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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高一，惜惜出事的那个春末夏初。
而我已经好久梦不到她了。
就好像摁下了一个开关，有关惜惜的那些幸福的难忘的直到最后撕心裂肺痛苦的时光呼啸而来，几乎令我没顶窒息。
惜惜比我小了差不多三岁，但是她上学早，不到六岁就背个小书包颠颠儿地跟着我和程誉恒上学，小腿怎么倒腾也追不上我俩，急得眼睛红了一圈。
那时候季姨为了省事，给惜惜剪了一个樱桃小丸子那样的发型，她又是小圆脸，带着点婴儿肥，粉琢玉砌的跟个洋娃娃似的，额发随着动作一荡一荡。
她那样委屈的扁着嘴，我也有点看不过去，就跟程誉恒说：“你走慢点嘛，惜惜跟不上了。”
程誉恒把手臂伸到我面前，“不行啊，要迟到了。”
“那你也不能不管她啊，她真的跟不上了。”
我冲惜惜使个眼色，她就一下子定在原地，小声抽泣起来。
程誉恒没有办法，转身跑回去抱起惜惜，三个人一起往学校冲。
他小时候嫌弃惜惜被父母惯的娇气又爱哭，后来长大了才明白哥哥对妹妹应尽的责任，况且他这人本来就特别护短，那时候是真把惜惜宠得跟公主似的，气得意舒总和卓荦抱怨说“你看看人家程誉恒这哥哥是怎么当的”。
誉怡姐早早的就出国去了，意舒和我们不住在一起，当时院里只有我和惜惜两个女孩，自然更亲近一些。我和程誉恒关系又好，天天凑一块玩，惜惜也就真把我当成亲姐姐一样对待。
惜惜读初三的时候压力大，整个人瘦了一圈，粉嘟嘟的脸都瘦出了尖下巴，我和程誉恒就总是潜入初中部，给惜惜请假带她出去吃饭。反正惜惜的班主任都认识程誉恒，他演技又好，骗的老师以为是程家父母的意思，也就睁一眼闭一眼。
我到现在还记得惜惜最喜欢吃的居然是路边摊上几块钱一份的凉皮，她眼巴巴地等着我把一次性筷子上的尖刺磨掉，拿过筷子就大快朵颐起来。
程誉恒那时候刚跟我大哥偷偷学会抽烟，家里管得严，学校又有人看着，于是觑着空儿抽，惜惜埋头吃的时候他就在边上抽一根。他其实也不是真抽，不过是吸一口在嘴里转一圈就吐出来，装装样子罢了。
惜惜呼噜呼噜吃到一半的时候才想起来抬头，心满意足的对我笑，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小纾姐姐你可真好。”
还没等我说话呢，程誉恒就先翻个白眼，说：“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林纾好我就不好是吧？”
她歪头打量程誉恒，又看看我，说：“哥你也好啊，你俩都好。要不，小纾姐姐以后嫁给我哥，给我当嫂子吧。”
惜惜总说这种话，说到后来我和程誉恒都免疫了。于是眼下她这样说，程誉恒也只是拿指头戳了戳她的额头，说：“你这个白眼狼，就为了这么口凉皮就把你亲哥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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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誉恒压根儿都不搭理她，我只看了看表，说：“你快点吃，放学之前还得赶回学校去呢。”
我以为我们仨就能这样无忧无虑长大。我没有妹妹，是惜惜让我知道做姐姐有怎样的成就感。我也以为就能这样慢慢看着惜惜长大，然后恋爱、工作、结婚。
但我没想到分别来得这么快。
其实早就有征兆了，可我没能及时发现。
有一天程誉恒临时有事，就我一个人带惜惜去吃饭。
她有点愁眉苦脸的，叫了她喜欢吃的鳗鱼饭也没什么胃口，拿筷子戳个没完。
我稍微猜了猜原因，看样子也不太像是学习问题，我心里大概猜到七八分，就故意逗她说：“我们惜惜怎么了，是不是有喜欢的男生了？”
她吓了一跳似的，环顾四周之后才小声说：“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也喜欢过男生啊。快跟我说说，他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
惜惜皱着眉说：“我不知道啊，我只知道他叫什么。可我跟他一点都不熟。”
我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不熟你就瞎喜欢人家？哪个学校的？我认识吗？”
