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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上天没让他失望。

  这夜，他依旧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便拿着曾经赠予青禾的玉佩，边无意识地摩挲，边控制不住地想她，忽而听到窗边传来细微的动静。

  陆随浑身一凛，下意识想装睡，免得吓跑她；转念又怕她出手太快，他会在看清她容颜前就中毒死去……左右为难，他手指紧绷，到底维持侧坐的姿势，待窗户被从外推开，他才佯做惊讶地抬眼。

  然后，猛地红了眼眶。

  第二十三章：恨

  月色如水，毫不吝啬地洒在那道纤细的身影上，她的脸藏在黑暗中瞧不清楚，但一双清澈的明眸清晰可见。

  “青禾。”陆随哽咽着低喃。

  你真的没死。

  太好了。

  “陆将军是在等我吗？”伴随着清脆的声音，青禾走入暖橙色的烛火中，杏眸冷冽，肤若凝脂，娇艳姿魅……她已然恢复从前的容貌，甚至更胜一筹，一颦一笑间，轻易勾走陆随的神魂。

  “我们之间已无瓜葛，烦请陆将军自重，莫要唤的这般亲昵。”

  她的态度疏离，语调更像是带着刺，刺得陆随浑身上下都发起抖来。

  他强撑身体起身，想要离她近些，再近些。然而他太激动，双脚不怎么听使唤，导致身形不稳，膝盖在地上狠狠磕了一下。

  他没在乎，起身继续走向她：“青禾，我都想起来了。过去是我误会你，我知道错了，对不起，你恨我骂我都好，别不认我……。”

  青禾冷漠地看他踉踉跄跄靠近，见他伸手想抱她，她立刻侧身躲开：“陆将军现在的态度可真奇怪，你既猜到我会前来，那么想必也知道顾氏父女是死于我手中，你该恨我才对，为什么要道歉？”

  陆随看着自己伸在空中，连空气誩都握不住的修长手指，心中隐隐发酸。

  他知道自己很可笑，拥有的时候不曾珍惜，等失去才追悔莫及，可他依然想告诉她：“我已看清他们的真面目，便是你不动手，我也不会让他们好好活着。”

  “青禾，我知道你来找我的目的，我等在此处，只是想告诉你我真正的想法……我很高兴能娶你过门，欠下的债、做过的恶我都会还你，等下辈子我再来寻你，好吗？”

  “你想怎么还？”青禾问道。

  陆随看着她冷若冰霜的漂亮眉眼，柔声浅笑：“我就站在这里，任你处置，死生不怨。”

  “哈哈哈，好一个死生不怨！”青禾倏而大笑，精致无暇的五官染上无尽的郁色：“可你就一条命，怎么够还债？顾西棠吃了我的族人，顾怀杀了我父亲，你被顾西棠蛊惑，逼死了我，母亲为救我，牺牲了她自己……你们总共欠我四条命，即便杀了你，也不对等！你还不了我！”

  她那时抱着必死之心从福州前往京都，任母亲在马车外哭喊着唤她的名字，她始终没有搭理她，更没有多看她一眼。

  若早知道母亲会为她牺牲自己，她宁愿不报仇，她要用最后的时光陪伴在母亲的身边，听她的殷殷叮嘱，觉得闷了就撒个娇，赖着母亲给她做糖糍粑。

  可人生没有如果，母亲死了，跟父亲一样，带着对她的惦念……死了。

  她恨顾氏父女，也恨陆随！

  若那年他们没有遇见，所有的灾难都不会降临，她到现在也依旧是凤凰族里无忧无虑的大小姐！

  可她最该恨的人，是她自己！

  是她一步错，步步错，造就的今日悲剧。

  陆随脸色泛白。

  原来，沈母不是自戕，而是以自己的性命，救回了青禾？他心里感激她，但愧疚也愈发深重。

  “对不起。青禾，对不起，我爱你，我愿意做一切事情来补偿。我不敢奢求今生，但愿来世能与你……。”

