辛，程誉恒傻了一会儿，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件事，还有别的人知道吗？”
她一副似乎是了然的表情，“你看，你第一反应想的还是她，你到底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回答问题。”他依然生气。
周思静把冰冷的玻璃杯夺过来，把面碗塞进他手里，还是那样波澜不惊的语气，“把面吃了我就告诉你。”
程誉恒一声不吭的开始吃面。其实那碗面周思静忘了放盐，一点味道也没有，可他竟然就那么白着吃完了，好大一碗面，吃得他觉得胃被什么东西堵着，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把空了的面碗往前一推，“你说吧。”
周思静反倒一脸担忧的看着他，说：“没有别人，除了你跟我，这世上再没有人知道了。”
“那就好。”他点点头，“可这跟你撬了叶世臻，有什么关系？”
他难得地用了很难听的字眼，而周思静就好像没有听出来似的，只是说：“你别骗自己了。我知道你最开始为什么帮我，因为我跟她长得像对不对？就因为我跟她长得像，你就掏出那么一大笔钱来帮我。那时我就知道你喜欢她喜欢的不得了。你不是不知道，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可你为什么不敢告诉她？你为什么不告诉她？”
程誉恒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
周思静住了口，怔怔地看着他。
屋里冷气开得很足，可程誉恒还是觉得很难受，她刚刚说的什么他一句话也没听懂，只觉得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想来是宿醉后遗症，他捂着嘴站起来，跑到卫生间去，搜肠刮肚地吐。
她拿着水杯跟过来。
他只是抱着马桶，吐得昏天黑地，到最后吐出来的都是清水，而他手脚发软，靠坐在墙边，站都站不起来。
他透过镜子模模糊糊的看到她站在门边，有气无力道：“你刚刚……面没放盐……”
周思静还是那样子看着他，突然就鼻子一酸，他看见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脸上滑下来，滴在地砖上，积成一小块水渍。
程誉恒在这个瞬间忽然明白了周思静对自己的感情，但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安慰她了。他从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挫败，他真是没用，不仅没勇气跟林纾说实话，连伪装都没做好，生生把周思静也拖进这个泥潭。
她蹲在他边上，把水杯递给他，自己伸手擦掉眼泪，说：“反正我就这样办了，你骂我吧。”
他接过水却没有喝，而是把那杯冰水全部泼在自己脸上，水顺着领口滴滴答答的流进去，冰块的温度让他觉得舒服了些，胃也没那么难受了。
周思静被他这个样子吓了一跳，眼看着又红了眼眶，却强忍着没有哭，“其实你也知道，林纾跟叶世臻之间除了爱情什么都没有，他俩注定走不到最后，是不是？我这样做，其实也是帮了他俩。而且整件事都是我做的，跟你一点关系没有，你不必要觉得歉疚。你什么也没告诉过我，一切都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我当时下定决心，要是叶世臻不答应我，我就算了，再也不起这样的心思；可是叶世臻一下子就答应我了，这就说明，他自己心里也明白，是不是？”
他喘着粗气，“你用了什么方法？”
周思静吞吞吐吐，“税务局的朋友告诉我，他母亲的公司，偷税漏税……”
程誉恒什么都明白了。
他强撑着站起来，洗了把脸才恢复清醒。
眼前是一片水雾，他透过这水雾看她，看着她那样子，忽然觉得她就连这死活也不肯认错的执拗劲儿也跟林纾一模一样——他怎么能苛责于她？她做下的一切，难道他从来就没想过么？他对她发脾气，还不如一耳光打在自己脸上。
所以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挥了挥手，说：“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周思静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他从洗手间出来，站到落地窗前，习惯性点了一根烟，也没有吸，就是看着它在手里慢慢燃尽，烟在指尖升腾。其实他不喜欢抽烟，只是在生意场上久了，不学会说不过去。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学着抽烟是高中，边上只有林纾陪着，他点上一根送到她嘴边，怂恿着让她试一口。