她想了想，“他是你们高中部的。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我受不了她这样吊我胃口，忙问：“你说说他叫什么我不就知道认不认识了嘛。”
她严肃地看着我，说：“那我告诉你，你不许说出去。”
思考了一下又补充一句，“连我哥也不许说。”
我连声应答，差点咬着舌头。
她又看了我好半天，才声如蚊呐，“他叫……周思宇。”
现在想起来，我当时真应该告诉程誉恒的，起码能多一个人盯着惜惜，起码程誉恒会先调查一下周思宇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可我当时甚至还鼓动她勇敢去追。
后来惜惜出事的时候，距她初三毕业只有不到一个月了，我和程誉恒甚至都商量好了那个暑假要带她去哪里玩。
那天正好是程伯伯有饭局要赶，另一个司机又刚好回家扫墓去了，他没办法就叫了送惜惜回家的司机来临时顶替，叫保姆张阿姨亲自去接惜惜回来。
没过多久张阿姨就急匆匆回来了，说没接到惜惜。
当时程誉恒倒很冷静，只说先别惊动季姨，可能惜惜只是去同学家玩忘了告诉一声，再等等看。
可连程伯伯都赶完饭局回家了，惜惜还是不见踪影，程誉恒这才慌了神。
他知道素日里惜惜和我关系最好，忙把我叫来问问我惜惜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
我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程伯伯突然接到周家母亲打来的电话。
原来周思宇也不见了。
一听到这个名字，脑子里像是有根弦砰的一下崩断了，我一下子意识到大概是出大事了。
程誉恒看我脸色煞白煞白的，就问我到底出什么事了。
程家人都快要急疯了，我也没有办法再隐瞒下去，于是把惜惜跟我说的话转述给他们。可我其实除了这一个名字，什么都不知道。
我后悔当时怎么不多问出一些来。
程伯伯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倒不忘安慰我，“小纾你也别想太多了，这事跟你没关系。放心吧，我们会找到惜惜的。”
程誉恒急得眼睛都红了，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像困兽一般烦躁。
后来的事情我简直不愿意再回忆。
过后我才知道，原来是周思宇把惜惜带走了，却在中途遇上了麻烦。
前一阵子程伯伯公事公办，却得罪了一些人，几亿可不是小数目，那是抓进去就要死的罪，血仇面前倒是什么也不怕了。他们觑着空儿遇上了落单的惜惜，想也没想地就把惜惜带走了。
他们正好放了周思宇，让他回来给我们报信，然后【创建和谐家园】似的，在惜惜失踪八小时之后，又把她送回来了，以惨烈的方式。
程誉恒当场就懵了，扑通一下跪在纸箱前，我听见一声从嗓子眼里发出的嚎啕，我知道那时候程誉恒已经哀怒到了极点。
那之后我常常做噩梦，梦见惜惜浑身是伤，跌跌撞撞地走到我面前，只是哭着叫“小纾姐姐，你怎么不来救我”。
我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拼命往前冲想要把她拉过来，身后却一直有一股大力拽着我不让我过去，急得我快要发疯。
恍惚中觉得有人摇晃着我，喊着我的名字，试图把我叫醒。
梦醒之后，我依然没能止住眼泪。我只觉得脸上被泪水浸得生疼，迷迷糊糊地连眼睛都没能睁开，整个人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眼前好像还是惜惜那张小脸晃来晃去，晃得我心都揪着疼起来。
是程誉恒的声音，“你先别睁眼睛，肿了睁不开，我去给你找几块冰敷一下。”
我这下才清醒过来，把眼睛艰难的睁开一条缝，说：“你怎么在这儿？”
我想起昨晚喝醉后的事，其实我酒醉后，记得很多事情，包括他亲了我的额头，好像我也亲了他这件事，顿时有点窘迫。
但这不过是酒醉之后一时冲动做下的事，况且我亲他额头也只是因为觉得好玩学他而已，应该算不上什么事吧？程誉恒不会告诉叶世臻吧？
我有点羞窘，觉得自己昨晚真是对不起叶世臻，也有点对不起周思静，忙下定决心以后要离程誉恒远点，类似的事可绝不能再发生了。