  “闭嘴！”青禾怒不可遏，手腕一翻，手中多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直指他的心脉。

  “我人如其名，只是一株不起眼的野草，不似顾西棠优雅高贵，她与你才是天生一对，是我不该奢求，更不该以报恩的名义逼迫遗失记忆的你娶我为妻……我已经后悔了，我只想把你们送入地狱，饱受折磨，再无来世！”

  “陆随，当初为了救你，我喂你吃了我族的圣物凤凰血，现在，我要把它收回来！”

  第二十四章：为你生，为你死

  凤凰血？

  顾怀心心念念的凤凰血，在他身体里？

  陆随满脸惊愕，却愈发明白自己曾经错过了什么……他亲手捏碎了一颗全心全意待他，热忱又善良的心。

  “对不起，”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只能反复地道歉：“我把凤凰血还你。”

  青禾狐疑地盯住他，脸上杀气腾腾，可手中匕首稳稳端着，没有动弹。

  这偌大的郡守府，按理说该守备森严，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才对，可她刚刚轻轻松松地靠近正院，连个守卫的影子都没见着……她很难不怀疑其中有诈。

  陆随察觉到她的不信任，苦笑一声，敛眉抓住她的手。察觉到她受惊般想后退，他稍稍加了些力道，但没有弄疼她。

  “青禾，此心为你而生，亦为你而死……别再恨我，好吗？”

  语落，在她反应过来前，陆随抓着她的手，把匕首刺入自己胸膛。

  嫣红的血迹汩汩涌出，沿着刀刃上的特殊纹路蔓延，逐渐形成一个古老而繁复的图案。

  是一只浴血而生的凤凰。

  难以形容的剧痛袭来，陆随跪倒在地，全身的热量像是被匕首吸走，又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体内撕咬，他咬紧牙关，瞬间模糊了意识。

  青禾松手，站在旁边怔怔地看他，看他脸上的血气一点点淡去，看他痛得满头冷汗，像煮熟的虾米般蜷缩起身体，却没有发出半点【创建和谐家园】声。

  凤凰血在他身体里已有三年，它早已化作他身体里的骨血，成为他整个人的一部分。要把它从他身上剥离出来，其痛苦程度无异于扒皮抽筋，能生生逼死一个人。

  可他一声未吭。

  青禾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却知道自己在动摇，遂死死攥住拳头。

  她曾那么爱他，爱得甘心舍弃自己，可血海深仇逼着她清醒……哪怕他说他爱她，哪怕她内心刻意筑起的高墙差一点点就彻底崩溃，但她再不敢对他心软。

  她已经不能再失去任何东西。

  青禾闭上眼，抱着膝盖静【创建和谐家园】在旁边，忍啊忍，忍到仪式完成，她扬手抽出完全变成血红色的匕首。

  尽管脸色苍白如纸，气息也断断续续，可陆随并没有死。

  他的命，是由她的命而延续下来，凤凰血不过是辅助，只要他捱过这绝非常人能忍受痛苦，就能继续活着。

  但，体质将大不如前。

  要让他活下去吗？青禾无声地问自己，趁他昏迷不醒，她白皙的手指挪向他颈间，但始终没办法用力掐下去。

  慌乱踌躇间，她似乎瞥见什么，轻轻挑开他身前的衣裳。

  只见精壮劲瘦的胸膛上，竟不是流畅好看的肌理线条，而是一道道伤痕……新的旧的，错杂纷乱，丑陋可怖。

  这些刀伤，青禾再眼熟不过，跟她身上的一模一样。不论是位置还是深浅，都分毫不差。

  她不蠢，立刻意识到这些伤口是因何而来，脸上的杀气不受控制地淡去，变得复杂又悲伤。

  原来，在过去那三年里，他一直陪着她一起痛？

  屈指按在他的脉搏，诊过他的身体状态，青禾又气又恼，嘴角扬起要笑，眼眶却先湿了。

  在来之前，她以为自己得赔上性命才能如愿杀了他，可原来并不需要她动手……他已经折腾掉自己大半条命。

  他没骗她，他确实打算竭尽所能来偿还她。

  死死抿唇，青禾转身，快步离开郡守府。

  第二十五章：你下来

  朦朦胧胧间，陆随意识到自己在热浪中起起伏伏。他时而被抛至高空，无着无落，时而被压在深渊，动弹不得，身体很燥热，可他只觉得冷。

  他以为，这就是地狱的模样，可一睁开眼，看到的风景依旧是人间。

  “将军，”侍从站在床榻边，热泪盈眶地看着他，“您终于醒了。”