她呛得大咳，五官都皱了起来，他只是偷偷笑。
随后他自己也吸了一口，咳得比她还厉害。
于是林纾也大笑起来，他们两个人躲在操场的角落里，笑得停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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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是什么时候发觉爱上她了呢？他自己都没想明白。
所以他笃定别人都不知道，到头来才发现，周思静、林纪、姐姐、祁卓荦连带他那个猴精猴精的妹妹，全都看出来了Y.B独家整理，傻的只有他一个人……哦不，还有林纾，她最傻，他倒数第二。
连一烦躁起来就喜欢站在窗边发呆这个习惯也跟她如出一辙。
不过他没有在窗边站多久，就被意舒一个电话拉回人间：“你过来看看林纾吧，她状态很不好，现在也就只有你能劝她了。”
他没有多想，撂下电话就换了身衣服，飞奔去开车，走在路上的时候才琢磨过来，他去劝她，要说什么呢？他怎么还有脸去见她？
他本能地想逃掉，想了想，又想了想，才抑制住自己掉头回去的冲动。
敲开门之后，意舒在玄关处拦住他，不让他进去，开门见山地问：“叶世臻的事，跟你有关系吗？”
他下意识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
意舒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怎么想的，我跟你们俩一起长大的，当局者迷，其实你俩自己还没看清的，外人就已经看出来了。你去陪陪小纾吧。”
程誉恒皱眉，他听出了意舒的话外之音，有心想问一问，然后他听到了林纾在里屋喊他的名字。
于是这问题他最终也没问出来。
他想，也许周思静是真的帮了他。
天知道他曾经有多少次压抑住自己想设计拆散他俩的心，以程家的本事，逼得叶世臻不得不就范真的不是什么难事。可他知道症结不在叶世臻，而是在林纾，她不喜欢他，他怎么样都没用。
但当林纾哭得毫无形象还埋着头不让他看到时，程誉恒忽然就觉得，似乎她也不是不喜欢自己。只是她太傻了，他也是，所以到现在也看不明白。
他下定决心，自己要不然就这样放肆一次吧？不告诉林纾真相，让这件事就烂在自己的肚子里。
就试一次，就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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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交警打电话叫来，看到她在街边抱着膝盖号啕大哭的时候，差点就忍不住崩溃了，一步也走不到她跟前去。他想自己是不是终究做错了，这段时间是他偷来的，是不是该是时候，把她还给叶世臻了？
可他喜欢她，一点也不比叶世臻少。他喜欢她很多年，从他自己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开始。
他真是不甘心。
所以趁林纾在他家休息的时候，他托朋友订了机票，又回去林家老宅，托邱阿姨找出她的港澳通行证。他一边坐在茶室摩挲着茶杯，一边想，再借给他一周时间吧，就一周，然后他就把一切都告诉她。
邱悯之是看着他长大的，一句话也没问，只是依言把东西交到他手里，方方正正的一个手包，里面竟然还存着林纾的户口本。
程誉恒愣愣地看着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邱悯之叹了口气，说：“纾纾是我的女儿，我再知道她不过了，这个傻孩子，她看不明白自己的心，可阿姨能看明白。小恒，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也是个傻孩子。你喜欢她，你就告诉她。这就是我跟你林叔叔的态度。”
但他只是觉得心虚，因为连这个机会都是他偷来的——周思静帮他偷来的。
他发现自己那点见不得光的心思在这个算得上半个母亲的妇人面前根本无所遁形，于是他道了谢，捧着林纾的证件就从林家老宅逃出来。
回到家里林纾已经累得睡着了，在沙发上缩成小小的一团，脸上还挂着干透的眼泪，怀里紧紧抱着纸巾盒，程誉恒费了好大的劲才扒拉出来。
影碟机还放着电影，是他挺喜欢的一部——《两小无猜》。他觉得这电影名起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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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开厨房的射灯，怕她醒来的时候看见一屋子黑乎乎的会害怕。