可我突然反应过来，昨晚我是喝醉了，他却还是清醒的。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突如其来的举动，却也不好意思真的开口问他。
我偷偷观察他的反应，他却好像若无其事，压根儿把昨夜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起身去厨房拿东西，语气没有丝毫异常：“因为这是我家。”
我估计他是以为我忘了昨晚的事，于是也就索性装作忘记，把这事揭过不提。
他把冰块放进塑料袋，在手里捂了捂才敷上我的眼皮。
冰块很凉，刚敷在眼睛上有点难受，我没忍住，倒吸一口冷气。
我睁不开眼睛，看不见程誉恒表情如何，只觉得他手势倒是很轻柔，指尖也是凉凉的，“很凉吗？”
我还是觉得尴尬，于是没出声。
他随口问：“你做噩梦了吧？”
我想起刚才的梦，而我已经许久未曾梦见惜惜了。酒精大约只是催化剂，昨晚饭桌上无意中提起的从前的事才是诱因。一时间只觉得身心皆疲，连话都懒得说，鼻子一酸差点又落下泪来。
他忙说：“嗳，你别又哭啊，我冰块不是白敷了吗。”
我想起他还跟那个周思宇的妹妹谈着恋爱，甚至还执意要娶她，心里就憋着一股火，一把打开他的手，勉力睁了睁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他猝不及防被我推了一下，手上的冰块也飞了出去，却难得地没有着恼，弯下腰去把冰块捡起来，转身进了厨房，说：“你一夜都没睡安稳，一直在哭，哭着叫惜惜和我的名字。”
我没想到我还说了梦话，不仅叫了惜惜，居然还叫了程誉恒的名字。大概是我和惜惜的回忆太少，而每段回忆里都有他的存在。
我是真的觉得心酸的，满腔抑郁都不知道怎么说出来，只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深吸了几口气才平复过来。
我不明白，当年的他比我反应还激烈，程伯伯一个错眼没看到，程誉恒就冲出去了，他追出去的时候只能看到车红得刺眼的尾灯，暗夜中引擎咆哮着，像是怒吼。
他那时候刚学的开车，连驾照都还没拿到，又是在那样的极端情绪中开车，程伯伯连忙遣人去拦住他，生怕他出什么事。
程誉恒看我还犹自【创建和谐家园】，以为我没睡醒，把冰块外面的塑料袋换成了新的，走过来放在我手里，说：“我看你昨天晚上醉得不行了，把你一个人送回家去指不定要出什么事，于是就把你带回来了，连你的衣服都没动。我叫车送你回去，还是你先在这儿等等，我回来开车送你？”
我抬头，缓慢而清晰地说：“我梦见惜惜了。”
他愣了一下，说：“我知道。”
我突然愤怒起来，起身瞪着他，“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梦见了什么，你不知道惜惜对我说了什么，你甚至已经忘了她是怎么死的了吧。”
程誉恒神色复杂地看了我半晌，却慢慢站直，语气平静，“你知道我永远不可能忘记的。”
他这样的态度快把我逼疯了，“那你还要娶周思静！我昨天晚上都要抓狂了你知道吗，我根本没办法和她谈笑风生。我只要一看到她，只要一看到她，我就能想起那只大纸箱子，我就能想起惜惜像个婴儿一样蜷缩在里面，她身上那么多伤，她在梦里哭着叫我小纾姐姐，她……”
我终于说不下去了，忍不住嚎啕起来，一拳一拳地砸在他身上，到最后只是紧紧揪着他的衣襟放声大哭，哭得大脑一片空白，哭到天昏地暗。
他只是一动不动，像是已经感觉不到疼，只是茫然地看着我趴在他肩上哭的声堵气噎。
半晌，他才像在梦里一样喃喃道：“我不会忘的。”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哭到最后连嗓子都哑了，但眼泪仍流得惶急。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失控的哭过了，泪水浸的眼睛和脸颊都在疼，却还揪着他的衬衫，抽抽噎噎的。
他到底还是没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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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平白觉得灰心，哽了一下说：“对，我不明白。我也不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