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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一觉睡了这么久。
程誉恒呢？他回来过吗？
厨房料理台的射灯开着，我借光摸索着爬起来，想给自己倒杯水喝，走过去时被扶手沙发上的人影吓了一跳，拼命捂嘴才没让自己叫出声。
程誉恒居然就和衣睡在那儿。
这是他自己的家，怎么不在卧室睡？
我轻手轻脚地把自己身上不知道是谁盖给我的毛毯覆在他身上，他睫毛颤了颤，我以为他被我吵醒了，提心吊胆的僵立了一会儿，发现他似乎只是做了梦，并没有醒来。
那应当是个挺好的梦，他偏着头，睡得很香甜，唇边还有轻微的弧度。
有那么一瞬间我很好奇他梦见了什么。
他很少在我面前露出这样天真孩子气的神情，我认识的程誉恒，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将每个人都照顾得恰到好处，在每个圈子都很吃得开，他太妥帖，于是我就忘了他也只比我大了几个月而已，他也刚刚经历了一次并不愉快的分手。
我不知怎的有些难过。
此刻已经毫无睡意，索性捧了杯热牛奶，就坐在茶几上静静地看他。
我很奢侈的让自己什么也不想，就望着他发呆，即使一堆焦头烂额的事还在一旁等着我处置。
以鼻尖为分割，他的一双眉眼陷在阴影里，嘴唇与下颌被光线画成重点，明暗交替，这无疑是一幅漂亮的作品。
我明白叶世臻为什么会放弃我，但我不明白周思静为什么会放弃他。
不知过了多久，杯里的牛奶已经被我饮尽，我才慢慢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寄托了无数人的梦想与希望的城市，埋葬了许多痛苦与破灭的灯火，这个我生于斯长于斯的北京城。
自出生起，许多别人梦寐以求的机会便是唾手可得的，我所接触到的资源和人脉，都是普通人奋斗一辈子都不一定能搭得上边的。也许是太过顺风顺水，我发现自己长久以来都陷在一种没顶的迷茫中，如影随形。这是一种说出去不见得会被理解、却一定会被嘲讽的情绪。
因而我从未宣之于口，正如我根本没指望有人能感同身受。
我尝试着给我一潭死水的生活带来些改变，曾寄希望于叶世臻，但我发现他是一颗很漂亮却并不够分量的宝石，投入水中，涟漪散尽后，甚至是更加没顶的绝望。
我爱他是真，发现无济于事而蔓生出的无助也是真。
而很久很久之后我才知道，爱无法包治百病。
所以我感谢他愿意同我结婚，也感谢他爱我一如我爱他，即使我知道他并不能帮我，即使他最终反悔。
也许我跟他终究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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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回头，对着窗外笑了笑，“你醒了。”
他轻轻“嗯”一声，没有走上来的意思，只是问：“你在这儿站多久了？”
“不知道。”我的确不知道。
不知道他对我的回答满意还是不满意，总之他没有再出声，也没有什么别的动作。
我其实是有那么一点儿恐高的，只是眼下踏着万家灯火，却有了一丝超然尘世的错觉，仿佛真是站在云端，轻轻一踏便能羽化登仙。
程誉恒始终没有动作，甚至我连衣料的摩擦声都没有听到。
不知道这样头脑空白的站了多久，久到后来我的膝盖都有些发痛。
突然，他的手机闹钟毫无预兆地响了，撕破寂静的夜。
我吓了一跳，回头看他，他也是一惊，倒好像如梦初醒，走回去按掉闹钟。
时钟显示十二点。
他从玄关处拖了一只箱子进来，然后把我的大衣递给我，说：“如果我们现在去机场，还赶得及我订的机票。”
我傻呆呆的看着他，听明白了他说的每一个字，却不懂合在一起是什么意思，他在说什么？什么机场机票？
他根本不给我反应时间，一手拖着箱子，一手拎着我就往门外走，“做多了乖乖女，想不想放肆一回？”
我晓得程誉恒做事一向随心所欲，却未料到他这次竟然捎带上了我，直到我脚步虚浮地跟着他走进电梯，他才想起来要解释一通。
原来程誉恒把车送去维修之后，心血来潮，直奔我家找出港澳通行证，又拜托阿姨收拾了几件我的换洗衣服，托机场的朋友加价订了半夜飞香港的机票，安顿下来之后才在边上打了个盹。
“签证是来不及办了，所以就近去趟香港也算是换个环境。”他振振有词。
我彻底傻掉了，这还真是说走就走，从我迷迷糊糊醒来到现在，两个小时有吗？我怎么就稀里糊涂的被他拉着去机场了？
他想起来看了一眼时间，笑不出来了，“快走，不然一定会误机的。”
电梯门似乎是应声而开，他又是一手拖箱子，另一只手拽着我狂奔而出。"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程誉恒是个秘密挺多的人。
他总以为自己是隐瞒得多的一方，却没想到周思静也有秘密，而且是个天大的秘密。
他跟周思静是因为一次意外认识的。
那时林纾已经跟叶世臻开始谈婚论嫁，父母便有意无意的在家族聚会上敲打他。他表面不以为意，可自己心里也琢磨着，是不是也到了该认真谈场恋爱的年纪了？
周思静就是在这个时候自己送上门的。
他去朋友的公司签合同，远远的就看见有个女孩子在大门口跟保安说着什么，楚楚可怜的样子，到后来甚至是被拖出来的。
那个时候周思静的小作坊破了产，欠下很大一笔债务，来求朋友宽限些时日，当然被保卫处的人直接赶出了大厦。
程誉恒恰巧在这时候路过。
他不懂自己一眼看上周思静到底是为什么：她有一双极肖似林纾的眉眼。
就因着这一双漂亮得如出一辙的眼与眉，他匆促路过时被吸引住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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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确确实实停住步子，在周思静觉得自己真是窘迫的要一头撞死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的伸出了援手，替她补上了亏空。
他不知道周思静那个时候就已经下定决心，要回给他一份大礼——那笔欠款对他来讲不过是小事一桩，但在她看来，不啻于救命之财。
不知道周思静是从谁那儿打听到了自己的联系方式，第二天，她就发来消息提出要请他吃饭。