安顿好一切之后，他在她边上的沙发上坐下，手里还拿着她的证件，旁人总说什么烫手的山芋，他现在才知道，原来这话是真的，他真觉得手里这薄薄一个本子烫得慌，烫得他手都不知道往哪搁。
他平日是多么有手段的一个人，只有面对着她的时候才会觉得束手无策。
程誉恒就这样看着她的睡容，这样岁月静好的时刻他却满心满眼都是恐惧，就好像是八岁那年他跟父亲第一次去浮潜，水下的世界那样漂亮，但他再恋恋不舍，也知道他必须要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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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间他终于也睡了过去，竟然还真叫他梦见了浮潜，却是长大了跟林纾一起。那是一片很陌生的水域，但他一点也不害怕，因为林纾就在他身边。
下去岩洞的时候他不小心撞到了头，然后他就醒了。
林纾不知道什么时候先他一步醒来，他睁开眼睛就看到她站在窗前，身前是万家灯火，而她孑然一身，像极了咫尺天涯。他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很小的时候背过的一句古文，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林纾或许永远也不知道这一晚程誉恒其实早就醒来了，凝视了她很久很久，正如她始终不知道他默默爱了她许多年。
他想自己不能再错下去，她有权知道真相。
然而他最终还是决定，一切等到他们俩从香港回来再说吧。他只要这一周时间。
他脑中纷纷乱乱地想了很多，终于想起来起飞的时间快到了，却没有立即叫她，怕吓着她，故意弄出了点动静叫她听到，才掀开毯子走过去。
去机场的路上林纾被他弄得很慌乱，总以为是要赶不上飞机了，紧紧抓着自己的证件和机票，不停催促司机师傅快点儿。
她可真傻，其实只要她想起来看一眼机票，就能发现程誉恒是在骗她，可她太相信他了，所以一眼都没有看。
他只是觉得又高兴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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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事情在他们坐上飞机时就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朝着失控的方向狂奔而去。
那是命运的翻云覆雨手，他和她都无法预知。"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我俩打车直奔机场。
颠了一路，程誉恒不停催促着司机师傅开快点儿，下车又不要命似的取票、托运、安检、过海关，仓促的甚至没有时间说句话，只能跟在他后面不停的跑。
一【创建和谐家园】坐进VIP候机室，我才有空喘了口气，想起来看一眼机票，这才发现距离起飞时间根本还有一个多小时。
程誉恒骗我！
我气不打一处来，“你把时间说这么紧干什么？”
程誉恒笑眯眯地摇了摇手里的机票，说：“这样你就没机会反悔了，乖乖跟我上飞机吧。”
我狠狠白了他一眼，但我随即挫败地发现，程誉恒要真是想存心算计我，我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他真是可恶，让我一路拖着伤腿东奔西跑，现在累得我只想瘫坐在候机室软软的沙发上，话都懒得说。
然而程誉恒并没有就此放过我。
他环顾一眼周围，慢吞吞道：“我没给你带护肤品和化妆品，那些瓶瓶罐罐的我看不懂，反正也带不过安检，你要么就在免税店这儿买一套吧。”
现在让我起来逛街买东西？不如杀了我。
于是我伸手推他，说了一大串常用的牌子，末了不忘叮嘱他，“用我【创建和谐家园】结账就好了。”
程誉恒听得一愣一愣的，末了摇摇头道：“你们女人真是麻烦。”
我哼一声，“你去不去？”
其实他蛮可以打个电话叫人帮忙买，不需要自己跑一趟，可他今天倒很反常，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很听话的起身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这一晚脸上强撑着的表情终于垮了下来。
候机室没有人，只有对面的壁挂电视里在播着一档综艺，艺人和主持人都夸张地大笑着，很热闹的样子，却被按下了静音，于是更显得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