  喉咙【创建和谐家园】辣的痛，可陆随环顾一番，没见到那道朝思暮想的纤弱身影，艰难发声：“夫人呢？”

  “已回凤凰族。”侍从回答。

  不是梦，也不是幻觉，她真的还活着……陆随长松口气，疲倦地闭上眼睛。

  他元气大伤，又连日高烧，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确定她无恙，他便安心地再度陷入黑暗。

  这一睡，春天便彻底过去，待初夏的阳光笼罩大地，窗外桃树的枝头开始结出青涩的果儿时，陆随终于有所好转。

  “将军，喝药吧！”侍从端着药，小心翼翼地递给他：“那夜夫人没有杀您，属下推测，或许她并不想您死呢？”

  陆随迟疑：“在我昏迷之后，她是什么反应？”

  侍从盼他喝药，早早痊愈，却不敢撒谎骗他：“夫人什么都没做，就坐在您旁边，后来无意发现您胸口处的伤痕，她便替您诊了脉，然后就离开了。”

  陆随眸光半敛，心里有了数。

  青禾没对他动手，不是因为不想他死，而是知道即便她不动手，他也活不了多久。

  迎娶顾西棠的那日，她在新房里洒了剧毒，他那时虽没有直接吸入，但毒粉沾染在肌肤上，慢慢渗入他的身体中，他依然中了毒。

  在京都时，罗源想方设法想替他祛毒，皆被他拒绝了。

  虽是毒药，但也是她留在他身上的东西，他不计生死，全盘接受。

  眼下也一样。

  陆随推开药碗，撑着身体坐起来，抬手取过搁在旁边的衣裳往身上套：“备车，我要见她。”

  侍从看看他毫无血气的面容，忧心忡忡地阻拦：“将军，在您昏迷的这段时间，府衙内的政务已积压成山，您若闷得慌，不如去处理政务？”

  “我没来福州城前，这些政务也没人处理？从前如何，现在依旧如何，让他们当我不存在。”陆随颤着手指扣好盘扣，不容置疑地起身，慢慢向外走。

  倒不是他推脱责任，而是他现在的身体，一步三喘，弱的一阵风都能推倒。他已无过多精力，顾此就得失彼，比之黎民苍生，自然是青禾更加重要。

  等寻到合适的机会，他会上奏辞官。

  凤凰族隐居在一座偏僻清幽的小岛，一眼望去，只觉怪石嶙峋，比西洲岛要陡峭许多。

  有了之前的教训，凤凰族在沿岸撒了【创建和谐家园】，防止外人侵入。侍从等人纷纷将解药含在嘴里，以防中招，而陆随看看手中圆润的药丸，随手扔入海中，然后不慌不忙地登岸。

  他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像是体内的骨头正在寸寸碎裂，几乎难以喘息。可他挺直背脊，依靠痛苦来维持着清醒，隐隐瞧去，依然是个风光霁月的翩翩公子。

  然而进入岛内，遇到心心念念的姑娘时，陆随脸上刻意维持着的从容悉数消失。

  此时的青禾，正趴在一个面容温雅的少年郎身上，少年托着她的双腿，步履坚定地背着她往前走。

  许是少年额上溢出热汗，她便掏出手绢，细细帮他擦拭，唇角笑容灿烂，一副极为开心的模样。

  “沈青禾，”陆随控制不住地低喝：“你下来！”

  第二十六章：我是你的

  他的声音，惊扰了前方的两人，青禾与常野都侧眸看过来。

  “下来，”看着青禾脸上的笑容隐没，陆随压低声音，像是恳求：“好吗？”

  “凤凰岛不欢迎外人，那边的公子若是不想死在此地，就尽快离开，”青禾冷漠地说着，边拍拍常野的肩，示意他继续往前走：“不必理他，我们回家。”