第二次见面，她依然给他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
她很健谈，也很随和，跟程誉恒甚至说得上是志趣相投。很少有女孩子能把金融和政治也说得如此头头是道，而她聊起自己擅长的领域时，眉宇间的自信与飞扬，像极了林纾。
她问他要怎么回这个人情，他只是笑笑，“举手之劳。”
那天晚上程誉恒开车送她回家，那是个挺高档的公寓楼，她叫他不必麻烦开进去，就停在路边放她下来就好。
他没有坚持，于是把车停在路边，可看着她下车时，却没忍住叫住她，“思静。”
她一愣，手停在车把手上，回头看他。
他顿了顿，才听见自己清清楚楚的说：“做我女朋友吧。”
他知道自己是疯了，不过才见了两面，竟然就鬼使神差地说出这么句话来。
程誉恒永远都是理智体面的，在林纾面前也是；因而这疯狂就显得愈加可笑。
周思静怔愣半晌，末了用一个吻回答他，她回身，在他的唇上留下了一枚短暂而轻柔的吻，然后在他耳边说了句晚安。
那天程誉恒在她家楼下头站了很久，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烟，抽到后来嗓子都痛，整包烟都被他抽完了，烟蒂在烟灰缸里堆成小山。
后来他才知道，周思静以为他跟自己是各取所需——他贪图她身上的那点儿独一无二的血脉，而她仅仅是为了报答他的救赎——她跟他的缘法，原本就是纠缠了两代人数十年的。
可他最初不是这样想的，原来命运在最初就已经埋下了伏笔，他二人一开始就是背道而驰，注定走不到最后。
出事的前一晚程誉恒喝多了酒，第二天早上宿醉未醒时接到了林纾的电话。
他其实已经好久没有联系过林纾，她早已经跟叶世臻订了婚，是要避嫌的，他知道。
电话那头，林纾非常惊慌，连声音都是抖的，一下子就吓退了他的睡意。
但他那时是真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听完她语无伦次的一番话，程誉恒才明白过来——出事了。
他想起前一晚周思静打电话来说，为了庆祝他们俩认识一周年，她要送他一份大礼。
原来这就是她的礼物。
可程誉恒甚至都不知道周思静是什么时候发现他对林纾的感情的，她太聪明，也太敏感，他其实已经下定决心跟周思静在一起，可没想到还是被她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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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强忍着酒后头痛给周思静打电话。
对方情绪很稳定，甚至还安慰他说，没有关系的，自己可以处理好。
他终于没忍住在电话里冲她发了脾气，虽然他知道自己根本没立场指责她，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其实是他，是他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感情，才把周思静拖下水：“你为什么瞒着我做这种事？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周思静被他吼了一通，也没有生气，只是说：“程誉恒，你能不能不要再装了。”
他被她戳到痛处，简直暴跳如雷，“你现在立刻来见我。立刻！”
等周思静过来的那段时间，他在网上把叶世臻和周思静的八卦新闻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气得足足喝光了一大杯冰水。
她进门之后没有先急着说话，而是先给程誉恒下了一碗面条，还不忘在上面卧了鸡蛋，说是酒喝多了容易伤胃，先垫点东西比较好。
那碗面条他到底没有动。
“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缓了口气。
周思静在他对面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摸索着碗边，良久，终于下定决心，说：“我应该姓林。”
他疑心是自己听错了，他适才明明是问她别的，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茬来？不对，她刚刚说什么，说自己姓什么？
程誉恒直愣愣地看了她许久，才明白她是要跟自己摊牌。
他艰涩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声音平平，指节却因为死死抓着碗边而有些发白，“我妈妈当年知青插队的时候认识了林韫宽，后来他第一批回城，我妈妈因为家里成分不好没有回去，林韫宽曾做过努力，但也没有办法，两人无奈之下只能分手。后来我妈发现她已经怀孕了。她知道林家那样的家庭，是不会接受她的，自然也不可能让她生下我，于是她再也没去找过林韫宽。再后来，我五岁的时候，她病得很重，临死之前，把我托付给跟她当年一起下乡的战友，也就是我的周家爸爸。”
程誉恒彻底懵了，他只觉得周思静说的一切都很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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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思静依然是那副淡淡的表情，“你不信的话，我可以去做亲子鉴定。”
可事实上，程誉恒知道自己已经相信了——林纾的一双眉眼像极了她父亲，他在周思静脸上看到了同样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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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发现自己捧着玻璃杯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玻璃杯外面结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被手的温热捂化开，弄得掌心滑腻腻一片，也不知道是水还是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